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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与明末东林党考论

2016-11-25张学良翟奎凤

闽台文化研究 2016年3期
关键词:东林

张学良 翟奎凤

(山东大学 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100)

黄道周与明末东林党考论

张学良 翟奎凤

(山东大学 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100)

黄道周是明末著名的政治家、书法家、学者。近年来,黄道周研究取得较大的进展,但学界对黄道周的学术和书法方面研究成果较多,而对黄道周的政治思想与政治行为研究寥寥。本文围绕黄道周是否是东林党、黄道周和东林党的关系、黄道周的朋党论以及对明末政治的影响几个方面展开论述,希望能从黄道周与东林党之间的交往窥见黄道周的政治活动意图、总结黄道周的政治理念以及其对明末政治的影响,以期丰富黄道周研究的内涵。

黄道周;东林党;政治思想

黄道周,福建漳浦人,字幼平,又字幼玄,此外另有螭若、细遵、玄度等字,号石斋,天启二年(1622年)进士。在天启和崇祯朝曾任翰林院编修、詹事府少詹事等职,南明弘光朝任礼部尚书,后又任隆武朝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兵部尚书,因坚持抗清,兵败被俘,于隆武二年(1646年)殉国。徐霞客曾十分推崇黄道周,称他为“至人惟一石斋,其字画为馆阁第一,文章为国朝第一,人品为海宇第一,其学问直接周孔,为古今第一。”[1]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谕文称黄道周为“一代完人”,道光五年(1825年)礼部奏议以黄道周从祀孔庙。现在黄道周流传作品主要有《三易洞玑》《易象正》《儒行集传》等,《四库全书》收录其作品达十部之多[2],可见黄道周是明末有名的饱学之士。

黄道周一生度过六十二个春秋,宦海浮沉中经历过三起三落,除却最后在南明朝廷短暂的昙花一现式的入阁外,历仕最大的官职是在崇祯十年(1637年)十二月被提升为经筵日讲官少詹事协理府事兼管玉牒[3]。他的整个政治生命的活跃期基本是在天启、崇祯两朝,当然这也是本文重点讨论的时段,由于南明朝历来史料纷繁复杂,本文暂不对其作讨论。

一、黄道周是否为东林党

关于这个问题前人少有涉及。在《东林党籍考》中仅可以查到黄道周在第二百六十二位,而《东林党籍考》中《明史》无传者二十一位,另外在当时魏忠贤炮制《东林点将录》《东林籍贯》《东林同志录》《盗柄东林伙》《三朝要典》中都未见将道周列名其中。所以从当时人的看法来说难以贸然断定黄道周是东林党。

天启年间党争炽烈,魏忠贤一派中人主张将不同于本派政见的相关官员定为“朋党”,并且把党人名字和籍贯、座师都印制成书,让政敌无所遁形。

御史卢承钦直陈当今急务……献媚东林,着削了籍为民,当差仍追夺诰命。其一切党人不拘曾否处分,俱着该部院会同九卿科道,从公查确,集议奏请将姓名罪状并节次眀旨,刊刻成书,榜示海内,垂斧钺于将来以永保清平之世。[4]

前载赵南星等九十四人,后列东林胁从顾秉谦等五十三人,各系以科分籍贯座主姓名而注以巳处未处及在籍现任字考,《明史·阉党传》称:卢承钦,余姚人,由中书舍人擢御史,请以党人姓名罪状榜示海内,魏忠贤大喜,敕所司刊籍,凡党人巳罪未罪者悉编名其中。[5]东林党的判断标准历来众说纷纭,我们可以从下面的材料中获得启发:

东林者,门户之别名也,门户者,又朋党之别号。夫小人欲空人国,必加之以朋党,于是东林之名最著而受祸为独深。[6]

东林讲学者,不过数人耳,其为讲院,亦不过一郡之内耳。昔绪山、二溪,鼓动流俗江浙南畿,所在设教,可谓之标榜矣。东林无是也。京师首善之会,主之为南皋、少墟,于东林无于。乃言国本者谓之东林,争科场者谓之东林,攻逆阉者谓之东林,以至言夺情奸相讨贼,凡一议之正,一人之不随流俗者,无不谓之东林。[7]

黄宗羲站在东林的立场上看,认为东林不过是书院讲学之所,“东林党”是小人所加名目,实际上并不存在东林党。不过从后世的研究来看,东林党在当时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今人总结有“集团说”、“派别说”、“团体说”、“联盟说”、“朋党说”、“势力说”、“群体说”[8]等等,从这些名词中我们也可以判断出东林是有着严格纪律和严密组织的,并不是一个松散的单纯的文人之间的聚会。

谢国祯的《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在万历年间将顾宪成作为精神领袖,在当时广泛号召盟友党徒,将李三才、于玉立作为东林党实际的组织者,汪文言等人作为军师,孙丕扬、孙钅龙、叶向高等人作为东林党在朝堂上的代表,形成了一个严密的组织团体,以学术之名,参政议政。他认为:

“东林”这个名称本来是三党代为加上去的,但东林党实在有它的组织。东林党中的李三才、于玉立,我们平心而论,他们运筹帷幄就等于三党的汤宾尹,是同一样的人物。[9]

同时谢国祯先生还认为东林党并非小可,而是有青年做后盾,有政治经济实力为基础的,是一个较为严密的政治团体,其吸纳成员有着特定的政治背景和政治目的。反观黄道周入仕既晚,又无政治经济背景,同时在黄道周相关年谱[10]上也都未见确称道周是东林党人,我们可以从反面推知黄道周并非东林党,至少不是东林党核心成员。

另外从黄道周的学术主张来看,黄道周对宋明儒多加批判,反对宋儒的道统和心性论,对东林党尊奉的朱熹也有不满,对王阳明却更加尊重,也与东林党一贯尊朱尊宋的学术主张相悖。

虽然,晦翁(朱熹)学孔,才不及孔,以止于程,故其文章经济亦不能逾程以至于孔。文成(王阳明)学孟,才与孟等而进于伊,故其德业事功,皆近于伊而进于孟。[11]

自古学统、道统无不与政统相维系,而黄道周从学统和道统上树起了反对的大旗,也可以看出黄道周并非东林党一脉,东林党后人黄宗羲也将黄道周列于诸儒学案而非东林学案即是明证,加上黄道周出身于铜山崇文书院,福建人,从地域上与陕西、江苏这两个东林党主要的政治上的盟友来源地区就有区别,这在讲乡谊宗法的古代社会也是派系分别特征。

二、黄道周与东林的密切关系

可是另一个有趣的发现是,道周在后世普遍同情东林的书籍如《东林书院志》中是作为和刘宗周齐名的东林巨擘存在的,刘宗周和高攀龙为挚友,与顾宪成讲论学问,真可称得上是东林元老,与刘宗周齐名至少也说明黄道周在当时享有与东林党元老一般的政治声望。

黄道周和东林党之间关系在天启时期尚不密切,尽管黄氏十分同情东林党,但是由于孝道,黄道周无法舍弃母亲而追随政治理想。同是庶吉士的东林党人郑鄤与文震孟邀请黄道周一同上疏参奏魏忠贤,黄道周被迫放弃。同时期,东林党对黄道周也比较冷淡。

(天启)二年壬戌…… 郑鄤者,天启时与臣同为庶常。鄤(郑鄤)与震孟(文震孟)后先抗疏,臣以迎母且至,三疏三焚;郑鄤常以为怯。[12]

同时在黄道周成为庶吉士之后,生活状况并没有改善,因为贫困,没有住的地方,《黄忠端公年谱》载本年“先生既授馆职,乃不能别赁屋,寓于漳会馆之庑下。”[13]在天启三年(1623年),黄道周只能借居同乡周起元的家里。可见当时黄道周不仅在政治上被东林党疏离,经济上也相当困窘。

在道周为周起元撰写的墓志铭中说:“公之入为太仆,予已为庶常,无僦租,借一榻,从公厅旁卧。公数约予过首善,予数谢不敢也。及孙宗伯至,数谈三案,予亦微有异同。”[14]首善即首善书院,是东林党人所建,黄道周在天启时期远离政争的意图十分明白的表现出来,虽然政治观点有所认同,但并不认可牵扯太深,可见当时道周对党争是敬而远之的。

然而到了崇祯年间,黄道周对东林党的扶持很多,主要可以总结为三件事:

1、为东林党人讲情。连上三疏,为钱龙锡鸣不平。当时这件案子牵扯甚广,其实是袁崇焕案的余绪,袁崇焕被清军设计陷害,同时又被多疑的崇祯皇帝怀疑杀毛文龙时动机不纯,因此在袁崇焕暂时解了北京之围后,立马被逮捕。而钱龙锡就是因为在袁崇焕得意时曾与他有过几句低语而被政敌攻击,几乎丧命。

方崇焕在朝,尝与大学士钱龙锡语,微及欲杀毛文龙状。及祟焕欲成和议,龙锡尝移书止之。龙锡故主定逆案,魏忠贤遗党王永光、高捷、袁弘勋、史范土辈谋兴大狱,为逆党报仇,见祟焕下吏,遂以擅主和议、专戮大帅二事为两人罪。捷首疏力攻,范土、弘勋继之,必欲并诛龙锡。法司坐祟焕谋叛,龙锡亦论死。三年八月遂磔祟焕于市。兄弟妻子流三千里,籍其家。祟焕无子,家亦无余赀,天下冤之。[15]

就在崇祯皇帝要大索袁案之犯的时候,黄道周拼命为钱龙锡讲情,保住了东林元气,同时也把“逆党”企图借钱龙锡牵扯更多东林党的阴谋化解。

臣于累辅,未有半刺之投,一揖之雅,然度其人中人耳,杀之不足明威,而徒有损于国。且今寇贼未殄,东江方骜,决无内诵毛帅以外鼓刘帅之理。

傥累辅罪犹可赎,臣请辍清华,历疆场,视要害,约束东江,收拾辽广,誓得一当横原草,以为累辅减十一之死。臣非不惜身家,不爱通显,诚不忍当圣明之世,抱头容默,与萤草同腐,使后世鲠士笑清时无人。

世之论者皆谓当时延儒实心敬黄子甚,故黄子疏三上而龙锡生。[16]黄道周在之前对钱龙锡并无交集,然而可以为钱龙锡不惜身家性命,也从此赢得东林党人尊敬,彼此交好。之后黄道周还上疏救东林党人郑鄤,尽管没有成功,但营救的过程本身已经说明了黄道周和东林党站在了一起。从这时可以看出黄道周已经开始参与党争,并发挥作用,此时道周也由一个在官场不敢发声的小角色向“以文章风节高天下,严冷方刚,不谐流俗,公卿多畏而忌之”[17]的方向发展。

2、为东林提拔后学。黄道周曾经上疏推荐过诸多东林后学,黄道周曾担任陈子龙、夏允彝、堵胤锡、钱肃乐、刘同升、赵士春、陆自岩、张天维、孙嘉绩、吴嘉祯、王行俭、唐阶泰等以及揭重熙、曹溶、沈履祥、胡梦泰、何弘仁、钱棅等人的主考官[17],为东林一派乃至整个明末朝廷都挑选出了许多精英人才,陈子龙、夏允彝组建几社和张溥的复社相呼应,在“神州陆沉”之后坚持抗清,事败投水自杀,钱棅等人也都在明朝将尽之际,接续东林风气,明朝灭亡后坚持抗清,足见黄道周有识人之明。

在此不得不提的是黄道周的选人用人观念。黄道周选才标准宽松,他认为人才有两种,贤才与中才,贤才是可遇不可求的,因此对待大多数人要“有教无类”,在选官时则“以中才位之”[19],对待人才不能过分苛求,只要其有一定长处,皆可以选入朝廷做官,然而当时政治现状则是“以为是中才必不可用,上治必不可致,故苛于论才,而过于求治,轻于赞天地而重于绳人”[20],过分地挑剔人才而对于政治目标的选择又好高骛远,自然难以达到治理。选官标准的苛求代表着社会阶层流动的减缓,处于统治阶层的官吏依靠暗箱操作来达到延绵家族私人目的的情况屡见不鲜,寒士与权贵的矛盾加大,必然不利于维护统治,黄道周看到了这种情况的弊端,因此主张“量才适用”、“唯才是举”。

除选拔“中才”以外,黄道周还主张要“慎课”,“夫治国之要,莫大于慎所课,上慎课则下敏道。”[21]“慎课”也就是说对于官员考察必须慎重,“慎择而举之,慎考而去之,举之则不轻去,去之则不轻取”[22],“考课慎则详进者不疑,速者无怨”[23],“慎课”所表达的是一种以宽缓的手段稳定风雨飘摇时局的政治观点,“天下之才具皆得以相习而徐观其所就”。[24]譬如中医治病,病入膏肓之时不可以猛药攻之,要先稳住病情,等到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才能以猛药治之。

在此,黄道周还表达出一种对寒门士子的扶持,主张考课时给予“寒冽之士”以“非常之宠”,这是对当时政治现实的尊重,寒士与权贵之间具有天然差别,二者的政治资源有很大的差异,所以他主张:

天下未有不得于权贵显力而有以自见者也,故与其考课不精,屡废而屡起,毋宁以非常之宠与寒冽之士,与其骤起而躐取,长淹滞之口,毋宁考课备具,使天子自濯磨之,以质于幽明之典故[25]。

先教后举不必得,先举后教不必失,先察后用不必当,先用后察不必爽,久任不必成,屡迁不必病,循资不必静,破格不必竞,但使人自举长言自课效,因今之法,参古之意,鼓之舞之加慎焉,而三才之原备致矣。[26]

从选官、考课上所体现出的是一种对以往治国理政经验的提炼和对明末政治现实的尊重,不苛求人才、审慎考察官员、关照寒门士子,所表露出的是一种海纳百川而自成体系的选人用人理念。

3、与东林党一起攻击杨嗣昌、周延儒、温体仁。杨嗣昌(1588~1641),字文弱,湖广武陵(今湖南常德)人,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进士,是明末为数不多的有军事才能的高级官员,曾任兵部尚书。杨嗣昌面对明末的军饷不足的问题提出了四项主张:

其措饷之策有四:曰因粮,曰溢地,曰事例,曰驿递。因粮者,因旧额之粮,量为加派,亩输粮六合,石折银八钱,伤地不与,岁得银百九十二万九千有奇。溢地者,民间土田溢原额者,核实输赋,岁得银四十万六千有奇。事例者,富民输资为监生,一岁而止。驿递者,前此邮驿裁省之银,以二十万充饷。[27]

在崇祯十一年(1638年)六月,杨嗣昌升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时,黄道周向杨嗣昌发难:

黄道周抗疏诋斥(杨嗣昌、陈新甲),修撰刘同升、编修赵士春继之。帝怒,并镌三级,留翰林。刑部主事张若麒上疏丑诋道周,遂镌道周六级,并同升、士春皆谪外。已而南京御史成勇、兵部尚书范景文等言之,亦获谴。[28]

攻击杨,是因为杨夺情违礼,道周认为父母去世子女,无论如何也不可以不守古礼,守孝三年:

天下无无父之子,亦无不子之臣。卫开方不省其亲,管仲至比之豭狗;李定不丁继母忧,宋世共指为人枭。今遂有不持两服坐司马堂如杨嗣昌者![29]

东林诸人则由于杨借军资之名大行搜刮之实严重不满,急切想让东林党人控制局势。东林党人是很能代表群众呼声的,魏忠贤当政时派人逮捕东林党人周顺昌时就激起了苏州百姓的愤怒(即著名的《五人墓碑记》的写作背景)。另外也是由于“东林派人士是一股新的政治势力,他们在官则对抗皇帝的一元性专制体制,在乡村则以中坚地主阶层的身份在其主导权之下谋求安定和强化地主制式的结构”[30]。当杨嗣昌的筹饷政策严重危害了地主阶级的利益时,东林党人必须奋起反击。

至于周、温二人,则东林党和二人龃龉已久,在袁崇焕案中温体仁就暗中攻击袁崇焕、钱龙锡,但仍属于暗箭,在崇祯初年枚卜案中彼此矛盾爆发,这也是崇祯朝有名的大案。由于负责枚卜的吏部并没有将周、温二人名字列入枚卜名单,引起二人记恨,他们选择攻击枚卜名单中榜上有名的钱谦益,进而将东林党此次枚卜结果作废,达到自己入阁的目的。东林党则攻击温体仁曾经强买商人的木材、贿赂有司、奉承魏忠贤等,由于证据不足反击并未奏效。枚卜案具体过程如下:

先是谦益典试浙江,有奸人金保元、徐时敏伪作关节,用俚俗诗“一朝平步上青云”句,分置七义结尾,授举子钱千秋,遂中式。千秋本能文,同考官荐拟第二,谦益改置第四。千秋知为保元、时敏所卖,与之哄,事传京师,为给事中顾其仁所发。谦益大骇,即具疏劾二奸及千秋,俱下吏论戍,谦益亦夺俸。二奸寻毙,千秋遇赦释还。事已七年矣,至是体仁复理其事,上果心动。次日召对阁、部、科、道诸臣于文华殿,命体仁、谦益皆至。谦益不虞体仁之劾己也,辞颇屈,而体仁盛气诋谦益,言如泉涌,因进曰:“臣职非言官,不可言,会推不与,宜避嫌不言,但枚卜大典,宗社安危所系。谦益结党受贿,举朝无一人言者,臣不忍见陛下孤立于上,是以不得不言。”上久疑廷臣植党,闻体仁言辄称善,而执政皆言谦益无罪。[31]

最后结果就是钱谦益“削籍”,东林党元气大伤,黄道周也被“斥为民”。

从上我们可以看出,东林党的目的和宗旨很明确,就是要减少朝廷征税力度,禁用“逆党”众人,挑选直臣,以及保障学术自由,畅谈朝政。东林党希望能够从财政、人事、教育上拯救明朝命运,这与立志在朝廷建立功名的黄道周的理想是相合的。这样由黄道周首先向东林示好,东林党也及时回应,彼此之间政治关系越来越紧密。

在黄道周落难时,也是东林党给予了援手,解学龙在道周被贬江西按察使司时上疏推荐道周,结果反而为道周带来灾祸,被崇祯帝疑为结党,多方营救未果反而都被下狱。不过这并不影响道周对东林党的感情,当道周得知其他一同被流放的诸君并未一起赦免后,道周此时不避嫌疑,上疏力保,使其他人也能免于继续流放之苦。

总结以上可知,黄道周和东林党虽然有所区别,但在政治立场上是一致的。

三、黄道周的朋党论及其与明末政治

黄道周的朋党论根基于儒家传统,秉承的主体仍然是“君子不党”,但是又有所变通,在君子之朋和小人之党上,黄道周进行了细致地划分,他认为君子可以成为朋,“古今庶民,以朋比取败者多矣。然是皆无猷无为无守之人,欲以罔利营官,故朋谋共败。如其人尚有猷为操守,又无可营罔取利之事,必不宜以朋比目之。后世小人欲空人国,必先唱为朋党之论,以惑主听,遂使圣贤建极洗心之谈,移为奸邪蒙蔽揽权之窦。”[32]

也就是黄道周的朋党标准并不是是否结党,而是以其目的来判断是否应该称之为朋党,如果是为国家谋福利,就不可以称其为朋党,如果是谋私利,为一己私欲,就必须将其作为朋党铲除。

黄道周的朋党观是继承了宋代欧阳修的朋党论的思想,对中国古代政治上一个极为重要的命题——如何判断是否结党,做出了经学的解释,以道德自律,凭君主裁决。在古代重视道德、礼法的环境中,这是有一定基础的。儒家提倡德治,《论语·里仁》中说“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只有品德高尚的人才能有判断好坏的权利,也就是只要品德高尚就可以行使赏善罚恶的权利,但品德的标准又是见仁见智的,这对于急迫解决朋党问题的明末是不具有实际作用的。而“仁者”在儒者的一番演绎下,就成了君主,君主能任意“好人”“恶人”,对于依靠君主的大臣们来说,朋党之说不啻为可以随意使用而无可匹敌的利器。

大约言欲空人之国,而去其君子者,必以朋党中之,则无免者矣;欲孤人主之势而蔽其耳目,欲夺国而与人,必先以朋党之言进,然后小人得恣意于无所不为,汉魏、梁唐之际是也。[33]其时明末政治已经到崩坏不可复的境地,《东林始末》[34]中这样说:

(万历二十二年)先是国本论起,言者皆以早建元良为请,惟王家屏与言者合,力请不允,放归。申时行、王锡爵皆婉转调护,而心亦以言者为多事。锡爵尝语宪成曰:“当今所最怪者,庙堂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宪成曰:“吾见天下之是非,庙堂必欲反之耳!”,遂不合,然时行性宽平,所斥必旋加拔擢,一贯既入相,以才自许,不为人下。宪成既谪归,讲学于东林,故杨时书院也。孙丕扬、邹元标、赵南星之流,謇谔自负,与政府每相持,附一贯者科道亦有人。而宪成讲学,天下趋之,一贯持权求胜,受黜者身去而名亦高,此东林浙党所自始也。其后更相倾轧垂五十年。

从万历中叶开始,明朝政治已经面临着皇帝不作为的严峻形势,万历皇帝放任臣子相互攻讦,乃至形成集团、派系。

自神祖中叶以来,三四十年之间朝宁之局则已三变。其始天子静摄,听君子小人之自战,而不为之理,所谓鼠斗穴中,将勇者胜耳。故其时君子时胜时败。然君子虽或不胜而其助亦不衰也。其既凶寺擅权,小人处必胜之地,君子即亦戢心抟志而甘处不胜,不敢复言战,小人亦不曰战,直曰:“禽馘之耳”。然其时君子虽婴祸患,其心愈益喜,曰:“吾君子也。”其后魁柄已振,握照明法,君子小人皆怵然不敢穷战而阴制以谋。[35]

从中可以看到明朝神宗皇帝对党争的态度,放任自流,朝政逐渐败坏。天启皇帝任用阉党,将朝政也败坏殆尽,给崇祯皇帝留下了无尽的内忧外患。

崇祯一朝,原本想励精图治恢复元气的崇祯皇帝,经过枚卜一案后,重新将朝野的重点放在了党争上,崇祯让温体仁这一反复无常的小人入阁长达七年,将皇帝和大臣弄得十分不合,离心离德。这也反映了经学在经世治国上的缺点,不具有解决社会问题的能力。因此黄道周的朋党观在当时也没有被皇帝认可。

黄道周凭借一腔政治热情,认为只要坚持“君子不党”的政治原则就可以完成河清海晏的大同社会,反而在杨嗣昌入阁和解学龙抗疏事件上被崇祯皇帝以“结党”查办入监,可见,完全的依靠统治者的政治觉悟和纯粹经学的道德意识不足以挽救明朝崩坏的政治时局。

总的来说,黄道周主张树立一种道德自律的朋党观念,抨击结党营私;同时在实际政治参与中,尤其重视教育,遴选士子,培养后备人才,由不持党见人士向东林党靠近,互为依托,以求匡复时局,这也体现了古代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

注释:

[1]郑晨寅:《黄道周论稿》,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页。

[2]翟奎凤:《黄道周与明清之际的学术思潮》,《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第31页。

[3]侯真平:《黄道周纪年著述书画考》,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188页。

[4](明)沈国元:《两朝从信录》卷二十八,明崇祯刻本。

[5]不著撰人:《东林朋党录》卷六十二,《四库全书》本。

[6](明)吴应箕:《启祯两朝剥复录》卷七,清初吴氏楼山堂刻本。

[7](明)黄宗羲:《明儒学案》,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1375页。

[8]赵承中:《东林是党非党问题研究综述》,《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09年第1期,第110~115页。

[9]即《黄子年谱》(洪思著)、《黄忠端公年谱》(庄起俦著),作者均为黄道周门生之子。

[10]谢国祯:《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第33页。

[11]《王文成公集序》,载(清)陈寿祺:《黄漳浦集》卷二十一;翟奎凤:《黄道周与明清之际的学术思潮》,《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第33页。

[12][13](明)庄起俦:《黄忠端公年谱》卷一,清道光九年刻本。

[14]侯增平:《黄道周纪年著述书画考》,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90页。

[15](清)张廷玉等撰:《明史》列传第一四七《袁崇焕》,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6719页。

[16](明)黄道周:《救钱龙锡疏》,载《黄石斋先生文集》卷一《疏》,清康熙五十三年刻本。

[17](清)张廷玉等撰:《明史》列传第一四三《黄道周》,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6595页。

[18]侯增平:《黄道周纪年著述书画考》,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166页。

[19][20][21][22][23][24][25]《考课》,(明)黄道周:《黄石斋先生文集》卷三《策对议》,清康熙五十三年刻本。

[26](明)黄道周:《求才》,《黄石斋先生文集》卷三《策对议》,清康熙五十三年刻本。

[27](清)张廷玉等撰:《明史》列传第一四○《杨嗣昌》,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11月,第6510页。

[28](清)张廷玉等撰:《明史》列传第一四○《杨嗣昌》,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11月,第6513页。

[29](明)黄道周:《论杨嗣昌疏》,《黄石斋先生文集》卷二《奏疏笺揭》,清康熙五十三年刻本。

[30](日)沟口雄三:《所谓东林派人士的思想》,《中国前近代思想的演变》,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431页。

[31](清)夏燮:《明通鉴》(全四册),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122页。

[32][33]翟奎凤、邱振华:《以<易>解<范>,汉宋交融——黄道周<洪范明义>思想研究》,《周易研究》2013年第6期,第28~37页。

[34](明)蒋平阶:《东林始末》,清学海类编本。

[35](明)谈迁:《国榷》卷八十九,清钞本。

〔责任编辑 吴文文〕

A Research on Huang Daozhou and Donglin Party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Zhang Xueliang Zhai Kuifeng

Huang Daozhou is a famous politician,calligrapher and scholar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In recent years, more studies have been made on his academic achievement and calligraphy,but less on his politics.To further enrich the study on Huang Daozhou,this paper focuses on three aspects:whether Huang Daozhou a Donglin Party member,the connection between Huang Daozhou Donglin Party,Huang Daozhou’s theory of official clique and its influence on the Ming government.

Huang Daozhou,Donglin Party,political thought

张学良(1994~ ),河北武安人,山东大学尼山学堂古典班2013级;翟奎凤(1980~ ),安徽利辛人,哲学博士,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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