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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南文化研究理论与方法论展望国际笔谈会”论点选载

2016-11-25

闽台文化研究 2016年1期
关键词:闽南区域研究



“闽南文化研究理论与方法论展望国际笔谈会”论点选载

编者按:2015年12月28日,由福建省社会科学研究基地“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中心”主办的“2015闽南文化研究理论与方法论展望国际笔谈会”在闽南师范大学国际学术交流中心召开。来自新加坡、马来西亚、中国大陆以及台湾相关高校、研究机构等闽南文化研究领域的40余名知名专家学者出席了会议。此次笔谈会围绕闽南文化的内涵、外延及特征,闽南文化的世界性、当代性及其意义,闽南文化的传播及跨文化阐释,闽南文化研究的理论与方法,闽南文化与两岸交流等议题展开研讨,笔谈会既有深入的研讨、碰撞与交锋,又在许多问题上取得广泛的学术共识。这是继2013年我校召开的“闽南文化研究国际笔谈会”之后又一次闽南文化研究领域的学术盛会,必将对今后闽南文化研究产生深远的影响。我刊本期节录专家们的精彩发言,以飨读者。

刘中玉:闽南文化与全球在地化

全球化是当前学术研究不可回避的一个议题,同时也是一个需要谨慎对待的议题,特别是在涉及到历史上的“全球在地化”问题时,首先应判断所观察地点是否吻合全球化的一般特征。以泉、漳、厦为核心的闽南地区,在历史上便是世界性的物质、价值体系交流碰撞的关键区域,长期在东西方海洋贸易中扮演重要角色,是切实参与到前全球化、全球化阶段世界体系发展的动态进程的。因此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是观察历史上“全球在地化”的良好视点。

一、闽南文化全球在地化研究的前提

闽南文化具有一元多体的特征。它是在中原文化与闽南土著文化相结合的基础上,同时又吸纳地中海文化、阿拉伯海—印度洋文化的多元存在,所展现的是一个开放的历史情境下多族杂居、相互重叠交错的文化生态。因此与其他地区性的文化比起来,更呈现出多样性与差异性的特点,这就需要有全景性、整体性的研究视野来观察闽南文化的多维度。

二、闽南文化全球在地化研究的必要性

全球化不是近些年才出现的,而是早在地理大发现之前,即“前全球化时期”(以7~15世纪为宜)伴随着洲际之间、区域之间、国家之间的物质、文化、技术的深入交流便出现了。而从历史上来看,特别是作为闽南文化核心区之一的泉州,在很早便参与了前全球化、全球化的动态进程。可以说,以泉、漳、厦为核心区的闽南文化是观察前全球化时期“文化在地化”的一个不可多得的“考古现场”。闽南文化全球在地化研究的必要性正在于,通过对不同的文化类型和模式进行研究分析的基础上,从多样性中找出在历史持续性的压缩和整合过程中不同文化系统冲突与混合的关联性,以及这种关联性之于区域社会秩序和区域文化形态构建的价值和意义。

三、闽南文化全球在地化研究的方法问题

闽南文化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多元融合”是其明显的特征之一,在这一情境下,关注其历史上的传播环节和整合环节,无疑是推进闽南文化史研究的方向之一。换言之,即在整体史的视野下,观察不同地区和社会的物质技术、价值观念在泉、漳、厦等核心区的流动、遇合,并考察其遇合之后同一性特质(包括语言、习俗、习惯等)标准化的形成,应是闽南文化史研究的重点之一。从方法论上来说,这既需要我们采取实证历史学和社会学的研究方法,也需要诠释社会学和人类学的方法,同时还须借助批判社会学和人类学的方法。

简而言之,将闽南地区作为历史上全球在地化的考察视点,系统性梳理其参与世界历史的动态进程,必然会有助于当前闽南文化形象语境和理论体系的建构。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王琛发:闽南研究进路

当代闽南文化研究的理论和方法问题,一定会涉及两个方面:一是当代的研究氛围以及所具备的资源,远胜过去局面,有机会发展过去缺乏投入的跨国比较研究,也重视跨学科采用许多新方法去检测从旧有到最新出现的材料,这会更完善大众对闽南历史文化的整体客观认识,也可能带来研究范式重建,最终涉及重构“我方”闽南研究到世界华人研究的话语权;二是关于从历史到当代对国际上闽南人的认识与定位,作为学术课题,是越广泛与深入研究,越有利经世致用层面,基于所研究的群体在许多国家拥有具体影响力,各地闽南研究的成果,也必然有机会转化为支持各国相互公共外交的需要。

由此可见,相关闽南研究的理论与方法探讨,任重而道远。

就我个人的研究经验,我关注各种现象如何源于人们以思想回应客观现实,而客观现实的演变也会牵扯站在不同立场或地位的群体,互相发生思想冲突、调整、改变或磨合。因此,我会建议,不管讨论任何特定区域的群体演变,必须兼重主观的思想史与客观的社会经济史,看看人们在具体情境如何承继和发展前人思想去回应客观的社会经济史,而思想冲突遇上社会情境演变,两者之间的张力,受到不同人群站在不同角度、继承不同思想的冲突或交融,其间必有许多有待理清的错综复杂。要做好如此研究,文献与田野的基本功夫一日不可废,真心诚意落在实事分秒不可无。

尤其在曾受华夏历代皇朝影响的原来南海诸国,各地闽南历史文化研究其实有颇大发展空间。例如,以葡萄牙、荷兰乃至琉球各地文献对照中国文献,将可能更多元材料摸索重构各港口地区漳泉人士的社会历史,也颇有助解读16~19世纪全球史范畴内的闽南海商网络。而南洋华人自明末以来陆续有组织的衣冠南渡,南海各地出现华人群体以武装自治开拓城镇、结合海上贸易,其以南明遗民自居,所组织地方社会机构往往使用“亭”名称,或者命名“公司”。事实上,过去许多文字单就马六甲闽南人主导的青云亭,固然各有高见,但我后来结合明代乡约体制再到各国田野考察,才知道沿着从越南一路南下再沿马六甲海峡北上缅甸的海路,各地都有过这种使用南明年号的地方华人自治机构。再由台湾出版的《明清史料》,可知“公司”名称,最早出现在郑成功海上部队,在没有朝廷发饷的情势下,经营经济贸易,照顾着部队和南海各地华人开垦区的集体生存。很多课题,其实要比对互参海峡两岸到南洋各地的史料,才能注意到即使明清海禁,各区域闽南人的历史文化不是静态的,也不只是各地小范围历史文化演变,是在大海洋历史经历着与自己人互动、与外人互动的过程。

美国自二战以后外交政策,曾经深受建构主义理论影响,主张引导各国精英对待国家/国民课题的论述,包括影响地方华人等少数民族的定位,以利建构当地民族自我认知以及对美文化交流,如此思想也影响过各地华人研究。加上一些国家经历过战乱,还发生过反华排华以及长期对待汉字的白色恐怖,上个世纪出现过一些基于西方理论或符合各国政治主流观念的书写,不见得全面或正确,而各地方华人社会当年留下的文献也未必是畅所欲言的忠实记载,事实上有许多言犹未尽或曲笔。这一来,从南洋华人到南洋闽南历史文化研究,有许多貌似早已定论或者常识性质的课题,其实都可以重新开启新的研究方向。

(作者系马来西亚道理书院/道教学院董事会主席兼院长、教授)

刘永华:闽南历史研究的四个视角

对闽南文化的探索,离不开对闽南历史的重构,因为无论是作为一个区域的闽南,还是这个区域不同人群践行与传承的文化,都是在历史过程中产生与演变的。本文就闽南历史的研究视角,略陈己见。笔者认为,要推进对闽南历史的探讨,应具备开阔的学术视野,力求从地域、区域、中国与全球四个角度,对闽南历史进行研究。

一、区域。我们常不假思索地把闽南视为一个区域。但事实上,一个人文地理单元的形成,并非自然地理单元的自然延伸,而是人类互动或建构的结果。因此不妨从实、虚两个层面,讨论闽南成其为区域的历史过程。一方面,要讨论闽南何以成为一个区域,应考察古今闽南区域内部不同地域之间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关联的形成与发展过程;另一方面,一个人文区域的出现,还可能是有意识的人为建构的结果,因此应考察闽南作为一个区域在文化上被建构的过程。同样,闽南区域文化的形成、演变过程,也可从上述两方面进行探讨。

二、地域。作为一个区域,闽南有自身的中心与边缘。比如九龙江下游地区,唐宋以来就是漳州的政治、经济与文化中心。明清时期,这一带在经济与社会方面充满活力,曾在土地制度、宗族组织、民间结社等方面出现过制度创新,对这一地域的研究,可洞察近世中国社会的某些发展走向。而漳州与潮州、汀州的毗邻山地,属于所谓的“内陆边疆”,这些地区多半在明中后期设县,社会经济开发相对较晚,它们在政治、经济与文化上处于较为边缘的位置。对这一地域的研究,有助于深入揭示明清王朝对内陆边疆的经营及当地社会因应政治、社会变动而采取的策略。

三、中国。探讨闽南历史,离不开大历史的背景。闽南很早就被纳入中原王朝的版图,此后中央王朝的典章制度逐渐对民众生活带来越来越深的影响。泉州、月港等港口的兴衰,都与朝廷的海洋政策息息相关。明初推行的里甲制度和卫所军户制度,对闽南社会产生过深刻的影响。清初迁界和清军与明郑之间的拉锯战,也对闽南社会经济影响很大。因此,不少闽南的历史问题,必须置于整个中国的脉络中进行理解。

四、全球。由于地处东南滨海地区,闽南不可避免地与海洋和来自欧亚各地的海上势力经常发生联系。中古泉州港、明代月港的兴起,是与东南亚、南亚、西亚和欧洲人的东来分不开的,尤其是16世纪欧洲、南美、亚洲的贸易航线的开辟,将闽南与欧、美联系起来。在海上讨生活,与海外政治、经济与军事势力打交道,是历史上闽南沿海民众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不联系全球历史的变动,闽南历史一些议题就无法得到深刻的理解。

上述四个研究视角,各有其特色:地域史、区域史擅长进行细部分析,重构社会经济史、社会文化史过程;全国视角适合进行制度史、思想史、精英人物等的分析;全球史的专长是对人、物、观念进行跨社会、跨文明的研究。在实证研究中,可根据问题的需要确定视角,同时尽量做到几个视角的配合,联系不同层面推进对闽南历史的探索。

(作者系厦门大学历史系教授)

牛建强:闽南文化研究的三个基点

从事中原文化研究,自然希望获得华南文化的比较资源。闽南文化是华南文化的重要构成部分,且有自己的特色。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举办闽南文化研究理论与方法论展望研讨会,本人有幸获得这次了解和学习闽南文化的机会,所以对会议主办方闽南文化研究院的邀请由衷地表示感谢。之前,曾学习了前贤关于闽南文化探讨的论著,结合自己对原始材料的接触,在三个方面提出不成熟的看法,以求教于闽南文化研究的方家。

一、区域界定。闽南区域和闽南文化区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闽南区域是实际的空间概念,而闽南文化区域是一个文化圈的概念,与空间有关,但又超越空间之外。以明清时期的行政分界为基准,狭义的闽南区域指的是泉州府、漳州府,同时本人也倾向于把北面的兴化府和南面与福建漳州府邻接的广东潮州府也划入这个相对狭义的分区之内。我们知道,历史上包括省、府、州界限的划分是兼顾其历史文化传统和山川自然分隔等要素的,而这种分界又进一步强化和扩大了分区间的差异性。但是,因为壤地相接的关系,也为邻接地区地缘文化的形成提供了条件,因此它也有可能突破较为重要的区划限制而形成一体的文化特征。比如,广东潮州府和闽南区域的关系即是如此。

随着地域开发步伐的展开,闽南文化奠基于唐宋,到了明清时期达至繁盛,早已摆脱了唐之前蛮夷之区的特征,进入和国家统治核心区没有太大差别的王朝体系之中。地区经济发展,尤其是沿海渔业和海内外贸易的发达,在明英宗天顺时即很活跃(如叶盛任两广巡抚时在奏疏中所提及的情况)。嘉靖时期民间私人海上贸易异常兴盛,到了隆庆时期,漳州府月港(海澄县)成为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万历初期,由于倭寇问题介入,使正常的开海贸易受到阻滞,因海外贸易惯性力而形成的畸形海盗现象成为困扰闽粤地区重大的社会问题。地区文化发达,科举人才大量涌现,造就出许多著名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和军事家,如蔡清、张岳、王慎中、李贽、郭应聘、李廷机、黄道周、郑成功、李光地等。

一旦文化相对形成,它就具有向周边和遥远地区传播的能量。其具体传播方式或途径通常是和移民联系在一起的。在明末,随着郑氏集团势力的扩展,大量闽南人群迁移到台湾地区,到了清康熙二十年代以后,伴随着台湾收复,台湾府成为福建省一个组成部分,闽南人口移居台湾者达到高峰。这样,闽南文化逐渐在闽南之外的地方扎根、传播,也随着海外贸易和闽南华人华侨在东南亚等地区的定居,将其生活、信仰等文化种子播撒到那里。

因此,闽南区域和闽南文化区域是两个相异的概念。做这样的区分,一则要求首先立足于闽南空间区域的深层的和系统的研究,二则还要注意到这种文化的传播,观察和捕捉这种文化的影响范围。这样,对于闽南文化的研究便可明确其研究的先后序列和侧重,即首先是空间区域内的广义文化,即地方社会、经济、文化、习俗等方面的研究,进而扩及台湾地区闽文化和海外闽文化的研究。

二、资料基础。进行文化的基础研究和深化研究,都离不开资料的积累和建设。这既是研究的基础和先行,也是文化研究的构成部分。

陈支平教授及其团队在这方面做出了突出成绩,也提供了范本。他主编了“闽台族谱汇刊”(共50册),2009年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汇集赵、李、吴、王等姓氏家谱106部,收录最早的族谱为明代隆庆四年编纂的《南靖金山水美王氏族谱》。继之,在2014年又主编“闽南涉台族谱汇编”(共100册),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此外,还与台湾银行出版发行的“台湾文献丛刊”(共309册)比较的基础上,采取不重复原则,推出“台湾文献汇刊”(共7辑,157种),由厦门大学出版社出版,其中包含了大量的契约和族谱文献。此外,2007年他还编辑了《福建民间文书》(全6册),由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其中第1、2、3册中的厦门和泉州的民间文书以及第6册中漳平、惠安等县的民间文书则属于闽南文化研究的素材。另外,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影印出版的“台湾史料汇编”(14册),郑振满教授等编辑的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福建宗教碑铭汇编》兴化府、泉州府分册等,都是研究这一区域问题的重要文献。其中许多是建立在直接访查的基础之上的,渗透了作者艰苦调查的汗水和心血。

除了上述文献外,各层次的地方志书也应是关注的重要文献类型,业已出版的“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初编和续编、“中国方志丛书”、“中国地方志集成”(福建府县志辑)、“稀见中国地方志汇刊”等专门丛书和其他大型的综合性丛书中,皆包含有不少闽南地区的志书。

出生于此地或是任职于此地的学者或官员,在他们的日记、笔记、文集等各类著述中也可能保留了有关闽南地方的记述。如隆万之际任职泉州府惠安县知县叶春及,曾撰《惠安政书》,其中涉及该县的版籍、赋税、乡约、社学、保甲等内容,是研究当地经济、社会和文化的重要文献。

因此,希望闽南学者继续保持上述民间文献搜集强劲势头的同时,多方面地开展上述诸类型文献的系统挖掘工作。这是强化和夯实闽南文化研究水平和质量的保证,也是扩大闽南文化研究影响力和实现研究的可持续发展的基础。

三、比较方法。在历史文化研究中,不同的研究对象可以采取不同的研究方法。在各种方法中,比较研究方法是最基本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手段。只有建立在比较认知的基础之上,才能对所研究的文化对象的特点作较好的把握,才能深化研究对象本身,才能在比较的视野下自觉捕捉研究对象可能被忽略的方面。有人曾论述过科学和深化闽南文化的研究不能仅仅拘泥于福建小区内文化的比较。这种看法是颇有远见的。当然,比较方法的运用不是在每篇研究论文中都要机械地体现。有的是直接的比较,有的是在潜藏的比较背景之下的思考。对于闽南文化而言,至少应处理好几个层次的比较。

闽南沿海区和福建其他区域之比较。若从明清地图上做严格界定,闽南的空间区域还应包含汀州府和延平府最南的一小部分,而这些地方属于山区性质。我们现在所讲的闽南地区似乎更倾向于闽南的沿海地区,将闽南的西部山区排斥在外。这样,我们需要进行闽南沿海区域与闽南西部山区间的文化比较。同样道理,也需要与闽北地区进行比较。

闽南与台湾地区之比较。由于闽南移民台湾的关系,两者在家族、信仰、习俗、建筑、方言等方面的比较具有可行性和深厚的基础。

闽南与华南区的其他区域之比较。扩展其比较范围,超出上述邻接区域的比较视线,与广东、江西等区域展开比较研究,也应可以获得比较和启发的结果。

闽南与中原区文化之比较。中原文化因其先发性以及国家意识形态化的特征,很难说中原文化是地域性的,其实早已是国家正统体系文化的核心。福建尤其是闽南区域的开发,是和中原地区军队的移戍分不开的。唐朝初年,陈政、陈元光父子等及其后继者对该区蛮夷的征服和长期屯守、在当地繁衍生息,使较早的中原文化在这里生根、开花、结实,所以这里保存着比较久远的中原文化的根脉。特别是当这一区域融入国家治理体系之后,通过学校教育、科举选官等途径,使其地方文化渐染国家意识形态特性,文化体系核心实现了儒家思想化。这就是自宋代以来,特别是明清时期,当地文化昌盛、科举人才发达的根本原因。

比较方法无论是直接的,抑或是间接的,都是有力的研究和思考问题的方法,但切记不能做表象的、机械的、似是而非的比较。若那样的话,非但不能实现比较的目的,而且还会误导后人,远离科学的目标。

上述三个方面只是我的初步想法,未必妥当,敬请批评教正。

(作者系河南大学黄河文明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教授)

李振宏:地域文化研究需要整体性思维

缺乏整体性思维,是地域文化史研究中的普遍现象,因此有必要强调提出加强整体性思维的问题。在地域文化史研究中贯彻整体性思维,主要应注意两个方面:一是地域文化本身的整体性;二是中国历史文化的整体性,将地域文化作为整体中国历史文化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去研究。

先说中国历史文化的整体性。在中国历史范围内,任何地域的地方的历史或文化,无论如何特殊,无论如何具有特别的风土人情,它都不可能不是中国整体历史的一部分,在基本的文化精神上,是我们整体民族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是中华民族民族精神的个别展示。所以,要准确地反映一个地方的历史和文化,必须有中国历史的整体性眼光,从中国历史的整体去关照我们的地域文化史研究,同时,又让我们的地域文化反映中国历史整体的属性,使我们的地方文化研究成为中华文化精神的载体。就闽南文化研究来说,不能脱离开中国文化、中国历史的载体来研究闽南文化或闽南历史,把闽南地区的历史研究和文化史研究融入中国历史的大背景之中。这样,既可以通过区域文化史研究达到认识中国历史的目的,又可以显示区域历史在中国整体历史中的特殊性地位。

其次来谈地域文化本身的整体性。这是说要把一种地域文化看作一个整体,务必使该区域发生的一切历史文化现象都与该区域文化的整体联系起来,将具体历史文化现象的解读,当成整体区域文化的一个细胞去对待,力求使任何一个具体历史文化现象的研究,都全息性地反映出区域整体历史文化的特征和风貌。就闽南文化的研究来说,重视区域历史的整体性,就是要发现闽南文化的整体联系性,发现闽南文化在中国文化整体中的特殊性,即它的地域文化个性。用这个文化特性和文化个性作为核心,把整个闽南历史上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历史现象以及闽南地区的风俗习惯、风土人情等等,统摄起来,使我们的闽南文化研究,成为一个有着内在逻辑联系的文化整体。也就是说,我们要找到一个属于我们闽南地区文化的核心的东西,一切历史文化要素都围绕着这个核心去展开。闽南文化研究能否取得突破性进展,就取决于我们对闽南文化的整体属性,它的地方文化特殊性的认识,能够达到怎样的深度。

认识地域文化的整体性,就要重视地域文化史研究中的学理性问题,要研究特定地域文化概念何以成立的问题。上世纪80年代以来,地域文化史研究取得了很丰富的学术成果,但却存在一个被人们严重忽视的问题,即学理性的缺失;很多地域文化史研究都没有在具体的地域文化概念何以成立的问题上作出必要的论证。地域文化是指在特定的地域范围内长期形成的历史遗存、文化形态、心理特征、社会习俗、生产生活方式等,因此,地域文化的第一个也是它的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其地域性,即本地区与其他地区在自然环境、语言习惯、心理特征、社会习俗、生产生活方式等方面的差异与区别,亦即本地区独具的地域特色。而这种地域特色,在很大程度上是与本地区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相联系的。研究一种地域文化,如果不在这种文化形态与该地区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的关系上下功夫,不去揭示这种文化中所蕴含的特殊的地理环境因素,这种地域文化最终是站不起来的。而从事这样的研究,正是这种地域文化所以能够成立的学理性基础。重视地域文化的学理性研究,也才能真正把握一种地域文化的整体性。

(作者系河南大学《史学月刊》编辑部编审)

汤漳平:注重实地考察提升研究水平

相对于许多地域和族群文化的研究,闽南文化起步较晚,因此不少问题还谈不上深入的研究。同时,传世的文献资料有限,更是制约了我们研究的深入和得出更为可靠的结论。作为研究者,如何克服困难,寻找更加切实可行的研究思路和方法,十分重要。在多年从事地方文化研究的过程中,我有一个深刻的体会,就是一定要注重实地考察,充分掌握各方面的信息资料,从而还原历史,增强其可信度,提升我们的研究水平。

前几天在微信上看到一篇文章《撩开万松关的神秘面纱》,读后觉得很不错。该文署名郑德鸿,想必应是漳州人吧。文中批评了许多人过去介绍万松关时相互抄袭,不作深入调查、考察,而传世的方志资料中也是以讹传讹,让人搞不清原来的真实面貌。作者在实地考察中,又对现存的一些残垣断石进行测量,绘制出古关复原图,还原一个真实的古关面貌。这是一个认真进行实地考察的例证,应当提倡。同时也使我想起30多年前对函谷关的考察。按理说,像函谷关这样重要的古代历史地理名词,撰写词条应该是很慎重的事情,当时我正接受撰写《河南风物志》的任务,豫西和古代关隘归我撰写。可是查了《辞海》《词源》《古今地名大词典》及台湾的《中文大词典》,却让我一头雾水,各家说法不一,连方位也大相径庭。为此在1981年冬天,我冒着雨雪,在灵宝县文化馆工作人员陪同下,骑车进行了实地考察,回来以后我将考察结果写成了《何处古函关》的文章,批评了各种辞书的谬误,并发表于中华书局主办的《文史知识》(1983年第10期)上,后来一些辞书据此在重版时作了修改。所以,我同意林国平老师的意见,实地考察应是地方文化研究的最重要的手段。

我们确实有学者在搞地方历史文化研究时不作实地考察的。在某次学术研讨会上,有位学者作了冗长的发言,写了一万六千字的文章论证陈元光不是固始人。我是主持人,不便打断他的讲话。会后问他是否作过实地考察,云霄去过没有,答曰,“没有”。那么,广东去过没有,答也没有。可是他却连篇累牍地发文宣传来自广东说。今年初,我和课题组的李弢一起到广东丰顺(原属揭阳)的下八乡所谓贵人村(号称陈元光的故里)考察,发现实在是子虚乌有的传说,连丰顺人在《丰顺文史》上写到历史人物时,也认为陈元光是从北方领兵来到福建的,那里的地理位置根本不可能在古代聚集那么多的军队(水源没有,房基不存、乡政府介绍陈政是明代抗倭的将军),说陈氏家族由此发展而来,岂非笑话。

田野调查要有明确的问题意识。2015年11月间,我到海南的三亚、海口及广东的湛江调查了十余天,目的是了解闽南人迁徙的历史以及所保留的闽南文化遗存。从广东沿海到海南岛,这一路上都留下历代闽南人迁徙的足迹。一千多年来以闽南人为主力,东进台湾,南下东南亚,西经马六甲抵印度洋,这里所讲的闽南人,不仅是在闽地的闽南人,也包括移居广东的潮汕人、海陆丰人、雷州半岛以及海南岛的闽南历代移民。正是如此数量众多的闽南人,共同织成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大网络。这其中向广东、海南发展的时代最早。潮汕和闽南相连成片,自然不用说。而雷州半岛和海南的闽南人,也是从唐代便开始南迁的。宋代的苏辙被贬到海康(即雷州)时已发现,这里“其耕者多闽人”。(《和子瞻次韵陶渊明劝农诗小序》)今雷州半岛的湛江、茂名,讲闽南语的人口过半,而海南更高达80%,有600多万人。这些地方的闽南人也是很早便向东南亚播迁,人数众多。潮汕地区号称有海外侨胞二千万人,海南有近千万,福建有一千多万。正是海内外闽南人历经上千年的拼搏,铸就了古代成就辉煌的海上丝绸之路,使我们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声称,南海诸岛自古就是我们的,南海是我国的内海。此次考察中,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当他们听说我们是来自福建的,都表现出特别的乡亲情谊,这是多么难得的情感!现在这些地方,也是对外开放和构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中具有特殊优势的地区,因此,值得我们关注。我们过去在闽南文化研究中,将主要精力放在了两岸关系上,主要考虑的是对台关系,这自然正确,因事关国家统一的重要使命。但对雷州半岛、海南则极少关注,也缺乏必要的联系。殊不知这些地区也在关注文化寻根,关注闽南文化研究,如湛江就举办过几次闽南文化研讨会。他们还组织寻根团到厦门、泉州及莆田寻根。台湾一些学者倒比我们率先组团去湛江,和那里的学者开展对话和研讨。我以为,我们研究闽南文化,也应当和这些地域的学者和文化团体相互联络,并共同为国家的21世纪“一带一路”建设出谋划策。

我想闽南文化之所以在本世纪引起各方重视,固然是这种文化有着独特的深层次的理论价值所在,同时也与它具有鲜明的现实性有关。因此,我们应当站在更高的起点上,自觉地服务于国家的重要发展战略目标。这几年,国家强调智库的建设,还在一些大学试点建设智库。闽南文化研究院在研究中也应当选择有现实意义的选题,在重要问题上建言献策。一个研究机构工作是否有成绩,要看两头,一头是基础理论研究要深入扎实;另一头是结合现实研究的课题要突出,能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这两头抓好了,这个机构就有更大的发展前景。

(作者系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教授)

施沛琳:闽南文化研究之理论框架与内涵

一、引用文化研究理论

基本上,在探讨闽南文化议题时,我通常用文化研究理论切入,在此举三个例子:

(一)表征

斯图亚特·霍尔《表征》指出,“意义”是在我们使用概念系统和符号系统的过程中建构的,其产生过程中有两个不同但相关的表征系统,第一是将物与我们脑中的概念联系起来,使我们能赋予世界以意义;第二,将我们脑中的概念与符号联系起来,传达意义。

表征(representation)是信息在头脑中的呈现方式。个人曾经以文化研究理论中的表征、认同与文化循环理论来看台北大龙峒保安宫如何推动文化事务。“表征”将“文化的循环”用“表征”、“认同”、“生产”、“消费”、“规则”等五项因素互为影响与互为因果。透过符号的表征变成一种共同形成的规范,在某些社会成员的认同下产生了商品与消费行为或所谓的产出;在一个团体中,再透过某种制造上的认同与规范,而又形成另一种表征。(戴康生、彭耀主编:《宗教社会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第58页)

(二)文化怀旧

个人以文化怀旧理论来看台湾的茶文化产业发展。台湾茶产业蜕变,与文化产业化、产业文化化,以及延续而来的文化创意产业潮流产生密切关联。从产业面来看,文化行销、感觉战略与体验行销,表征地方产业的在地性、特色性及文化性,成了台湾各地文化产业的发展趋势。拥有茶资源的茶乡,藉由在地居民的力量去发掘与行销,将在地文化的符号藉由意象行销、地方联盟行销与文化活动导入等机制,作为未来文化消费政策的重要指标。

人类具有情感需求,而情感需求大多来源于以往的生活体验与心理氛围在社会大众中的扩散和蔓延。情感需求所支撑的消费者行为被归结为怀旧(nostalgia)消费的范围,并以获得快乐满足和精神享受为目的。(孙明贵、徐灼:《基于虚拟情感体验的怀旧消费行为的理论探讨》,《广义虚拟经济研究》2012年3卷3期,第42~50页)简而言之,在缅怀过去的氛围中,旧物、故人、老家和逝去的岁月都是怀旧最通用的题材;怀旧是一种情绪,它或许可以成为一种哲学,也确实可以成为一种时尚。

(三)感觉结构

更进一步地,若从威廉斯《漫长的革命》一书提及的“感觉结构”概念视之,此词语如同“时代精神”一般难以捉摸,它试图捕捉某个文化的特殊感受与滋味。正如威廉斯说,它试图描写的是:“如同‘结构’这个词所指的,它非常坚固与确定,然而它的运作,却是通过我们活动之中最细致而无从捉摸的部分而产生影响。”(Philip Smith著,林宗德译:《文化理论的面貌》,韦伯文化国际出版有限公司,2004年,第200页)

以“感觉结构”概念讨论有关金门战地文创产业议题,综合金门在大时代环境下,种种经历过在炮火烟硝中,也许留下诸多弹孔、也许仍矗立至今的战争遗迹,在斯时呈现的是政治与军事对峙所造成的灾难,导致两岸均牺牲了不少军民的生命安全与财产,脱离了那个时代的观者回顾那段历史,其实也在建立台海那个时代的“感觉结构”,可让人缅怀因战争而丧失生命的前人,同时从中记取历史经验与教训,体认和平的重要性。

二、走入历史现场

除了引用文化理论来解读闽南文化现象之外,走入历史现场,也就是进行田野调查,更不可少。

再讲一个实例:去年在一次因缘际会情况之下到广东阳江参加一项研讨会进行学习与考察。本来那个领域并非己身研究范围,因着有一项与水下考古有关的文化遗产考察吸引关注。在会议上,有关南宋末年逃亡到广东的“宋末三杰”陆秀夫、文天祥、张世杰等人的历史事实再度被讨论;“宋末三杰”中的几位后人也参加了那项会议。

后来,在返台的一项调研考察中,特别前往台北的“三忠庙”,考据其历史源由,不仅与“宋末三杰”有关,甚至在明清福建赴台开垦移民中又拉出与台湾五大家族之一的连姓家族相关。更有甚者,返回漳州后,带领台湾前来我校交流的专家到漳州陆氏家祠时,赫然又发现其与“宋末三杰”的关连性。

虽然这些领域并非个人研究范围,然而,能从历史现场去印证在古籍、书本中获得的史实与知识,对个人的学术成长是有正面意义的。

(作者系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教授)

林国平:闽南文化的普同性与差异性刍议

闽南文化自孕育、产生、兴盛、衰落、复兴历经了一千多年的时间,在这长时段中由于闽南方言的纽带作用,其主要的三个组成部分厦、漳、泉长期以来都被视作统一的整体,也就是我们所谓的闽南地区。事实上,三者在文化的重要载体——语言、习俗、信仰、宗族、艺术、文学等方面的确具有很大的普同性,再加上其地理上的南接北壤,使得三者的联系就更为紧密。闽南地区自古就以追海逐利的重商氛围成为以儒学传承者自居的闽地的一个异类,宋人刘克庄曾撰诗评曰:“闽人务本亦知书,若不耕樵必业儒。惟有桐城南郭外,朝为原宪暮陶朱”(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十二《泉州南廓二首》,转引自朱维幹:《福建史稿》,福建教育出版社,1984年,第234页),在这里对于“桐城南郭外”的描述,作者并没有明确指出一个固定的区域,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的解读会很自然地将其推及至泉州及以南的广大范围,这在当时乃至现在的普遍认知中都是较为合理的,事实也基本如是,而这正是闽南文化区域普同性认同所使然。

明代学使王世懋经略漳州府时曾言及:“闽上游诸郡人,皆食山自足,学举子业不求甚工。漳穷海徼,其人以业文为不赀,以航海为恒产,故文则扬葩而吐藻,几埒三吴;武则轻生而健斗,雄于东南夷,无不令人生畏”(陈锳等:乾隆《海澄县志》卷十五《风土》,上海书店,2000年,第582页)。既认为漳州人习文为不值,又指出漳州因此而文人辈出,其前后解释自相矛盾,而这种矛盾的产生实际上正是出于人们对于闽南三地普同性的惯性思维。文化精神或人文性格在地区上的差异有时候会显得很微妙,同为闽南文化,同是闽南族群,其相互之间的特性也是有着些许不同的。相较而言泉州的海洋文化张扬性较强,而漳州则偏重于耕读文化,作为后起之秀的厦门又出于近代开埠之后通商口岸的身份而显得与众不同。(郑镛:《“闽南文化”及其内部差异研究》,收录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泉州市委员会主编:《闽南文化研究》,海峡文艺出版社,2004年,第137~149页)造成这种文化的内部差异的因素除了本身的地理环境所导致之外,历史上不同王朝典章制度在基层社会的影响以及中央和地方的上下互动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泉州的安海、后渚、永宁等港早在唐代就有“市井十洲人”,“还珠入贡频”(包何《送泉州李使君之任》,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2170页)的描述而初露峥嵘;到了宋熙宁年间更是“泉有藩舶之饶,杂货山积”(脱脱等:《宋史》卷三三〇《杜纯传》,中华书局,1977年,第10632页),其海上商业的发展可见一斑;随着政治中心的南移,泉州的人口进一步增长,原本勉强维持的农业生产已然不能适应地区的需求,从而促使工商业和海外贸易发生了一次重大的飞跃,让其成为“富商大贾往来之会”(王十朋:《梅溪后集》卷二十一《泉州到任谢表》);宋元以降泉州又在“本州田赋登足,舶货充羡,称为富州”(真德秀:《西山集》卷十五《申尚书省乞拨降度牒添助宗子请给》,转引自徐晓望:《论明代厦门湾周边港市的发展》,载《福建论坛·人文社科版》2008年第7期,第61~72页)的基础上,利用发达海外交通一举超越明州、广州,于元初之际成为“世界上最大港口之一”(马可·波罗:《马可·波罗游记》,中国书籍出版社,2009年,第367页),这种兴盛一直到明代初期仍旧可从典籍中寻觅到蛛丝马迹。

漳州拥有福建最大的冲积平原,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条件,使农业生产至今仍然占主导地位,农耕文化的影响自然较为深远,然而随着明初以降海禁政策下泉州港的逐渐没落,漳州的月港因其特殊的地理条件成为当时最大的走私贸易大港,在明成弘之际,就被称“小苏杭”(邓来祚等:乾隆《海澄县志》卷十五《风土》,乾隆二十七年刊本,第2页),而后又“两涯商贾辐辏,一大镇也”(刘天授等:嘉靖《龙溪县志》卷一《地理·月港》,上海古籍书店,1963年影印天一阁藏本)。时人曾据此评曰“漳郡之东,迤四十里,有地一区,是名月港,乃海陆之要冲,实东南之门户,当其盛,则云帆烟檝,辐凑于江皋,市肆街廛,星罗于岸畔。商贾来吴会之遥,货物萃华夏之美,珠玑象犀,家阗而户溢。鱼盐粟米,泉涌而川流,”由此足见其繁盛之貌。不仅如此,到了万历巅峰时期,月港甚至出现了“货物通商旅,资财聚富商,货物亿万计”(高克正:《海上采金议》,收录于蔡世远等:康熙《漳州府志·卷三十·艺文志》,康熙五十三年刊本,第51页)的情景,气势规模即使当年的泉州港也难出其右,此外繁盛的海外贸易还促进了漳州城内手工业的飞速发展,使得原先以农本闻名的漳州一度出现工商兴旺的状况。(徐晓望:《论明代厦门湾周边港市的发展》,载《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7期,第67~72页)

厦门则先以城名,后以港名,明初仅为一军事卫所,至明清之际因郑氏海商集团的活动才逐步发展起来,“嘉禾为屿,山断而海为之襟带。自国初以来,徙丁壮,实民籍,长子育孙,今而冠带郡右,往往辈出,生齿若一县。其地上硗下卤,率不可田,即田不足食民三之一;则土人出船贸粟海上,下至广而上及浙。盖船以三百余”(何乔远:《嘉禾惠民碑》,引自沈有容:《闽海赠言》,收录于台湾文献丛刊第56种,第1~2页)。到了康熙二十三年,清朝在厦门设置闽海关厦门衙署,自此“百余年来,生齿日繁。阛阓民居,不下数万户。俨然东南一都会焉”(周凯:《厦门志·卷十五·风俗记》,厦门鹭江出版社,1996年重刊道光十二年刊本,第512页)。而五口通商以来,厦防厅更是“为吾闽第一优缺,海舶麇集,市廛殷赈。官廨尤极豪奢。大堂左右设自鸣钟两架,高与人齐内署称是。署中蓄梨园两班,除国忌外,无日不演唱”(梁恭辰:《劝戒录·续编》卷二《纨绔子弟》,清同治六年刻本,第11~12页)。

从海洋属性以及港口的开发来看,三个地区分别兴盛于不同的王朝,而每一个时期必然带有其独特的内在气质与风骨,因此也就被打上了截然不同的时代烙印,而这种留存于记忆深处并且表现于习俗外衣下的不同,很可能就是闽南文化内部差异性的根本之所在。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台湾作为闽南文化的另外一个核心区域由于土地面积的限制以及移民历史的传承,在岛内杂糅着闽南文化的三个重要组成部分,然而它们之间内在的差异性又决定了相互之间的交融不可能一帆风顺,所导致的后果就是岛内“漳泉不两立”的情况,《台湾通史》曾有记载了它们两者之间为了争夺土地、水利、信仰等原因而进行的械斗,“乾隆四十七年(1782)淡水、彰化漳、泉籍民分类械斗……案情重大,四十八年又斗”;“嘉庆十一年(1806)春二月,淡水漳、泉分类械斗;道光十三年(1833)八月,淡水漳、泉械斗;咸丰三年(1853)淡水漳、泉分类械斗”;“同治五年(1866)十一月,噶玛兰、罗东分类械斗”。(连横:《台湾通史》,台湾:中华书局,1962年)这种争斗甚至延续至当今台湾政坛,漳泉后裔政客出于文化的传统的差异以及区域利益的驱使下,相互之间从口诛笔伐到拳脚相加。

由此可见,虽然闽南文化的中心区具有不可否认的普同性,但是其内部各个具体构成的文化单元已然存在着不可小觑的差异性,而这种大同下的小异在某些时候所引发的摩擦与碰撞正是闽南文化独具个性的生动体现,同时相互之间的博弈也产生了新的能力,推动着闽南文化的发展与嬗变。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教授;闽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

汪维真:“闽南”内涵的历史演变

福建地域文化研究发端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从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进入兴盛阶段,福建区域文化的多元性受到高度关注,如“闽南文化”“妈祖文化”“客家文化”的研究皆有重要进展。笔者曾用“闽南文化”作为篇名检索词在中国学术期刊网上检索,检得1250多条,这表明闽南文化研究已取得了丰硕成果。适时回顾、总结和展望,确定新的目标和方向是必要的,闽南文化研究中心举办“2015闽南文化研究理论与方法论展望国际笔谈会”当有此意。

区域文化是在一定区域范围内形成和发展的,闽南文化作为闽文化的子集,必然也有孕育这一文化的区域空间。陈耕先生在其著作《闽南民系与文化》(鹭江出版社,2009年)中有过两次表述。在第3页中说,“闽南文化产生于福建南部泉州、漳州、厦门等闽南地区”;在第5页他又做了更为细致的表述:“闽南,通常指泉州、漳州、厦门及它们所辖的惠安、德化、永春、安溪、晋江、南安、同安、长泰、龙海、南靖、平和、云霄、东山、诏安、漳浦、华安、金门诸县。”多数论著未如此细致地去做界定,只是基于通常的认识,正如陈庆元先生在《闽南八郡五十邑——“闽南”一词的历史内涵》一文中所说的,“泉州、漳州、厦门三市,因其地理位置在福建南部,称之为闽南,这是当下最流行、最普遍的‘通识’”(《闽台文化研究》,2014年第1期,第23页)。其实,在不同时期的历史文献中,“闽南”概念有不同的内涵。如陈耕先生对“闽南”做了如上表述后指出:“但从历史上看,龙岩、漳平,更早则连莆田、仙游也算在闽南之内。潮州、汕头在闽越王时期属七闽,后来虽划归广东,但语言文化上一直和闽南相近,语言学家们把潮汕话也归在闽南方言之中。”陈庆元先生以具体文献指证,“闽南”一词内涵是多重的,既可以指称福建全省,也可以指包括福清、莆田、泉州、漳州等地在内的福建东南部地区。笔者在历史文献中也发现了可以印证、申说上述看法的资料,下面略举数则。

在明代前期文献中,“闽南”有用来指称福建全省的情况,除前揭陈庆元先生提到的杨士奇《东里文集·送杨参政致仕归永嘉兼简宗豫》中“闽南八郡五十邑”这一例证外,明初人林弼(漳州府龙溪县人)《林登州集·送序送实庵师使归序》中有“以闽南八郡新入职方”之句。从“闽南八郡”的说法可知这里的“闽南”是指福建全省。在明代中后期的文献中,更多的是从福州、兴化、泉州、漳州四府一体的角度来申述的。如王世懋(万历十二年任福建提学)《王奉常集·重修建宁行都司记》中言:“国家定八闽,东四郡皆濒海,而福为之绾毂。西四郡皆负山,而建为之绾毂。以故省得合称福建云。”稍后的福建同安县人蔡献臣(万历十七年进士)《清白堂稿》卷10《同绅贩洋议答署府姜节推公》中云:“夫闽南福、兴、泉、漳四郡,其地滨海,其山海多而田地少,故糊口必资于籴粤,而生计必藉于贩洋。”福、兴、泉、漳四府在自然地理、营生方式、粮食供应方面有更多的相同之处。同期谢肇淛(万历二十年进士,福建长乐县人)在《五杂俎·地部二》中言:“今吴之苏、松,浙之宁、绍、温、台,闽之福、兴、泉、漳,广之惠、潮、琼、崖,驵侩之徒冒险射利,视海如陆,视日本如邻室耳。”强调了福、兴、泉、漳四府之民有着相同的生计之道——“冒险射利,视海如陆”。此外,兴化、泉、漳在风俗、穿着上也有相同之处,据谢氏《五杂俎·物部四》记载,福建“兴化、漳、泉三郡以屐当靸”,“不论贵贱,男女皆然。盖其地妇人多不缠足也”。方音上四府间也有交融,据万历《漳州府志》卷33《镇海卫》载:明初在漳州设镇海卫时,“多调兴化、泉州、福清人来为戍守”,其间莆人较多,“故尚莆音”。

这些资料说明,无论是地理环境,还是风俗、生产习惯,甚至是语音,历史时期的福、兴、漳、泉四府皆有诸多共通之处。赵丽江先生主编的《政治学》在谈到文化共同体形成时曾有这样的表述:“国家本质上是一种族群或文化实体……每个民族团体的内在特性最终都由其自然环境、气候和自然地理所决定,这三个要素塑造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劳动习惯、态度和创造癖好。而语言则成为一个民族的独特传统和历史记忆的具体体现。”(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版,第23页)这虽是着眼于国家、民族文化共同体而言的,但对区域文化同样具有适用性,即共同的自然环境、气候、自然地理、语言等是区域文化共同体形成的要素。据此,前引蔡献臣所说的“闽南福、兴、泉、漳四郡”当具有区域文化共同体的意味,“闽南”可以理解为“福、兴、泉、漳四郡”的同位语。

历史时期“闽南”概念内涵的多重性,说明“闽南”作为一个区域概念,随着历史的变迁经历了一个演进过程。这些变动所形成的轨迹,既是今日厘定闽南文化边界的依据,也是判定闽南文化形成的时间坐标,还是解析闽南文化特征的重要参照。

(作者系河南大学《史学月刊》编辑部编审)

陈庆元:闽南一词的内涵外延及其边界

本人在《闽南八郡五十邑——“闽南”一词的历史内涵》(《闽台文化研究》2014年第1期)一文中简要谈论了“闽南”一词的历史内涵,认为自宋元明至清光绪年间,闽南,就是闽,就是全闽,其地域的涵盖相当于今天的福建省和台湾地区。这个观点,在此次闽南师大“闽南文化研究理论与方法论展望国际笔谈会”上,得到河南大学汪维真教授的呼应。

20世纪初年以来,特别是1949年以来,我们讲的闽南,已经不是历史概念的闽南,而是另外一个相对于闽东、闽西、闽北的一个新的闽南概念,其地域的涵盖大致指泉、漳、厦三市所辖区划,以及民国初年建县的金门县(1949年之后属台湾地区管辖)。

区划地理因素是区域文化最基本的因素。例如我们讲闽台文化指的就是福建和台湾的区域文化;闽文化、台湾文化,就是福建区域文化、台湾区域文化。今天我们讲的闽南文化,大致是指泉漳厦金文化。闽台、福建,是比闽南更大的区划地理的概念,因此,闽台文化、福建文化是比闽南文化涵盖面更宽广的概念。

泉漳厦金的闽南文化,最大特征就是闽南方言,但是在漳州市所辖县之内,南靖、平和等地,有部分民众讲客家话,尽管如此,南靖、平和还是在闽南文化圈之内。

泉漳厦金之外,凡是讲闽南话的地区,都是泉漳厦金闽南文化区的外延。泉漳厦金之外,历史上,龙岩县(今新罗区)曾属于漳州府,部分非客家人其方言接近漳州话;也就是说,以客家文化为主体的闽西文化,也与闽南文化有交叉。浙江、广东、海南某些闽南“方言岛”,也应作如是观,只是在那儿闽南文化除了语言的现象,闽南文化的其它表现也许更弱一些。台湾本岛,除了通行的普通话或称作国语之外,所谓台湾话实际上就是闽南方言的分支。台湾文化包含浓厚的闽南文化因素,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如果说闽南文化涵盖台湾文化必然不妥。东南亚的某些闽南人聚居地,那些地方的闽南移民还讲闽南话,还留存一些闽南风俗习惯,但是如果说那些地方的文化是闽南文化,或者说是以闽南文化为主的文化,也是不妥的。

今天我们研究闽南文化,除了重视泉漳厦金区划地理的历史变迁之外,还应重视闽南文化与周边甚至海外文化的相互影响、吸收与交汇,例如与潮汕文化、客家文化、莆仙文化,以至于台湾文化、东南亚文化的相互影响、吸收与交汇。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闽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

王建红:散落在世界“田野”的“闽南”

若以地域论,“闽南”一般指福建南部以厦漳泉为核心,包括龙岩部分县区在内的地理区域,其外则不能称之。若以文化形态分布与流迁空间言,则与创造该特殊形态文化类型的人群及其活动的范围相辅相成,因为文化是人类活动及其诉诸意义的系统。没有承载特定文化符号且具有文化互动能力的人,则该文化形态发生的依托形式与历史记忆将无法展开。没有“闽南人及其日常生活”,“闽南文化”的历史记忆将成无源之水,闽南文化的全部内涵及特征,都潜隐在闽南人日常生活元素的“活态样式”及其积累的日常经验之中。

典型的陆海过渡区域,为闽南人塑造的特殊生存空间,既可席帆逐海,搏浪求利,又能著农固本,守土安稳。作为生成于其间的活态文化,因闽南人不断转换的生存选择遵循的生态适应取向,转化为闽南文化因势赋形的再生创造精神与进取行为基因。“文化的显性形式反映了对自然环境的适应史”([挪威]弗里德里克·巴斯主编,李莉成译:《族群与边界:文化差异下的社会组织》,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10页)。蕴含在因地再生过程中的生命活力及趋新形态的“闽南式存在”机制,应是文化意义上的“闽南”。

文化因人的播迁而移动,闽南文化也随往来“闽南”者携往世界“田野”的不同角落。因水岸相接,地缘临近,往来便利,闽南籍移民迁居台湾、日本与东南亚地区较为集中。故而作为域外闽南人的“集体记忆”,“闽南文化”成为与原乡母体保持固定时空关联中,具体“记忆形象”空间物质化的形式和时间当下性的体现。

笔者田野调研中的印尼雅加达街头南洋骑楼式“朱氏祠堂”与“杨氏家庙”,向导告知乃闽南人故祠。(2015年8月赴印尼雅加达所作田野调查口述史)近观是商铺交易之所,少了故里红砖大厝燕脊马背,鹤立而出的“闽南”味;越南胡志明市(Saigon)第五郡十四坊兰翁街的二府会馆,漳泉二府移民所建极具闽南特色的古庙宇,内祀城隍与孙悟空,现为越南政府颁授证书的国家级历史文化古迹;会馆内有流传越南280年、迄今唯一的南音表演社团“古乐社”,专设南音乐器厢,丝弦箫盏一应俱全,甚至有些器皿在闽南原乡已经失传。会馆负责人口述,南音表演定期举行,届时观睹如潮,馆内为华侨子弟免费传授南音唱奏技艺。附近还有温陵会馆,为泉州人所建,祀奉南海观音;霞漳会馆是漳州人为主的活动场所,主祀妈祖。信仰与亲情是人最为强烈的情感形式,当年迁居越南胡志明市(Saigon)的早期闽南移民,在他国异乡重构一个闽南文化的历史记忆空间,并在其中唤醒所有与“故乡”相关的日常生活元素,恢复“闽南”这个其原本所属的物质世界,获得持久于世的生存稳定感。这样的空间为闽南人在地提供着互动交流场所,也时刻确认并强化着彼此的身份认同。

但所有陈设与祭拜者口操异音,每每提醒闽南文化远离其原初生成空间,在地“形式”之下的部分内涵失真,因为当地人对这些烟火供养的神灵,缺乏闽南人那样的历史认知。闽南文化在当地被“重构”,“适应”当地传统,“重构”原初的历史记忆中却出现了从当地传统变异出的新内容。笔者在印度与欧洲的田野调查结果,基本呈现出与此类似的趋势,只是闽南人越不成社区之处,闽南文化形态的显性标志与影响力越不明显。沿着“散落”世界不同地域的“闽南”遗迹,我们把眼光投向闽南文化渐行渐远于原乡的距离,层层“进入”更为深广的世界空间回视反观,“闽南文化”是作为中国传统主流文化整体映像的一部分被世界认知的。印度西岸果阿曾是郑和船队下西洋落帆驻扎之地,闽南人王景弘以“监督武臣”(鞏珍著,向达校注:《西洋番国志自序》,中华书局,2006年),1405年至1433年,五次与郑和同任正使一道出洋。笔者在印度孟买大学学术交流内容涉及“闽南”,印度学者甚至否认我国史学界认定的“郑和下西洋”路线图,更不知“闽南”为何物。荷兰瓦格宁根市政大厅装饰为各种青花图案组拼的巨幅油画,旁边甚至有漳州木偶头像作为点缀,但口述之间,对方难言个中文化奥秘,在其眼中仅为中国文化时尚。(2015年11月荷兰瓦格宁根大学访问中的田野调查口述史)如此,当然不知“闽南”之所指。我在怀疑,我们以区域主体立场,带着某种本位心态,突出强调区域文化功能与影响时,是否有点一厢情愿?

闽南文化在世界范围不同地域传播,表现出异于原乡形态的差异性,正是闽南文化“主体性”在更宽广的文化形态类别里,贡献出的多元样态,同时也是丰富自身的新品种。对比文献塑造出的历史“闽南”与田野经验可知,在不同的“异乡”抑或原乡当下看到的“闽南”,统统与我们学术研究中那个似乎可以通约的“闽南”,已相去甚远。远渡重洋安土重迁的“闽南”,是一个永远都没有停止的文化运动。

闽南文化的创造者、文化原生观念形态及其呈现方式的提供者;生成环境、发生机制等,都将影响闽南文化在其原乡之外“重生”的新面相。闽南文化作为一种在不同地域反复出现的经验形式,遵循从故里复制的理想类别,是否在新形式与内涵生成性问题上,往往会暗示着别的?无论如何,我们观察它的流变与固守,需要时时回归经典文献与活态场域,获得灵感与启发。

(作者系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教授)

谢贵文:以民间传说开启闽南文化研究的新视野

闽南文化的范围甚广,举凡闽南地区的文学、戏曲、婚姻、家庭组织、社会制度、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皆是,研究理论与方法也涉及历史学、人类学、社会学、民俗学、宗教学等,是具有地域性却又跨学门的研究议题。个人认为要拓展闽南文化的研究,需要以多元宏观的视野,整合运用各学门的理论与方法,以下即是个人在民间传说研究上的实践。

民间传说反映历史记忆。传统中国史学视传说为人云亦云、不可信的,将其与“信史”对立起来。但进入二十世纪末的后现代史学,试图解构历史撰写的客观性,认为无论口头传说还是历史文献,都是历史记忆的不同表述方式。台湾有许多与历史有关的妈祖传说,如郑成功、施琅都曾在妈祖庇佑下征战成功;而二次大战期间,各地也因美军空袭而留下妈祖抱接炮弹的传说。这些传说虽有虚构成分,却是常民共同的历史记忆,其背后的思想与信仰也深具研究价值。

民间传说隐含集体意识。在高雄地区流传一则清代凤山知县曹谨开圳传说,他因开圳而断了赤山的龙脉,也毁了当地出皇帝的美梦。这种“京官来台败地理”类型的传说,反映台湾人自我定型化及族群定型化的身份认同问题,它划分出一道“外来官员(他们)╱台湾本地人(我们)”的界线,这些“京官”都是不被信任的外来者,他们来的目的就是败坏台湾的好地理,让台湾不出人才,隐含着族群或小区认同的集体意识。

民间传说凸显风俗观念。清代台湾出身具有最高位阶的官员王得禄,流传许多与风水有关的传说,如实反映民间的风俗观念,如相信先人风水的好坏会报应在家族子孙的身上;地方的风水则会影响当地整体的发展,所有居民具有共同的命运;天理会干预地理,风水只是报应的手段,天理与道德才是决定报应的关键因素。

民间传说解释性别意识。闽台地区的“大道公风,妈祖婆雨”传说,记述妈祖与保生大帝因婚嫁不成而斗法,隐含父系社会的性别意识。从性别角度来看,两神曾论及婚嫁,但妈祖因看见母羊生产而悔婚,反映“女有所归”的观念,却又视性与生产为“不洁”,处女与母亲才是女性的理想角色。从神格角度来看,相对于夫人妈大多已婚,神格地位都不高,神能也多局限于守护妇女与小孩;妈祖则因未受婚姻牵绊,不为性与生产所污染,故能成就万能女神的崇高地位。

总之,民间传说来自普罗大众的口耳相传,它是常民生活的最佳反映,也是了解其历史、风俗、社会、信仰、思想与情感之最佳途径。再者,故事是文化产业的基础,善用在地的民间传说,有助于发展具有闽南特色的文化产业,也是累积未来文化力量的重要工作。最后,民间传说让山水有情、土地有爱,它是认识闽南文化的一扇窗,也将使闽南风土更具蓬勃的生命力与吸引人的魅力。

(作者系台湾高雄应用科技大学文化创意产业系副教授)

姚伯勋:传统工艺研究方法论

传统工艺研究方法运用于闽南文化研究上,藉由大量相关文物所呈现的工艺制作线索及器物承载的文化意涵,试图建构出基础的民间工艺美术知识体系,稍可弥补民间史料征引不易之憾。

传统工艺研究方法中有四个基础:“工料”、“工具”、“工序”和“工法”,作为厘清工艺品制作过程中的各项物理本质,必须基于纯粹的科学判断。工料:器物制作过程中所使用的各种材料;以木器为例,通常包含木材、金属件、漆料(含色料)等,各种材质有其来源(取得方式)、品等、材料特性和使用方法。工具:依据选用材料的特性和器物的形制,选择用以加工的工具;以木作为例,工具略分为锯、刨、凿、雕刀等;以涂装为例,工具则包含刮刀、漆刷、画笔等;工序:器物制作流程;以木器为例,包含设计规划、选材与备料、主结构制作、次结构制作与雕刻、组装与涂装、安装配件等。工法:制作器物使用的技法,例如劈、雕、磨、捻、折、编、烤、平涂等,也可以说是依据材料选用工具而衍生的“工具使用方式”。其中,工具的研究对于笔者在从事文物辨识时影响最深;其原因有五:一、工具的演进,承载着该工艺的发展历程;二、工具的细微差异也可能是工匠派别判断的线索之一;三、使用不同的工具会制造出不同效果、形成不同痕迹,根据物件表面留下之工具痕,可推想其工法;四、表面施作留下的纹理,除了彰显手工价值外,亦可解读为匠人在作品风格之诠释;五、有时为了节省工时,甚至在构图上都会迁就现有工具之尺寸与形状。“料”、“具”、“序”、“法”四项工艺研究基础得以形塑出文物制作时的各项时代背景因素,甚至可以细究该文物历次修补之历程。从器物本身实际找寻科学的证据,不仅弥补了文献资料缺漏,也同时对于相关文献提供了另一个向度的辩证理论基础。

四项基础研究厘清之后,工艺研究方得进入“形而上”的讨论,包含符码、文化意涵、常民价值观等向度;器物上的符码辨识与诠释,应先刻意忽略既有文献资料,并避免臆测,以相关器物的资料统计为科学基础,再以此基础讨论符码相关的文化意涵。然而,器物研究与制作工艺研究虽然都是以“物”为研究中心,最终极的目的还是讨论“人”的“思想”;以民间工艺研究而言,即是探讨器物所承载的“常民价值观”;换言之,器物之所以呈现于世,除了依循材料、制作技术等客观条件外,最重要的是人们依照生活需求、生命礼俗、文化理念、美感经验等考量而决定了器物的形制;工艺研究方法是一个可以不需透过文献而得以窥探过往年代的契机!

(作者系台湾联合大学设计学院讲师)

范金民:碑刻——充分蒐集资料,深入研究福建海商

碑文特别是商人会馆碑文,反映商人群体即商帮的活动内容最为全面翔实,一般均会载明会馆建置修葺年代(文献一般只载会馆落成年代)、倡议者和参与者、资金来源及其数额、实际费用、馆舍规模及其房产,会馆宗旨功能,以及在当地的经商人数、经营行业及其规模等,为商人研究提供了大量具体资料,较为清楚地反映出某地某帮商人的壮大发展情形,值得我们珍视。

明清时代的苏州,是全国最为著名的工商业城市,各地地域商人辐辏其地,其中,福建商人极为活跃,而留存至今的碑文也较为丰夥。乾隆《吴县志》,收录了福建商人在苏州经营活动的几方碑文。其中蔡世远《漳州天后宫记》说,“苏州为东南一大都会,百货所归,民物辐辏”,漳州人“懋迁有无者往往奔趋寄寓其中,衣冠济盛,不下数十百人”,于是同人于康熙三十六年(1697)创造会馆,到康熙五十一年增建,共花费近万银两,建成天后宫,“岁时歌舞合乐”。同书又收余正健《三山会馆天后宫记》,称“万历间闽省商人即卜地兴建”天后宫于苏州。又有谢锺龄《邵武会馆天后宫记》,称福建商人的会馆类建筑“汇集于金阊南濠”,而“为乡人联聚之地”,邵武商人效法福州、温陵、霞漳等地人,于康熙五十年在小日晖桥之东建立会馆,“结构庄严,规模壮丽”。又有黎致远《汀州会馆天后宫记》,称汀州之人“贸迁有无,遨游斯地者不下数千百人”,福建商人在苏州挟重赀殖百货者各建会馆,“为乡人岁时聚会之所”,于是在康熙五十六年至雍正七年(1717~1729)间,花费三万多两银子建成会馆。又有林鸿《延建会馆天后宫记》,称“苏州五方聚处,凡百货从洋舶航海而至者,莫不立有会馆”,延、建商人乃效法其他府商人的做法,于雍正十一年至乾隆九年(1733~1744)间在曹家巷建成会馆,“崇宏垣庑,周围金碧绚烂”。《江苏省明清以碑刻资料选集》也收有道光十年(1830)的《重修三山会馆襄助姓名碑》,详细开列福州商人洋帮、干果帮、青果帮、丝帮、花帮和紫竹帮的捐款商号及其捐银数,多达110余号(江苏省博物馆编:《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第355~358页)。同书又收录宣统二年(1910)的《汀州会馆碑记》,称会馆系康熙五十七年,由汀州“上杭六串纸帮集资创建”,“其实为上杭纸业之一部分也”。(江苏省博物馆编:《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第358页)福建八府,在苏州均建有会馆,且均有碑刻留存下来。

在上海,漳、泉二府商人特别集中,势力强大。乾隆二十二年,泉州府同安和漳州府龙溪、海澄二府三县商人在咸瓜街建立了泉漳会馆,“其规模之宏远,气象之堂皇,横览各帮,洵无多让”(苏绍柄:《重修泉漳会馆碑》,载上海博物馆编:《上海碑刻资料选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44页)。收录在《上海碑刻资料选辑》中的碑文就有道光十一年《上海县为泉漳会馆地产不准盗卖告示碑》、道光二十二《兴修泉漳会馆碑》、咸丰七年(1857)《重建泉漳会馆捐款碑》、光绪十九年(1893)《重修泉漳会馆碑》和光绪二十六年《泉漳会馆房产四址碑》5方有关泉漳商人经营活动的碑刻。(《建创沪南果桔三山会馆碑》,载上海博物馆编:《上海碑刻资料选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359页)碑文详细反映了泉漳商人在上海的经营活动的实况及其会馆产业情形。福州商帮则在上海城北立有三山公所,为沪北沪南福州各业商人聚会地。光绪末年又在火车站购地,移建新馆,民国初年告成,即沪南果桔三山会馆。《上海碑刻资料选辑》收录民国五年《建创沪南果桔三山会馆碑》1通。建宁、汀州二府商人嘉庆初年即筹划建立会馆,终于咸丰初年建成,同治、光绪年间重修,从此上杭等地“懋迁于此者,至是亦渐繁盛”(《建汀会馆肇立龙冈会碑》,载上海博物馆编:《上海碑刻资料选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77页)。《上海碑刻资料选辑》收录光绪九年《建汀会馆肇立龙冈会碑》和光绪三年《靛业公所缘起及厘捐收支碑》2通。

在南京,据说福建商人在明代即于羊皮巷建有天后宫,到清代乾隆二十三年移至水西门内大街,乾隆二十三年和嘉庆十七年两方碑文至今尚留原址(杨新华、夏维中编:《南京碑刻集成》,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

在宁波,宁波是浙海关的总关所在地,是与福建最近的海上都会之地,也是福建商人活动的重要据点。康熙二十三年开海禁后,“闽商辐辏”于宁波。在定海县,南门外东山麓,就有八闽会馆。(民国《定海县志》之《营缮志第二·祠庙》,第13页)在鄞县,地方文献称,“嘉道以来,云集辐辏,闽人最多,粤人、吴人次之”(光绪《鄞县志》卷二),也以福建商人最多。咸丰四年,宁波知府段光清说,在宁波的闽商八帮,另有家丁一帮,专卖烟土,不在八帮之内,“在宁者盖数千人”,“闽商之载货南下者数百号”(段光清:《镜湖自撰年谱》,中华书局,1997年,第98页)。宁波的福建商人明代即建有天妃宫。如今收录在1928年《为争回宁波福建会馆敬告同乡书》中的,有康熙三十四年《重建敕赐宁波灵慈宫碑记》、乾隆四十八年《闽省重建会馆碑记》、同治七年《重修福建会馆碑记》和同治七年《重修会馆众商捐资条目》等碑文(《为争回宁波福建会馆敬告同乡书》,民国铅印本一册)。这些碑文,清晰地展示了福建各地商帮在宁波经营活动的面貌,陈支平教授率先征引,笔者也在《清代前期福建商人的沿海北艚贸易》再次引用(《闽台文化研究》2013年第2期)。

在浙海关的分关嘉兴县乍浦镇,康熙开海后,“闽人之商于乍者各建会馆,祀天后,用酬航海安澜之庇,亦称天后宫”(乾隆《乍浦志》卷一《城市》)。康熙四十五年(一说四十八年)福州商人诸商江联公、张明敬和郑锡侯等在南门内李确蜃园遗址建立三山会馆。会馆地基广达八亩九分九厘,另置田延僧,以奉香火。有余正健《三山会馆记》(道光《乍浦备志》卷二十《祠祀》,第9页)乾隆十三年,兴化商人陈文芹、林大岳和吴云裕等在乍浦南门外建立莆阳会馆。乾隆十四年,汀州商人何元端等在总管弄建立鄞江会馆,俗称靛青会馆,靛商皆集于此。有《闽汀会馆石刻》(道光《乍浦备志》卷二十《祠祀》,第10页)。福建商人还与浙江炭商一起于乾隆五十年在苦竹山北建立咸宁公所,俗名炭会馆,“凡炭商会议公事咸集于此”,后屡经增修。有海防同知李赓芸记文(道光《乍浦备志》卷二十《祠祀》,第10~11页)。相关碑刻都详明了该商人会馆筹建的过程和修建情形。

在湛江,谭棣华等编的《广东碑刻集》,收有嘉庆二十一年《韶安港客商船户出海名次刊列碑记》(谭棣华等编:《广东碑刻集》,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466~467页),记载湛江韶安港闽浙会馆众商捐款情形,捐款商号为45家。

如果我们进一步搜集会馆碑刻资料,相信对于深入研究福建海商,一定大有裨益。

(作者系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

唐力行:区域文化研究的理论与方法——从徽州研究谈起

区域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小可至一村、一镇,大可至一省或数省,以至一国、一洲。但是,每一个特定的区域总是有其疆界,而疆界又与区域之自然地理环境大致对应。多山面海的地理环境赋予闽南区域以特定的文化。文化是一个复杂的概念,闽南文化研究既有小文化也有大文化。小文化是指闽南的精神文化,而大文化则是闽南的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的总和。而大、小文化之间又是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相互交融的。换言之,研究闽南区域文化,实际上就是研究闽南的经济、社会与文化所构成的区域社会,也即闽南的大文化。各地文化的研究,既有共性,也有特殊性。闽南研究与徽州研究有相通之处。借此机会,我想就徽学区域文化的研究心得,与闽南研究学者作一交流,以期共同推进区域文化的研究。

一、区域文化的研究,最重要的是要揭示区域的整体特征

这里,要充分注意的是系统论的一个重要思想:整体不是局部相加之和,整体大于局部相加之和。因此,当我们研究区域时,首先要将该区域的要素(即局部)提炼出来,从局部与局部以及局部与整体的互动中来揭示区域的整体特征。以徽州而言,它与一般的、以传统农业为主的区域社会不同,是一个经济、社会、文化发展相对完整的区域社会。经过多年的研究,我们发现徽州社会以其特殊的地理、人文环境,造成了一个特有的区域文化体系:徽商、徽州宗族与科举理学始终处于互动互补的状态中。中原士族在徽州复制的宗族生活,是酿造程朱理学的酵母。反之,程朱理学又加固了徽州的宗族秩序。新安文化的内核就是程朱理学酿造出的宗族文化。宗族为了在山地有限的生存空间里争得生存发展的权利,必得依靠科举张大门第。徽商为宗族聚居、为文教科举提供物质条件。宗族组织、宗族文化强大的内聚力又是徽州商帮特别强固、富于竞争力的内在机制。徽商借助宗族势力,获取资金和人力上的支持;借助宗族势力,建立商业垄断,展开商业竞争;借助宗法制度,控制从商伙计;借助宗族势力,投靠封建政权。徽商投资教学、培养子弟业儒入仕,正是他们成为官商、取得商业特权的捷径(唐力行:《论徽商与封建宗族势力》,《历史研究》1996年第2期)。区域文化水平的普遍提高,又使大多数徽商成为儒商、具有较高的商业素质。汪道昆曾精辟地指出徽州贾儒互动的关系:“大江以南,新都以文物著。其俗不儒则贾,相代若践更,要之良贾岂负闳儒,则其躬行彰彰矣”(汪道昆:《太函集》卷55《诰赠奉直大夫户部员外郎程公暨赠宜人闵氏合葬墓志铭》)。在特定的时空条件下,上述三要素构成良性循环系统。徽商在明清时代数百年间执掌中国商界之牛耳;徽州科举在明清与苏州并驾齐驱,成为全国府一级科举之最;徽州宗族则是“千年之冢,不动一抔;千丁之族,未尝散处;千载谱系,丝毫不紊”。徽州区域社会是一个独立的方言区,它是一个既封闭又开放的系统,崇山峻岭把徽州与外部世界隔离开来,使徽州区域社会系统能稳定运行,新安江、阊江、青弋江又把徽州与江南联系起来,通过商人、士子与外部世界保持密切的物质与信息交流,使徽州区域社会能持续运行。这样一个社会生活系统便是徽州区域文化的整体特征。当我们把握了区域的整体特征后,我们对区域的每个局部,就会有深刻的认识。反之,我们在对局部研究逐渐深入的情况下,也较为容易去把握整体的特征。

二、区域与外部环境间的互动,也是揭示区域文化整体特征的重要方面

区域整体特征的揭示,绝不能以区域的疆界为限。以上我们所揭示的徽州经济、社会、文化三要素以及它们的互动所形成的的系统,都是超越了徽州的疆界。区域内在的自然地理环境与区域疆界外的环境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外在的环境是指该区域的区位、对外的交通及与其相邻的区域。每一个特定区域的研究,都存在一个小区域与大区域的关系。这个大区域其实就是小区域的集散效应圈。我在界定徽州区域的集散效应圈时就认为大体可分为三个层次:徽州本土是它的核心层次;中间层次涵盖沿长江、运河的市镇农村,其中心区乃是无徽不成镇的江南;外围层次则遍及全国远至海外了。三个层次互相作用。如果说核心层次是小徽州的话,那么中间和外围层次可称之为大徽州。这样一来,就把徽学区域研究纳入了徽州社会系统与环境互动的框架之内,把单一、静态、直观的研究变成了整体、动态的研究。

三、除了要注意横向的区域集散效应圈,还应注意纵向的地方与国家的互动

任何区域都是在国家权力的制约之下,因此从事区域史的研究不能从一个极端(只看中央不看地方)走向另一个极端(只看地方不看中央)。明清盐政的变化对徽州社会经济的巨大影响便是一例。区域史研究必须要放到纵横结合的历史坐标上去,避免研究的碎片化。明清以来,中国开始受到西方的冲击,因此就有必要把区域史研究放到世界的大局中去考察。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何池:谈谈近年来闽南文化生态保护的成效和问题

一、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的建立和文化生态保护理论的提出

2004年8月,我国政府被接纳入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加入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非物质文化遗产及文化生态的保护工作开始起步。2007 年6月,文化部在我闽南厦漳泉三市行政区域,成立了国家第一个文化生态保护区——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由此,我国文化生态保护工作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

闽南文化生态保护领域的实践保护与理论研究就是随着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的成立而开始的。之后,提出了文化生态和文化生态保护的新概念:文化生态是指各种文化遗产(包括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或形态所赖以生存的系统,即文化遗产发生、存在、发展与其所在地理环境、经济环境和社会环境所构成一个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系统;而文化生态保护是既要保护文化遗产本身,还要保护和优化文化遗产生存的空间环境,形成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相互依存,相得益彰,文化遗产与人们的生活环境、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和谐共处、持续发展的良好生态环境。这是一种动态保护、活态保护、整体保护、系统保护、可持续保护。

二、闽南文化生态的载体和措施

闽南文化生态保护的载体和措施就是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保护内容是实验区领导小组所制定并经国家文化部批准、省政府颁布实施的《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区总体规划》,以及厦漳泉三市根据总体规划所制定各自的实施方案。

2007年6月,文化部成立实验区时同时公布实施《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规划纲要》。之后根据形势发展,省领导小组重新修改增订《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区建设总体规划》,2009年申报文化部,期间经反复修改,至2013年2月5日经文化部同意,批转福建省政府实施。2014年4月由省人民政府办公厅颁布实施。

此后,三个设区市围绕《总体规划》,各自修改完善了2008年实验区刚成立时制定的保护和建设规划纲要。

三、目前已取得的保护成效

1、三市都完成非遗普查,建立国家级、省级、市级、县级四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体系。闽南三设区市共拥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第一批至第四批58项,省级第一批至第四批155项。

2、三市都成立了各自的领导小组以及下属办公室,都成立了保护机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组建了专家委员会,建成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数据库。

3、三市都制定和颁布了实施方案,都设立了一批非遗展示区和展示点,传习所,设立了300个传习中心,首批扶持125个传习中心;推荐一批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至2014年底,三市共有国家级非遗传承人59人,省级非遗传承人169人。

4、三市已有五个非遗项目:南音、妈祖信俗、中国剪纸(漳浦剪纸、柘荣剪纸)和中国传统木结构建筑(闽南民居)营造技艺、木偶戏传承人培养计划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三市都申报成功各一条(片)中国历史文化名街(区),拥有历史文化名镇(村)、古村落保护区域12处,民间信俗保护区域9处,民俗保护区域8处,传统戏剧保护区域2处,传统技艺保护区域5处,传统体育、游艺保护区域3处,传统音乐、曲艺、舞蹈保护区域5处,传统美术保护区域1处,扶持非遗项目生产基地29项。

5、三市政府都在实施方案中将闽南文化宣传工作纳入地方发展规划,市属报纸、刊物、广播、电视、互联网等媒体积极宣传闽南文化;教育主管部门开展“闽南方言与文化进校园”活动。支持职业院校、高等院校培养闽南文化遗产保护专门人才,开展闽南文化研究。

闽南师范大学从2011年开始就在闽南文化研究院开办“闽南文化优秀人才示范班”,在一个学年里开设20多门有关闽南文化专题课,采取课堂教学与田野调查相结合的方式,指导学生撰写调查报告,并汇编成书,培养闽南文化生态保护专业人才效果显著。现在已办5期,培养150来个热心闽南文化研究、具有较为系统闽南文化理论和实践能力的专业人才。该校2012年获批服务国家特殊需求的闽南文化与两岸交流研究博士人才培养项目,获得博士学位授予权。该项目已招生3届,在读博士研究生10人。

6、组织研究团体。上世纪80年代初,研究闽南文化的学术团体在闽南三地市先后创办,并各自开展闽南文化研讨活动,21世纪初,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牵头,闽南三市闽南文化学术团体协商,达成了2年一次轮流举办两岸闽南文化学术研讨会的合作研讨机制。至今已举办6期闽南文化学术研讨会。每次研讨会都有众多海内外专家学者参加,都出版了2卷本的《闽南文化论集》,至今已出版6套12卷本。

四、存在的问题

1、机构问题

按照省政府公布的《总体规划》关于“保障措施”的要求,三市都在文化部门设立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区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

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工作是一项系统工程,涉及政府诸多部门,需要全社会共同参与,因此,从实际操作层面看,该机构设置挂靠在文化部门,被挂靠的部门要作好这项工作显然力不从心。更何况,到现在,机构的编制虽然已经落实,但专职人员还没有落实到位。

2、经费问题

按照《总体规划》要求,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区的经费保障将由国家、省、市财政拨款和民间筹集方式解决。国家、省、市财政投入比例为1:1:1。这几年中央财政每年给予保护经费2000万元投入,省政府也配套投入2000万元,设立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区建设专项资金。泉州厦门和漳州的实施方案都写入“设立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区建设专项资金,列入市、县年度财政预算”。但如何落实到位,还是一个未知数。

3、工作人员培训问题

文化生态保护是一项新的工作,是理论性、政策性很强的工作,现在的保护工作都由文化部门的其他工作人员兼任,很难有时间进行专业的理论培训,这项基础性工作还十分薄弱。

4、保护工作考核问题

虽然《总体规划》把闽南文化生态保护与建设工作列为地方主要干部的考核项目之一,但从目前各级政府及其工作部门年度绩效考核的实际情况看,这项考核仍然属于软任务软指标,并不影响其总体绩效考核。

(作者系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教授)

〔责任编辑钟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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