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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窥戈载《词林正韵》的词韵思想

2016-11-25刘少坤

中国韵文学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词学

刘少坤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管窥戈载《词林正韵》的词韵思想

刘少坤*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戈载编制的《词林正韵》是清代乃至整个词学史上最重要的词学书籍之一。《词林正韵》摒弃了前人或空疏或不合时宜的毛病,分析中肯深刻,构筑了一部较为完美的词韵书籍,大力抬升了词体地位,透露出深刻的词韵学思想,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其词学价值与词学地位颇高。

戈载;词林正韵;词体;观念;构架

词韵是词体的重要构成部分,同样,词韵学是词体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戈载在编制《词林正韵》《宋七家词选》与自己作词过程中,形成了一套成熟的词韵思想。他通过还原唐宋词的基本用韵情况,再现唐宋词人填词之规范,力图建立起一套完整的词韵体系,并以此来指导时人的创作,使其在作词过程中不再“流荡无节”,进而改变“韵学不明,词学亦因之而衰”的词坛现状,以昌盛词学。

一、拟构词韵体系,指导时人创作

康熙中后期,万树编制的《词律》与王奕清等人编制的《钦定词谱》刊行,词谱书籍日趋成熟。他们详细研析词的章法、句法、字法以及字声问题,万树提出了著名的“去声字例”与“入派三声”理论,这些研究深入到词体内部,大大提升了整个清代词学研究的层面。固然,词学家们在制作词谱书籍的过程中也关注到了词韵,可惜多是关注以韵断句的情况。有些词学家关注到“句中韵”的意义,亦是从韵脚的角度出发。

相对于词的格律研究的快速发展,词韵学的发展却表现的严重滞后。前期词韵书籍依附于诗韵、曲韵,未能形成一套独立的体系。而近体诗是士子们考试时的必考体裁,士子们为了考试,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精力去背诵《平水韵》《礼部韵略》,这也造成了很多词人填词时甚至直接借用诗韵来填写。而以这种词韵书籍作为填词规范或者直接借用诗韵韵部来填词,是清代词体学不健全不完善的表现。正是由于这种滞后,戈载希望尽快建立起一套更为严密、更臻完善的词韵体系。

戈载首先定位了制作《词林正韵》的目的:“凡古调皆有古人名作,字字遵而用之,自然合律。是书为正韵而作,专严分合。”[1](P75—76)“正韵”一词非常明确地表达了戈氏的制韵用心,即他希望通过博考旧词,制定更加符合唐宋词用韵规律的词韵体系,并藉此来指导时人之创作,他谈到:

韵虽较为浅近,而实最多舛误。此无他,恃才者不屑拘泥自守,而谫陋之士往往取前人之稍滥者,利其疏漏,苟且附和,借以自文,其流荡无节将何底止,予心窃忧之。因思古无词韵,古人之词即词韵也。古人用韵非必尽归画一,而名手佳篇不一而足,总以彼此相符,灼然无弊者即可援为准的焉。于是取古人之词博考互证,细加辨析,觉其所用之韵或分或合或通或否,畛域所判,了如指掌。又复广稽韵书,裁酌繁简,求协古音,妄成独断。凡三阅寒暑而卒事,名曰《词林正韵》。非敢正古人之讹,实欲正今人之谬,庶几韵正而律亦可正耳。[1](P35)

词至清代虽然呈现出兴盛的态势,然“填词之家,用韵并杂”[1](P45),没有一定的规范。戈载认为古代虽无词韵专书,但通过分析当时的名作名篇,却发现彼此相符,“觉其所用之韵或分或合或通或否,畛域所判,了如指掌”,似有规律行于其间。于是他“探索于两宋名公周(美成)、柳(耆卿)、姜(尧章)、张(叔夏)等集,以抉其间奥,包孕宏富,剖析精微”,[1](P35)以成《词林正韵》,匡正清人用韵的谬误,重立规范,并指导时人创作,这正是戈载编纂《词林正韵》的目的:

实虑误淆混之处,沿习既久,沉溺难返,韵学不明,词学亦因之而衰矣。[1](P90)

戈载于其词《湘月》中亦谈到自己于词律上的雄心壮志:

乐章旧谱。论源流本是,骚雅遗意。紫韵红腔,但赋得、秋月春花情思。玉尺难寻、金针莫度,渺矣宫商理。茫茫烟海,古音谁操芸筒。多少白雪阳春,灵芬尚在,把吟魂呼起。作者登坛算廿载,一瓣心香惟此。协调笙簧,律精株黍,始许称能事。词林传播,正声常在天地。[2]

“玉尺难寻”“金针莫度”,词乐宫商之理,“茫茫烟海”,而作者于词坛中二十余载,“一瓣心香惟此”,希望能使“正声常在天地”,可见戈氏之勃勃雄心。

制作过程是艰难的,他批驳前代词韵书籍乃至其他韵书之不足,确定《集韵》为制作蓝本,并对《集韵》中不合理的地方进行修正,三易寒暑,雄伟抱负的结晶,最后成就了《词林正韵》一书,真可谓“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

他从严守声律的词人入手,确立了十九韵部,同时他非常明白自己的分部仍然存在诸多问题,故又通过“借叶”“方言叶”来说明一些唐宋词人未守词韵的原因。当然,戈载指出这些叶韵情况并不代表其对词韵要求的宽松,而只是指出唐宋词用韵中的特殊情况,他的词韵主张从未改变,仍然坚持从严用韵:

词韵较之诗韵虽宽,要各有界域。前所论之六条是也,异哉毛奇龄之言,曰词韵可任意取押,支可通鱼,鱼可通尤,真文元庚青蒸侵无不可通,其它歌之与麻,寒之与盐,无不可转。入声则一十七韵辗转杂通,无有定纪。……是书所分十九部一以唐宋诸名家为据,无敢稍纵,实则至长之调二百余字者,不过二十余韵,若习用之调百字左右者,不过十韵左右,取材本韵已甚有余而无不足,又何必广为通转乎。[1](P86—87)

戈载谨守词韵、词律,他经常在公共场合阐扬自己的这套理论,自称:

确守乐笑翁之论,旬锻月炼,改之又改,冀成无瑕之玉,终未敢谓厌心惬意也。[2]

惟是律求七始,颇具苦心;韵究四声,间有新得;蕲至古人,归趣大雅。[2]

同时,朱绶在《翠薇花馆词序》曾谈到戈载非常重视词律的具体事例:

(戈载)尝于广座说宋人乐府某解工某解拙,众论互有异同,及辨析阴阳清浊,九宫八十一调之变,皆嘿以听君。[3]

戈载作词时严格要求自己,朱绶《简簃消寒集记》亦记录了道光元年十一月消寒雅集一事,提到戈载时曰:

戈载,自宝士,诸生,年三十六岁,并力为宋人乐府词,声律音韵,能于毫发辨同异。[4]

顾千里亦有相似的评论:

其年之词,貌为苏辛,逞其才气,奔放不拘,足以惊凡目,而不足以膺知音。顺卿之词,于两宋诸家皆有得力,而敛才就法,选韵最严,审调最确。乍观如平易,三复之精密愈见。[5](P215)

潘尊璈《古香慢词序》亦称其为“吾吴词学之指南也。”[6]戈载不孚众望,通过努力阐扬他的词韵思想,最终树立起来“谨守词韵”这面大旗,建立起来一整套严格的词韵体系,为清代后期的词人填词提供了“词韵”的规范。

二、鼓吹词韵地位

清代关于词体“律”与“韵”研究的失衡状况,归根结底是因为“律”显得更加重要,每个词调的章法、句法、字法乃至字声变化直接关乎这个词调的破与立,而唐宋词人在填词过程中表现出了更多的灵活性,故词学家不得不进行非常细致的探析。而“韵”则可以借助诗韵与曲韵,且韵表现出相对的枯燥与无味。词韵研究落后于词律研究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清代前中期,词学家们在关注词律研究、制作词谱书籍的同时,亦开始深入词韵研究,虽然如此,词韵研究仍然处于比较落后的状态,词学家在“律”与“韵”研究的失衡状况仍未能改变。

戈载注意到了这种倾向,他在《词林正韵·发凡》一开篇就大力抬升词韵的地位,他谈到:

词学至今日可谓盛矣,然填词之大要有二:一曰律,一曰韵。律不协则声音之道乖,韵不审则宫调之理失,二者并行不悖。[1](P35)

戈载认为律与韵同等重要,不协律会造成声音乖戾不协美,而不协韵则会丧失宫调,使词难以歌唱。然现实情况是词人普遍忽视用韵情况:

韵虽较为浅近,而实最多舛误。此无他,恃才者不屑拘泥自守,而谫陋之士往往取前人之稍滥者,利其疏漏,苟且附和,借以自文,其流荡无节将何底止,予心窃忧之。[1](P35)

戈载意识到若想规范词体,除了规范词律之外,还须规范词韵。戈载意识到“韵”在词体中的特殊价值:

词之为道最忌落腔。落腔者,即丁仙现所谓落韵也。姜白石云:“十二宫住字不同,不容相犯。”沈存中《补笔谈》载燕乐二十八调杀声,张玉田《词源》论结声正讹,不可转入别腔。住字、杀声、结声名虽异,而实不殊,全赖乎韵以归之。然此第言收音也,而用韵之吃紧处,则在乎起调、毕曲,盖一调之起毕,是末韵有一定不易之则。[1](P66—67)

戈载认为韵不仅关乎律,更关乎乐。词韵本是体现词的音乐性的最重要载体之一,词的韵位是乐曲行进过程中停顿的地方,张炎《讴曲旨要》谈到:“大顿声长小顿促,小顿才断大顿续。大顿小住当韵住,丁住无牵逢合六”,整首词节奏的数量以及节奏的快慢变化、抑扬顿挫都要依据韵脚的位置来调节,“字少声多难过去,助以余音始绕梁。忙中取气急不乱,停声待拍慢不断”。[7](P254)而词韵的字声情况又与每个词调的结音、词调的声情有着密切的关系。“东真韵宽平,支先韵细腻,鱼歌韵缠绵,萧尤韵感慨,各具声响,莫草草乱用。阳声字多则沉顿,阴声字多则激昂。重阴间一阴,则柔而不靡。重阳间一阳,则高而不危。韵上一字最要相发,或竟相贴,相其上下而调之,则铿锵谐畅矣。”[8](P1645)沈义父亦曰“词腔谓之均,均,即韵也”[9](P283)。正因为词韵在词体中扮演着如此重要的角色,戈载才立誓要制作一本优良的词韵书籍:

非敢正古人之讹,实欲正今人之谬,庶几韵正而律亦可正耳。义例数条,悉为详陈于左。

凡在旧编闲多新得,即词之用韵,亦藉此参互考订,引伸触类而知之耳。用敢直抒所见,编辑成书,同好怂恿勉付梓,人诚知粗直性成,指陈或过,不免开罪于曩哲,亦恐获愆于时流。第志在合古,不得不攻摘瑕疵,以归中正。实虑误淆混之处,沿习既久,沉溺难返,韵学不明,词学亦因之而衰矣。故凡纠正之公心,并非讥弹之私意,伏望海内君子采一家之言,为千虑之得,恕其愚戆,教其挂漏,则幸甚矣。[1](P90—91)

出于词韵书籍淆乱的客观实际,戈载努力耕耘,而耕耘的结果,得到了时人与后人的肯定,如顾千里肯定曰:

每闻其言云词之大要有二:曰律曰韵。病夫率而倚声者,都不以此为事,于是欲起而救正之。各著一书,论韵者先成,写以示予……,其论律之书,略已具稿,能发前人所未发,功可与论韵埒,二书间或互证明,合而行之,词林指南,于是乎备。他日者编定见示,不佞必又击节赏叹曰:“正如某腹中所欲言,一同今日也。”虽老矣,尚愿得而序之。[10](P3—5)

王鹏运亦肯定之曰:

夫词为古乐府歌谣变体,晚唐北宋间,特文人游戏之笔,被之伶伦,实出声而得韵。南渡后,与诗并列,词之体始尊,词之真亦渐失。当其末造,词已有不能歌者,何论今日?故居今日而言词韵,实与律相辅。盖阴阳清浊,舍此更无从叶律,是以声亡而韵始严,此则戈氏著书之微旨也。[11](P328)

徐棨《词通》总结前人有关词律与词韵关系时谈道:“韵不足以尽律,而律实寓于律。今之填词者,律之得失不可知,而韵之严慢,则可知也。且论宫调者在收韵,韵误则误收别宫矣。”[12](P131)今古人之认识皆相同,诚定论也。

当然,戈载的词学研究并没有停滞在词韵研究上,他通过词韵,把词调、词律乃至词乐相互勾连在一起,做为一个整体进行综合研究。如戈载谈论姜夔《白石道人歌曲》旁谱曰:

盖白石深明律吕之学,庆元三年丁巳四月,曾上书论雅乐,并进《大乐议》一卷,《琴瑟考古图》一卷,故能自制歌曲。今集中俱注明宫调,具有旁谱,予始茫然不解,后阅张玉田《词源》,其工尺字相类。又沈存中《梦溪笔谈》亦多发明。及读《朱子大全集》,有《宋乐俗谱》一条,乃稍稍辨别。惜字有讹缺处,参互考订,略得其旨。曾为秦敦夫太史校正《词源》,而白石之谱,亦从而有悟焉。[13](P239)

戈载通过张炎《词源》、沈括《梦溪笔谈》、朱熹《朱子大全集》中所保留的宋代俗字谱与姜夔旁谱所记之符号进行对比,终于“有悟焉”。在这篇跋文中,戈载还解读了白石旁谱中不同符号的含义,他说:

二十八调中用下凡者,唯黄钟宫。黄钟宫,即无射宫也。两结韵并注“久”者,“久”,六也。乃兼黄钟之轻声也,其〔惜红衣〕即无射宫,故宜用下凡,而末兼五字,则又寄煞也。由此而知〔惜红衣〕于“力”字起韵,注“下凡、五”,换头于“藉”字,始注“下凡、五”,方为起韵,“陌”字非起韵。万氏《词律》注叶,误。《词律》之误又有〔凄凉犯〕,起、结皆注“么,少”。“么”,“合”也,“少”,“五”也。仙吕调轻声用五字注,商声七调,唯太簇商亦用五字注,所谓住字同者,可以相犯,则所犯商调乃太簇商也。其用“合”字者,“合”为黄钟宫之住字,则又所谓以商犯宫也。其词于“索”始注“么少”,可知“陌”非韵。万氏注叶,误。“曲”字注叶,更误。[13](P239)

戈氏通过住字的四声情况断定了万树《词律》注韵的错误之处。戈载试图从词乐入手去研究词韵与乐律的关系,把词韵放在“词乐、词律等整体背景上来关照词韵的研究思路却是值得肯定的”。[14](P141)顾千里《吴中七家词序》亦评之曰: “(七家)其论词之旨,则首严考律,次辨于韵。然后选字、炼句、遗意、命言从之。”[15]把词的本体、内容、审美都统合了起来,这就摆脱了前人片面强调词之格律、词韵、词韵之一方面或单纯主清空等风格问题的禁锢,从而提升了词体研究的层次。

三、依照韵部来校勘唐宋词传抄讹误

戈载制作《词林正韵》的一个重要想法就是希望词韵摆脱附庸于诗韵、曲韵的地位,从而建立起自己独立的体系,走上独立发展之路。于是,他在《词林正韵·发凡》中详细的分析了诗、词、曲韵书之间复杂的关系,并最终构建了一套非常严密的词韵体系。

值得一提的是,通过《宋七家词选》的选词情况,可以看到戈氏一生对谨严用韵的执着与不懈。道光十七年(1837),戈氏与王嘉禄合刊《宋七家词选》。戈氏于《周公谨词选跋》中记述道:“惟用韵则逊于梦窗,是其疏忽之处。予此选,律乖韵杂者,不敢乱收。如〔木兰花慢〕《西湖十景》洵为佳构,大胜于张成子〔应天长〕十阕,惜有四首混韵者,故仅登六首。其小序有云:‘词不难于作而难于工,不难于工而难于协。旨哉是言,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尔。”[16](P379)又如在《史邦卿词选跋》中也有相似的论点:“集中如〔东风第一枝〕〔寿楼春〕〔湘江静〕〔绮罗香〕〔秋霏〕皆推杰构,正不独汲古阁所称‘醉玉生春’‘柳发梳月’也。惟〔双双燕〕一首,亦脍炙人口,然美则美矣,而其韵庚、青杂入真、文,究为玉瑕珠类。予此选律韵不合者,虽美弗收,故是词割爱从删。”[17](P266)戈氏选词严守韵部标准,如有违反,虽为佳构亦“割爱从删”,“虽美弗收”。王国佐在序中赞扬曰:

夫词至南北宋极其盛矣,汲古阁刻《宋名家词》,专集多所未收,已有六十家之多,而黄茅白苇,采撷为难。顺卿曾择其佳者,为《六十家词精选》,兹复于其中取出周清真、史梅溪、姜白石、吴梦窗四家,益以周草窗、王碧山、张玉田三家,掇其菁华,归于粹美。凡讹谬舛错之处,参辑博考,惟善是从。庶几古人之名章隽句始见其真,而韵与律稍有疏者,必汰去之,以见谨严。此真词家之津梁也。[18]

由于戈氏坚持严格的韵律标准,他在选词的过程中经常“依律校词”,“依韵辨误”,依照韵部来校勘唐宋词在传抄过程中产生的错误。如《宋七家词选》中所选之《清真集》中有校语:

其有介于两可者,则以方千里、杨泽民、陈允平和词相证。如〔南乡子〕……结句“共剪西窗蜜烛”,《片玉集》作“如今谁念凄楚”,和词皆押“烛”字;〔西河〕“酒旗戏鼓甚处市”,“市”,汲古阁作“是”,和词皆作“市”;……[18]

再如所选王沂孙《花外集》中校正曰:

〔扫花游〕“迢递归梦阻,”“递”字《历代诗余》作“遥”,此字宜仄。

〔淡黄柳〕中“料青禽,一梦春无著”,“著”字,《绝妙好词》本作“几”,失韵。

〔长亭怨慢〕“泛孤艇、东皋过遍,”“遍”字,《词综》作“讯”,失韵。[18]

又如所选吴文英《梦窗词》中校正曰:

〔解连环〕“思和云积”,“积”字,汲古阁本作“结”,出韵。

〔西河〕“去天半咫”,“咫”字,汲古阁本原作“尺”,失韵。

〔女冠子〕“疑情谁语”,“语”字,汲古阁本原作“想”,出韵。[18]

戈载在校正严守词律者的词作时,经常利用“律校法”来补充传统的“互校法”“他校法”等校勘法,取得了一些成绩,应该给予肯定。然而,戈氏在制作《宋七家词选》时,为了使所选之词符合他所设计的韵部体系,不惜“改古律今”来规范词韵体系。

清初的词学家在研制词韵书籍,进行词韵研究的过程中,已经发现了唐宋各家词人所守之韵有宽有严、不尽相同,词学家们于是提出“借叶”“古韵叶”“方言叶”等理论来进行解说。而有些词学家则反对词有“借叶”等说法,直接批评词人未能守韵,认为唐宋不严守格律者所作之词的用韵是错误的。如康雍之时的许昂霄在评注陈允平〔绛都春〕(飞梭庭院绣帘闲)一词时谈到:

“痕”字、“昏”字、不宜与“寒”、“娟”等字同叶。[19](P1563)

陈允平原词如下:

秋千倦倚,正海棠半坼,不耐春寒。殢雨弄晴,飞梭庭院绣帘闲。梅妆欲试芳情懒。翠颦愁入眉弯。雾蝉香冷,霞绡泪揾,恨袭湘兰。

悄悄池台步晚。任红薰杏靥,碧沁苔痕。燕子未来,东风无语又黄昏。琴心不度春云远。断肠难托啼鹃。夜深犹倚,垂杨二十四阑。

许昂霄批评南宋大词人陈允平“落韵”。陈允平,字君衡,一字衡仲,号西麓,宋末元初四明鄞县(今浙江鄞县)人。有词集《日湖渔唱》和《西麓继周集》,各存词86首和123首,还(其中)有5首有调名而无词,共计209首。其《西麓继周集》尤以遍和周邦彦词闻名,模仿到字声都很少有差别。宋理宗景定年间(1260-1264),陈允平参与杨缵、张枢等组织的临安吟社,互相唱和,在景定四年(1263)创作了著名的《西湖十咏》,可见陈允平之词学功力,然许昂霄批评其词“落韵”。许昂霄用极其挑剔的眼光去对待一位宋词大家,其目的就是“借古讽今”“借古诫今”。

戈载的“改古律今”亦是如此。除了正常的利用对校、他校对宋词用韵情况进行裁断之外,戈氏还时时篡改古词的用韵情况,意图用这种手段来达到规范时人创作的目的。周学浚曾写信给杜文澜,指出戈氏的这种做法:

顺卿好改宋词本字,如梦窗〔高阳台〕《咏梅》结句“叶底青圆”,谓梅子也,改“青”作“清”,便失本意。又〔满江红〕《过淀山湖》云:“浪摇晴栋欲飞空。”语极生动,改“栋”作“练”,则索然矣。[20](P2939)

戈氏为了建立一套严格的词韵体系,把本来意境优美的词作篡改的索然无味。杜文澜也指出:

又选宋七家词,采取精当,核律亦严。惟宋词用韵太宽,往往不分四呼七音,而以乡音意为通转。选中有佳词韵误者,辄改其韵。未免自信过深,招人訾议。余拟就所选各词,改还原文,注明出韵,俾后人知所弃取。[20](P2868)

戈氏的行为遭到了时人的批评,杜文澜更是将戈氏臆改之处“改还原文,注明出韵”。王易在《词曲史》中亦谈到:“《续绝妙好词》《续草窗》录宋末至清中叶词,所选皆尚纯正,惟古人用韵处,或改之以就己说。”[21](P385)

戈氏于词韵研究真可谓已入“魔道”,其实,这个问题需要更加通脱的思想观念:“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音,音有转移”。[22](P283)陈第在批评“叶音说”时亦强调不可“以一地概四方,以一时概千古”,“一郡之内,声有不同,系乎地者;百年之中,语有递转,系乎时者也。”[23](P12—13)正因为词学未上升到官学的地步,词人在填词过程中就表现出了更多的自由因素,有些词人在填词过程中以方言叶韵、以古诗叶韵、甚至也会利用通转,但这些都不能算成“落韵”之误。戈载“改古律今”本来是希望规范时人之创作,但其结果却可能恰恰相反,带来不良影响:一是词韵过于谨严,会限制词人的创作,浙西词派谨守《词律》之四声规范,就一度造成了浙西后学的捉襟见肘。二是造成词人、词学家对《宋七家词选》文本的怀疑,最终损害了此书的范本价值与传播价值。诚如冯煦所论:“所选七家,即墨守其说,名章佳构,未尝少有假借。然考韵录词,要为两事,削足就屦,宁无或过。且绮筵舞席,按谱寻声,初不暇取礼部韵略,逐句推敲,始付歌板。而土风各操,又讵能与后来撰著逐字吻合邪。”[24](P3599)

当然,戈载“改古律今”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们也不禁为戈氏在词韵研究上的辛勤耕耘所折服。但是,读者一定要清醒的认识到戈载“改古律今”的目的,不能因此而简单的批评古人词“落韵”。诚如王鹏运之批评:“宝士著书,动谓宋词失韵。余谓执韵以绳今之不知宫调者则可,若以绳宋人,似尚隔一层也。”[25](P188)

[1]戈载.词林正韵[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2]戈载.翠薇花馆词[M].嘉庆刊本,国家图书馆藏本.

[3]朱绶.翠薇花馆词序[M].吴中七家词[C].清道光刻本.

[4]朱绶.知止堂全集[M].清道光刻本.

[5]顾千里.戈顺卿填词图序[M].顾千里集[C].北京:中华书局.2007.

[6]潘遵趝.香隐庵词[M].清咸丰八年刻本.

[7]张炎.词源[M].词话丛编本.北京:中华书局,1986.

[8]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M].词话丛编本.北京:中华书局,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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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顾千里.吴中七家词序[M].清道光刻本.

[16]戈载.周公谨词选跋[M].词籍序跋萃编[G].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

[17]戈载.史邦卿词选跋[M].词籍序跋萃编[G].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

[18]戈载.宋七家词选[M].清光绪刻本.

[19]许昂霄.词综偶评[M].词话丛编本.北京:中华书局,1986.

[20]杜文澜.憩园词话[M].词话丛编本.北京:中华书局,1986.

[21]王易.词曲史[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6.

[22]龙宇纯.韵镜校注[M].台北:艺文印书馆,1999.

[23]陈第.读诗拙言[M].(引自)何九盈.上古音[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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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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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2491(2016) 01-0076-05

国家重大社科基金攻关项目《词体声律研究与词谱重修》(15ZDB072)。

刘少坤(1980-),男,河北保定人,副教授、在读博士后。研究方向为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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