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向:从理所当然到神性的探究
2016-11-25马知遥
◆ 马知遥
宇向:从理所当然到神性的探究
◆ 马知遥
我经常会读起她的诗歌,尽管我们是一个城市的,而且曾经并不隔膜。几年前的印象她还是个活泼开朗的现代女孩,后来好像突然间变了,我说不上其中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还是和这位诗人缺少沟通,还是因为这些年大家的确都在发生变化。但不论怎样我得承认宇向的变化中最给我吃惊的是她特立独行的诗歌。
读她的诗歌,总让人有些情不自禁地想到一个老年的女子:她历尽沧桑洞察人间世情,她坐在幽暗的深处,很高的地方俯瞰着一切:过去、现在、未来。她有小说家张爱玲的阴冷和过人的透彻,有小说家杜拉斯老年时代的开阔和迂缓的语速,她却实在是一个“70后”的年轻的女子,这样的气质混合上她实际的年龄就无法不让人刮目相看。
“当我年事已高,有些人/依然会 千里迢迢/赶来爱我,而另一些人/会再次抛弃我。”这首写于2000年1月的诗歌《理所当然》几乎代表了宇向诗歌的方向。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诗人能否走得远要看她心灵所能达到的高度,她这首诗才短短几句结果很快就成为大家传诵的名句,有了经典的性质。就是因为那里面承载着的开阔的气质和王者的宽容和自信。而这样略有些自负的心态却很好滋养着诗人浪漫的情怀。有这样的情怀是多么幸福。她似乎已经是自己命运的先知先觉者,那种神秘的命运一下子豁然开朗。
凭借着女性的直觉和自己所具有的洞悉世事的能力,她在《势力》中写道:
“当你遵守交通规则,/贴着右边向前行驶时,对面一排车辆逆行/而来,这时/你必须让开,/可能会翻车或/栽进路边的沟里,/但必须让开——/就像一个警察突然遇见一群/亡命的匪徒。”
生活里的细微的司空见惯的逆行给予诗人内心的触动是巨大的,她看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日常行为,看到了人类生活的尴尬和无措,看到了秩序的颠覆和人类的处境。因而有了不同一般的意义。
在《白痴》这首诗里,你看到题目以为就是通常的思维:写一个生活中的白痴是怎样的,然后将白痴和常人对照,发现白痴的象征意义,如同鲁迅先生笔下的“狂人”,从而发出批判的利箭。结果你却发现,诗人不是这样做的。“早晨,我看到了/在我一生中/多次看到的那人——//白痴,每一天都做着/这样的事情:/用镐头刨着院子里的泥土,/一遍又一遍。他刨着,/他刨着,越刨越有劲//后来,他蹲下、抽旱烟。/灰黄的烟雾中,一张脸是凉的,/一片叶子打上去,就染上了寒气。//此时,生活对于我们两个人,/都是彼此的秘密。//如果他抬头,看见我向他微笑,/他会不会突然爱上我?”一个白痴的日常生活吸引着诗人的眼光,而这样一个可笑的白痴形象遍及大小城市的街头。这些非常态的人他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几乎和我们正常人的世界隔开,然而在诗人平视的眼里,他们同样是人,一群有生命和感情的人,所以她用欣赏的眼光看他们,她因此有理由产生瞬间的愿望:也许他们会爱上她。这里没有任何猥亵的私情,有的是诗人内心热情的爱和无私的关怀,而这样的关怀破除了偏见和对人的等级判断,而这也是一种人性的高度:博大的爱,无私的爱。空洞的概念落实到了实处。好像夸西莫多爱上了美女的那一瞬间。
在宇向的日常化写作中,有一首长诗《她们》,出现了她记忆深处的一些人物:小米和小拿、张溪、梅、语文老师、贝芬、女工、晓华,作者用简练的笔法迅速地叙述了这些普通人的普通一生,安排的结局一律都是要么消失、要么精神失常、要么离开、要么死亡。其实按照结构主义的观念,她将所有人的一生都同构为一次死亡事件。消失、离开、失常其实都是变相的死亡,这样的认识导致的是凡是看不见的人和事就不存在。那么人类的命运无论曾经多么困噩、幸福,最终将难逃死亡。我不知道实际的情况究竟怎样,但这首宿命的诗歌的确压抑阴冷让人有些死亡的寒凉。而这种写尽死亡的极端化手法很有可能正是宇向所追求的。
《街头》是她的另一篇代表作品。这首诗歌我们看不到过多的写作技巧,却更多地能够感受到当代人普遍的一种生存状态和女性巧妙的解构心理。“顺便谈一谈街头,在路边摊上/喝扎啤、剥毛豆/顺便剥开紧紧跟随我们的夏日/它会像多汁的果实,一夜间成熟/又腐烂。在夏季”,开头似乎很散淡,随意地介绍着街头的景象,一副市井气象。而到后一节,诗人顺势一抖,将市井与命运与爱情揉和到了一起:“顺便剥开紧紧跟随我们的往事/还有那些黑色的朗诵/简单的爱/就是说,我们衣着简单,用情简单/简单到 遇见人/就爱了。是的//顺便去爱 一个人/或另一个人,顺便/把他们的悲伤带到街头”,快节奏的现实让爱情也成了快餐,让相爱成为简单的事情。那些无数爱情篇章所歌咏和推崇的伟大崇高简直简单到了只是一个眼神,一次“遇见”。而且是在“顺便”中完成。多少有些调侃和后现代的不羁行为让主流爱情诗歌面对这样的诗歌无话可言:因为事实便已如此。而这样的眼光也就显得卓尔不群。
我决定说到她的《所以你爱我》,这样的一首只有反复吟咏才能体会妙处的诗歌的确显示出了一个诗人的创造才华。她所使用的反复的诗歌形式可以说是老掉了牙,但她反复吟咏的日常生活却因为与形式结合而发出簇新的光芒。诗人动用了电影中常用的闪回的手法,在一场场熟悉的旧事里,作者更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想着自己过去浪漫的往事,而这些往事好像毫不相干,却共同活动在两个人的心灵里,并让对方有所发觉。温馨的画面加上语言的“语无伦次”加上毫无缘由就成就了一首撞击人心灵的爱情诗歌。是的,她是想说:爱上你是没有理由的。是的,她想说:你爱上我是那么充满理由。
其实哪里会有什么理由呢?正如最后的那句“你走路很慢,因为你老了,所以你爱我。//我说:那么,来吧”,一切的理由都那么简单,一切的理由都那么不成为理由,荒诞的悖谬里,宇向将爱的妙不可言用形象的语句反复说唱,产生了只有她才感受到的金属的光芒。这首诗将属于她并成就她。
天津大学国际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