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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中的变奏者:读江汀和丫丫的诗

2016-11-25

扬子江诗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丫丫时间诗学

卢 桢



“时间”中的变奏者:读江汀和丫丫的诗

卢 桢

1

按照本雅明对波德莱尔的理解,机械复制时代的诗人需要保持一种清醒,他必须时刻意识到自己与“人群”的区别,由此方能在凡俗的群体经验之上脱颖而出,为传递个体经验建立通路。读江汀的诗,我能强烈感受到他与“人群”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诗人并不排斥从人群中汲取公共生活经验,甚至将自己的诗学转向定义为“开始观察来自邻人的光”,从现实周遭事物中摄取“及物”的营养。他较多涉猎“时间”的主题,用可知可感的颜色为之赋形,如《时间之火》中的“时间”是绿色的,勾连着诗人素朴而真实的田园之梦。更多时候,“时间”神秘莫测、变幻难寻,它往往与“梦”的意象并置,深层次触及到现实经验的乖谬与吊诡,其文本时空又显得深邃隐秘、超现实意味极强。

江汀曾提及自己耽读阿伦特的经历,阿伦特推崇雅士伯的“极限境遇”概念,认为“死亡”“偶然”“梦境”这类极端化的情境能给人提供一种面对自我存在的契机,使之体会那些不能以抽象思想表述的存在意识。深入江汀文本的内部空间,不难窥见阿伦特言及的这类“极限”的存在。“总有一天我会死的。/……/在梦里,我回到童年公寓的二楼。/我拿出钥匙去开门,却发现开不了,/门锁已经换了。”(《梦》)作为与现实经验的反向存在,“死亡”与“梦境”遇合,仿佛可以帮助人逃出先验的时间循环,返归“童年”的无染无邪之境,而“无法开门”的隐喻则昭示人们:即便是极限境遇中的时间,也依然是一条不断追寻自己尾巴的蟒蛇,它陷入自身的循环往复,张口无言,难以实现彼岸对此世的超越。也许,只有进入“假定我和时间没有任何关系”(《假定》)的另一层极限境遇中,才能使自己在“他者”的时间中听到精神的回声,祛除习俗与规则施加给自身的种种束缚。可能也只有在此时,命运才不再是先验般的存在。

认识到神性的存在与人类的局限,抒情主体的文化“异己感”愈发显扬,它演绎成为边缘的立场,以坚硬的力度撑起江汀的写作。诗人时常居于低处,潜藏在“深夜”的时间之中:“我合上书本,等待傍晚和黑夜”(《携灯夜行》)。相对于白天的速度与喧嚣,深夜以其缓慢和沉寂引领诗人抵达心灵另一重的“真实”,他游弋在对故乡、历史与梦境形而上的冥想中,让语词与光相遇,那摩擦而出的声音,就是诗人低沉有力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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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因存在者得以显形,这是存在在场、及其在语言中的事实,“我的语言里藏着石头/如果你相信命运很诡谲/这小小的石头,也会振翅/证明它是鬼才的化身”(《变奏:秋之回旋曲,秋辨》)。丫丫的这些诗句为我们呈现出写作的在场状态,“飞翔的石头”彰显出悖论的诗意,演绎着充满戏剧色彩的人生况味。她的诗歌多以组诗形式存在,如《变奏》《时光的肋骨》《廿四节气诗》等,如同对一个主题旋律的多重修饰与变奏,充满超验感受的碎片式情境构建起文本,字符和音符在其间不断糅合、重组,向事物的内核执着掘进。她的诗是复调的,带有召唤性的意味,如其诗观所言:用字符和音符揉捏成饵,垂钓另一个我。

丫丫的诗歌凭借想象力飞翔,拟造不受现实逻辑规约的“超验”境界则是她的抒情旨归。诗人的想象疆域宽广而深邃,文本中的抒情主体能力非凡,“她”能够在自然、城市、人群、故乡之间自由穿梭,也能洞悉自我不断分裂的本质。幻觉的因子、奇诡的想象与经验的通感联络羽化成令语词飞翔的双翅,当你读到《秋分之诗》时,或许会惊叹于那些迅疾跃动的意象细节:“月色的音量被拧到最大/掩盖了高楼大厦接踵摩肩的声响/……/枝丫上两颗石榴果说着悄悄话/外公偷偷来过,他脚下/未走完的路程在羊架子上打转。”月色、高楼、石榴、外公、外婆、瞳孔、秋天等虚实混融的意象绘制出一幅流动的场景,自然的静寂与长辈的平和形成互喻对照,使读者凝气敛神之后,体悟到温情的氛围。丫丫的这类诗远离了箴言式写作与生活流叙事,语词瞬时组合,意义浮动多变,难以被通透解析,从而增加了破译的难度。与此同时,语言的张力之美与诗歌的朦胧之味也由此展开。

变奏音乐的魅力在于它和主旋律之间时而偏离时而对应的滑动关系,丫丫诗歌中的抒情主体也具有这种音乐般的特质。现实之“我”往往可以冲破时间的逻辑,与幻想之“我”随意交流,然而这种“交流”通常又是不畅的,甚至不同的“我”难以辨认出对方的存在。在分裂的时代,一个个被“虚构”出的自我失却了现场感:“刚刚锁住了目的地。马上/又放逐了起点”(《变奏:秋之回旋曲,秋路》)。时间感的缺失造成主体的生存悖论,世界如“木质”般麻木刻板,唯有清醒的诗人不负初心,像《变奏:木偶》中所写:“生于木质时代/她却偏偏/长着一颗/火做的心”。将幻想能力与现实意识、玄思旨趣与诗学情趣两相融合,化生出丫丫诗歌的精神力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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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而观,两位诗人的语体风格各具其态、各散其香。前者文本音响暗淡低沉,讲求精确控制;后者倾心节奏的裂变组合,追求意义的多维呈现。而一些观念上的对照与互文,使得两类文本形成潜在的“对话”默契,如二者均将经验与超验同一,以心理时间抵抗现实“时间”的话语暴力,言说切近历史与现实、自我与他者、生存与死亡之类处于矛盾对峙且涉及永恒精神质素的命题。其内部心灵诗学的展开,都伴随有理性因子的推进,故而在玄学与诗学之间架设出一条理想的言说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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