梧州粤剧的“民国范儿”
2016-11-26远舟
远 舟
梧州粤剧的“民国范儿”
远舟
民国年间,梧州粤剧演变之历史,此前几无文字可考。幸而上世纪80年代中期,笔者历时三年,走访两广粤剧老艺人数百名,仅在广州一地,笔者便耗时半年,采访了罗品超、陈少棠、卢启光等粤剧名家及过百名老艺人,并记下了大量口述资料。如今时光过去将近三十年,当时口述历史的老艺人大多作古,更显得这些口述资料的珍贵。
本文根据上述资料,分成三“幕”,回放民国时期梧州粤剧的沧桑历史。
在此先要提及粤剧历史与骑楼旧城的关系。粤剧,本是当年最贴近民众生活的一种文化形态,初期是借助于河边的戏棚,吸引城(城墙之意)里人出来,通宵坐在河滩上看“天光戏”。后来,城墙拆了,粤剧进城,在骑楼街区十多个戏院展演。今人可能难以想象,现今大东酒家之顶层“天台”,原是一个高端剧场,若非名班名角,休想登上“天台”演出。是故,梧州粤剧历史折射出来的,乃是昔日“骑”在人行道上的“楼”里的斑驳记忆。
再者,近年来有一个颇为时髦的词,叫“民国范儿”。诸君可知,民国时期的梧州,极有“范儿”。这种“范儿”,亦正亦邪,或悲或喜,最令人惊叹的,乃是梧州民众与粤剧的高度融合。
闲话少说,且看三“幕”另类粤剧。
第一幕(1911年~1936年)
粤剧界的老前辈很聪明,在组班之初,就虑及两广珠江、西江水路发达之特性,先行建造庞大的戏船,既可用以出行,又可用以食宿。戏船漆以鲜红之色,以区别于商船货轮,是为“红船班”。
红船沿江而行,每当泊近商埠重镇演出,当地民众便如过年一般兴奋。作为“广西水上门户”,这种因红船班而带来的热闹情景在梧州经常可见。红船班的演出地点颇为讲究,请戏之商会、堂会,或其他行会组织,均需事先在江边(河边)搭盖戏棚,以便于红船停泊,更利于演出。此时,红船与戏棚是连为一体的,前者乃是后台之一部分。
民国前后,梧州人观看红船班演出,大多是聚集在河滩空旷之地观看,观众位置顺着长长的岸坡,由高向低排列,一如现今之体育场。
初期,为方便红船停靠,梧州的戏棚大多搭在放生冲口。
何处是“放生冲”?即现今中山路。上世纪20年代之前,中山路原是一条大沟渠,渠水直排西江。所谓“放生冲口”,乃放生冲对开河段一侧宽大的河滩。故此,这是搭盖戏棚的首选之地。
然而,戏棚也并非一味搭盖在河滩空地。清代,梧州(包括龙圩镇)还有不少会馆,如湘鄂人办的湖广会馆、江浙人办的三江两浙会馆、桂林人和平乐人办的桂平会馆,以及粤人在龙圩办的粤东会馆。这些会馆每逢庆典、宴会,都要在馆内搭一个或大或小的戏棚,聘请戏班献艺,以营造气氛。当然,有的会馆内原本就砌有固定的舞台,称为“梗台”,如建于乾隆年间的梧州粤东会馆。
清同治四年(1865年)四月,广东红船班“天乐部”曾在梧州三角嘴搭棚演出《六国封相》,这是能从文字资料里查到戏班在梧州戏棚演出的最早记载。
1919年10月7日至11日,放生冲口史无前例地搭起三个戏棚,如同品字形,由三个戏班“打擂台”,同时演戏四日五夜(10月8日至11日,还加演日场),大唱“对台戏”,庆祝相差两日便凑在一起的中秋节(8日)和“双十节”(10日)。
这种非常“土豪”的演出,放眼两广之粤剧史,几乎从无记载。它不是一般的“对台戏”(两个戏班对台演出的情况是有的),而是三个戏班同时竞演,这是对戏班的严峻考验。因为观众的数量有限,谁演得好,谁的观众就多,谁演得稍差一点,观众势必就少。据说,这种盛况,或称演出情形,为粤剧界有史以来第一次。当然,由此可想见,当年放生冲口的河滩何其宽阔! 此外,不妨想象,当年请戏的商会,又是何等“任性”。
总之,戏棚在梧州的历史是悠久的。可以说,何时有红船班,梧州何时就有戏棚了。龙圩粤东会馆建于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最迟在那个时候,亦即距今三百年前,就有红船与戏棚融合之后的粤剧演出了。
红船、戏棚、粤剧,是清代至1924年之前,梧州戏剧历史的主题词。
第二场:神功戏、番摊戏、天光戏
1924年,梧州效仿广州,拆城墙、修马路。在此之前,红船班最常见的演出形式有三种:神功戏、番摊戏、天光戏。
所谓神功戏,乃是堂会机构依据观音、关帝、三界等神仙的“诞期”,聘请红船班演戏,名义上是酬神,实则让市民过戏瘾。
所谓番摊戏,则是神功戏演出时,四周除了众多的小摊小贩,还有一个接一个的赌博摊档,称为“番摊”。当时,一些市民看戏往往只是借口,更注重的是玩“番摊”。故而有神功戏的地方,必定有“番摊”。好在“番摊”的人气很旺,对神功戏算是小捣乱,大帮忙。有时候,赌行老板不甘寂寞,干脆自行请戏,吸引观众,进而招徕赌徒,这便是“番摊戏”。
1921年之前,梧州的番摊戏非常盛行。这里面有一个很特别的原因,陆荣廷统治广西期间(1912年~1921年),为扩充兵源、巩固实力,遂以广西当局名义,于1 9 1 4年成立了一个“筹饷公司”,公开设赌贩烟,从中获取捐税。一时间,广西很多地方都形成了“无戏不为赌,有赌必有戏”的畸形繁荣局面。陆荣廷向来把梧州作为获取税源的重要地方,他曾于1914年说过“一个梧州,就抵得上三万军队”的话语。因此,那种畸形的繁荣局面,尤其是番摊戏在梧州的演出更是红火。至1921年10月,陆荣廷的军队被粤军驱逐,番摊戏才渐渐消失。
无论是神功戏还是番摊戏,一般情况下,观众看戏都是免费的。而在1924年梧州拆城墙之前,每逢一更天(大约21点),城门就要关闭,出城看戏的观众无法回家,这便要求红船班必须通宵演出。通常,正本戏都是晚上8点开演,演员必是“大老倌”。零点以后,则由老倌的徒弟顶上。徒弟们借机练手,演得好与坏,观众是不计较的,只要热闹就行,这便是天光戏。五更之时(约早上5点),城门复开,天光戏乃停。
清末民初,红船班日益增多,仅靠临时搭盖的戏棚已不能适应演出需要。同时,观众对演出环境的要求也逐步提高,由此,固定戏院开始出现。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梧州出现了第一座戏院——众乐戏院;宣统元年(1909年),梧州建起了第二座规模颇大的戏院——鸣盛戏院;民国之后,梧州有了合益戏院和共乐戏院。这几座戏院均建于城外,因而在拆城墙之前,戏班亦须演天光戏。
1924年,梧州城墙拆掉,天光戏退出了粤剧舞台。
第三场:大型班、省港班、中型班
大型班就是粤语常说的大班、大班头。
1919年以前,无论大型班,还是中小型班,都以沿江的城镇为主要演出点。那时候的梧州,在珠江、西江一带属于大城市,大型班经常前来演出。例如,同治四年(1865年)的“粤东天乐部”,那是一个超大型的红船班。又如宣统元年至二年(1909年~1910年)的“优天影剧社”,那是广东阵容最强的志士班。
民国以后,梧州日益昌盛,大型班往往专程溯江而上,把这个“大城市”作为特别重要的演出地点。
大型班与中型班的区别在于,前者阵容强大,有特别叫座的“老倌”,属名班名角。中型班的阵容不逊大型班,缺的是“大牌老馆”。至于小型班,则二者皆缺,多于乡间演出。
民国初期,来梧州演出的大型班有:周康年、共和乐、祝千秋、祝华年、康寿年、乐太平、国丰年、琼山玉、国维新、中和乐、环球乐、乐其乐、乐千秋、荣千秋、周丰年、乐同亲等。
主要演员有:周瑜利、金山茂、铁牛、周瑜亮、金山炳、周少保、西施炳、金山耀、走盘珠(女)、杨州安、姜魂侠、单眼容、新水蛇容、蛇仔利、陈村锦、公爷创、金山润、新珠、东坡安、架子元、靓东全、新沾、小生全等。
演出剧目有:《六国封相》《卖箭》《雪重冤》《祭沪水》《六渡何仙姑》《王娘问卜》《西河会》《打死下山虎》《卖花得美》《怕老婆》《武松杀嫂》《抱马入店》《伏楚霸》《打劫阴司路》《蝴蝶杯》《海盗名流》《绿牡丹》等。
1919年前后,广东一带江面盗贼四起,“落乡”(到梧州等地演出)的红船班,经常遭到勒索和抢劫,于是各大戏班纷纷登岸,常驻“省城”(广州)、香港,得名“省港班”。
大型班转为“省港班”之后,几乎不再“落乡”。因此,中型班取而代之,在梧州有了用武之地。
梧州市民似乎爱戏成瘾,看不够,听不厌。于是,商家瞅准时机,于1919年后的十年间,陆续建造了合益戏院、共乐戏院、南华天台(戏院)、中山戏院、大南戏院、大华戏院等,数量多达八九家。
一时之间,梧州城里城外,鼓乐声声,粤韵袅袅,好一派歌舞升平气象。
当时,在梧州较有影响的中型班有:华人天乐、一团和、大雅乐、福禄寿、别有天、九华台、耀丰年、钧天乐等。
演员有:靓少佳、靓润苏、月桂华、新鬼马元、大牛应、廖侠怀、俏丽章、周少保、李松波、苏小玲、豆皮元、蛇公成、孙宾棠、樊岳云、新珠、靓福全、靓仙、新苏女、蛇王坤、俏玉麟、白少堂、三醒伯、梁仲升、玉生香、嫦娥英、陈铁英、新周瑜林、貔貅苏、俏丽康、玉麒麟、桂花芹、段剑冲、苏小小、陆汉华、醒魂钟、梁少初、新丁香耀、唐朗秋、罗品超、胡少保、千岁鹤等。
演出剧目有:《凌云鹤》《剑渡两仪珠》《十二点钟》《九头狮子》《食斋蛇》《刘全进瓜》《烧黄烟》《盗御马》《真假姑爷》《玉梅花》《教子逆君王》《可怜秋后扇》《夜吊白芙蓉》《义乞存孤》《荷池映美》《乖孙》《痛除四大害》《呆佬拜寿》《卖油仔封王》《水淹七军》《石鬼仔出世》《五马分尸》《举狮观图》《西河会妻》等。
第四场:全女班、男女班
“省港班”兴起不久,广东“全女班”随之兴起,并且很快就从广州来到梧州等广西各地演出。在此以前,“全女班”为数极少,而且演出地点都局限在广州城内。
1920年之前,在梧州演出的几乎都是全男班。1920年后,全女班频繁进入梧州。
初期,即有被誉为省港三大名班的全女班“镜花影”、“金钗铎”和“群芳幻影”,继而又有“菱花影”、“群芳艳影”、“镜花艳影”、“镜花全影”等戏班。
演员有:李雪芳、徐杏林、关少庄、傅少芳、郑飞熊、梁少初、文华妹、鲁凤莲、金燕鸣、沈小沛、白玉琼、罗丽娟、邱宝珠、谭志玲、蔡飞雄、李醒文、紫兰女、朱剑秋、白金龙、倩影侬、花旗仔、花旗妹、吴一莺、宫粉红、张妙兰、苏州妹、马金娘、洋素馨、关凤姬、黄莲芳、潘俊雄、任剑辉、崔笑依等。
剧目有:《背解红罗》《钟无艳》《蝴蝶杯》《璇宫艳史》《白金龙》《可怜秋后扇》《红粉金戈》《双燕分飞》《月向哪方圆》《关外月》《十五年苦命女郎》《金叶菊》《烈女报夫仇》《舍子奉家姑》《为夫寻凡路》《男女双响马》《父女四响马》、《夜试白太元》《两地相思》《双美姻缘》《阎瑞生》《仕林祭塔》《琵琶抱恨》等。
民国初年,梧州偶尔有男女混合班演出,非常轰动。
最早出现在梧州的男女混合班,是1912年由广东大班主阿浩全在广州组织的“共和乐”班。该班实力相当雄厚,台柱都是当时有名的大老倌,例如武生金山润,小武金山茂,小生东瓜(女)、新沾,丑生新水蛇容、豆皮元(刘国兴),花旦走盘珠(女)、相思欢(女)。但男女混合班存在的时间很短,不足一年就夭折了。此后广东(广州)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或极少有男女班演出。梧州及广西其他地方,在封建礼教方面的束缚较广东宽松,故在“共和乐”后,仍有来自广东的男女班演出。
影响较大的男女班有两个。
一是l915年以著名小武金山炳及其妻子新桂飞(正印花旦)为主演的男女班;
二是1917年以女花旦西洋女、男花旦桂花蝉、女小武周瑜妹、男武生架子元、男正旦(老旦)嘹口婆为主演的男女班。该班是南宁聘请的,因此先上南宁,再到梧州。
男女同台是粤剧表演艺术的一大进步。早期寥寥无几的男女班,虽然都是由广东艺人组成的,但由于广东(偏僻地区除外)多视男女班为异物,故男女班便多于广西演出而不是广东。
可见早期的广西粤剧,从某种角度来看,要比广东粤剧开明,而梧州更是领先一步。
以上所述,可知省港班出现以后,到梧州演出的大型班(全男班)虽然减少了,但中型全男班,以及新起的全女班(其中三个为省港级的全女班)却大增。这样一来,梧州剧坛就出现了全男班与全女班争奇斗艳的崭新局面。
1930年前后,全男班、全女班的界限渐渐打破,男女混合班开始公开在两广露面,并日趋盛行。至此,梧州粤剧又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局面,即:全男班、全女班、男女班并存,交相辉映。
当时,在梧州比较有影响的男女班如下:
一、以男小武少昆仑和女花旦关秀琼、花旗妹为主演的“新中华”班(1929年);
二、以男文武生(丑生)蛇王坤和女花旦黄绎仙为主演的戏班;
三、以女演员薛觉飞(花旦)、谭志玲(小武)、林秋声(文武生)及男演员古耳锋(丑生)、金山炳(武生)为主演的戏班;
四、以男小武新马师曾、冲天凤及女花旦小菲菲、玉英英为主演的“新马剧团”;
五、以男小武钟醒魂及女花旦霍丽玉为主演的“大明星”班;
六、以男文武生陈伟棠及女花旦马金娘、马少英为主演的戏班;
七、以男丑生朱少珊及女花旦霜雾霞为主演的“南华剧团”;
八、以女花旦金丝猫及男丑生卫仲觉为主演的戏班。
1936年后,全男班、全女班逐渐淘汰,男女混合班成为“标配”,一直延续至今。
第五场:本地班
梧州人历来爱看粤剧,但由本地人组建的戏班却寥寥无几。原因很简单,广东班经常到梧州演出,本地班的演出水平望尘莫及,但本地班还是有的。
有人认为,最迟在清同治年间,梧州就有了本地班。因为当时梧州的“八音班”已有相当高的演出水平,若这种与粤剧有着较为密切联系的曲艺班子改演粤剧,并非难事。此外,李文茂起义失败后,流落梧州的梨园子弟很可能组建了本地班。
以上只是推测。真正有据可考的第一个本地班,应是宣统三年(1911年)梧州同盟会组织的志士班——优胜者剧社,再有就是1929年以后出现的工人剧社、警钟剧社、新青年剧社及精武会的剧务组。这些剧社(组)大都由二三十名爱好粤剧的商贩、店员、公务人员及青年学生组成,属业余性质。除优胜者剧社是为了宣传革命而特别成立之外,其余剧社(组)均为自娱自乐,类似票友组织。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即聘请广东的粤剧艺人当教练。故这些剧社(组)的演出虽然乏善可陈,却培养出许多人才,不少票友日后竟以粤剧谋生。例如,成为专业演员的有小凡风(小生,原名罗少秋)、颜影霞(花旦,原名颜雪英)、新怀国恨(小武,原名关狗)、白寄萍(文武生,原名陈小蚝)。成为专业乐手的有吴容森(掌板)、刘炳南(喉管)、陈树芳(头架)。成为专业编剧的有黎元勋。其中小凡风、白寄萍较有名气,吴容森、刘炳南、黎元勋等,日后成为梧州粤剧团不可或缺的专业人才。
本地班难以兴起,是广东班独占梧州舞台的一个反证。
第二幕(1937年~1945年)
序幕
抗日战争期间,是梧州粤剧的鼎盛时期,主要标志是“三多”:粤剧戏班多, 粤剧艺人多,粤剧演出多。这种壮观景象,在梧州前所未有。根本原因是“七七事变”后,中国进入了全面抗战,广西成为抗战后方,沦陷区的人们纷纷逃往广西,其中就有不少粤剧艺人。
当时,广东粤剧艺人逃亡广西的路线有二:一、溯西江进入梧州,或留居,或继续逃往广西其他地方。这占了逃亡人数的大部分。二、从广州湾(今湛江市)经遂溪等地逃入广西郁林(今玉林市),然后再往梧州等地。而梧州原本已是一个兴旺的商贸城市,抗战爆发后,粤人涌入,万商云集,市面陡然呈现空前而又畸形的繁荣景象,因此成就了梧州粤剧的一个鼎盛时期。
这时期的梧州粤剧分为两个阶段,一个与广州有关,一个与香港有关。
第一场:来自广州
抗战以来,广州经常遭受日本飞机轰炸,人心惶惶,时势动荡不宁,大多数粤剧艺人遂分两路逃离广州。一路逃往香港、澳门及海外,一路顺着西江进入广西。往第一路逃的基本上是名班名角,为数较少;往第二路逃的为数众多。梧州是广州艺人逃往广西的第一个落脚点,因而他们组成的戏班,几乎无一不在梧州首演。
1938年9月广州沦陷后,涌入梧州的广州艺人更多,粤剧演出也就更为密集。
抗战时期,梧州的演出场所有五个:大南戏院、大华戏院、新光戏院、南华天台(戏院)和中山纪念堂。除中山纪念堂是话剧团体的演出基地外,其余四家戏院均上演粤剧。
抗战以前,梧州粤剧虽然兴盛,但四家戏院同时上演四个戏班的粤剧并且还能满座,较为罕见。但抗战时期,这种情况就屡见不鲜了。有时候,戏班还得在空旷地临时搭戏棚,才能满足戏班演出及观众看戏的要求。当然,这一时期的观众,很大一部分是逃到梧州的广东观众。至于有的戏班或艺人来到梧州,因没有戏院(戏棚)落脚而沮丧离开者,亦不在少数。
在此要谈谈南华天台与梧州粤剧的关系。
南华天台建于1922年,初名大光公司天台游乐场,其结构与格局,仿广州大新公司天台游乐场(今南方大厦)。其时,广州的全女班大多在大新公司天台游乐场演出,故梧州的南华天台是为适应全女班的演出习惯而建造的。
1936年全女班解体后,南华天台(今大东酒家天台)虽属高级演出场所,但由于它处于四层楼高的顶层,观众和戏班大多望而却步,南华天台因而得了一个不雅的外号,叫“大棺材”,意为一般的戏班进入演出,必“死”无疑。
是故,敢于在南华天台演出的戏班,不是“大班头”,就是班里有名气很大的演员。而这些戏班十之八九,是因为大南戏院、大华戏院、新光戏院已有其他戏班占据,不得已才登上“天台”的。
换言之,只要南华天台有粤剧演出,那么其时,至少还有三个戏班在其他戏院演出。所以,从南华天台是否经常有演出,就可以判断出梧州粤剧兴盛之程度了。而抗战期间的南华天台,粤剧演出几乎是不间断的。
1937年至1941年间,较有影响的戏班或剧团,大约有九个,先后是:
以金丝猫、卫仲觉为主演的戏班;
以冲天燕、雪文霏、宋惊魂为主演的戏班;
以李醒凡、黄小红为主演的戏班;
以华丽师、梁天斗、叶醒豪为主演的戏班;
以林鹰扬、洋玫瑰、谭大中、苏文侠、千岁圈、霜雾霞为主演的逸龙剧团;
以程剑锋、玉英英、朱笑珊、花弄影、梁若生为主演的复兴剧团;
以曾次伯、任志明、何慧贞为主演的大荣华班;
以黎侠峰、蝶飞飞、李惠芳、余海珊为主演的晨钟剧团;
以小哪咤、麦桢祥、何丽卿、朱剑秋为主演的戏班。
以上戏班(剧团)在梧州演出的时间长短不一,最长者达两年以上,如实力雄厚的晨钟剧团;最短者仅得几日,大多为一至三个月。
在广州艺人大量涌入梧州期间,香港的“老倌”偶尔也搭轮船来梧州登台献艺。影响最大者,首推红透半边天的“万能泰斗”薛觉先。
1938年农历四月,梧州冰井冲火灾,居民损失惨重,梧州商会遂邀薛觉先义演,赈济灾民。跟随薛觉先来梧州的有唐雪卿(花旦,薛觉先之妻)、尹自重(音乐家)等粤剧名家。因随行人员较少,经商会协调,薛觉先等人“加顶”正在大华戏院演出的逸龙剧团,以该团为“班底”。
薛觉先在梧州只演出两场,头晚《胡不归》,第二晚《白金龙》,两者皆是他的首本戏(拿手好戏)。
梧州观众素来仰慕薛觉先的大名,却从未看过他那美妙绝伦的演出,因此,当时票价虽然十分昂贵,但仍是一票难求,演出时戏院内外水泄不通。
薛觉先不仅义演,还举行义卖。在第二晚演出前,他把自己的一件戏服“小靠”,挂到台口拍卖。经过激烈竞价,最终由梧州精武会以500元(银元)的“天价”成交。薛觉先当场将500元转交赈灾机构, 顿时台上台下掌声雷动。
第二场:来自香港
1942年至1944年,是梧州粤剧由鼎盛时期趋向高潮的阶段。
太平洋战争爆发 (1941年12月)后,香港沦陷。汇集在香港的粤剧艺人,大都坚守民族气节,不愿为侵略者粉饰太平,他们通过各种途径逃离香港,奔向抗战后方——广西。其中大部分艺人是先逃往广州湾(时为法国租地),然后经遂溪、廉江,进入广西陆川、玉林及其他地方。由于梧州当时已成为广西粤剧的大本营,故凡从香港逃入广西的粤剧艺人,几乎无一不到梧州演出,他们把鼎盛的梧州粤剧推向了高潮。
1942年以来,先后进入梧州并由粤剧名家担纲主演的剧团有非侬剧团、新青年剧团、胜利年剧团、广东省动员委员会戏剧宣传团、抗战剧团、大中华剧团、觉先声剧团、八和剧团、梁醒波剧团。台期如下:
1942年农历五月至七月,非侬剧团在南华天台演出《捣乱温柔乡》《专诸刺王辽》《危城鹣鲽》等剧,主演是著名男花旦陈非侬;
l942年农历七月至十月,新青年剧团在大南戏院演出《胡不归》《乞米养状元》《三误佳期》等剧,著名演员有薛觉明、韦剑芳;
1942年夏,胜利年剧团在南华天台演出《夜出虎狼关》《难为相思猫》《古今一美人》等剧,著名演员有袁是我(男花旦)、余虎臣;
1942年夏,广东省动员委员会戏剧宣传团在南华天台演出《神鞭侠》《戚继光》《大侠金凤池》等剧,著名演员有关德兴、高飞凤;
1942年秋,抗战剧团在大南戏院演出《刁蛮公主》《宝鼎明珠》《野花香》等剧,著名演员为马师曾;
1943年3月至4月,大中华剧团(又名三王班)在新光戏院演出《陈宫骂曹》《救国弑家翁》《妻娇郎更娇》等剧,著名演员有上海妹(当时最著名的花旦,有花旦王之称)、半日安、吕玉郎;
1943年5月,觉先声剧团在新光戏院演出《胡不归》《白金龙》《璇宫艳史》等剧,著名演员为薛觉先;
l943年8月,八和剧团在大华戏院演出《花落春归去》《燕归人未归》《孟丽君》等剧,著名演员有靓少凤、丁公醒、蓝茵;
1944年初至6月,以梁醒波为主演的剧团先后在大华戏院、南华天台演出《刁蛮公主》《宝鼎明珠》《野花香》等剧。
除以上九大名班外,有些剧团也是很有影响的。1943年以金丝猫和卫仲觉主演的大南华剧团,长驻南华天台演出一年有余,深受观众欢迎。以“千面笑匠”廖侠怀为主演的剧团,在梧州也很轰动。
从九大名班在梧州的活动中,可以看到1942年农历五月至1943年年中这一年左右的时间里,恰是非侬剧团、新青年剧团、胜利年剧团、广东省动员委员会戏剧宣传团、抗战剧团、大中华剧团、觉先声剧团,先后来到梧州的时间。可以说,这是梧州粤剧鼎盛的高潮,其助推者,无一不是来自香港的剧团。
值得一提的是,来梧的香港艺人,不仅有粤剧演员,还有众多其他领域的艺人,如电影明星张瑛、梅绮。
张瑛(1919年~1984年),香港人,著名电影演员,上世纪30年代有“电影皇帝”之称;梅绮(1923年~1966年),南海人,北京出生,十四岁开始拍电影,亦是“红得发紫”的电影演员。
日军攻占香港当日,张瑛与梅绮“闪婚”,原以为能在铁蹄下有个依靠,岂料日寇灭绝人性,竟当着张瑛的面强暴梅绮。张瑛、梅绮忍辱逃离香港,先驻足广州湾,后流落梧州(1942年秋),投靠正在大南戏院演出的马师曾。马大哥(戏行尊称)重情重义,收留他们,并封他俩为抗战剧团的“正印小生”和“正印花旦”,排位仅次于马大哥。
考虑到张瑛夫妇并不擅长粤剧表演,马大哥遂派人在每次演出前或中场休息时,摆两张藤椅于台口,请他俩对唱一两支粤曲,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就算是参加演出了。好在梧州观众也只为一睹两位香港大明星的风采,并不挑剔。当然,也有些观众原本就是冲着张瑛、梅绮而来,故抗战剧团的售票窗口前,早早就排起了长龙。
第三场:义演、劳军
抗战时期各剧团在梧州并非只进行营业性演出,也经常举行为抗日救亡募捐的献金义演。其中,以爱国艺人关德兴的救亡义演影响最大。
在梧州期间,关德兴几乎每场戏都是义演,所得戏金全部捐献给当地的伤兵医院、水灾筹赈委员会、学校、乞儿收容所、警察局、红十字会留医院、商会等单位。此外,关德兴还主持成立了梧州八和会馆(粤剧的行会组织,广州、香港沦陷后,仅在梧州恢复)。马师曾在梧州演出期间,曾出任八和会馆的理事长。该会馆对团结流散梧州乃至两广的粤剧艺人起到了积极作用。
义演有时是自愿的, 但是多数是被迫的。即便是马师曾这样鼎鼎大名的“红伶”,梧州警察局局长卢英龙亦毫不客气,强行规定其头三场演出为义演,所有收入全部捐给以他为首的警察局以及伤兵医院。
此外,抗战时期梧州粤剧虽然兴盛,但由于经常遭受日军飞机空袭,加上伤兵、地痞、恶霸经常对戏院、剧团及艺人进行骚扰,再加上几乎所有艺人及其剧团都是逃亡来的,所以,梧州粤剧的鼎盛时期,也是一个十分动乱的时期,如觉先声剧团就曾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香港沦陷后,薛觉先辗转逃亡,于1942年率团再度来梧州,演出一月有余,场场爆满。然而好景不长,某日“劳军”演出时,“国军”嫌开场慢了,大发雷霆,三五成群地冲上舞台,大吵大闹,撕烂大幕,捣毁道具,大打出手。觉先声剧团损失惨重,薛觉先欲哭无泪,只得提前“拉箱”,凄然离梧。
1944年8月,梧州沦陷。
沦陷期间,粤剧艺人大多都远走他乡,梧州几乎没有粤剧演出。偶尔有之,亦是侵略者和汉奸强迫所为,借以粉饰太平。例如,当时已无路可走的广州人寿年剧团,曾被迫在沦陷后的梧州演出,该团主要演员有梁铁蜂、黄艳侬、欧阳发、马师巨。
第三幕:(1945年~1949年)
尾声:萧 条
1945年8月,梧州光复。
沦陷前夕,国民党当局实行“空室清野,焦土抗战”政策,派美国飞机七架,轰炸梧州。因此,光复后梧州剧坛面临的首要问题是修复和建造戏院。一个月后,大中戏院从废墟中首先崛起,由大胜利剧团举行首演,并为梧州红十字会留医院举行筹款义演,该团主要演员有黎侠峰(解放后任梧州粤剧团团长)、蝶飞飞、李惠芳、梁超峰。
1946年元旦后,新光戏院、升平戏院、大光明戏院、新声戏院相继落成或修复,为梧州的粤剧提供了较为充足的演出场所。
然而,抗战胜利后,梧州粤剧却陷入了沉闷而混乱的境地。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抗战胜利后,逃亡广西的广东粤剧艺人差不多全部返粤回港,此后再到梧州演出的广东戏班尽管都冠以“省港大班”的名义,终因实力欠佳又缺乏叫座的演员,以致票房冷清。
二、为了提高上座率,各戏班频繁更换新戏,而其时粤剧受商业化、殖民地化影响日益严重,这些“新戏”不仅粗制滥造,而且有不少场面相当恐怖乃至下流。例如,在《生劏潘金莲》里,武松当场剖开潘金莲的肚子,将鲜血淋淋、尚在颤动的肝脏挖出来,抛到观众面前(肝脏是狗肝,饰潘金莲的女演员事先把一只砍去头的狗藏于肚内);又如《玉山藏妲己》一剧,饰妲己的花旦竟不惜牺牲色相,当场宽衣解带,搔首弄姿。这些低劣表演吸引了一些趣味低级的观众,但大多数观众嗤之以鼻。
三、国民党当局腐败,经济濒临崩溃,物价飞涨、市面萧条,普通市民吃饭已成大问题,再无闲情看戏,偶尔看之,也因演出质量普遍低下而止步。且当时美国电影冲击市场,戏院改放电影,一些粤剧观众改看“大片”了。
尽管这一时期的梧州粤剧十分低迷,但有一定影响的广东戏班也还是有的。例如先声男女剧团,该团比较受欢迎,曾先后三次,每次数月留在梧州演出,主要演员有欧慕芬、梁荫堂、许雪球、胡迪醒、李景君、梁少堂等。
此外,还有以袁士骧、新周瑜林、林玉成为主演的凯旋男女剧团,以罗冠声、陶醒非、马金娘为主演的群英男女粤剧团,以靓少凤、黄振球、白寄萍为主演的光明男女剧团,以张舞柳、陈少伯、邵玉龙为主演的新声男女剧团,以少昆仑、冯少侠、徐人心为主演的国中兴剧团等,这些剧团有一定阵容,观众评价尚可。
1949年11月25日下午5时许,解放军不发一枪一弹,顺利进城,梧州宣告解放。
当晚,因市面混乱而歇业数日的所有戏院全部复业。新光戏院门前,人头攒动,气氛热烈,由中共梧州城工委组织的宣传队高声演唱: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责任编辑:陈薇
第一场:红船班、搭戏棚、放生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