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日文人隐逸思想之比较
——以苏轼与吉田兼好作品为例
2016-11-26金梦
金 梦
(延边大学 吉林 延边 133000)
论中日文人隐逸思想之比较
——以苏轼与吉田兼好作品为例
金 梦
(延边大学 吉林 延边 133000)
中国与日本的古典文学作品中有许多带有隐逸思想的作品。隐逸思想在中日文学作品中都占有重要地位。因为日本古代文学与中国古代文学一脉相承,它的文学作品中既继承了中国传统的文化思想,也在此基础上发展了自己的文化思想,又将这些文化思想转变成本土文化加以宣扬。本文以中日古代两大文人苏轼与吉田兼好为例,以平行研究为主要研究方法,试图通过对苏轼与吉田兼好作品中的隐逸观,折射出当时中日两国文学作品中隐逸思想的特点,探讨中日隐逸思想的异同。
苏轼;吉田兼好;苏词;徒然草;隐逸思想
1 引言
隐逸,特指古代的一种处世哲学,也可称为逃世,与入世相对应。古时,所谓“学而优则仕”,做官是读书人的唯一出路。而隐逸则说的是有能力做官的人,却不做官。宦海风波险恶,有些很有才干的人出于对仕途的畏惧或厌憎,选择了避世逃名的处世态度,并形成了一种逻辑,这就是隐逸思想。
提到隐逸思想,让人不得不提到隐逸文化。它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此种现象远古就有,但作为“文化”则生成于魏晋。“隐逸文化”的表现是多方面的,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名士遁迹山林,当起隐士。另一个表现,就是出现了对隐居生活由衷赞美和吟咏的隐逸诗。
本文选择苏轼与吉田兼好进行比较,是因为他们代表着中国与日本当时代的最高文学成就。他们的作品中反映的隐逸思想,也许就是他们各自的本性特点与追求向往之所在。从而,推论出中日文人隐逸思想的特点,探讨当时代中日文人隐逸思想的异同。
2 苏轼与其作品中的隐逸思想
有关苏轼的隐逸心态,李泽厚曾经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苏轼一生并未退隐,也从未真正归田,但他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世’更深刻更沉重。”并认为他的这种退隐的心绪,已经不再是某种具体的政治哀伤,而是“对整个人生”“这个根本问题的怀疑、厌倦和乞求解脱与舍弃。”
苏东坡一生命运多舛,起伏不断。从仕途方面来说,他经历了许多坎坷与挫折。有两次最为严重。第一次是“乌台诗案”,身陷囹圄。出狱之后,谪居黄州。第二次是作为“元祐党人”,被流放岭南。但是依旧没逃脱被贬的命运,一贬再贬,最后被谪居海南儋州。这种官场上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更好的强化了他的隐逸思想。不曾随波逐流,而是更从容的面对人生的磨难,寻求心灵的安顿。
有人曾统计过,苏轼的诗文里出现频率最多的字是“归”,在他的三百四十八首词中,有六十八首七十七次使用了“归”字,而其中十一处的“归”字与归隐无关,其余六十六处,占全部诗作的五分之一,这还不包括其他如“逝,”、“还”、“隐”等咏叹归去主题的词。
不饮胡为醉兀兀?此心已逐归鞍发。
归人犹自念庭帏,今我何以慰寂寞?
登高回首坡陇隔,唯见乌帽出后没。
若寒念尔衣裘薄,独骑瘦马踏残月。
路人行歌居人乐,僮仆怪我苦凄恻。
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
寒灯相对记畴昔,多雨何时听萧瑟。
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
——《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1]
这是苏轼早在嘉祐六年(1061年),朝廷任命他为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判官时,他去赴任,弟子由去送行。面临兄弟二人第一次分别的感受,他寄给弟弟的第一首诗。在这首诗中,他与弟弟相约功成身退后,同享闲居之乐。寒灯四句,苏轼自注:“常有夜雨对床[2]之言,故云尔”。“风雨对床”之思,成了兄弟二人团聚之乐的愿望,也是辞官隐退后的理想生活。后来有两次,弟兄二人又在官场相遇,彼此提醒在诗中曾由此之约。
这首诗中,“归”字出现了两次,但只有第一个“归”字才是作者本身的。这个“归”,表达了诗人不舍离乡,人走心未走的心境,也再次证实了诗人通过归乡来表述归隐想法的事实。
林语堂老先生说过:“苏东坡一生的经历,根本是他本性的自然流露。”[3]当时诗人才刚如仕途,便有了归隐的想法,这说明他的隐逸思想不是后天形成的,而是他的性情中本身就带有这种顺应自然,追求返璞归真的天性。所以,苏轼对于老庄,陶潜有一种内心的认同感与归属感。而这些对他的隐逸观产生了莫大的影响,也赋予了他作品中的最高成就。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念奴娇·赤壁怀古》
这首词是元丰五年(1082年)苏轼谪居黄州时期所写。从滚滚东流的长江着笔,不知一气势豪迈的时空背景;山耸云霄、骇浪汹涌、雪涛澎湃,此人大笔挥洒,高唱入云,因而被前人誉为“自有横槊气概,固有英雄本色。”[4]当无边无际的人生虚无感涌起时,英雄的气概在“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月”的叹息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从狭义的隐逸观来说,苏轼一生并未真正隐退,但他体悟人生获得的这一清旷,放达的人生理悟又未尝不是一种广义上的隐逸观。
《满庭芳·归去来兮》中首句:“归去来兮”,引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语,非常贴切地表达了作者思归故乡的强烈愿望。当年陶渊明高唱“归去来兮”,是归隐之志已经得以实现之时的欢畅得意之辞,而东坡虽然一心想效法渊明,无奈量移汝州是不可抗拒的“君命”,此时仍在“待罪”之中,不能自由归去,因此自已吟唱“归去来兮”也是为了表示欲归不得的怅恨。不过苏轼毕竟是豪放旷达之士,他不愿也决不会在牢骚与哀愁中沉沦下去。他很快地恢复了自我感觉的平衡,转而用亲切平和的笔调,向黄州父老娓娓动听地倾诉起依依难舍的别情来。以亲密的友情来驱散迁客的苦情,以久惯世路的旷达之怀来取代人生失意的哀愁。
苏东坡在最艰难的时光,却写出了最美好的诗词。这时愤怒以全无,只剩祥和与顺势知名的心境,对大自然之美的喜悦与生活中的乐事的享受,也比以前更洒脱而不执著。
他对陶渊明的诗越发爱好,晚年更是偏好陶渊明诗。所以他的词风放旷,也是因其内心达观豪爽。如他那传唱千古的《水调歌头》,词中超逸凡尘之意境与其俯仰一世之怀抱融为一体,有神仙之叹,也有凡尘落寞之感。
因为在官场中过着跌宕起伏的生活,所以渴望归隐山林,净化自己的灵魂,为心灵找个归宿与寄托,是中国文人隐逸思想的一个重要特点,后来许多文人的作品中的隐逸思想也是在这种基础上发展的来的。苏轼的作品中,表达这种隐逸思想的诗词很多。但苏轼的隐逸思想归根结底还是在于自己本身的性情,是一种超逸达观的心态,更是一种积极的力量,无需归隐山林,也能正视自己的心与灵魂的勇气。所以,他无论何时何地都处在一种自由的境界中,哪怕是身陷囹圄,置身朝堂。是所谓的“朝隐”隐者。
3 吉田兼好与其作品中的隐逸思想
吉田兼好(1282~1350)是日本中世著名和歌歌人,随笔作家。本姓卜部,居于京都之吉田,故通称吉田兼好。其人精通儒,佛、老庄之学,19岁出仕宫中,官至左兵卫尉。1324年,上皇驾崩后出家遁世,行脚各处,专心佛道修行与创作。
日本诸多学者[5]认为吉田兼好是日本隐逸文学的代表人物。因为他精通儒、道、佛,又深受中国古典文学思想的熏陶,其代表作《徒然草》中所反映出的隐逸思想也成就了日本隐逸文学的高峰。《徒然草》全文243段,由互不连贯、长短不一的片段组成,有杂感、评论、带有寓意的小故事,也有社会各阶层人物的记录,全面反映了作者的隐逸思想。
由于当时的吉田兼好,处在日本镰仓时代至南北朝的变革时代。武士取代贵族成为统治阶层,但是欲复辟的贵族与武士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止,战争不断。为了避免祸乱,出家遁世的现象在当时极为普遍。作为一个隐逸者,吉田兼好在《徒然草》中提到过许多有关隐逸的观点。比如他在第一七段说道:“隐居山寺,虔诚事佛,不止一无烦忧,也洗净心中浊念。”认为佛教是隐逸的理想途径,遁入空门才能脱离世俗,达到身心安逸的境界。
《徒然草》中的隐逸思想大多是基于佛教的无常观。佛教中说的“无常”,往往是指人的死亡,所以佛教的无常观,其实就是对“死”的看法及观念。因此,“无常”在《徒然草》里的运用,也是与“死”相伴的。《徒然草》第五九段中说到过:“无常相逼,比水火之灾还要紧迫,也更难逃脱。死期一到,家中的老人,幼子,身受的君恩、人情,一切难舍之人事,也都不得不舍弃了。”无常是世间万物的常理,任何事物都有其产生、发展、灭亡的过程,不要对一个东西过于执着,因为你最终都要舍弃他们一个人走。
虽然《徒然草》的隐逸思想大多是基于佛教,但是其中也直接或间接引用了大量中国的古代隐逸思想,其中以老庄为最。例如,在第一三段中提到:“书籍当中,《文选》的各卷都是富于情趣的作品,除此之外,如《白氏文集》、老子《道德经》及庄子《南华真经》[6]等,都是佳作。”来表达对老庄的崇敬与向往。第三八段中,不仅直接引用了“身后堆金拄北斗”、“捐金于山,沉珠于渊”,而且在这句“一心想变得智慧或者成为贤者的人,要知道虚伪出自智慧,一身才能让人一生烦恼。”中,间接的说明了老子的“智慧出有大伪”。吉田兼好认为,至人无智、无德、无功、无名,才是超越贤与愚、得与失的区分,达到了最高之境界。这也是根据庄子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7]所表述的观点。
综合以上叙述,基于吉田兼好的隐逸观,《徒然草》中的第六十段可以说是吉田兼好最理想向往的隐逸生活。所写的是,仁和寺真乘院有一位智者,名叫盛亲僧都[8],嗜食芋头,而且数量巨大。他相貌堂堂,孔武有力,食量很大,书法、学问与论辩之才,都卓然超群。他不以世俗为意,凡事率性而为,绝不轻随人意。然而世人对他并无异议,反而推崇备至。
盛亲僧都的隐逸生活,也是吉田兼好本人的隐逸生活。兼好出家后,先后隐居于京洛小野庄、修学院、横川。他还曾到关东镰仓,出入物价,与俗世保持密切的联系,参加,各种歌会,研究古典,进行广泛的社会活动,是一位“市隐”[9]隐士。
4 结论
从以上探讨我们可以发现,日本古典的隐逸思想虽然来源于中国,但在日本这块神奇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后,产生了很大变化。特别是中世时期的隐逸思想日本化,特点是从无常观出发,具体表现为修行的隐逸观,是佛教与道教的融合,是中国的隐逸思想与本土传统的融合。当时的文人,已经不再甘心于乡野中的生活,而是在俗离俗,以避世的精神做出世的事情。
而中国当时的隐逸思想,已经达到一个顶峰。儒家有云:“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虽然以苏轼为代表的一些在野文人,都向往着功成名就后,解甲归田,真正感受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恬淡与美好。可是他们也希望能够在需要他们的才能时,施展自己的才能,为天下谋福祉。所以他们选择,保持着一颗出世的心,继续为百姓谋福祉。他们才是所谓“真正大隐之境地”。
也就是说,当时中国文人的隐逸思想从道家的消极避世,逐渐过渡到儒家的积极入世,在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同时,也能独善其身,做到“大隐隐于朝”。而日本文人虽然在努力造就自己独有的隐逸思想,但终究摆脱不了将中国隐逸思想本土化的嫌疑。而且日本文人只做到了“中隐于市”,没有达到“大隐于朝”的境地。
[1] 苏轼,《苏东坡全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
[2] 林语堂 著,张振玉 译,《苏东坡传》,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5.5
[3] 吉田兼好(日) 著,文东 译,《徒然草》,北京中国长安出版社,2009.3
[4] 于荣胜、翁家慧、李强 编著,《日本文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5
[5] 徐拥军,《唐宋隐逸词史论》,苏州大学博士论文,2010.3
[6] 王伟伟,《论宋代隐逸词》,山东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2.4
[7] 张晓希,《中日隐逸文学的异同——以吉田兼好与嵇康和陶渊明的比较为中心》,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4.1,第21卷第一期
[8] 谢立群,《从“徒然草”看兼好 的隐遁观》,日语学习研究,2007.6,第133期
[9] 臧运发,《试比较中日两国古典文学中的隐逸思想》,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9.7,第22卷第4期
金梦(1993.03-),女,汉族,吉林长白人,延边大学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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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11-005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