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大想活命
2018-02-20
1
东林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官来到了看守所，给东林市建国以来最大涉黑“10·12”案件的上诉人带来了清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事附带民事判决书，“10·12”案件15名上诉人中，除何小军因有重大立功表现，由原来的二十年改判为十七年外，其他上诉人均维持原判。
被维持死刑原判的“10·12”案件主犯杨东林，手拿判决书看着上诉结果，身体不由得发生着变化。他皱着眉，脸上的横肉抽搐着，冒出细密的虚汗；他似乎来了急病，摇晃着险些跌倒。
法官在监区走廊把判决书送达到上诉人手里，转身离去。值班民警谢英鹏蔑视地看了眼杨东林说，能走吧？杨东林虚弱地说，能走。谢英鹏说，走吧，回监室。
在谢英鹏眼里，杨东林不仅是“10·12”涉黑团伙的主犯，还跟他有夙嫌。谢英鹏的妹夫苗琦是出租车司机，在路面行驶中与违法的杨东林的奔驰车发生刮碰，杨东林不顾交警的阻拦，持刀向苗琦的腿部连刺数刀。过后杨东林的跟班到医院扔下5000元钱了事，并威胁苗琦别再找麻烦。时任景福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谢英鹏在东方酒店把正在赌博的杨东林抓获，交给办案民警处理。杨东林同案犯，原东方酒店的总经理何小军找到景福分局原局长高为民，替杨东林说情。高为民将杨东林放走。为此谢英鹏跟高为民大吵一场，高为民继而对谢英鹏嫉恨在心。在去年4月份分局调整人员时，谢英鹏被免掉了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职务，被安排到监管支队第一看守所。随着“10·12”涉黑团伙的覆灭，高为民因徇私枉法等问题，被检察院法纪局拘传。
谢英鹏走进监控室对邓秀才说，十监室的杨东林被维持死刑原判，情绪不稳，晚间得注意点。邓秀才点下头说，这小子也作到头了。谢英鹏把目光落在十监室的监控画面上说，他维持死刑原判，是罪有应得。
深夜，躺在监室板铺上的杨东林睡不着觉。他心里明了，何小军因检举一起杀人案而被改判，他若要保命，也只能走何小军的路子。
翌日，杨东林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他的监室主管民警秦大力。秦大力说，这事得找机会。
杨东林哥哥杨东春是东林市林管局副局长，杨东春自打弟弟被押进一所后，就润物细无声地从小恩小惠开始给予秦大力不少好处，两个月前秦大力买房子还借了他20万元钱。故而秦大力定是要给杨东林想办法保命的。
秦大力主管三个监室，杨东林不能在所在的十监室弄出案件来，那他只能在所管的另外两个监室帮着弄个案件。他首先想到的是曾伟，曾伟和杨东林同案，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他打开八监室的门，把曾伟叫了出来。
在谈话间，曾伟问，秦管教，我大哥（指杨东林）怎么样？秦大力说，他命悬一线，就等着最高法复核完往外拉了。曾伟叹口气说，我也帮不上他什么忙。秦大力点拨说，其实忙你也能帮上，就看怎么帮呗。
曾伟诧异地问：“秦管教的意思是……”
“杨东林想要保命的话，唯一的途径就是得有重大立功表现。”
曾伟跟秦大力谈完话后，他在监室里一下午没怎么言语。晚饭后，徐克柱在板铺上蹭到曾伟跟前说，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有啥事我能帮上忙的，你就尽管吱声。曾伟看了眼徐克柱说，我需要有重大立功表现的案件线索，你能帮上我吗？徐克柱问，是你用吗？曾伟说，你就别管谁用了。徐克柱瞟了眼坐在墙角19岁的陈尚实说，你说的这事，说不上我还真的能帮上你……
徐克柱因诈骗押进来时在十监室，他因欠杨东林高利贷没还，被杨东林暴打一顿后，被串到了八监室；可他没想到杨东林原先的跟班曾伟在八监室当值班员（协助民警管事），由此曾伟找碴经常整他。徐克柱再串监室无望后跪在地上，管曾伟叫爹，曾伟才放过他。徐克柱为了在监室里过得舒坦些，极力地讨好曾伟。
放风时，曾伟给徐克柱递了个眼色，徐克柱即刻明白两人商议的套取陈尚实漏罪的事。他对陈尚实说：“陈尚实，下午检察院提了你，你现在的案件已到了关键时刻，你该想办法给自己保命啊。”
陈尚实嗫嚅地说：“我还有跟别人作的案件没有交代。不过我交代了，可能也不能算作立功，因为毕竟我也参与了。”
曾伟插嘴说：“这不一定，虽然案件你也参与了，但只要你检举了别人就应当算作立功。”他举了个例子说，“两年前桦林有个金店被抢的案件，金店被抢一百多万的金饰品，看管金店的老两口也被杀。这起案件警察当时没破。一年后，参与抢劫金店的卢志入室抢劫重伤一人，被警察抓获。卢志一审被判处死刑，他上诉期间便把伙同两个同案在桦林作的抢劫金店的案件撂了，结果二审被改判为死缓。”
陈尚实脸上有了亮色说：“真的吗？”
曾伟说：“那还有假……”
2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曾伟左绕右绕地套陈尚实的漏罪，陈尚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对漏罪闭口不谈，他唯一信任的是秦大力。
这天秦大力上午进监室时，陈尚实对他说：“秦管教，我有事要跟你说。”
秦大力把陈尚实提出监室问：“什么事？”
“我还有漏罪没有交代，我想现在跟你说。”
秦大力从聊号桌里拿出稿纸和笔说：“回监室把漏罪写下来给我。”
“在监室里写不方便，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漏罪的详情。”
秦大力指着不远处一聊号桌说：“你到那去写吧。”
陈尚实虽然年龄小，但头脑还是够用的，当他在聊号桌前坐下把笔落在纸上的那一刻，秦大力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倏然间使他对秦大力的信任打了折扣。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自己先撂两起盗窃案，若是秦大力查证了，把案件的回执落在自己的身上，那再把其他的案件说出来。
秦大力从陈尚实手中接过稿纸看了遍说，怎么就这两起小盗窃案件？这两起盗窃案件就是查实了，对你的量刑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陈尚实装作低眉顺眼地说，我现在就想起这两起盗窃案件，要是以后再想起来什么案件，我再跟你说。
秦大力把陈尚实送回监室，又打开十监室的门，把杨东林提了出来。
秦大力把手中的稿纸递给杨东林说：“我本想给你弄个案件，可只得到两起小盗窃案件。”
杨东林看过陈尚实写的内容说：“陈尚实是抢劫八起，并且造成重伤两人的重刑犯，他开庭是肯定判处死刑的；他不会因为两起小盗窃案，而绕开监室里的值班员特意向你汇报的。”
秦大力回想着陈尚实写东西时的表情，不由地说：“这小子在跟我玩心眼……”
一个星期后，陈尚实见自己交代的案件没回音，心中不仅失望，更是焦灼不已。一天夜里，他悄声地问身旁因贪污进来的石立鸿：“我还有跟别人的漏罪没有交代，我想在没开庭之前交代了立功保命，你说我该怎么办？”
石立鸿说：“那还能咋办？把案件说给管教呗。”
“要是管教不管呢？我前几天已经交代了两起盗窃案……”
石立鸿给陈尚实出了个主意：“起诉后，律师会来接见你，你把漏罪说给律师。”
“家里没人管我，我没请律师。”
“像你这种有可能被判死刑的人，法院会法律援助给你指派律师的……”
曾伟竖起耳朵听着一米开外的陈尚实和石立鸿的谈话，他在只言片语中听出了陈尚实跟石立鸿说自己漏罪的事。他喊了一声：“谁他妈的在那闲聊呢？睡不着觉下地替别人坐班（站立观察他人动向的在押人员）去，别耽误别人睡觉。”
陈尚实和石立鸿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一所的在押人员近段时间干挑小豆活，就是把不好的豆子挑出留下好豆子。在早晨进活的时候，一满编织袋的小豆放在了石立鸿的跟前。石立鸿年龄大了，还有些近视，挑小豆费劲；他进一所以来，曾伟倒挺照顾他，别人挑一袋，他挑半袋，可不知为什么，今早却又一视同仁起来。
曾伟对全监室里的在押人员说：“今天下午3点钟必须完活，而后打扫卫生。谁完不了活，晚间就不用睡觉了，坐一宿班。”
曾伟的话，使石立鸿心里叫苦不迭。
下午两点多钟，石立鸿看着别人装小豆的即将空瘪的袋子和自己还剩大半袋子的小豆直发愁，他见秦大力把监室通往放风场的门打开，曾伟自己到放风场抽烟，他忙随曾伟到了放风场。
曾伟问：“怎么，活干完了？”
石立鸿用手捶着背说：“出来直下腰，抽支烟。”
曾伟不情愿地递给石立鸿一支烟，又给他将烟点燃。
石立鸿吸了口烟说：“曾伟，我晚间给你加了两道菜，是醋溜排骨和红焖刀鱼。”
曾伟绷着脸骂着：“你他妈的就是欠整，不给你施压，你就不明白事。”
石立鸿点头赔着不是：“都是我的错。”
曾伟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些：“你昨晚和陈尚实在被窝里嘀咕什么了？”
石立鸿只得说出他和陈尚实昨晚谈话的内容。
曾伟吩咐石立鸿说：“你找机会接着跟陈尚实唠……”
晚饭后是自由活动时间，石立鸿开始有目的地套取陈尚实漏罪的案情。陈尚实说出了自己伙同另外两人所作的六起抢劫案的大概……
这天秦大力见法官给陈尚实下了起诉，法官前脚刚走，他就把陈尚实提了出来。秦大力从陈尚实手里要过起诉书，看过共20页，陈述着陈尚实抢劫八起，重伤两人，抢得财物折合人民币八千余元的起诉书，显露出憎恶的神情说：“你小子也太恶劣了，抢劫这么多起，还有两起伤害……”
陈尚实说：“那两起有伤害的抢劫案我没有参与。”
秦大力隔着聊号桌用起诉书抽打着陈尚实的脑袋说：“到这时候了，你他妈的还狡辩。你这罪行，死刑够判两个来回的。”
陈尚实对秦大力的神态很是畏惧，他双手作揖说：“秦管教，我做事不对的地方，你别介意；你犯不上跟我生气。”
秦大力不好把话点破：“你心里有点数，别他妈的跟我打小九九。”
这时，提审员栾宇在不远处对秦大力大声说：“陈尚实律师接见。”
3
秦大力担心陈尚实把漏罪的线索说给律师，因此他把陈尚实领进了提审室。男女两个律师以女律师为主开始问话，由于是法律援助，女律师只简单地走个形式过问了下陈尚实对起诉书认定的犯罪事实有没有异议，和是否有要说的立功表现。当女律师问到第二个问题时，陈尚实不由自主地用眼睛瞟了下秦大力，说了句没有。
秦大力把陈尚实送回监室，把杨东林提了出来。
杨东林听了秦大力说的陈尚实的情况后，说：“让陈尚实彻底放弃求生的念头，要让他明白，因自己罪行太重，即使自己再有怎样的立功表现，也不能保他的性命。让曾伟点拨他，反正逃脱不了一死，不如把漏罪给别人，别人还能给他多订些盒饭买些东西。”
秦大力点头说：“那你有什么话，跟曾伟说……”
傍下班，秦大力从自己主管的监室里提出几个人打扫走廊卫生，杨东林和曾伟也在其中，两个本不应该直接见面的同案犯，边装模作样地擦着玻璃，边窃窃私语着……
4
陈尚实开庭半个月后，下了一审死刑的判决。当法官在监室的小窗口处问他是否上诉时，陈尚实没有犹豫地说上诉。
陈尚实回到铺位上，曾伟把他的判决书要了去，摘录一些内容念着：“经审理查明：一、2007年3月14日19时许，被告人陈尚实、王雨蒙、何双余经预谋行至东林市爱民区新华路南市街邮政小区1号楼平台处，持械将被害人吕东日夫妻围住，抢得人民币800元、三星手机一部（价值人民币900元），而后逃离现场，所抢现金及手机销赃得款后挥霍。二、2007年4月9日14时许，被告人陈尚实、何双余在东安区东一条路尾随在农业银行取款的赵和生，在农业银行附近一个楼内的门洞里，两人持械抢走被害人手里装有4000元钱的黑皮包……综上所述，被告人陈尚实实施抢劫犯罪8起，抢得钱物共计价值人民币8289元……被告人陈尚实犯抢劫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曾伟念过判决书，说：“真像秦管教那天在走廊里跟你说的，够枪毙两个来回的了。”
陈尚实望着曾伟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放风的时候，曾伟把陈尚实叫到旮旯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陈尚实说：“我想写上诉状，想把自己和别人的漏罪交代了；你不是上回跟我说过，若交代漏罪的话，说不定能有活口吗？”
曾伟安慰地说：“至于你有没有活口，你该上诉上诉。我待会儿管秦管教要纸和笔给你。”
陈尚实怕上诉状写不好，就说：“曾哥，能不能找人帮我写上诉状？”
曾伟指着不远处的石立鸿：“找老石帮你写。”
曾伟在找秦大力要纸和笔时，把陈尚实要交代漏罪的事说了。秦大力把从曾伟嘴里了解的情况转述给了杨东林。杨东林急不可待地向秦大力提出要把陈尚实串到十监室的要求，以便从陈尚实身上套取案情。秦大力说我得请示所长时春武。
陈尚实在石立鸿的帮助下，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上诉状：上诉状，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我叫陈尚实，2009年10月28日因涉嫌抢劫罪被批准逮捕，2010年2月10日被（2010）东刑一初字第20号刑事判决书判处死刑，对此判决我感觉过重，下面有几点从轻因素请审判长、审判员采纳：其一、第三起抢劫和第四起抢劫，我没有参与，是我两个同案把我咬进来的；其二、我还有6起抢劫的漏罪没有交代……
陈尚实要写漏罪时，曾伟把纸和笔要过来说：“漏罪你先跟秦管教说。”
当陈尚实要跟秦大力说漏罪时，秦大力却说：“你先把上诉状交给我就可以了，我会把你上次交代的两起漏罪附在上诉状上的；别的漏罪，我哪天提你做笔录时，你再详细跟我说。”
秦大力没理陈尚实说漏罪的事，他是要让陈尚实把漏罪说给杨东林。
关于给陈尚实串监室的事，还没等秦大力跟时春武商量，时春武却因深挖犯罪的工作找他，为他提供了给陈尚实串监室的时机。时春武说：“市局下达的深挖犯罪的任务，咱们所里还没完成，你得加把劲呀。”
“我这边也没有像样的线索。”秦大力像想起什么似的说，“时所长，八监室的陈尚实好像身上有漏罪。”
“那你就抓点紧，把他漏罪抠出来。”
“问题是，这小子比猴都精，他不说呀。”秦大力出着主意，“要不这样行不？陈尚实家没人管，成天啃发糕。若把他串到十监室，让杨东林给他点好吃的，说不上陈尚实就会把漏罪说出来。”
“这样恐怕不行，陈尚实是一审判处死刑的重刑犯，上级规定杨东林不能与其他重刑犯在同一监室。”
秦大力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有什么呀？抠出漏罪再给陈尚实串回八监室呗。”
时春武是两年前军转到看守所的，他对公安监管业务不是很熟。他没往深处考虑说：“那好，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你一定要保证监室安全。”
秦大力掩饰着兴奋：“你放心吧。”
秦大力从时春武办公室出来，就把要给杨东林保命的消息打电话告诉了杨东春。杨东春说，你若把我弟弟保下命，你从我这拿的20万元钱就不用还了。
5
清江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审陈尚实一个月后，下达了刑事裁定书，裁定书最后一段写道：本院认为，在我院二审审理期间，发现被告人陈尚实在一审判决宣告以前还有漏罪没有判决，故认定上诉人陈尚实犯罪事实不清。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八十九条（三）项的规定，裁定如下：一、撤销东林市中级人民法院（2010）东刑一初字第20号刑事判决；二、发回东林市中级人民法院重新审理。本裁定为终审裁定……
秦大力把曾伟提出来说：“你跟陈尚实说十监室缺个管事的，问他愿不愿意到十监室当值班员。”
“陈尚实是重刑犯，能当值班员吗？”
秦大力自以为是地说：“陈尚实的案件发回重审，也就是说他现在已不是死刑犯了；他若是到十监室当值班员，我可以把他的脚镣子摘掉，把他当平常在押人员看待。”
“我明白。”
下午秦大力把放风场门打开时，曾伟单独把陈尚实叫到了放风场。
曾伟编了一套话说：“我上午听到了关于你的不好消息。”
陈尚实问：“我的不好消息？”
“是啊，上午秦管教找我在走廊聊号时，看见市中院的鲁法官在六监室那边不知给谁下起诉。秦管教问你的案件重新审理的事，鲁法官说因你的案件是你有漏罪才重新审理的，即使重新审理的话，你的判决只能维持死刑原判，不能从轻。”
陈尚实吃惊地说：“我是应当有活口的，一审判决上说我参与抢劫八起，实则我参与六起，造成重伤害的那两起抢劫我真的没有参与；加上我说的漏罪，因还牵扯到另外两名案犯，肯定算我有重大立功表现的。”
曾伟忽悠人很有一套，他假意地帮着分析说：“八起抢劫你想赖掉两起，你能赖得掉吗？八起抢劫再加上你六起的漏罪，那就是十四起呀！你的漏罪即使有同案犯，就算你有立功表现，至多能抵消你六起漏罪的刑事责任，也与一审死刑的判决搭不上边呀。”
听了曾伟的话，陈尚实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曾伟在晚间吃饭的时候，用筷子搛了一大块午餐肉放进陈尚实盛汤的塑料碗里说：“吃吧。”
肉对陈尚实来讲属于稀罕食品，他说：“谢了，曾哥。”
待陈尚实把嘴里的午餐肉咽下，曾伟说：“十监室缺个值班员，你去不去？”
陈尚实隐约觉得，这么好的事落在自己头上，似乎有些不对劲。他说：“曾哥，我在八监室挺好的，我不想去十监室。”
曾伟脸色冷了下来：“你去十监室是我推荐的你，也是秦管教对你的照顾；你若不去的话，岂不是不识抬举？”
陈尚实沉默了起来……
这天一早秦大力走进八监室对陈尚实说：“收拾东西，串监室。”
秦大力把陈尚实领到走廊尽头的聊号桌前，告诉陈尚实：“让你到十监室当值班员，是我对你的关照。你到十监室后，首先要做好两样事，第一、必须要跟杨东林处好关系；第二、监室里不要出什么事……”
陈尚实说：“秦管教，我想给你说说我漏罪的事。”
“改天再说，”秦大力把他关进了十监室。
杨东林得意地走下板铺，指着陈尚实对其他在押人员说：“从今天开始，这个新来的陈尚实，就是这个监室管事的，你们都得听他的。听清楚没？”
在押人员齐声答：“听清楚了。”
杨东林向陈尚实招了一下手说：“跟我上铺上来。”
陈尚实上铺时脚镣哗啦的响声，使杨东林看了一眼说：“等过后我让秦管教把你的脚镣摘了。”
“那谢谢杨哥。”陈尚实问，“杨哥我日后在监室里都做些什么？”
“你首先要把我伺候好了，每天晚间要给我铺被和打洗脚水，然后再指使别人做该做的事，明白吗？”
“明白。”
几天后，杨东林当着全监室在押人员的面，对走进监室的秦大力说：“陈尚实最近这段时间表现不错，把他脚镣子给摘了吧。”
秦大力说：“可以。”
6
这天杨东林再次看过陈尚实的判决，压低声音说，就你这严重的罪行，主动交代漏罪也没有用。陈尚实沮丧地说，别人也这么说过。杨东林坦露地说，你把漏罪让给我怎么样？让我立功。陈尚实推诿说，等以后再说吧。杨东林脸色阴沉地把判决书还给陈尚实说，你琢磨着办吧。
下午秦大力给在押人员放风，他打开十监室放风场的门，让陈尚实拿着钥匙打开杨东林的定位锁，就上别处去了。
杨东林有冲凉水澡的习惯，虽然这时是早春的时节，别人穿绒衣都不觉得暖和，可他仍脱光衣服，让几个在押人员抬过来装水的大塑料桶，然后自己拿着塑料碗在水桶里舀水往身上浇。
杨东林冲完凉水澡，放风场的地上已积了一层水，他坐在放风场里唯一的一个塑料凳上抽了一支烟后，忽然想起昨天半夜偷吃东西的姜磕巴。他问消瘦的姜磕巴，你昨晚偷了几块肉吃还能长胖啊？姜磕巴说，都、都是我不对，你骂我几句打我两下都行。杨东林说，打骂你违反监规，我换个方式处置你。你把身上的衣服裤子脱了给我躺下；不然的话我就一天只给你一块发糕吃，饿你一个月。
姜磕巴权衡利弊，只得冷得颤抖着脱下衣裤躺在积水里。杨东林拿张报纸放在姜磕巴的身上，而后用打火机把报纸点燃。
燃烧的报纸虽不至于把姜磕巴灼伤，但他仍有难忍的疼感，他张着嘴呼呼地大喘着气硬挺着。报纸在姜磕巴身上燃完，杨东林让他起来。姜磕巴起身，匆忙地穿着衣裤。
杨东林问周边的人：“我刚才给姜磕巴演了个什么节目？”
有一年龄大的在押人员说：“叫‘睡龙床’。”
“还是老贼明白呀。”杨东林瞟了一眼陈尚实说，“这是十多年前看守所收拾人的一个招数，现在被管教的人性化管理给整没了；不过在十监室，谁不随我意，我该整他也不耽误……”
杨东林的话被谢英鹏打断，谢英鹏站在放风场上面问：“你们这刚才怎么冒烟呢？”
陈尚实为巴结杨东林而遮掩说：“没什么事，就是烧了张报纸。”
谢英鹏训斥着：“没什么事烧什么报纸？不愿意放风都给我回去。”
杨东林怕自己折磨人的事在谢英鹏面前败露，忙对其他在押人员说：“快回去，快回去。”
晚间睡觉的时候，杨东林把陈尚实叫到自己跟前问，那事琢磨得怎么样了？陈尚实说，我想……
杨东林打断陈尚实的话说：“我跟你说陈尚实，我不能独占你交代漏罪的这个功，你跟我说了，我反映上去，不也证明是你主动坦白交代吗？不耽误你立功。”
被周围的人言语误导，以及作为主管民警的秦大力不能主持公正和受到杨东林的施压，加之陈尚实个人想得到杨东林在生活上对自己的关照，这一切最终使陈尚实妥协了。他点头：“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那好，我把漏罪告诉你。”
杨东林眉开眼笑：“这就对了，从今天起，我吃什么你就跟着吃什么……”
7
陈尚实曾经在谢英鹏所管的监室里待过，谢英鹏自打在十监室的放风场见到胸前挂有值班员牌的陈尚实后，心里就犯了嘀咕：陈尚实是一审已判死刑的死刑犯，虽然是二审上诉期间，但也不能跟杨东林在一起呀，因为杨东林两年前押进来时，上级便规定杨东林所在的监室不能羁押其他重刑犯；再则陈尚实在没有改判之前，他的戒具是不能摘除的，他更不能当管事的值班员呀。
谢英鹏带着疑问，走进了时春武的办公室，他直接问：“时所长，怎么陈尚实跟杨东林在一个监室呢？”
“是我让秦大力把陈尚实串到十监室的，为了深挖陈尚实身上的漏罪。”
谢英鹏即刻明白给陈尚实串房的目的，他倒吸口凉气说：“杨东林需要陈尚实身上的漏罪保命，你就答应秦大力把陈尚实串到十监室？”
这时秦大力手里拿着材料走了进来，他张嘴刚要跟时春武说什么，不过他见谢英鹏在就改口说，老谢在这啊。谢英鹏没法再把话说下去，他对秦大力说了声“你们聊”。出了时春武办公室。
时春武看过秦大力递给他的杨东林的检举材料说：“这些重特大案件若侦破了，咱所里深挖犯罪任务也就完成了。”
秦大力接过时春武还给他的检举材料说：“那我把这检举材料交给深挖犯罪科。”
“现不用着急。”时春武耳边响起谢英鹏说的半截话，思忖了下说，“杨东林是涉黑案件的主犯，这事得慎重。”
时春武拿起电话分别给深挖犯罪科卢存明和检察院驻所检察室邱毅打了电话，把杨东林检举案件线索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让他们共同核实一下。卢存明答应说过来。邱毅说自己在检察院开会，脱不开身，他说你们先核实着，过后把情况说给我就可以了。
几分钟后，卢存明走进时春武办公室。
时春武对卢存明说：“杨东林毕竟不同于其他在押人员，关于他的事很敏感，我想咱们几个部门一同核实下。刚才我给驻所检察室的邱毅打了电话，邱毅说他在检察院开会，过不来。”
卢存明说：“那我就跟你们先核实吧，过后我再跟邱毅沟通。”
时春武说：“那就在我办公室核实吧。卢科长你问，让我所内勤邓秀才做笔录。”他又对秦大力说，“你把邓秀才叫来，再直接把人提来。”
邓秀才走进来，时春武让邓秀才坐在电脑前做笔录。
秦大力先是把杨东林提了过来，他让杨东林坐在椅子上说：“所领导和深挖犯罪科的领导问你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
杨东林点下头说：“知道。”
卢存明问：“你检举的漏罪是谁的漏罪？”
杨东林说：“是陈尚实的漏罪。”
卢存明问：“陈尚实是在什么情况下跟你说的漏罪？”
“是陈尚实向我询问法律知识时他跟我说的漏罪，当我得知他有漏罪后，便有意靠近他，后来我俩处的关系比较好……”杨东林说得很圆满。
问完杨东林，秦大力把他送回，提来了陈尚实。
卢存明问陈尚实，杨东林给没给你好处？你是怎么把漏罪说给杨东林的？陈尚实按照杨东林事先告诉他的话说，杨东林没有给过自己好处，因杨东林经常看法律方面的书，是自己向杨东林询问法律知识时跟杨东林说起自己有漏罪的事……接着，卢存明又问漏罪的详细内容，抢劫的时间、地点、同案犯是谁等。陈尚实照实说了，他并把在此之前跟秦大力和法院人交代的两起盗窃的漏罪也都说了出来。这样杨东林检举陈尚实的六起漏罪就变成了八起。
卢存明又让秦大力提出十监室其他两个在押人员，也都跟杨东林说的一致。
核实完漏罪，秦大力说，杨东林检举的漏罪，有两起是景福区的，将案件转给景福分局吧，那的人我熟悉。卢存明说，得把材料报到市局刑侦支队。秦大力说，刑侦支队不一定重视，莫不如把案件线索转到案发地所属分局。卢存明有些不耐烦地说，下一步怎么办，都是有程序的，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秦大力拿手机跟杨东春通了话，把相关的情况告诉了杨东春。杨东春说自己过一会儿到监管支队，他让秦大力在支队大门口等他。20分钟后，秦大力上了杨东春开的凌志大吉普。
杨东春问：“卢存明虽然对我弟弟检举的案件线索在转递查办上不那么积极，不过他也不可能把案件线索压着不给转递吧？”
秦大力说：“若是卢存明推迟转交案件线索，或是卢存明把案件线索转交办案单位后，不催促办案单位的话，那么这些案件线索什么时间破获，或是能否完全破获，都是个未知数。”
“这个卢存明倒是个关节，必须得打通他。”杨东春问，“这个卢存明是个老警察吗？”
“不是老警察，前年从铁岭河部队转业到看守所的。”
杨东春想起自己单位有个何科长也是铁岭河部队转业的，他掏出手机给何科长打了电话，说了自己面临的问题。何科长说卢存明是我的铁杆，没关系，我这就给他打电话。杨东春挂断电话，没过几分钟何科长电话回复说，我跟卢存明说了，他说小事一桩，转哪个办案单位都行。
杨东春心里清楚，副市长、公安局长李晨对以杨东林为主犯的“10·12”的专案是很重视的，即使打通了卢存明的关节，把案件线索转递给秦大力熟悉的景福分局，景福分局的人若是把情况反映给李晨，再节外生枝……杨东春忽然想到了自身的优势，自己是东林市林管局的领导，林管局也有公安机关，秦大力不是说案件线索有宁棱市的吗？何不想办法把案件线索转到自己的属下，宁棱林业地区公安局。
杨东春拿起手机拨通了宁棱林业地区公安局孟局长的电话，他把情况跟孟局长叙述了一遍。孟局长说只要东林市公安局监管支队能把案件线索转递给他们，无论线索牵扯到什么地方，他们都会尽力予以查清查实。
翌日，卢存明把案件线索转给宁棱地区林业公安局。
8
谢英鹏从时春武那得知杨东林检举陈尚实漏罪的事，为此他焦虑地到市公安局找到副局长隋鑫峰。他对隋鑫峰说：“杨东林检举的案件线索，是从在押人员陈尚实那得来的，陈尚实是一审判处死刑的重刑犯，按规定是不应当与杨东林同押一个监室的，我对案件线索的来源很有疑问……”
隋鑫峰充满关注地说：“杨东林检举案件线索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你们深挖犯罪科科长卢存明向我汇报过，我已经指示他一定要按程序办，千万要慎重。”
谢英鹏离开隋鑫峰办公室时，被监管支队长刘立国从背后看见。
刘立国是向隋鑫峰汇报工作的。隋鑫峰听过刘立国的工作汇报后，提起杨东林检举案件线索的事，他说：“有人对杨东林检举的案件线索的来源有疑问，你回去一定要核实清楚杨东林检举案件线索的来源，不要出现差错。”
刘立国点头说：“一定按你说的办。”
刘立国认定对杨东林案件线索的来源有疑问的就是谢英鹏，因谢英鹏曾跟卢存明竞争过深挖犯罪科科长败北，他认为是谢英鹏对卢存明的工作是鸡蛋里挑骨头，故而心里萌生出对谢英鹏的极度不满。
在第二天的早班会上，时春武说：“根据支队安排，从今天起，谢英鹏暂时脱离主管民警的岗位，到支队大门口的门卫室看门卫。”
谢英鹏知道支队如此安排，是自己对杨东林立功线索来源持异议的结果；他憋屈、愤懑，却又感到无奈。
晚间下班后，谢英鹏下了通勤车心事重重地往家走时，忽发现一辆疾驰的轿车向自己撞来，他急忙往道边躲闪，但还是被撞倒在地……
9
为了便于在一所羁押的“10·12”涉黑案件团伙成员的管理，在刘立国的建议下，时春武对除杨东林以外的其他团伙成员所在监室的主管民警进行了调整。由于几次调整都没有动秦大力，加之秦大力这段时间为杨东林弄案件线索的事，跟杨东林愈发亲近；杨东林在监室里我行我素，已成为典型的牢头狱霸，并不理会其他民警的管束。时春武只为深挖犯罪工作，而偏袒秦大力的做法，引起了其他民警的不满，甚至刘立国也曾提示过他不能让秦大力长久地管理杨东林。
时春武把秦大力叫到办公室说：“我想调整下你的工作。”
秦大力愣怔了下，问：“啥意思呀？怎么想起调整我工作了？”
时春武和盘托出：“因你主管杨东林已经两年多了，多次调整监室主管民警，都没有调整你。最近主管民警又进行了调整，新任分管狱政的副支队长季洪波跟我提起过要调整你，我没有理他；我估计季副支队长把你没调整的事跟刘支队说了，刘支队也跟我说不能再让你当杨东林的主管民警了。”
虽然时春武把话说得很明白，但秦大力仍旧说：“反正主管民警的调整也调整完了，能不能这次就不调整我了？”
“我要不调整你，对你对我都没什么好处。”
其实秦大力是担心陈尚实的情绪不稳，在杨东林的重大立功表现还没有落实前，陈尚实无疑就是个隐患。基于这个想法，他商量说：“你看这样行不行，等过个半个月一个月的，宁棱林业地区公安局把杨东林检举的案件线索破获后，我就不再管理杨东林了。”
时春武思忖了下说：“那好吧，我再给你一段时间。”
10
卢存明接到了宁棱林业地区公安局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说杨东林检举的案件线索已经全部侦结，让卢存明到宁棱市取案件侦结的相关材料。他到宁棱市把材料取回。
卢存明到了刘立国的办公室，把材料放到刘立国的办公桌上说：“刘支队，一所在押人员杨东林检举的案件线索，经宁棱林业地区公安局的工作，均已侦破。这是他们提供的犯罪线索查证情况报告和立案破案报告表。”
刘立国浏览下材料，说：“杨东林检举案件线索的事，毕竟隋副局长过问过，所以必须按照程序办，得开个联席会议，把情况跟大家通报一下，看看别人有没有异议。”
联席会议如期举行，参加会议的有支队的领导班子，支队下属的中层领导，和检察院驻所检察室的人员。
主持会议的刘立国说：“这次会议主要是对一所的在押人员杨东林检举的案件线索，破案后是否具有立功表现予以确定。详细情况由深挖犯罪科科长卢存明介绍。”
“今年4月12日，一所十监室在押人员杨东林检举同监室在押人员陈尚实，在东林市和宁棱市抢劫六起、盗窃两起的案件线索。案件线索转递到宁棱林业地区公安局刑侦大队，经侦查……”卢存明说完破获案件的相关案情后，又把桌面上的多份材料拿起说，“因办案单位在抓获陈尚实两个同案犯后，两个同案犯又交代了九起盗窃案件；我现将宁棱林业地区公安局刑侦大队出具的总计破获的六起抢劫案件、十一起盗窃案件的犯罪线索查证情况的报告，及立案、破案报告表展示给大家，提请与会人员审定。”
卢存明的话音一落，时春武说：“我把案件线索的来源情况做一说明。两个月前，一所十监室主管民警秦大力和我说起十监室的在押人员杨东林，检举同监室在押人员陈尚实公安机关没有掌握的多起漏罪。随之，案件线索反映到深挖犯罪科……”
卢存明接着时春武的话题说：“我得到一所报上来的情况后，和一所的人对案件线索进行了核实，当时没发现什么问题，而后我把情况反映给了驻所检察室的邱毅。”
邱毅对卢存明的话表示认同，点了点头。
此时时春武耳边响起谢英鹏说的“杨东林需要陈尚实身上的漏罪保命，你就答应秦大力把陈尚实串到十监室”。这句话忽地让他心惊肉跳，不免对当初答应秦大力将陈尚实串到十监室懊悔不已。深知失误已无法挽回，可他为了撇清自己与杨东林检举的漏罪无关系，再次提出说：“我建议由驻所检察室参与，对案件线索的来源情况进行重新核实。”
季洪波说：“查清线索来源，也就是说线索来源是正当的，没有人为的和买卖的因素，才能确定杨东林的立功表现；否则的话，是不能确定的。在调查线索来源时，要了解是否有第三者知道杨东林从陈尚实身上怎样获得的案件线索，在没有对杨东林检举的案件线索核实前，要把杨东林和陈尚实分开……”
由驻所检察室参与，对杨东林案件线索的来源情况进行重新核实，邱毅没有发现疑点。
一个星期后，在杨东林检举的案件线索，破案后是否具有重大立功表现予以确定的第二次联席会议上，邱毅表态说：“上次的联席会议，对杨东林案件线索的来源存有异议，经过重新调查，澄清了异议，同意把杨东林的立功材料上报到市中级法院。”
与会人员最终举手表决，同意把杨东林的立功材料上报到市中级法院。在举手表决中，唯有季洪波略显迟疑。
几天后，东林市中级人民法院收到东林市公安局监管支队上报的杨东林的立功材料，东林市中级人民法院将相关情况向清江省高级人民法院作了汇报。清江省高级人民法院鉴于杨东林的死刑判决正在最高人民法院复核期间，遂指示将材料直接邮寄至最高人民法院。据此，东林市中级人民法院把杨东林的立功材料邮寄到了最高人民法院。
11
季洪波愁眉紧锁地坐在椅子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直到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才把手中的大半截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季洪波自从调到监管支队任副支队长以来，心情一直很郁闷，他分管狱政工作，可谓是重任在身。可他说起话来明显地欠缺力度，特别是在一所所长时春武的面前，他的话更是不好使；为了调整主管民警秦大力，他跟时春武说过两次，后来又把情况反映给刘立国，秦大力过了两个月后才脱离了管理杨东林的主管民警位置，调往公安医院值班。季洪波明白，监管支队的狱政安全是存有很大隐患的，他的工作若长久地处于被动的局面，那无疑是处于火山口的位置而又难有作为。
更让季洪波蹊跷和吃惊的是，“10·12”涉黑案件团伙已判死刑的主犯杨东林，竟能获得诸多的破案线索，而且案件一帆风顺地予以破获。杨东林检举的案件线索里面有疑点？可驻所检察室的人会同相关部门对案件线索的来源也进行了核实。难道核实得不认真？
季洪波之所以调任监管支队任副支队长和对杨东林如此的关注，这里面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10·12”涉黑案件团伙被成功地打掉，与季洪波是有直接关系的。杨东林的户籍在前进派出所管内，季洪波当管片民警时，杨东林还是小混混。季洪波对杨东林打击处理多次。当杨东林以涉赌起家，很快有了自己的企业，并攀附上了一些官场的人物，因而在社会上也有了名声。虽已升任前进派出所所长的季洪波，却已不能像对付小混混那样对付杨东林了。季洪波是个面对罪恶而不甘妥协的人，他开始收集杨东林的罪证。当李晨调东林市任副市长、公安局长，看到季洪波把厚厚的杨东林罪证材料摆在自己的办公桌面上，他感觉到了震惊！加之有人举报，在东林市蔬菜批发市场,有人以承包市场空地为名，向经营者强行收取高额停车费,打骂并且持刀伤害合法经营者。经调查，背后黑手竟是杨东林……于是，李晨从外市县调来警力，成立“10·12”专案组，又经过两年多的缜密侦查，杨东林的涉黑团伙土崩瓦解；杨东林团伙的保护伞，一些官员和警察也受到了查办。由此季洪波得到了李晨的赏识，被调到监管支队任副支队长。
处于困惑、焦虑中的季洪波，忽然想到因向隋鑫峰汇报杨东林线索来源有疑问，而惹恼刘立国被调离岗位的谢英鹏。他意识到谢英鹏或许能给自己释疑解惑。
当谢英鹏拄着单拐打开房门看到气喘吁吁登上六楼的季洪波时，不免诧异地问：“季副支队，你怎么来了？”
季洪波笑着说：“我到你这不欢迎吗？”
谢英鹏忙说：“当然欢迎，请进。”
谢英鹏把季洪波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季洪波没绕弯子，他表情凝重地注视着谢英鹏说：“你知道吗？杨东林提供的破案线索，案件被宁棱林业地区公安局全部侦破，据说杨东林的立功材料已邮寄到了最高人民法院……”
谢英鹏不了解季洪波跟他说这些话的用意，他打断他的话问：“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季洪波盯着谢英鹏反问：“你不是很关心杨东林的事情吗？”
谢英鹏的表情变为悲愤：“难道你要看我笑话吗？”他接着说，“我是很关心杨东林的事情，我一心想让杨东林在羁押期间能够反省罪行……然而，我的愿望不仅落空了，而且还遭遇了挫折和冷落，杨东林不仅成为牢头狱霸，而且死刑判决还出现了转机。”
季洪波顺着谢英鹏的话问：“我知道你对杨东林获得的案件线索产生过怀疑，你为此还找过隋鑫峰副局长，那你能把你的怀疑跟我说说吗？”
“我的腿伤，我揣测就是我多嘴的结果。”谢英鹏疑惑地问季洪波，“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些？”
季洪波神情凝重地说：“你知道杨东林涉黑团伙是怎么打掉的吗？”
谢英鹏摇下头：“这我还真不怎么了解。”
季洪波说出了自己在打掉杨东林涉黑团伙中所起的作用。
谢英鹏听着季洪波的话，脸上流露出愕然、钦佩的神情，他给季洪波的话收了尾：“原来杨东林的涉黑团伙是这么打掉的。”
“当然还有其他的因素。”季洪波说，“所以我对杨东林是很关注的，他那样的人能够立功保命，是我不愿看到的，也是我疑问最深的。”
谢英鹏思忖了片刻，说：“那我就把我的怀疑跟你说说。首先，杨东林是个重刑犯，应当是定位管理的，一个被整日锁在板铺上的在押人员，怎么能跟别人沟通？况且不是一般的沟通，而且还能问出别人的漏罪来；第二个，杨东林刚押进来时，上级就有规定，杨东林所在的监室不能再羁押其他重刑犯，提供给杨东林线索的陈尚实就是个重刑犯，他是怎么被串到十监室的……”
季洪波从拎包里拿出碳素笔和笔记本，详细地记着谢英鹏说的话。
12
陈尚实的漏罪侦结后，二审的起诉书接着就下来了，陈尚实在起诉书上只看到了追加的多起漏罪，却没看到自己因协助公安机关抓获两名同案犯而期盼的有立功表现的说明。在开庭的时候，他提出自己有交代漏罪，协助公安机关抓获两名同案的立功表现。法官说你的漏罪都被杨东林检举了，况且公安机关已出具了杨东林的立功材料，而你是没有任何立功表现的。
法官的话，让陈尚实愣怔了下，而后就面露沮丧地没了下文。其实这种结果陈尚实是有预感的，他把漏罪犹豫间说给杨东林，杨东林开导他说漏罪可以两人一起用时，他虽然面上相信了杨东林的话，可他心里却说，一个人的漏罪哪有两个人一起用的？陈尚实对自己交代漏罪的结果虽有预感，可他面对现实，仍旧有种被蒙蔽和被欺骗的感觉；他的心理除沮丧外，更萌生着强烈的不满。
秦大力虽调往公安医院值班，但他每两天就要回单位一趟开早班会；他回单位办的第一件事是先到十监室小窗口处，让别的在押人员转交自己给杨东林买的报纸，有时报纸里夹着杨东林的家人写给他的纸条。这天早上他一如往常地走到十监室小窗口前，还没把报纸递进小窗口，被定位在板铺上的杨东林高声说：“秦管教，你提我出去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秦大力打开监室门和杨东林的定位锁，把他提了出来。
杨东林焦虑地说：“陈尚实在十八监室情绪不稳，我前天给他订的饭菜他都没吃；还让人传过话来，让我别再给他订什么东西了。”
担心的事情出现了端倪，秦大力站在窗台前沉默了会儿，说：“陈尚实肯定是他开庭时得知他的立功没被确认，从而情绪不稳……”
杨东林插嘴说：“能不能把陈尚实串到八监室？曾伟可以安抚他。”
秦大力虽感觉时春武近期对他冷脸，但他还是说：“开完早班会我跟时春武商量下。”
早班会散了后，秦大力在会议室正踌躇怎样跟时春武提出给陈尚实串监室的事时，十八监室主管民警邓秀才拿着戒具审批表走进了会议室。他说，今天早上开饭的时候，陈尚实嫌别人给他的发糕块小，把发糕撇在了别人的脸上，险些跟别人打起来，我请示给他加戴戒具。秦大力借机说，这小子原先在八监室挺老实的，要不给他串个监室吧。邓秀才说，给他串监室我倒减轻负担了。时春武说，那你就给陈尚实串到八监室吧。邓秀才拿着戒具审批表也不让时春武签字了，转身出了会议室。
时春武问秦大力，你有什么事吗？秦大力说，没什么事。时春武说，对了，办公室通知我，让你下个星期一到市警校参加实战轮训班，轮训为期一个月。秦大力被陈尚实搅得有些心烦意乱，他问，能不能让我过段时间轮训？时春武断然说，不行。
13
自从栾宇不干提审员，接替秦大力主管的监室后，对杨东林实施了严格管理。杨东林虽感觉遭罪，但看不出有抵触情绪，也没发生对抗的举动。
杨东林之所以没有抵触情绪，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处于关键时期，自己不能招摇地惹人注目，以免自己立功保命的事再出现什么闪失。为此秦大力也曾嘱咐过他。
这天栾宇把杨东林提出来聊号，杨东林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八监室瞟了几次。栾宇问：“你老往八监室看什么？”
杨东林编着谎话说：“我寻思管他们借本书看。”其实他往八监室看，是想得知陈尚实串到八监室后情绪怎么样。
杨东林在走廊里说的话，被曾伟听见了，他找了本知音杂志，拿油笔在其中一页写上了“你放心吧”几个字。而后他在小窗口喊报告，通过栾宇把杂志转给了杨东林。
当杨东林回监室后，看到了曾伟在杂志上写的“你放心吧”时，他深吁了一口气。
杨东林几天来觉得自己上火而咽部疼痛，在晚间吃饭时，忽觉得咽部不疼了。他吃完平时饭量的一个馒头后，又吃了两个馒头。他饭后站在板铺上拍着肚子自语说：“心情好，吃嘛嘛香！”
暂且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杨东林晚间睡觉的时候，望着监室天棚上的日光灯，不由地又畅想着自己死刑判决改判后的情景：自己若把命保下来，到监狱后，舍得大把的花钱仍可以滋润地生存，吃喝嫖赌都是可以的……心中始终怀有仇恨的杨东林，当然惦记打击和整治过自己的人。他心里想：出去后第一口恶气要出的就是要报复李晨，若没有他的打黑除恶，自己也不会遭如此大难。再一个就是谢英鹏，自己不仅让他在看守所里整治得够呛，听说他还找到了公安局的领导，对自己获得的案件线索提出质疑，对于这样一个往死里整自己的人，决不能放过他……
思绪纷繁的杨东林，几乎一夜没睡。他在白天码铺迷瞪时，被嘈杂声吵醒，睁开眼睛见栾宇领着两名陌生的男子走进了监室，栾宇打开他的定位锁说：“你把东西收拾收拾，转监。”
“转监？”杨东林懵了。
杨东林没缓过神来，就被另两人架着走出了监室。
杨东林出了监室，见陈尚实和曾伟也相继被人从八监室里提了出来，杨东林猛然意识到情况不妙。他开口刚要跟曾伟说什么，一个黑色的头套套在了他的头上，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14
秦大力在市警校训练时接到了时春武的电话，时春武说：“半个小时前，杨东林、曾伟、陈尚实三人，被检察院的人给押走了。”
秦大力大惊失色地往训练馆门外走着问：“押走杨东林等人的是哪个检察院？”
“这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他们开的警车上写有检察两字。”
“时所长，谢谢你打电话给我；咱们心里都应当有个数，说不上过几天检察院的人会找咱们的。”
时春武情绪终于爆发出来：“我心里有他妈的数，你背着我是不是接受了贿赂给杨东林保命？”
秦大力狡辩说：“没有，我让杨东林抠陈尚实的漏罪，我只是为了完成深挖犯罪的任务，绝没有其他的企图。”
“你在警校门口等我吧，我现在开车过去。”时春武挂断了电话。
秦大力心乱如麻地已无心上课，他径直向警校大门口走去。
秦大力上了时春武的桑塔纳警车，他再次说自己绝对没接受杨东林家属的贿赂。继而问，到底是咋回事呀？时春武说，我在单位吃早饭的时候，刘立国给我打电话，让我到支队会议室。我到了支队会议室，见会议室里除刘立国外，还有七八个外人。刘立国跟我说那几个外人是宁棱市检察院的，他让我协助那几人把杨东林等三人押解走。就这样那几人跟我到了一所的监区，带走了杨东林等三人。他们还留下两人找八监室和十监室的在押人员逐一谈话。
秦大力深知杨东林等人被押解走是个不祥的信号，但他仍心存侥幸：“杨东林的重大立功表现，是经过监管支队召开联席会议，又经过检察院驻所检察室核实后上报的，上报后难道出现了什么差错？”
“他来的时候，我曾单独问过刘立国。刘立国说好像杨东林的立功表现上报最高院后，最高院要求检察机关重新核实杨东林立功表现的真伪。就这样，副市长李晨得知相关情况后，指派宁棱市检察院重新核实。”时春武心情很懊悔，但此时他又有苦难言，只得对秦大力说，“秦大力，我别的就不多说了，检察机关肯定是要找你的，你好自为之吧。”
秦大力定了下神说：“你放心吧，在我身上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时春武走后，秦大力返回警校给杨东春打了电话，告诉杨东春杨东林被带走了，假立功的事弄不好要露馅。
秦大力刚跟杨东春通完话，只见警校的大门洞开，从外边开进来一辆写有检察字样的警车……
几日后，杨东春也被检察机关从单位带走。
15
两个月后，宁棱市人民法院对秦大力和杨东春涉嫌徇私枉法一案进行了判决，被告人秦大力犯徇私枉法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被告人杨东春犯徇私枉法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最高人民法院对“10·12”涉黑案件下达了刑事裁定书，杨东林随即被执行了死刑。
基于东林市公安局监管支队发生的民警违法犯罪案件，上级公安机关撤销了东林市公安局监管支队第一看守所国家一级看守所的荣誉称号，及一切其他的荣誉。案件涉及相关人员被处分和免职。
季洪波被提职为监管支队支队长，谢英鹏被提职为第一看守所所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