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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文化史中的人与动物关系研究

2016-11-25江山胡爱国

关键词:动物

江山 胡爱国

摘 要:从某种意义上说,在西方文化史中,人与动物的关系可以说就是一部西方文明史,它的多样性、复杂性、矛盾性无不反映在西方人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他们或让动物为自己劳动,或提供食物,或陪伴狩猎,或消遣娱乐,将动物划分为“可食用”和“不可食用”动物、“可驯服”和“不可驯服”动物、“有用”和“有害”动物甚至“美”和“丑”的动物,这些思想在西方宗教、道德伦理、文学、造型艺术、音乐以及科学研究中都有表露。可以说,他们在将动物作为自己亲密伙伴的同时,又将其视为自己的奴役对象和劳动工具。所以,在整个农业文明时代和工业文明时代,人类就一直和动物处在一种既相互亲密又彼此敌视的矛盾关系中。与此同时,西方文化史中这种落后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也促使我们需要对人与动物的关系作一个正确的思考,因为它已成为当今生态文明时代进步的一个巨大障碍。面对今天环境不断恶化、动物濒临灭绝的现实,历史赋予我们人类以新的任务,要求我们人类在生态文明时代的今天认真思考:如何与动物缔结友好条约,赋予它们完全的合法地位;如何以一种谦卑、友好和平等的态度与动物和谐相处,赋予动物以生态民主权利,让其和其他自然万物一道协同进化。这是我们在人类文明新阶段应认真思考并亟待解决的问题,而生态整体主义思想为这个问题的解决可提供新的启发和参考。

关键词:人;动物;人类朋友;奴役工具;西方文化史;生态整体主义

一、前言

无论是从进化论思想、人种学角度还是从基因研究结果来看,人和动物在这个地球上出现以来就有一种先天的、密不可分的亲属关系。可以说,没有动物就不会有我们人类。然而,尽管有共同的生物进化史,人和动物两个生命物种之间仍存在着显著的差异。由于人类自身复杂且多样化的基因组合,他们的进化也显得远比其他动物物种要快很多,特别是随着几千年来人类文化的不断演进发展,人类已慢慢从同类动物群落中脱颖而出,变成了“人”这种“高级”物种。2他们不仅有理智、会说话交流,还会使用工具、经营政治、传播宗教甚至积累个人财富和讲究道德伦理等。这种自我改造、自我反省,具有前瞻性的计划决策,创立国家与社会等禀赋特质似乎在其他动物身上还没有被发现。所以,在各自的进化史中,由于两者之间存在着很大的文化差异,本是同宗同祖的人和动物其实从进化一开始在他们的关系史中就产生了很深的矛盾心理和情感纠结,是彼此信任,还是天生的仇敌,抑或根本就老死不相往来、形同陌路之人?在西方文化史中,自古希腊罗马以来,有关两者之间关系的探讨和争论一直没停止。赞成方认为,人和动物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手足关系,他们是一对“肩并肩、手挽手、面贴面、心连心”的亲密朋友1,彼此相互理解、相互关爱、相互尊重,人类因为有了动物伙伴才找到了自己的生命价值,而动物也因为有了人类朋友才有了一种依赖归属感,他们不但和人类越走越近,甚至有时在人类的呵护和顶礼膜拜之下感到比人类还要高贵一等,以彰显自身更高的生命价值。2而反对方的观点也十分突出,他们对动物持轻蔑态度,将对方看低一等,视为人类的奴役对象和劳动工具。3这种矛盾纠结的关系反映了人在肉体和精神两方面的双重自然属性,即表现在人类自身和“上帝的共同创造物”4生死相依的同时,彼此又疏远分离,就如同人类之间所表现出的那种相互怜爱或彼此痛恨的情感关系一般,内心矛盾和分裂状态往往借助于诸多外化形式表现出来。所以,沿着时间脉络,系统梳理西方文化史中人与动物的共同进化史,可为我们正确认识人类历史的发展提供更为全面广阔的新视野。德国启蒙主义时代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美学家、文艺批评家赫尔德就曾将动物视为人类的“老伙伴兄弟”,并将人和动物必须相濡以沫、相互依存的关系上升为一种道德伦理要求,在他看来,人类如果忽视了这种道德伦理要求,对自己的“老伙伴兄弟”视而不见的话,那人类自身的进化史是称不上全面完整的,甚至是有失偏颇的。5

二、动物作为人类亲朋好友和上帝共同创造物的历史传承与演绎

一万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人类开始定居栖息下来,进入了农耕文明时代,从此,也就结束了很长时间人和动物交往不甚频繁密切的历史,直至人类开始了对某些动物的驯养。在西方文化史中,大量文献记载了这一进化过程,这也反映了在这个地球上动物是人类的最直系亲属,它既是人类的朋友和上帝的共同创造物,也是人类的亲密伙伴和有力助手,他们是一个血肉相连、亲密无间的整体。在自然不断地更替演绎中,他们还和植物一起在上帝的神性面前构建了整个世界的生命之网,这种观点从很多传世艺术品和前现代社会科技著作中可以找到,特别是18世纪的科技著作更直接将人、神、动物、植物四种生命个体形象地比喻为“这个世界唯一的、巨大的生命链,他们紧密相连”1。这些自然王国中的各种生命体相互交织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相伴共生,在不知在不觉中变异、进化和成长。当然,这种“不知不觉”所隐喻的即指自然的绵延亘古和永恒。

人类和动物的亲密友爱关系最早可以从古希腊罗马的哲学著作和文学作品中找到答案,毕达哥拉斯、恩培多克勒和德谟克利特等认为,不仅人有理性,动物也有理性,它们由水、土、风、火四大元素组成,同样是具有灵魂的生命个体。和动物相比,人类并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地方,因为动物们不仅可以构筑巢穴、唱出天然美妙的歌,还有天生和谐相处的能力,甚至有些动物可以通过后天弥补的方式改变自己的先天不足,以更好地适应环境,求得生存,这些皆可以成为人类学习的榜样。不仅如此,在柏拉图等人看来,尽管拥有不死灵魂的动物在自身救赎过程中的各个阶段不尽完美,但它和人类还是亲属关系,也随时可以变成人类,在自然既定的冥冥众生中寻求新的转世轮回。2哲学家泰奥福拉斯特也肯定了人和动物在身体机能方面的类似性,尽管身体躯干不尽相同,但两者在身体的平衡协调、对外界物体的反应和环境适应等方面很相近。3特别有趣的是,犬儒学派的名字本身起源于动物“狗”(古希腊语为κ?ων),因为该学派希望能像“家犬”那样崇尚自然生活,无求无欲,甘于贫穷,但不改其“咬住人不放,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向其宣讲自身教义主张”的本性4,狗的精神被他们奉为楷模并仿效,可见狗在犬儒学派中的受捧程度。同样,在古罗马哲人先贤那里也能找到许多人类喜爱动物、乐于和它们友好相处的佐证。普鲁塔克和恩波里克推断,动物们一定具有某种理性思考的能力,为的是将自己的感知转化为实际行动。5甚至有些哲学家们还认为,他们有可能具有逻辑思维和推理并最后得出正确结论的能力,因为人和动物从本质上说没有任何差别,只是等级渐次上的区分而已。一个反对当时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又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当属普鲁塔克描写的奥德赛的故事:战胜特洛伊人之后的奥德修斯在回程途中遇上了女妖基尔克,他见到了已被女妖变成猪的男友格吕罗斯,奥德修斯试图劝说他变回人类,重新做人,并大谈做人的好处和优点,而格吕罗斯不为所动,摇了摇舌头,以示拒绝,因为在他看来,身为动物却更接近自然,生活得也更为悠闲惬意,特别是和人类相比,动物往往更具美德善行。6

爱护和尊重动物的最好行为,莫过于素食主义的生活方式,对此,古希腊罗马文献史料中也有大量的记载。毕达哥拉斯就阐发了他的动物保护思想。在他的转世轮回学说中,他坚决反对血腥屠杀动物的行为,严词拒绝对肉食的享用。1有些人是由于健康方面的原因不能食肉,而普鲁塔克和他之后的波菲利是坚决倡导素食主义的生活方式,劝导世人应对动物怀有慈爱怜悯之心。普鲁塔克在深表对动物友好态度的同时,还表达了不愿看到动物遭受虐待的思想。他奉劝那些贪图美味佳肴的美食家们能放弃屠杀那些有灵动物的错误行为。2更坚决的还要数波菲利,在其四卷著作《论对有灵动物的节欲克制》中,他强烈主张素食行为,希望人类的食物不要含有肉的成分。作为人就应该保持精神上的绝对纯洁,要放弃杀生念头,理性对待人类的伙伴朋友,因为杀死它们无异于谋害人类自身的性命。3

尽管欧洲中世纪基督教宣扬了人类主宰万物、对动物采取管教、驯服、统治、控制、支配等冷酷无情的态度,也仍可找到大量善待动物、向动物示好的证据。许多训诫中就要求人们对日常劳作的动物给予应有的尊重,以确保它们最基本的生存权利和生命价值。法国神学家埃留吉那和英国学者巴斯针对当时动物有灵怀疑思想提出了批评,坚持认为动物拥有不死的灵魂。4著名的例子如始终跟随在上帝圣徒身边的诸多动物,许多伪经著作和圣徒传记对此都有详细的记录描写。德国主教马格努斯通过长期对动物习性行为的观察研究,渐渐产生了一种和许多动物亲近且密不可分的友谊。5方济各会创始人、意大利主教阿西斯对动物的友爱之情更为炽烈,他对待动物就像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般。6而“爱鹰如命”的霍亨施陶芬王朝的腓特烈皇帝二世,居然能从鹰隼的生活习性中推演出人的一般习性和行为举止,可见其喜爱动物程度之深。7

新世纪的曙光给西方人带来了光明,也预示着崇尚古希腊罗马文明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到来。在人文主义思想的引领下,人与动物具有等同生命价值的新柏拉图思想开启了新时代生态整体主义之风,动物不再随意被视为人类的附庸物和支配奴役对象,而是得到了普遍的尊重,并赢得了许多关怀。1544年,德国巴伐利亚新教改革家罗拉留斯在他的宗教宣传手册中表达了自己对普鲁塔克关爱动物的思想倾向,对神学家们宣扬的人类优于万物的思想发出了警告和批评。在他看来,有些动物比人类更具理智,更富有情感,人类不可以妄自尊大,目空一切。1不过,批评最为严厉的还要数法国人文主义思想家蒙田,他认为,人类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他们的自负狂妄中想和上帝平起平坐,分庭抗礼”2,他们竭力否认动物具有理性的禀赋。“这里就有了一道难题,我们必须要好好猜猜,看看究竟是哪一方的过错导致了双方的误解。我们人类对它们的了解少之又少,就像它们所了解我们的那样。正是这种缘故,它们有可能会认为我们人类比它们还要愚蠢。”3蒙田还努力尝试用古希腊罗马时期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思想来启发人们,告诫人们要多亲近上帝创造的眼前尚存的诸多共同生命个体,“虽然彼此存在生命差异、生存秩序和等级渐次”,但两者都“统属于唯一的自然法则的调管之下”4。他最后的总结是:“行动之前,我们要清楚我们自身能力的大小。这里就要明白,办成一件事,我们需要作何考虑,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另外还要考虑到,我们还需要让哪些动物来帮助我们。我敢说,在这方面,动物们有时往往比我们人类考虑得还要周到。”5

1769年,瑞士自然哲学家博内特提出了动物具有记忆能力的观点。在秉承了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的动物有灵论的基础上,他提出了一个乌托邦设想,即作为动物遭受人类各种虐待之苦的补偿,上帝在他未来新一轮的世纪创造中,将赋予它们永恒不灭的灵魂,并将其提升到一个更高的生命等级。6就连德国启蒙思想家克尼格的胸臆间也洋溢着启蒙主义时代的乐观情绪:将来某一天,动物也一定成为人的化身。到那时,它们的感官认识或许还只停留在初始阶段,“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最终能登上上帝所设的通往天国的天梯,就像我们人类目前所处的这个阶段一样”7。这种乐观情绪无非是隐含在《圣经》中的基督思想的一种世俗化表达而已,它旨在晓谕教民万物,动物们有朝一日也会从它们无尽的奴役虐待叹息中抬头振作起来,“成为享受一切自由和尊敬的上帝之子”8。

到了18世纪末,热爱动物的思想在广大民众中进一步得到了广泛传播,虔诚主义者们对上帝共同创造物发出的每一声叹息都给予了无限的同情和怜悯,他们对此已不能再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而是要对它们全力倾注道德关怀。主张动物生存权利的英国哲学家普里马特在其著作《慈善的职责和残酷对待动物的罪行》中提出了动物保护思想。9同时期的美国作家潘恩一再重申强调人的伦理和动物的道德地位应对称相等的准则。1英国哲学家本瑟姆也从伦理角度关注动物,他的动物伦理学研究不仅涉及动物的思维和语言能力,还涉及它们的痛苦忍耐力,并依据于动物的这种感受能力将动物放置到道德范畴内进行研究。2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19世纪早期在欧洲范围内,兴起成立了许多有组织的动物保护机构,取得了许多成效。同时,叔本华从东方印度教和佛教有关动物保护思想的智慧中吸取精华,他的有关动物保护思想在欧洲的传播也引起了积极反响。在他看来,在对待所有生命物种的行为方式上,东方佛教徒和西方的基督徒相比截然不同:“他们会将所有生命存入心底,在内心中和它们融为一体,并直接分担分享它们的痛苦与快乐,因为同情与关爱就是这些行动出发点的前提。”3

上述自古希腊罗马以来西方文化史中大量的进化论学说、动物比较行为学和基因学实例表明,从生物学意义上来说,人和动物的祖先本是一对亲属关系。人类离不开动物,动物也离不开人类,他们和谐相处、协同进化,为世界自然史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三、动物作为人类奴役对象和劳动工具的历史更替与轮回

任何事物既然有它的阳光面,也自然就会有它的阴暗面,人类对待动物的行为表现也是如此。人类有爱护动物、保护动物和尊重动物的一面,也自然就会有奴役动物、虐待动物和轻视动物的一面。自西方文明诞生以来,人在自然中所表现出的主宰自然和凌驾于自然之上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也每每见诸人和动物之间的关系史。因此,动物作为人的二元客体对象出现在主体人的视野里,往往成为奴役对象和当做劳动工具的矛盾角色。人类为了自身生存发展的需要,经常借用它们的智慧与能力,甚至不惜用它们的生命为自身服务,以满足自身的私欲,或遣之以参战,或挖摘其身体器官占卜未来,或在宗教祭祀中当做祭品,或在斗兽场中成为血腥屠杀的娱乐工具,或直接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等等,这一切都展示了人类在上帝共同创造物动物面前的绝对统治地位。早在公元前五世纪,古希腊哲学著作中有关文化进化史的演说就记载了人这个物种凭借语言、理智和技术发明等能力从自身原有的动物生存状态中脱胎换骨、最终成人的表述。古希腊自然哲学家兼医生克罗滕认为,在所有生命物种中,只有人这个物种具有感知能力,而且这种禀赋似乎是神性的一部分,从神那里得来,凭借这种神性,人类从动物中脱颖而出,很快显示出他们的高贵和不平凡来。4由此从欧洲文化诞生的那一刻起,原本在神、人、动物三者之间扮演沟通桥梁角色的人,开始游离于神和动物之外,成为一群独来独往的另类。离群索居后的这群“独行侠”开始显露出外形分裂、内心矛盾的征兆,这种双重自然属性也使人类自己因此背上了沉重的精神包袱,就像柏拉图所说的:“这是因为此时在他们的内心中,一直在翻滚着一场神的理性和动物的非理性彼此搏击的狂澜。”1

亚里士多德曾将地球上的各种生命按高低程度进行等级划分。在将植物、动物和人共同赋予为各自生长所需的“植物性”灵魂之外,他特别为动物和人赋予了一个“可感知、有触觉的”灵魂,尤为甚者,他还因为人这个物种具有特殊的“思维能力”而赋予其自然统治者的地位。在他看来,和动物纯出于本能的行为方式不同,人具有理性,他不但具备其他所有动物都具备的一切能力,而且具备其他动物根本不具备的才能,比如制作和使用极为灵活复杂的劳动工具,这也是人这个物种智慧的结晶。2对人的高度赞扬还可从古希腊罗马斯多葛派那里找到答案,其中以波塞多尼欧斯、西塞罗表述为最。他们普遍认为,整个自然就应该最终为人类的富裕幸福服务效劳。他们秉承了亚里士多德的学说,认为自然不是随意存在的,而是为了满足人的意愿由神所创造。尽管动物有触觉,能养活自己,并且有自我意识,但它们恰恰缺少了理性,一种只有人这个特殊物种才拥有的理性。作为低级物种,动物的行为虽有目的性,但由于自身能力的原因,其行为表现往往是死板僵硬和机械被动的。其一切行为无非是为了确保自己能在大自然中存活下去而已,所以,“本能”二字应该是它们这种行为的最好注脚。就连斯多葛派的忠实信徒伊壁鸠鲁派也认为,面对那些没有理性的生命物种,人们大可不必尽法律上的责任和义务,因为动物本身看上去就不想和人类缔结任何形式的友好条约。公平、公正只有在两个相同的等价物之间才能产生。所以,要以人的利益原则为出发点,不要有什么顾虑,尽可放心地将动物当做自己的奴役对象和劳动工具。3这种观点后来逐渐为古罗马人所接受,并将其写进法律条文,由此在欧洲产生了消极而深远的影响。

随着基督教在欧洲的传播,从古希腊罗马沿袭下来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在《圣经》中也烙上了深深的印痕,由此进入并主宰了公众意识,人被突出提升到一个绝对至高无上的地位,在某种程度上,人就是上帝的化身,可以代表上帝行使一切权利。根据《旧约全书》教谕,基督教义也赋予人类主宰支配动物的权利,人类必须“遍布地球的每个角落,让自然臣服自己。然后再管好海里的鱼,空中的鸟,还有地上所有爬行动物”4。基督教早期的神学家们尤其强调人是具有理性思维和不死灵魂的生灵,在上帝和动物之间,他完全可以取代天使的地位,服务上帝,统管万物。在中世纪经院哲学著作中,古希腊罗马人奴役动物的观点以及基督教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相互交织掺杂,并被规定为正统合法的思想,动物被视为劳动工具加以奴役的观点被进一步强调。在迈向近代社会的过程中,在具有基督传统的欧洲国家内,人类无可争议地成为自然主人的观点已普遍形成。人们普遍认为动物既没有不死的灵魂,也不拥有死而复生的权利,人们对它们可以任意处置,弃之如敝屣。

进入17世纪,以笛卡儿为代表的现代理性主义思想家开始启动“现代社会进程计划”,在怀疑一切的基础上,他们认为在人和动物之间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两个物种之间彼此没有任何亲属关系,而且动物既没有语言能力,也没有理智的精神和灵魂,它们所拥有的仅是“根据伽利略、开普勒和哈维等的力学和生理学原理设计出的构思奇巧并富有艺术味的机器工具而已”1。笛卡儿还认为,动物并不是没有任何感知的上帝创造物,它们能感受到疼痛,但仅在有形身体方面而已,绝不会反射作用到自己的意识中去。而他的忠实追随者祈祷教派和詹孙教派的信徒则完全否认动物有任何感知能力。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巴黎郊区波特—罗伊尔修道院神学家方丹将亲眼目睹的惨景公布于众,令人惊骇:修士们居然将修道院的各种动物当做“机械报时钟”,每一种动物就是钟里的“发条”,每揍一次,它们就会嚎叫不已,这样的“报时声真令他们快乐”,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动物们本身是没有任何疼痛感的。2值得庆幸的是,当时有些有识之士认识到笛卡儿动物思想问题的错误,并担心有朝一日,人们会将这种“机械报时”方式演绎到人类自己身上,那不啻又是一场新的灾难。法国哲学家梅特里在他1747年发表的宗教宣传讲义《人是机器》中就指出人类会同类相残,“他们会变成动物,被当作俯首帖耳顺地爬的机器” 3。康德也表达了同样的担心和忧虑,他认为,对动物的暴虐行为有可能会传染到人类身上,这对人际间的交往将带来诸多负面影响。4

然而,笛卡儿的动物“无疼痛意识论”虽然能愚弄当时没文化的社会底层,但却蒙骗不了一般学者和社会名流。德国普法尔茨州公主、法国路易十四国王的弟媳丽瑟罗特一直对怀中的哈巴狗爱不释手,她就对笛卡儿的言论不屑一顾,并表示了轻蔑态度:“笛卡儿有关动物只不过是机械报时钟的言论真是荒唐透顶,无聊之极。”不过,她对莱布尼茨的有关思想深表赞赏,极力赞同其动物死亡后仍有返魂再生可能的观点。5启蒙主义早期的法国天主教牧师梅斯利尔也同样认为,笛卡儿的言论滑稽可笑,就连他村庄里的农民和孩子对此也忍俊不禁、捧腹不已。6英国政治家、哲学家伯林布鲁克根据自身的经验也批评了这种观点,认为就是一般凡人也看得出教堂里的大钟和镇上的公牛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所以,当时的公众批评皆普遍认为笛卡儿的这种思想与一般经验认识是相互抵牾、背道而驰的。

古希腊罗马哲学思想、罗马法律、基督教教义和笛卡儿思想学说中仇视和奴役动物的思想为现代社会进一步损害人和动物之间的关系提供了可怕的思想温床。在康德看来,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后果,是因为在人和动物之间缺少了一种合同缔约式的受法律约束的保障关系。所以,因缺少应有的社会地位和合法身份,这些不会说话的生灵结果被排除在人的道德伦理范畴之外。1在前现代时期农业社会的有限生存条件下,人类尚需依赖动物的畜力,而进入现代社会后,许多科技发明生产工具替代了它们,也使得它们失去了许多原有的先天功能。同时,大规模集约型饲养以及经济效益最大化原则也导致了人对动物的无止境囚困、奴役和剥削。除了提供肉、蛋、奶和其他物质外,动物们的生命诉求如吃喝拉撒、交配繁衍和生老病死等越来越不受到人的关注和重视。屠宰场、战场、试验室、自然灾害等所造成的大量无辜生命的消亡,迫使上帝所创造的人类同盟不得不和自己渐行渐远,正在远离原有的亲属关系。

四、结语

综上所述,在西方文化史中,人与动物两者之间从古至今一直是在一种和谐与矛盾的状态下重叠运行、交替发展的一对关系。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正运用越来越多的科技手段,不断从动物那里摄取食物和能量,以求得自己的温饱、健康和快乐,却忽视了它们的思想感受和生命诉求,这就要求我们人类给予它们应有的尊重和保护。动物的拉丁文“anima”原意本是“灵魂”的意思2,这就意味着,在西方人看来,它们和人一样,同具有灵魂,同具有思想,同具有情感;它们和人类一样在这个上帝创造的自然中同具有民主合法的生存权利。可以说,人类的私欲导致了人对动物的奴役、剥削和杀戮,这种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使人成为主宰自然的上帝宠儿。如何改变这种落后的生态文明思想,最根本的还是要恢复动物民主合法的生存权利,而这个前提就是同情、尊重和关怀。正如现代著名哲学家金岳霖所说的,人一旦做到这些,他就“不会歧视其他的客体,因为他自己就是它们中的一员。而且在这种生存的民主状态之中,他获取多少,也就给予多少。他不会对其他的动物表示不满”3。人类从自然文明时代和农业文明时代走来,直至工业文明时代仍没能走出两者颠倒错乱关系的怪圈,并找到一个妥善解决的答案。然而,面对今天环境不断恶化、动物濒临灭绝的现实,历史赋予我们人类以新的任务,要求我们人类在生态文明时代的今天认真思考如何与动物缔结友好条约,赋予它们完全的合法地位,并提供充分的法律保障,这是一个不容再拖延回避的问题,正如生态批评家王诺所说的,我们人类这个物种:“是自然界中最具能动性、也最有破坏性的物种。造成当今世界生态危机的罪魁祸首就是人类。”1所以,只有我们人类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以一种谦卑、友好和平等的姿态与动物和谐相处、协同进化,这样才能真正实现地球万物的生态和平,重建生态平衡,消除环境危机。

[作者简介:江山,德国哥廷根大学毕业,南昌航空大学外国语学院德语系副教授;胡爱国,南昌航空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副教授。]

(责任编辑 张月红)

Abstract: To some extent, in the history of Western cultur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and animals serves as the epitome of the history of Western civilization in the sense that its diversity, complexity, and contradiction are reflected in every aspect of social life of Westerners. Animals are treated as laborers, sources of food, companions of hunting, or sources of amusement, classified as edible and non?edible, tamable and non?tamable, useful and harmful, and even beautiful and ugly. These ideas are shown in Western religions, moral ethics, literature, plastic arts, music and scientific research, to name just a few. While taking animals as their intimate companions, humans regard them as enslaved objects and labor tools. Therefore, during the eras of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and industrial civilizati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and animals has been one of both mutual intimacy and hostility. That backward anthropocentrism in the history of Western culture impels us to reconsider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and animals, as it has become a barrier to the progress of current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fronted with current environmental deterioration, and animal endangerment, humans are historically entrusted with new missions, which requires us to find solutions to the following issues in the current phase of eco?civilization progress: how to enter into friendly treaties with animals, how to endow animals with legitimate status and ecological democratic rights, how to coexist harmoniously with animals in a modest, friendly, and equal way so that they can co?evolve with other natural creatures. To deal with problems above, ecological holism can function as new instructive references and satisfactory solutions.

Key words: human;animal; humans friend;enslavement tool;history of Western culture;ecological hol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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