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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南文化先大陆后海洋的空间运行逻辑
——闽南史前技术文化的考古学意义

2016-11-25李晓元

闽台文化研究 2016年3期
关键词:石器闽南海洋

李晓元

(闽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闽南文化先大陆后海洋的空间运行逻辑
——闽南史前技术文化的考古学意义

李晓元

(闽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闽南文化的原点即闽南史前文化的空间性质不是海洋文化而是大陆文化。刮削器、石锛等史前技术文化对于确证闽南史前文化的大陆文化性质,有着重要而特别的考古学意义。闽南文化先行大陆文化再向海洋文化拓展的空间运行逻辑,源于工作世界特别是技术文化的进步。它启示我们,海洋文化要以大陆文化为根基,发展海洋文化必先夯实大陆文化基础;大陆文化要不断向海洋文化拓展,要用海洋文化晋升大陆文化。

闽南文化;大陆文化;海洋文化;史前文化;技术文化

一般地或总体地或现代地看,可以说“闽南文化是海洋文化”,“闽南文化具有海洋文化特质、本质”。但历史地或学术地看就会有很多问题,那就是:闽南文化的最初或原点是不是海洋文化、是否具有海洋文化特质、性质或本性?闽南文化是何时成为海洋文化并具有海洋文化本性、本质的?闽南文化与闽南海洋文化、闽南大陆文化与闽南海洋文化是怎样一个关联结构?要理清这些问题,就必须探究闽南文化的空间运行逻辑,而这一逻辑又主要关涉到闽南文化的空间原点即闽南史前文化,而史前文化意义的探究又主要依靠史前技术文化的考古资料。由此,探究闽南文化的空间运行逻辑与探究闽南史前技术文化的考古学意义就成为同一过程、同一课题。所谓技术文化的考古学意义,即通过考古考究出来的一定的技术文化所能确证的历史文化的年代、性质、内涵等意义。闽南史前技术文化的考古学意义即通过考古考究出来的闽南史前技术文化所能确证的历史文化意义,它固然有多重考古学意义,而就其空间文化意义来讲,就是确证了闽南文化先大陆后海洋的空间运行逻辑。

一、“刮削器”与“绝对理性”:闽南文化大陆性质的开启

闽南文化大陆性质的开启始于刮削器等史前旧石器技术。1990年发现的漳州市郊的旧石器时代文化遗物仅有石制品,它们出自两个地点,即莲花池山和竹林山,两地相距1200米,出土的石器前者23件,后者4件。分为石核、石片、尖状器、刮削器四种。下层文化出土的石器距今40万年[1]。当时古人使用石器主要用于敲贝壳、切树皮、割兽皮。刮削器主要是大陆文化性质的石器。“刮削器在我国各旧石器时代遗址中是最重要的一类石制品,通常所占的比例约在石器中的70%~90%之间。张森水把刮削器作为远古人类日常需要的工具类的主体。这种工具在北京猿人遗址中约占75%。刮削器属于重量比较小的工具之一,通常用于加工食物,切、割、刮动物之肉,或是刮、削植物干、茎等。”[2]刮削器比例之大、覆盖地域广阔,是古人类日常生活普遍使用的工具,特别是地处大陆的北京猿人遗址占75%,这足以表明刮削器主要是大陆文化的工具,或者说它是大陆和沿海共用的主要工具,并不具有海洋文化的特质,当然在沿海也可用于海洋食物的刮削。刮削器多,因为都在营地使用,其他石器在野外。“漳州刮削器在各类工具中占56%,但种类繁多,仍是各类工具中的主体,且独具特色,即凹缺刮器加工精细、类型众多、数量大,在我国各类遗址中尚未见及。它是作为木、竹杆的抛光的理想工具,而木、竹杆的用途,或许是做箭、投掷器、捕鱼、捞螺贝等的复合物。”[3]可见,刮削器也是漳州即闽南旧石器时代的主要工具。而漳州莲花池山遗址没有发现贝类,这亦表明其缺少海洋文化因子。

根据摩尔根《古代社会》的史前文化分期理论[4],我们推断,莲花池山旧石器年代应处在原始社会蒙昧阶段的低、中级阶段,即以采集为主的蒙昧低级阶段和采集—狩猎并行的蒙昧中级阶段,而这时的采集主要是采集陆地上植物的果实,狩猎主要是狩猎陆地上的动物。这两个阶段在工作技术上都使用未加磨制的粗陋石器,中级阶段由于学会了制造人工火,可以烧烤动物、吃熟食,狩猎发展起来,但这两个阶段都没有制造出蒙昧高级阶段的弓箭和陶器。由此可说,闽南文化的最初亦是采集和采集—狩猎文化,并不具有海洋生活或海洋工作的性质,亦是大陆文化生态。蒙昧期的人们只会制作和使用打制石器,虽然生活在海边,虽有贝类生活资料,但只是一点点采集意义上的海洋生活资料,至多在退潮以后把贝采集到手中。可以说,他们采集海产品的能力远远弱于采集江河水产品的能力,因为大海不像江河那样有诸多的浅滩和水岔,并不容易征服。如此,那些蒙昧期的人们宁可在江河里捕鱼,而不愿在大海里喂鱼。如此,闽南的蒙昧史与摩尔根考证和描述的普遍世界的蒙昧史没有太大的异样,都是进行着采集和狩猎的工作和生活,而不是进行着海洋生活和工作,切不可以为蒙昧期的人们生活在海边就有了文化世界的海洋性或海洋性的文化世界。人类文化行进的逻辑是先陆地后海洋,因为陆地生活易于海洋生活。但是生活在海边毕竟为以后的海洋文化或文化的海洋性提供了条件、经验和便利。有学者认为远古的闽南文化就具有海洋本性,然而,至少闽南远古文化的蒙昧时期还不具有海洋文化性质或范式,至多在拾捡海洋贝类的意义上有一点点海洋性。

漳州莲花池山文化遗址证明了闽南文化的最初是采集、狩猎为主的大陆文化,闽南海洋文化范式不是旧石器时代的文化范式,但同时也表征了闽南海洋文化是从旧石器时代就开始了,如有学者表征的“凹缺刮器加工精细”,“用于捕鱼、捞螺贝类”等。作为一种文化范式,还需要历史的长期积淀和工作世界的造就以及在生活世界的不断渗透和空间绵延。从根本上讲,只有具备了海洋世界的工作技术、工作能力以及工作关系或社会关系的时候,海洋文化范式或文化世界的海洋性质才能生成并得到文化的确认。即仅仅是石器和骨器是无法从陆地走向海洋的,哪怕是就住在海边洞穴里的群落,他们只能望洋兴叹。人类天生并不具有海洋文化的丽质,并不具有蓝色文明的浩瀚、深邃以及悲壮的音韵、伤情的涛声和震撼的回响。这样,哲学家黑格尔对人类文化类型的一种道说就显得缺少历史感和考古学的依据了。

黑格尔《历史哲学》的“历史的地理基础”一节中,把能引起“思想本质上的差别”的“地理上的差别”划分为三种类型:干燥的高地、草原和平原、巨川大江灌溉的平原流域以及与海相连的海岸地区。据此,他把文化世界划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类型以生活在高地上的游牧民族为代表,他们漂泊地放牧,生活变动不居,好客与劫掠两个极端并存,不守法律和规制,野蛮性十足。第二种类型以生活在平原上的农耕民族为代表,如中国和印度,他们依靠江河灌溉的土地,发展农业,土地所有权和各种法律关系牢固[5]。他们也有航海等海洋活动,但以海作为陆地的极限,闭关自守,不具有海洋文化的性质[6]。第三种类型以生活在海边或海岛上的海洋民族为代表。他们能从大海的无限感到自己的无限,以宽广的胸怀、智慧、勇敢,超越土地的限制,走向大海,掠夺其他区域的民族,追逐商业利润[7]。且不说黑格尔抬高海洋文化贬黜游牧文化和农耕文化的问题,只说他以地理环境来划分文化世界类型的局限。在他看来,生活在海边或海洋环境中的人和民族,其文化世界范式就是海洋文化,生活在平原和内陆的人就是农耕文化或游牧文化。这既不符合人类文化世界的历史事实,也不具有文化世界从大陆文化逐步向海洋文化演进逻辑。海洋环境中的文化世界的最初亦是采集和狩猎文化,并进而过渡到农耕文化,最后才进入海洋文化。

但黑格尔的理论是矛盾的,他一边讲海洋地理环境造成海洋文化,一方面在讲到中国和印度的时候又认为“有海洋活动不一定就是海洋文化”,这一矛盾除了有意贬低中国文化、抬高欧洲,还在于他的精神自由本体论。在他看来,中国、印度等大陆文化是专制文化,不具有自由精神,所以虽有海洋活动,但不是海洋文化,而欧洲海洋文化却是自由精神的体现,即大陆文化与海洋文化的根本分野不是地理因素,而是是否具有自由精神,即历史就是人类自由精神的历史,研究、解释历史就是要研究、解释人类自由精神的历史,而对那些没有自由精神的历史则应予以弃绝,因为它没有人的存在意义。基于这种自由本体论,黑格尔认为,临海的民族、国家即使有海洋地理环境,甚至还有一些海洋活动,但并不一定就是海洋文化,比如中国和印度。他指出:“农业在事实上本来就是指一种流浪生活的终止。农业要求对于将来有先见和远虑。……中国、印度、巴比伦都已经进展到了这种耕地的地位。但是占有这些耕地的人民既然闭关自守,并没有分享海洋所赋予的文明(无论如何,在他们的文明刚在成长变化的时期内),既然他们的航海——不管这种航海发展到怎祥的程度——(海洋仍然)没有影响于他们的文化。”[8]总之,当黑格尔说地理环境导致文化类型的差异时,他是个地理环境决定论者,当他以自由精神作为海洋文化与大陆文化的划分标准的时候,他是一个唯心主义的自由理性主义者,这是两个文化世界的价值坐标,至于以哪个坐标为基准,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欧洲中心主义文化倾向。当然,黑格尔对古代东方大陆文化的专制、封闭和保守性的描述在一定程度上是符合历史事实的。但是古代中国大陆文化的封闭性不等于古代中国所有大陆文化的存在生态,更不等于古代中国海洋文化的存在生态,黑格尔把古代中国的海洋文化生态遗漏掉了,更没有注意到闽南海洋文化的存在生态。

黑格尔文化世界理论的问题不只在欧洲中心主义倾向,更在抽象理性主义,它过度夸大理性精神、自由精神对文化的根本性和决定性,忽视技术、制度、社会关系等工作世界意义对文化世界的生成性与主导力量。“航海业是一种技艺”[9];“指南针打开了世界市场并建立了殖民地”[10]。无论是游牧文化、大陆文化还是海洋文化,都取决于一定的技术、制度和精神能量,都取决于工作世界的总体,而不只是地理环境或自由精神。海洋地理环境和自由精神充其量是海洋文化较为外显的两个重要因子。但黑格尔特别关注到这两个海洋文化的重要因子,就这种关注本身来讲是值得肯定的,即认识海洋文化必须持有海洋地理环境和自由精神两个分析向度。

有学者仅依据黑格尔的地理环境分类法,提出闽南文化的海洋性质说,即海边的文化或海洋环境中的文化天生就是海洋文化,这显然没有顾及和探求到文化世界的历史事实及运行逻辑。我们可以一般地说闽南文化的海洋性,但同时必须自觉和确认这种海洋性是一个生成过程,是闽南文化运行到一定历史阶段才具有了海洋性质,闽南文化一开始并不是海洋文化,也并不始终是海洋文化。刮削器开启的是闽南文化的大陆文化性质。或者说,闽南文化初始的大陆文化性质是由刮削器等技术文化注定的,而不是源于“绝对精神”或“自由理性”的多寡。

刮削器等石器技术开启和注定了闽南旧石器时代的大陆文化性质,也开启和注定了东南沿海其他区域旧石器时代的大陆文化性质,而东南沿海其他区域旧石器时代的大陆文化性质亦可进一步佐证闽南旧石器时代的大陆文化性质。下面再列举一些东南沿海旧石器技术文化。

福建省三明市万寿岩灵峰洞旧石器遗址出土石器11件。类型有石锤、刮削器、砍砸器和雕刻器,严格地说,只有两类:刮削器和砍砸器,且以前者居多[11]。三明市万寿岩船帆洞旧石器遗址出土石制品300余件,年代应属旧石器时代晚期,类型可分为断块、断片、打击砾石、石核、石片、石锤、刮削器、砍砸器、尖状器、手镐,等[12]。

“青莲岗文化”、“龙山文化”、“良诸文化”是我国东南地区发现的重要的原始文化,江苏、浙江、山东等东南沿海是其主要分布区。就其石器技术文化而言,大体上属于旧石器时代晚期,石器类型以长方形扁平带孔石斧、扁平带孔石锄、长方形扁平石锛、有段石锛、方柱形或长条形石凿和长方形多孔石刀等最具有特点。这些石器大部分是农业工具,小部分是狩猎工具。就其经济生活而言,都是以农业为主,附之于狩猎、渔猎[13]。

2000年浙江湖州市的安吉和长兴县发现了旧石器地点31处。在安吉县找到石制品186件,长兴县采到石制品147件,共计333件。石制品多粗大,与邻近的安徽和江苏发现的工业特征基本一致,同属南方主工业,石器的类型包括宽刃类的砍和刮削器,尖刃类的手镐和手斧,无刃类的石球(含球形器)[14]。2002~2006年江苏连云港将军崖旧石器晚期遗址发掘出1500余件石制品,工具类型以刮削器为主,以小型为主,石片石器和细石器各占一定比例。石器工业早期为华北主工业类型—石片石器工业,晚期以细石器为主[15]。

辽东半岛旧石器以中小型为主,与华北地区周口店北京直立人峙峪系的小石器文化系统有密切关系,石器的主要类型有刮削器、砍砸器、尖状器三大类。到中期出现石球,晚期出现雕刻器和钻具以及钻、磨、刮等技术生产的骨器[16]。

刮削器、石锤、石斧、砍砸器、尖状器……这些旧石器技术,这些从内陆到沿海、从闽南到闽北、从东南沿海到东北沿海的千篇一律或大同小异的技术工具,注定了或足以表明旧石器时代的人类都从事着同样意义工作,过着大同小异的生活,那就是大陆文化性质的采集、狩猎工作和生活。他们主要不是靠海洋生活,甚至不是靠河流生活。正如有学者指出:“中国东部沿海地带的旧石器遗址相对是比较少的,江苏(旧石器出土相对较多,笔者注)旧石器文化遗址也不在沿海地带……时下人们谈论水文化,好以“逐水而居”为辞。殊不知在旧石器时代,人类生活在丛林之中,主要依靠采集和狩猎为生,淡水资源往往随处可得,并不需要居住在河流湖泊附近的低洼地带,而是需要住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避免潮湿和洪水侵扰。”[17]

而刮削器无论是在内陆还是沿海,无论是在东北还是东南,依旧主要是刮削陆地动物的技术工具,依旧注定的是大陆文化性质。而海洋的食物,除了用现代技术才能捕捞到的那些大鲸鱼、大鲨鱼,原始人能捡拾和渔猎到的那些小蟹小虾小贝小鱼,是很容易吃到嘴里的,烧烤、炖煮、食用的时候难道还需要用刮削器吗?难道还需要用砍砸器吗?难道还需要用石斧石锤吗?有了火,一般的鱼虾贝类,完全可以不借助任何石器工具就可以成为美味佳肴。采集、狩猎、纷争……旧石器时代的石器天生就不是海洋文化的工具,但也天然地具备一些海洋文化的功能,比如用于陆地砍伐树木的石斧,也可以用来造独木舟,刮削陆地动物的刮削器也可以刮削海洋生物,而这些石器主要是大陆工具还是海洋工具,这取决于旧石器时代的大陆文化性质,依旧不是取决于黑格尔所说的自由理性或沿海地理环境。

二、“贝丘”与“石锛”:闽南文化大陆性质的进一步拓展

漳州和泉州地区新石器时代贝丘遗址的发现,为闽南地区新石器时代的海洋文化因子提供了直接的证据。贝丘是古代人类居住遗址的一种,以包含大量古代人类食剩之余抛弃的贝壳为特征,大都属于新石器时代,有的则延续到青铜时代或稍晚。贝丘遗址多位于海、湖泊和河流的沿岸,在世界各地有广泛的分布。漳州和泉州地区“贝丘”遗址距今约3000~5000年,与新石器和青铜器时代并存[18]。这表明闽南文化新石器时代的古人类一开始大量捕获和食用海洋贝类食物,海洋工作生存和生活方式已成为其重要文化范式,但还只是作为依附范式存在于闽南大陆文化中。这个时期的古人类即是史书记载的闽文化或“七闽”部落文化时期。即七闽文化已具有了海洋文化范式,是采集、狩猎、农耕形式的大陆文化范式与海洋文化范式的并行时期。再如,福建新石器早期的闽侯溪头遗存,仅有的发现只有丰富的蚬和蛤等贝类化石,还有野猪、赤鹿等野生动物的骨骼化石,这表明福建境内早期的劳作主要以捕捞和狩猎为主。新石器时代晚期的文化遗存中除了发现大量的贝壳和石器,也有釜类的陶器和家猪的遗骸,这表明原始农业和畜牧业己经起步,采集—狩猎文化向农耕文化过渡,而不是向海洋文化过渡。

有学者仅依据一些贝丘遗址就认为,包括闽南在内的新石器时代的史前沿海居民,凭借居处的海洋环境,以海洋资源开采为主,即以海洋经济为支柱,辅以山地的采集和狩猎。这是不符合文化世界先大陆后海洋的历史和逻辑的。邻近海岸沙滩、沙丘的贝丘遗址,当然只能反映海洋生业状态,但海洋生业状态不是原始群族的全部生业状态,只是他们开采和食用贝类产品时的生业状态,他们不可能只靠或主要靠吃海洋的贝类产品活着,贝丘遗址也可能是这些族群在吃够了或吃腻了大陆的采集和狩猎的主食的情况下改换一下口味的消费遗址或野营遗址,那不是他们完整的生活和工作世界。而那些距海稍远的遗址恰好表明这些群族是以采集和狩猎为主,海物消费只是辅助形式,即使这些遗址分布着众多的有贝壳堆积的小规模的遗址群,这些贝类遗址依然是以采集和狩猎或农耕为主业的遗址的辅助部分。再看这些族群的工作技术或生产工具。出土的新石器时代的石锛是重要的农业生产工具,还有石镑、石凿,这些主要是用于竹木作业的工具,居所的搭建、舟船的制作、滩涂海产品的捕捞都离不开竹木材料。凹石器是沿海地区所特有的工具,有学者认为是敲螺贝的专项工具。用海生牡蜘壳制作的穿孔贝铲和贝刀亦有沿海工具文化特色。这些颇具海洋文化意味的工具都能反映和折射新石器时代闽南文化的海洋性以及海洋工作技术意义上的海洋文化范式,但它们亦不能证明闽南文化是以海洋技术、海洋工作、海洋生活、海洋经济为主,因为这些有海洋区域特色的工具或技术只是出土的新石器时代技术或工具的一小部分而已,而且这些工具也不至于就是用来敲海螺的,贝铲、贝刀也只是大陆文化普遍使用的石铲、石刀、石斧的辅助工具,而且也不只是海洋文化的专利,大陆文化也有使用和制作。总之,这些工具不但不能证明闽南新石器时代是以海洋文化为主,反而恰好证明了海洋文化是新石器时代以大陆文化为主的闽南文化的依附范式。

下面再用闽南地区关于石锛的考古资料进一步确证闽南文化先大陆后海洋的空间运行逻辑。

石锛是磨制石器的一种,是新石器时代和青铜器时代主要的生产工具,长方形,单面刃,有的石锛上端有“段”(即磨去一块),称“有段石锛”,装上木柄可用作刨土,功能类似于现在刨地的“镐头”,现在有些地方的农村也有锛子这种农具,形状类似镐头,只是铁器部分比镐头窄了很多,功能也是刨地用的。石锛的功能应主要是刨土,因为砍伐树木、加工木料更适合用石斧。当然,石锛也可以用来刨树皮、树枝、树根等,特别是更适合在山地和丘陵地区刨那些杂草树木,这一方面是为了开垦荒地,一方面是用作打柴。石锛是较为普遍的生产工具范式,是石器进步的标志,标志进入农耕文化。石锛也可用于木料的斩劈、刨削。石锛在全国各地都有发现,在东南区发现得最多,而“有段石锛是中国东南区新石器文化的重要特征”;“有段石锛是研究我国东南区新石器待代的重要文物,也是研究东南亚以至太平洋诸岛的国际性重要古物。研究的结果不但可以了解我国东南区的新石器时代文化,也可以帮助了解东南亚至以至太平洋诸岛的古代状况。”[19]林惠祥先生指出了有段石锛的考古学意义,但似乎尚未指涉其对大陆文化性质的标识性意义。而林先生对有段石锛本身的构造特别是其装柄技术颇有研究和创建,他指出:“有段石锛的装柄是后期的事,初期的有段石锛是不装柄的”;“有段石锛的初级型还不能装柄,只是像常型石锛一样手握使用”[20]。有柄石锛更能说明它是刨地的农耕文化。工具是手的延长,有柄更有力量,使工作力和创造力提高并高于刮削器,更适合农耕,而旧石器时代,刮削动物、植物不用柄。刮削器并不能改变自然,而有柄石斧、石锛则能改变自然。

而林先生虽没有指涉有段石锛的大陆文化性质,却认为有段石锛主要是造独木舟的工具,并有意将之与海洋文化联系起来:“这种工具在各处都可用,但在沿海地方或岛屿地方,有需要造独木舟之处,尤其需要。太平洋诸岛和南洋所以多有装柄的石锛或者便是由于这种原因。我国大陆上有这种有段石锛的地方也大部分是在沿海或近溪流之处,当时或者也常用这种有段石锛造独木舟也有可能。”[21]因为有段石锛在沿海或岛屿出现就要赋予其海洋文化意蕴,这其实有些牵强,大可不必。这一分布特点恰好说明沿海或岛屿文化也是先大陆后海洋的文化运行逻辑。且常型石锛内陆新石器时代也都有,这又是何为,难道都是造独木舟所用吗?应该从常型石锛的用途看有段石锛的用途。一定要打破这种沿海文化就是海洋文化,甚至史前沿海文化就是海洋文化的思维定式。这种牵强其实就是源于不太了解沿海岛屿文化都是从大陆文化开始的,所以非要在石锛上牵出一个海洋性来。迄今为止,尚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石锛是造船用的,而即便可以造船、雕刻,这也不能排除它的农业功用,它是有海洋性的农业生产工具。锛子是一个技术体系,石器时代有石锛,铜器时代有铜锛,铁器时代有铁锛,联系这些锛子的用途,就更知石锛是主要的农业工具了,直到今天,不只是木匠手中有锛子,农民手中更有锛子,不只是做木匠活用锛子,做农活更用锛子。

福建闽南地区出土的新石器时代的石器以石锛居多,这是闽南新石器时代大陆文化性质即农耕文化的最有力的生产工具证明。

漳州腊州山、大帽山、万宝山等贝丘遗址处在新石器时代。其中,石锛是较为普遍的工具,几乎在每个遗址都有石锛[22]。特别是腊州山遗址,石锛有8件,其它石器如石斧、石箭镞等都是各一件[23]。距今3300~3100多年的虎林山遗址是新石器时代。“2000年发现于漳州龙文区朝阳镇樟山村的虎林山遗址,该类型分布与福建南半部地区,中心区域为漳州厦门一带,晋江流域一带、龙岩东北地区都在其文化范围之内。……此类文化遍布闽南大地……生产工具以凹弧刃石锛为其突出特色,少量常形石锛、砺石、石铲等。”[24]虎林山遗址目前所知“已达500处左右”,其 “石器基本上是以精细磨制的石锛为主,锛的形态多样,大中小型号都存在,能满足不同的生产作业要求,石器的制作更加专业化,出现了明显具有等级身份差别的璋和形态复杂精致的钏等装饰品”;虎林山遗址“青铜器的制作水平也较进步,出现了兵器和乐器等。”[25]再看一份1958年福建省文物管理委员会组织的闽南新石器时代调查的一些数据:永春县采集石器25件,其中石锛有4件;南安县采集石器50件,其中锛有23件;安溪县采集石器21件,有锛、戈、环等[26]。这些出土的石锛一方面表明生产工具的进步,一方面表明农耕文化即大陆文化的主导地位。福建福清东张的新石器时代遗址表明,农业迹象相当明显,人们已有定居的村落,并出土大量的石锛,这种工具主要是农业生产工具,它说明这时的农业已相当发达,特别是磨谷器的发现,是一个更好的证明。此外,渔猎在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纺织和手工业也发展起来,而石器仍是以石锛和石箭头为主要特征[27]。

新旧石器时代都有石锛,石锛是普遍的工具或工作技术范式,是石器进步的标志,也是进入农耕文化的标志。对锛的意义考古学尚未重视,如尤玉柱先生虽然列举了漳州腊州山、大帽山、万宝山等遗址的锛的众多数量和样式,但却认为“这一时期,石器的发展不明显,或者说石器的发展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28]他对旧石器时代的刮削器做了大量说明并引申到海洋工具方面,而对石锛的意义且视为“并不明显”。这种认识是忽视大陆文化性质的思维定式所造成的,石锛是大陆文化或农耕文化的重要标志和证据。

福建闽侯昙石山文化证明新石器时代文化有海洋性,但农业或农耕文化是主流:“昙石山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出现了大量的蛤蛎壳和蚌螺壳的堆积以及一些陶网坠,可知当时人是以水产物为主要食品的。这些介壳类,都出自咸水的海口,而今日昙石山离闽江入海的地方约130里。兽骨、鹿角的出现表现当时人兼营狩猎。石器中的石镞,可能是狩猎用的;石斧、石锛都是当时的生产工具,其中较大型的石斧可用于农业上,因这个地区的土地是适宜于种植的。”[29]昙石山文化出土的石器是“锛为最多”[30]。这表明农业是主要文化范式。石斧、石锛、石凿、刮削器等都用于农业。昙石山所发现海洋生物遗骸并不能否定新石器时代的大陆文化性质,只能说是大陆文化蕴含着一些海洋性。

综上,石锛作为闽南新石器时代的重要、主要的生产工具或工作技术,是一种重要的工具文化范式,它标识闽南文化的大陆文化性质以及农耕文化的进展。闽南文化或闽南海洋文化的最初是蕴含着海洋性的大陆文化,随着大陆文化特别是工作技术的发展,才具有了海洋性质,闽南海洋文化才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范式。

三、结 语

闽南文化的原点即旧石器和新石器时代亦即史前文化阶段,其文化性质是基于采集和狩猎的大陆文化,进而过渡到农耕文化,再从农耕文化逐步进展到海洋文化。而在这个进程中,海洋文化始终存在,只是依附于各种文化形态并使其具有一定的海洋性。而自宋朝以来,随着海商文化、妈祖信仰文化、漳州月港文化的形成与兴盛,闽南海洋文化范式才作为各种不同的形式逐步从农耕文化中相对独立出来。这方面的历史一般都有较明确的记载,却研究成果也颇丰,其海洋文化性质也比较彰显,几乎不存在什么争议,故这里不作具体的阐述,这里主要表明的是闽南海洋文化的先大陆后海洋运行逻辑及其工作世界基础特别是技术文化支撑。

闽南文化先大陆后海洋的运行逻辑对我们的当代价值或给我们的当代启示是:(1)闽南文化先大陆后海洋的运行历史和逻辑表明,大陆文化是闽南海洋文化的前提、基础和养生环境,发展海洋文化不能离开大陆文化的技术、制度和精神能量,海洋文化不可能离开大陆文化的根基绝对独立、独行,海洋文化的兴盛与衰败、辉煌与沉寂,都与大陆文化息息相关,二者共存亡、共荣辱、共进退。而这种互动是闽南海洋文化与闽南大陆文化以及普遍世界大陆文化的双向互动过程。(2)海洋文化有不同于大陆文化的特质,是开拓海外生存空间的更具进取创新的文化,大陆文化要尊重海洋文化的个性、特性,不能用齐一化的思维要求和同化海洋文化;同样,大陆文化也有不同于海洋文化的特质和个性,海洋文化要尊重大陆文化的个性,不能用海洋文化的思维去思维大陆文化,二者要同质互动,异质并存。(3)从历史文化的运行过程看,海洋文化是大陆文化衍生出来的更高一级的晋级文化,它超越了大陆文化中大陆空间的限制,走向海洋,走向世界,开辟比大陆文化更广阔的文化生存空间,特别是当代世界,海洋文化更具有文化世界的前沿性甚至主导性,如此,要大力弘扬和发展海洋文化,提升海洋文化的技术、制度、人才的层次以及海洋生活世界和工作世界的品位和质量。同时还有重视夯实大陆文化基础,没有大陆文化的基础、制度、技术和精神能量,海洋文化就会沦为无源之水,甚至沦为旧中国殖民化的通商口岸。(4)在历时性上,海洋文化有后发能量,在共时性上,海洋文化也有先行优势。如此,先大陆后海洋的文化世界运行逻辑在一定历史阶段还要转换成先海洋后大陆的文化运行方式,从而以海洋文化激活、带动、引领大陆文化的运行。

注释:

[1][2][3][18][22][23][28]尤玉柱主编:《漳州史前文化》,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1页,第52页,第53页,第69页,第73~85,第73页,第90页。

[4]摩尔根在《古代社会》一书中,以工具为标志,将人类文化分为蒙昧时期、野蛮时期、文明时期,每个时期又分为低级、中级、高级三个阶段。蒙昧低级和中级阶段以打制石器即旧石器为标志,蒙昧高级阶段以磨制石器为标志,野蛮时期以铁器(含青铜器)的发明和使用为标志,是向文明时期的过渡时期,而进入文明时期的标志是以铁器的普遍使用和文字的出现为标志。

[5][6][7][8][德]黑格尔著,王造时译:《历史哲学》,北京:三联书店,1956年,第133~134页,第146页,第134页,第146页。

[9][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320页,第427页。

[11]李建军,陈子文等:《灵峰洞——福建省首次发现的旧石器时代早期遗址》,《人类学学报》2001年第4期。

[12]陈子文,李建军等:《福建三明船帆洞旧石器遗址》,《人类学学报》2011年第4期。

[13]蒋赞初:《我国东南地区原始文化的分布》,《学术月刊》1961年第11期。

[14]张森水,高星,徐新民:《浙江旧石器调查报告》,《人类学学报》2003年第2期。

[15]房迎三,惠强:《项剑云江苏连云港将军崖旧石器晚期遗址的考古发掘与收获》,《东南文化》2008年第1期。

[16]王丽,刘晓庆,傅仁义:《辽东半岛的旧石器文化》,《人类学学报》2010年第1期。

[17]项义华:《区域水环境与浙江史前文化变迁》,《浙江学刊》2015年第4期。

[19][20][21]林惠祥:《中国东南区新石器文化特征之一:有段石锛》,《考古学报》1958年第3期。

[24][25][26]福建晋江流域考古调查队编著:《福建晋江流域考古调查与研究》,北京: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309页,第310页,第336~341页。

[27][29][30]福建博物院编:《福建考古资料汇编(1953~1959)》,北京:科学出版社,2011年,第274~275页,第254页,第246页。

〔责任编辑 钟建华〕

From Land to Ocean:the Spatial Logic of Minnan CultureAn Archaeological—An Archaeological Meaning of Minnan Prehistoric Technological Culture

Li Xiaoyuan

Historically,from the spatial perspective of Minnan culture,Minnan culture has its origin in the continental,not the marine.The discovery of prehistorical scraper,stone adze and others is of the archaeological significance for the verific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identity of Mnnan culture.The development of Minnan culture from land to ocean was the result of the technological advance in the work world.With this view,the paper suggests that the marine culture is built on the continental,that is,the former develops from the latter,and also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ontinental culture need absorb the merits of marine culture.

Minnan culture,continental culture,marine culture,prehistorical culture,technological culture

李晓元(1962~ ),男,辽宁辽阳人,闽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文化世界向度研究”(12BZX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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