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伍尔夫双性同体观在《奥兰多》中所体现的矛盾性
2016-11-26靳晓艳
靳晓艳
弗吉尼亚·伍尔夫双性同体观在《奥兰多》中所体现的矛盾性
靳晓艳
【摘 要】弗吉尼亚·伍尔夫是二十世纪极具影响力的女作家,其代表作《一间自己的房间》探讨并重新审视了两性关系,认为理想的个体应是双性同体的,而《奥兰多》正是其双性同体理论的写作实践。本文拟从双性同体理论出发,从两方面分析《奥兰多》中存在的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从而揭示伍尔夫双性同体理论过于理想化而不可实现。
【关键词】伍尔夫 奥兰多 双性同体 矛盾
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 1882—1941)是英国现代主义意识流作家,西方妇女解放运动和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先驱。随着女性主义的发展,伍尔夫的作品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正是她最早将双性同体的概念引进文学批评与创作,《奥兰多》正是其双性同体观的再现。小说是以其好友英国诗人及小说家维塔·萨克维尔——韦斯特为原型,记叙了英国贵族奥兰多的传奇人生。其生命的前三十年为男性,三十岁以后变为女性,跨越从伊丽莎白一世直至维多利亚女王时期近四个世纪,最后实现了双性同体。本文拟从伍尔夫双性同体观入手,结合《奥兰多》分析此观点在小说中所体现的矛盾性。
一、伍尔夫的双性同体理论
(一)双性同体思想的历史
双性同体(Androgуnу)又译作两性同体、雌雄同体。不同于生物学上的双性同体性,心理学上的双性同体指同一个个体兼有明显的男性和女性人格特征,即强悍与温柔、果断与细微等气质在一个人身上得到完美体现。[1]双性同体思想可以追溯至远古时期,从这一时期的雕塑画像或是其创世神话中,可以发现造物主是半阴半阳的,或者是雌雄同体的,表达的是原始人类朴素的性别平等意识;[2]双性同体思想在现代社会中进一步发展,荣格提出“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理论,分别用“男性的女性意向”和“女性的男性意向”两个术语解读双性同体。可见,人格的和谐平衡是同时兼具两性特质的,即双性同体。
随着妇女解放运动的兴起与发展,人们逐渐意识到以男性为中心的父权制压制女性的发展,充斥着对女性的歧视和偏见,伍尔夫首当其冲将双性同体思想引进文学批评与创作,形成自己独特的双性同体观。
(二)伍尔夫双性同体理论的形成
双性同体思想的发展经历了一个历史过程,同样,伍尔夫的双性同体理论的形成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深受社会、家庭及布鲁姆斯伯里团体的影响。
维多利亚时代是英国的全盛时期,经济、工业、文化等蓬勃发展,但却有一套严苛的道德规范束缚着女性。在女王当权时,男人却认为女人是低下的。她们仅是丈夫或是父亲的附属,她们的职责也只是被限定于取悦丈夫,生儿育女。甚至是女王也充当着这一道德风尚的典范。伍尔夫出生于这一时代,甚至是她的父母都有这一时代的印记,所以伍尔夫不可能不受到这个时代的禁锢。
伍尔夫出身于一个殷实的书香世家。父亲莱斯利·斯蒂芬爵士是维多利亚时代出身于剑桥的著名文学批评家、学者和传记家。母亲则是典型的“妻子、母亲”,“为人慈善,承担着母性的职责”。[3]不幸的是,母亲的默默奉献带来的是过早的耗尽自己。母亲过世后,同母异父的姐姐斯特拉以同样的方式默默奉献,直至油尽灯枯。 在这样的家庭,父亲是绝对的权威。甚至就教育而言,男孩理所当然的上公立学校,而女孩则为出嫁作准备。
布鲁姆斯伯里团体形成于二十世纪的英国,深受自由主义意识的浸润,号称“无限灵感、无限激情、无限才华”。成员有作家爱德华·摩根·福斯特,历史学家和传记家利顿·斯特雷奇,大名鼎鼎的经济学家凯恩斯,还有伍尔夫的画家姐姐瓦奈萨。在这里,伍尔夫和瓦奈萨忘记了自己的性别,“她们在这儿被要求做的是过去从没有人要求她们做的事——就是用脑”。[4]在这里经常发生着思想火花的碰撞,使得伍尔夫体会到男女思想交融所产生的神奇效力。并且布鲁姆斯伯里团体的情爱关系一向混乱,他们谈论的话题也毫不避讳。在一封伍尔夫的信中提到“性充斥了我们的对话,‘鸡奸者’这个词从没远离过我们的嘴唇”。[5]肖瓦尔特在《弗吉尼亚·伍尔夫:遁入双性同体论》中也提到,正是这样的环境促使伍尔夫“发展了她天性的两个方面,即男性的和女性的方面”,[6]促进其双性同体理论的形成。
(三)伍尔夫双性同体理论的构想
作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先驱,伍尔夫在其著作《一间自己的房间》中详细论述了个人独特的双性同体观。
在伍尔夫看到一男一女上了同一出租车时,过去困扰其关于一个性别与另一个性别不同的难题迎刃而解,借用柯勒律治的话,即“睿智的头脑是雌雄同体的”。[7]
我们每个人,都受两种力量制约,一种是男性的,一种是女性的;在男性的头脑中,男人支配女人,在女性的头脑中,女人支配男人,正常的和适意的存在状态是,两人情意相投,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如果你是男人,头脑中女性的一面应当发挥作用;而如果你是女性,也应与头脑中男性的一面交流。
根据伍尔夫的论述,其双性同体理论其实是一种理想的创作状态,要求写作者淡化性别意识,忘记性别偏见,实现两性和谐。这样的“聚合”才能造就伟大的作品,而“任何写作者,念念不忘自己的性别,都是致命的”。
女性主义批评理论从来就不是一个单一的声音,所以女性主义批评家对双性同体理论也存在分歧。自伍尔夫提出双性同体观以来,备受女性主义批评家的关注。法国女性主义作家埃莱娜·西苏对双性同体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在《美杜莎的笑声》 中,她认为传统概念的双性实际上就是中性,“在阉割恐惧象征的碾压之下,带着一种‘完整’的存在的幻想(尽管这存在是由两半组成的),会消除差别的。” 而她提出另一种双性,“并不消灭差别,而是鼓动差别,追求差别,并增大其数量。” 同时也存在着一些批评,其中最为突出的是美国女性主义批评家伊莱恩·肖瓦尔特在她的著作《她们自己的文学》中提到“双性同体论是个神话,帮助她逃避使自己感到痛苦的女性本质,不与之碰撞,并且使她能堵住自己的愤怒和雄心,把它们压抑下去。”
二、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双性同体理论在《奥兰多》中所体现的矛盾性
虽然奥兰多由男变女之后,表现出一段时间的犹豫与踌躇,但最后摆脱了当时男女对立的狭隘观念,实现了双性同体。但这只是伍尔夫创新性的解决两性问题的一种理想,这理想是乌托邦式的,存在着明显的矛盾性,这一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理想与现实的矛盾。
(一)自由vs 妥协
伍尔夫所设想的双性同体的理想状态是可以超越性别,摆脱性别意识对个人的束缚,冲破世俗的桎梏,真正走向自由。然而事与愿违,奥兰多非但冲破桎梏,反而囿于桎梏。
作为双性同体人,奥兰多享受着一定的自由,“时而为男,时而为女”频繁地转换性别,由此,“生活变得有滋有味,人生的阅历也更加丰富”“同时享受两种性别的优越”,但是与她所做的妥协、权衡,这种自由也是微乎其微。十七、八世纪的时代精神使得身为女人的奥兰多不能再挥舞刀剑,决战沙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沏茶倒水,侍奉主人;十九世纪的时代精神是不可战胜的,奥兰多被迫顺应时代潮流穿起裙撑,结婚生子。
自由,顾名思义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然而奥兰多却囿于常规,一步步地使自己屈服于时代潮流,“强行去做有悖自己天性的事”。回顾人类发展史,一整套完整而明确的男性意志强加在女性身上,如,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为悦己者容,使得女性寄居于男性大家长的权威下亦步亦趋行事。所以,女性生活在社会给她们定的角色里,戴上面具扮演一位好妻子、好母亲。正如西苏在《美杜莎的笑声》中提及,“男人对妇女犯下了滔天罪行。他们阴险凶暴地引导妇女憎恨自己,与自己为敌,发动她们的巨大力量与自己作对,让妇女成为他们男性需要的执行者。”即使是奥兰多这样的双性同体人也深受社会的压力,不自觉融入时代精神。
社会将女性角色定位,女性朝着这一定位努力,从来没有认清自己,这就是女性的悲哀,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间》做最后陈述时提到“做自己要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可以说伍尔夫意识到自由的重要性,也珍视自由,但不可避免地使奥兰多失去自由,向时代精神做出妥协。这就是伍尔夫双性同体理论本身具有的矛盾性。
(二)双形同体vs 精神迷失
伍尔夫以奥兰多为武器直刺向当时盛行的父权制,试图就两性问题找出一条出路,但这只是伍尔夫乌托邦式的理想,奥兰多最终还是在汹涌的时代潮流中迷失了自己。
二十世纪的英国正处于工业化、民主化、城市化的社会变革中,奥兰多“的耳朵听惯了笔尖划在纸上的沙沙声,此刻街上的喧嚣嘈杂在她听来粗暴刺耳,不堪忍受。”各人忙于自己的生计中,她竟不知何去何从,以致处于一种精神状态,将现实与过去或是现实与幻觉混淆,沉浸于自己幻想中不能自拔,迷失于追忆往昔岁月,与现实格格不入,致使自己人格分裂。
伍尔夫塑造奥兰多这个理想个体,超越性别,实现两性交融,但不得不妥协于时代精神,违背自己的初心,失去自我,人格分裂。一方面,伍尔夫探索两性问题,认为女性一直活在男性的阴影下,理想的人生应该是男女平等和谐,双性同体,实际上,奥兰多也达到这一理想状态,深谙男女两性优势与弱点,享受双性同体的快乐;另一方面,她清楚地知道双性同体在现实中无法实现,固有的制度禁锢着人们的行动与思维,束缚着个性的发展,根深蒂固,不可调和。
奥兰多的悲剧是注定的。他活在一个理想的世界,而自己所坚持的东西与时代精神格格不入,又不会调整自己的心态,最终淹没在时代潮流中,成为时代的牺牲品。也就是说,双性同体在探索男女两性问题上自身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解决两性困境的试验是失败的。
三、结语
伍尔夫通过奥兰多历经四百年的传奇人生,向人们展现了双性同体的理想画卷,解构了男女二元对立的模式,探索了解决男女两性问题的途径,但在现实生活中,双性同体在解决两性问题上是不可行的,正如肖瓦尔特而言,这只是一种身为女人的逃避。
参考文献:
[1]汪民安.文化研究关键词[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2]周乐诗.双性同体的神话思维及其现代意义[J].文艺研究,1996(5):85~91.
[3]昆汀·贝尔著.伍尔夫传[M].萧易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4]伊莱恩·肖瓦尔特著.她们自己的文学[M].韩敏中译.浙江: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
[5]弗吉尼亚·伍尔夫著.一间自己的房间[M].贾辉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6]埃莱娜·西苏著.美杜莎的笑声[A].黄晓红译.见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7]弗吉尼亚·伍尔夫著.奥兰多[M].任一鸣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作者简介:靳晓艳(1990- ),女,山西太原人,重庆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