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凉菜一样的生活

泉溪（哈尼族）



苦凉菜一样的生活

泉溪（哈尼族）

致曼娜

我穷了那么多天了

我穷了那么多月了

我穷了那么多年了

你还那么记着我

还记着我挤多了的那条牙膏

还记着我用坏了的那只钢笔

还记着我坐久了会疼的肩周炎

夜幕降临，黄昏早已退场

我们像一场没有输赢的拔河赛

谁也不肯松手

我穷了那么多年了

穷到只剩你了

清洁工

我又听见你沙沙的扫帚声了

就停在楼下，停在6点整

停在学苑路……你的扫帚声

响过一年的春夏秋冬

我刚搬来的时候

我是听着钟声起床的

现在，钟声已从我的心中淡去

现在，只要你的扫帚声响起

我就准时起床，坐到桌前

像你一样开始劳动的修行

你劳动的美德就是把每个人

脚下的垃圾和尘土扫掉

好让他们坦然上路

邮递员

我是在珠市街认识你的

那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每天9点我会守在门口

探望你的身影，你的邮包里

总会给我带来一份惊喜

或者恋爱信、样刊样报、稿费单

快20年了，我搬过多次家

快20年了

生活还是耐着性子过

当我在学苑路再次遇上你的时候

我都把你当作亲人了

银行营业员

那次在自助火锅店相遇

你的朋友把你带去

我的朋友把我邀约

就在寒冷的冬天

我们撇开冬天的脸

畅所欲言

生活、爱情、职业

说到职业，我让你哗然大笑

我说银行的每座大楼我都喜欢

我说银行的每个窗口我都喜欢看

我说银行的每个职员我都想拥抱

后来，我每次还款的时候

你都把自己劳动的美德

亮亮地晒在脸上

想景迈山

那么多人涌向景迈山

那么多人都想认领古茶树

而最稀罕的是，那些古茶树

无动于衷。山头上许多高档木

都会自动矮下去。只有那些古茶树

相安无事地和老人、村落、房间、道路

生活在一起。许多年过去了，许多人都去了

只有我还待在一个小地方

不敢去惊扰那个古茶的圣地

窗帘

窗帘贴着窗框站着，她有着不可告人的韧性

东方的晨曦马上就要升起，我担心她是否比我

还激动

其实她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藏起，她的人生是

临时的

但比每一户人家尽责：保护好老少，青年和中

年

在他们的土地上娱乐。世道已经变了

窗帘还是秉性不改，自己提着自己

自己深爱自己。某一天我发现了

这个秘密，但太阳升起

时光变白，一切归于平静

23岁

23岁是从土里冒出来的

带着土腥，草味，还有蚯蚓的力量

23岁不需要包装，贴标签、封条

我找到我自己，医院敞开大门

迎接我，像迎接新生幼儿

我从此换了乳名

换了出生地和身份证

一心像印第安人样驻扎下来

我的扫把、拖把，还有用不尽的力气

从此找到了营盘。从此枕头下都要

埋下一本诗集，把每晚的梦抚摸

23岁认识酒这个汉子，他爽直、烈性

我阴郁的日子和他取暖

23岁还没有认识心爱的姑娘

只是看着医院拐角食堂

走过一个个姑娘，身上挂着青青乳房

不言不语，轻盈打饭、转身走了

就这样反反复复，让我看见

那时我才记住已经是23岁了

天不怕地不怕，我和酒汉子相伴

23岁结束，我看见自己喜欢的姑娘

会打针，会包饺子，会织毛衣

多少年过去，我还记得那些青青乳房

还有那个会打针的姑娘

叫魂

清明将至，姐姐从山里

打来电话，那时天还未亮

我不知她要说啥，捏着手机

惴惴不安——她说，她要从山里来

到城里为我叫魂。她说，村里的某某

死掉好多年了，是个吊死鬼，阴魂不散

总在村里打转。她说，这次叫魂一定要彻底

她说，她要带上鸡蛋和大米、香烛

从思茅一路叫回去，领到我们的村庄

她说，你的魂魄回来附体了

你就精神，万事顺意万事兴了

想想也是，怕是该叫魂了

我谋事、求职、梦境

都遇到了不同的黄雀

在思茅谋生的侄儿说

舅舅怕是真该叫魂了

我把自己空白了一个下午

午休起床，我呆坐在窗前

呆望着窗外白花花的公路

书桌上，茶水已经泡好

茶几上，苹果橘子葡萄已经

等我多时……我的任务就是

喝掉它们吃掉它们

吃掉是人类最大的欲望

我也有喝下整条澜沧江的欲望

而我今天无动于衷

不吃不喝，不思不想

在屋内走动了

三圈又三圈，然后走出屋外

乘电梯，融入白色的阳光中

苦凉菜

立春之后，气候猛然热了起来

我从厨房后面转过身

你看见了我，手里提着苦凉菜

那是安抚人心的一道菜、一副药

清凉、微苦、回甘

这些舌尖上的味道都是你要的

我没有阻拦，像我们都拼命地爱

爱到骨髓里，爱到死，都不松手

在世间，在偏远的山上

我一看到它们就知道

你会把一碗汤煮好

淡绿色的汤汁

像你身体里流出的爱

那么多年过去

我们还会在夏天谈论着你

穿越者

从我家到学校收发室

我必须穿越一条公路

一个足球场，一片正在施工的宿舍楼

一个命运般鸣响着的钟楼。三五年了

我没有见过钟楼上的敲钟人

这是不能问的，这是敲钟人的秘密

而我也是一个神秘的穿越者

穿越在师生之间，穿越在爱与美之间

我还穿越了校园里的小草、槐树、丁香花

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的花草树木

我穿越中的步子是有定数的

不紧不慢，中规中矩

但这个世上估计只有我一个人

这么走路。我要把我的所有心事安排好

不紧不慢走到收发室

看到我小小的惊喜和幸福

风往往会在这时吹起

告诉我远方有雨

一捆捆稻草

给我一捆捆稻草吧

我会在秋天，找到心中的谷神

找到菩萨心中最爱的那颗稻谷

拉祜山上

摆满了一丘丘梯田

摆满神的恩赐

站在秋天的田埂上

我看见了我的新娘

唉！那一定是菩萨的旨意

给我一捆捆稻草吧

我会用它在雨天里避雨

在冬天里取暖

你一定得信我一次

因为我心里装着新娘

拉祜山上的雨

总是匆匆忙忙

不期而遇，遇到了我心上的慌乱

从一片茶地也可以走过来，一场雨

或者从一个女孩的眼里，也能飘过来

高高的拉祜山上，总是种着父母

种着兄弟姐妹，望一眼满含泪水

拉祜山上的雨，风吹不散

太阳晒不硬，想想你不会铁石心肠

在老达保村发呆

老达保，即云南澜沧县酒井乡勐根村老达保村

民小组，在全国“第四届新农村电视艺术节魅

力新农村”评选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十佳乡村

荣誉称号。

一个人发呆的光阴不会太久

一个人愁苦的日子不会太多

而在老达保村，我遇到酒神

遇到了想念中的雨点和泪水

在吉他弦上，雨水也来倾听

夕阳余晖藏起大山沉重的背影

在老达保发呆，每一个音符都诉说着

每个旅人的不舍。舍不得一根稻草和一片茶叶

而月亮高高，星儿闪闪

我今夜就在老达保发呆，想想前世的因果

真该把瓦片搬来，炊烟搬来

一粒米搬来，一掬笑靥搬来

如果什么都搬不来，我就搬来心跳和梦

夜夜枕着澜沧江入眠

作者简介：

泉溪原名熊家荣。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若干，获奖若干。信奉把诗写到命里。现专事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