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新闻伦理的跨文化问题与重构
2016-11-25唐佳梅
唐佳梅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全球新闻伦理的跨文化问题与重构
唐佳梅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国际报道中的刻板框架与内容偏向,报道对象风险与社会冲突激化等问题源自新闻伦理跨文化维度的缺失。重构新闻伦理体系在于从实践层面践行和平新闻、女性主义新闻、冲突敏感新闻等新型跨文化报道模式;从理论层面增加尊重他者、文化宽容、国际视野的客观性原则等更适合文化多样性的伦理原则与报道规范。通过培养记者的伦理世界主义态度,推动新闻伦理的跨文化转向,从新闻伦理重构的路径探讨新闻全球化时代跨国、跨文化报道实践问题的解决之道。
新闻伦理;跨文化;重构
媒介伦理是在不断发展的、历史性的动态建构,既有新闻伦理体系主要针对单一或同质文化报道实践的问题,缺失了跨文化的维度,已经难以适应新闻全球化的发展。正是新闻伦理是一成不变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认识阻碍了记者正视跨国、跨文化报道中的问题,无益于规范和指导跨文化报道实践。因此,本文试图在全球化的视阈下探讨新闻伦理的反思、重构以及跨文化转向的必然与路径。
一、新闻伦理跨文化转向的溯源与背景
从历史发展来看,媒介伦理并非源于哲学领域,而是来自新闻的实践。①2012年6月2日美国著名伦理学者Clifford Christians(克利福德·克里斯琴斯)在武汉大学接受单波教授访谈时的陈述,该访谈随后整理为《跨文化时代的新闻道德推理——访著名媒介伦理学教授克利福德·克里斯琴斯》,发表于《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1月9日第402期。新闻伦理研究的兴起源于新闻报道实践发展的需求,对新闻道德的探讨,制定行业规范,引导职业实践,制约失范行为,推进新闻行业的专业化转变。传统新闻伦理多以民族国家为界,针对单一或同质文化的问题。但随着媒介技术的全球化发展,“新闻报道受众不再局限于国界与同质文化范畴,新闻伦理学界开始意识到需要探讨一种新的能够指导全球化新闻实践的伦理框架”②引自Herman Wasserman教授于2013年2月27日对笔者所做的邮件访谈答复。。2003年,美国媒介伦理研究最重要的阵地,《大众传媒伦理学刊》(Journal of Mass Media Ethics)组织本领域最活跃的学者,以“探索全球媒介伦理”为主题出版了一期专刊,标志着西方媒介伦理学界从本土化到全球化和跨文化的正式转向。③引自Leo Bowman教授于2013年4月19日对笔者所做的邮件访谈答复。
回顾现代新闻业的发展,新闻伦理的建构都是区域性的,各国各地区条款各异的伦理规范也都是针对本土的、地方性的和民族国家的。根据学者沃德(Ward,2008)的划分,新闻伦理的发展可分为五个阶段,第一阶段为西欧新闻伦理的初兴;第二阶段是启蒙时期对公共伦理的讨论;第三阶段从第四权发展到自由报业;第四阶段为20世纪自由民主理论与其批判理论同时发展的阶段,形成了社会责任论基础上的客观新闻伦理;第五阶段是新媒体时代媒介技术发展给新闻业与新闻伦理带来的冲击与挑战。①Shakuntala Rao,Herman Wasserman,“Global Media Ethics Revisited:A Postcolonial Critique”,Global Media and Communication,Vol.3,2007,p.29.媒介技术发展使新闻全球化成为可能,新闻传播的各个环节都打破了地域、族群、文化和价值观的疆界,全球的影响力也意味着全球的责任。在新闻全球化的新阶段,“要能意识到反映一国文化价值观的信息在他国文化情境下被接收时可能会产生冒犯或伤害,这种理解很重要。因此记者们看问题要突破国家/地域的视角,这些视角通常带有特定的偏见,而学者们要努力建构一套能尽可能获得普遍接受的、尊重不同文化、具备讨论空间的伦理系统”②引自Leo Bowman教授于2013年2月27日对笔者所做的邮件访谈答复。。
在新的发展阶段分析新闻伦理革新的具体情境与社会生态,一方面新闻实践与伦理都正在经历全球、本土化的双向过程,既受全球化影响,又需面对本土社会文化背景,在全球和本土碰撞和磨合的双向运动中不断进化演变,形成新的意义;③Herman Wasserman,Shakuntala Rao,“The Glocalization of Journalism Ethics”,Journalism,Vol.9,No.2,2008,pp.163-181.另一方面,随着新闻传播研究从效果研究到社会生产研究再到文化视角的转向,批判理论,尤其是后殖民主义理论、女性主义理论、文化研究等扩展了新闻伦理研究的视野,对伦理与权力、西方中心主义、文化霸权等的反思,使媒介权力与文化差异被逐渐推到新闻伦理的研究中心,理论上的创新与转向势在必行。
综上所述,无论是纵向维度从历史发展的态势到新阶段的变迁,还是横向维度从新闻实践到理论发展的需求与革新,新闻伦理从本土转向全球、从单一转向多元都成为必然趋势,从跨文化的维度重构全球新闻伦理,对理论创新和实践指引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二、新闻伦理的跨文化问题与重构
对跨文化新闻伦理的探讨分别从实践和理论维度展开,一方面针对实践层面剖析新闻全球化过程中遭遇的跨文化伦理问题,也试图有针对性地寻求更适应文化多元的报道实践模式;另一方面则从理论层面进行思考,反思既有新闻伦理体系的局限与问题,同时积极探索伦理体系的重构和可操作的推广应用模式。
(一)跨文化新闻实践中的伦理问题
跨国、跨文化报道实践中的新闻伦理问题包括对报道内容的全面性与客观性的质疑,对引发冲突和仇恨的跨文化社会责任的争议,以及报道者和报道对象在跨文化新闻报道实践中遭遇的伦理问题。④Shakuntala Rao,Herman Wasserman,“Global Media Ethics Revisited:A Postcolonial Critique”,Global Media and Communication,Vol.3,2007,pp.29-50.
探讨报道者面临的跨文化伦理问题是新闻实践发展催生理论完善的原动力之有力证明。通过对记者的民族志调查,揭示跨文化报道者因伦理差异和社会情境所遭遇的选择、理解和释义的跨文化伦理问题。一份针对埃塞俄比亚记者的调查问卷表明,媒介伦理具有文化敏感的特征,记者们认为跨文化新闻要挖掘与特定文化相关的伦理规范才能减少报道中的伦理冲突。⑤Gebremedhin Simon,“Media Ethics in Ethiopia”,in Ward.S.J.A.,Wasserman,H.eds.,Media Ethics Beyond Borders:A Global Perspective,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2010,pp.157-171.由于职业伦理是指导记者行为的重要准则,在跨文化报道中遭遇不同伦理差异和社会情境就可能产生跨文化伦理困境。例如,赞比亚的报道者面临的困境是对部落酋长的批评履行了媒体作为看门狗的角色,却被指责违反了尊重传统领袖的本土新闻规范,此案例表明后殖民主义社会中报道者在随全球化而来的新闻专业主义理念和本土传统媒介伦理之间的选择困境。①Fackson Banda,“Negotiating Journalism Ethics in Zambia:Towards a‘Glocal’Ethics”,in Ward.S.J.A,Wasserman,H.eds.,Media Ethics Beyond Borders:A Global Perspective,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2010,pp.125-142.相似的情况也发生在亚洲,受儒家和伊斯兰文化影响的亚洲记者同样面临在以推动和谐与社会责任为主导的传统媒介伦理和强调自由与权利的自由主义新闻伦理之间的考量与抉择。②Jiafei,Yin,“Ancient Roots and Contemporary Challenges-Asian Journalists Try to Find the Balance”,in Fortner,R.S.,Fackler,P.M.eds.,The Handbook of Global Communication and Media Ethics VolumeⅡ,Chichester:Wiley-Blackwell,2011,pp.554-576.
在跨文化报道内容的伦理问题中,对日本媒体的移民法案修正报道进行内容分析的结果表明,文化背景单一的日本记者缺乏文化和种族多元的敏感性,在报道中倾向于官方和主流受众的“反恐”与“国家安全”框架,忽视作为“他者”的外国移民的人权框架,新闻报道中的民族国家主义不符合文化多元的全球化国际化发展。③Kaori Hayashi,“Questioning Journalism Ethics in the Global Age-How Japanese News Media Report and Support Immigrant Law Revision”,in Fortner,R.S.,Fackler,P.M.eds.,The Handbook of Global Communication and Media Ethics VolumeⅡ,Chichester:Wiley-Blackwell,2011,pp.534-553.而对引发穆斯林社会强烈抗议的丹麦媒体刊发的穆罕默德漫画事件,有研究指出尊重宗教象征与表达自由和新闻审查无关,真正跨国家的新闻伦理不能一味偏向否定宗教的世俗主义,而要包容非西方认同的宗教文化,限制冒犯和仇恨内容,对西方的自由主义的尺度加以约束。④Ali Mohamed,“Journalistic Ethics and Responsibility in Relation to Freedom of Expression:An Islamic Perspective”,in Ward.S.J.A,Wasserman,H.eds.,Media Ethics Beyond Borders:A Global Perspective.,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2010,pp.142-156.对比法国《世界报》和美国《纽约时报》对默罕默德漫画事件的报道框架以后发现,西方也不存在单一的新闻报道模式与规范,国家与文化对新闻报道内容有所制约,法国与美国不同的媒介文化导致法国媒体对言论自由和共和传统的鲜明支持,而美国媒体更倾向于站在观察者的角度提出温和批评。⑤Daniel Michael Berkowitz,Lyombe Eko,“Blasphemy as Sacred Rite/Right:‘The Mohammed Cartoons Affair’and Maintenance of Journalistic Ideology”,in Berkowitz,D.A.ed.,Cultural Meaning of News:A Text-Reader,Los Angeles:SAGE,2011,pp.67-82.曾任美国驻华记者的詹姆斯·曼(James Mann)在其文章《建构中国》(Framing China)中指出美国媒体报道中国时最主要的错误是用过于简单的单一维度框架刻画中国,几十年来虽然报道中国的框架在不断变化,但报道的机制没有改变,因此很难摆脱时代对新闻报道框架的影响,难以真正做到客观。⑥James Mann,“Framing China”,in Giles,R.,Snyder,R.W.,Delisle,L.eds.,Covering China,New Brunswick:Ransaction Publishers,2001,pp.101-106.
跨国报道面临的严重后果可能导致跨文化的新闻社会责任伦理问题。在战乱、种族冲突和恐怖行动带来动乱的全球各地,新闻报道有可能成为引发种族仇恨、爆发冲突或扩大敌对事态的激发因素,记者因此面临在告知公众与权衡后果的职业要求与社会责任之间取得平衡的伦理问题。针对全球记者的新闻文化调查发现,西方记者更坚持统一的职业规范行为,对情境化的、地区化的行为规范不太认同。⑦Thomas Hanitzsch,et al.,“Mapping Journalism Cultures Across Nations”,Journalism Studies,Vol.12,No.3,2011,pp.273-293.而受儒家和伊斯兰文化影响的亚洲记者,更加关注社会和谐与稳定发展,因此更易养成自我审核的习惯,更加主动关注报道的社会后果。⑧Jiafei Yin,“Ancient Roots and Contemporary Challenges-Asian Journalists Try to Find the Balance”,in Fortner,R.S.,Fackler,P.M.eds.,The Handbook of Global Communication and Media Ethics VolumeⅡ,Chichester:Wiley-Blackwell,2011,pp.554-576.
另一种与报道后果相关的伦理问题是违背主流伦理的某些规范却可能产生良性的社会效果,这种有益性的程度在不同社会文化生态下区别巨大。例如,印度记者一方面受全球化影响接受西方新闻伦理,另一方面又因为印度社会的现实情境,对一些西方社会难以认同的新闻媒体失范行为是否能被接受的程度产生争议,比如在印度用隐藏摄像机揭露腐败,或是付费给新闻线人用隐藏摄像机曝光私自告知婴儿性别的诊所。在印度社会腐败严重和由于传统文化导致婴儿性别比例失调的特定情境下,记者们对隐藏摄像机和付费线人的伦理容忍度要高于西方。印度记者在这样的伦理选择中,对社会公义和女婴权益的保护重于对诊所隐私的暴露和欺骗行为。①Shakuntala Rao,“Glocal Media Ethics”,in Fortner,R.S.,Fackler,P.M.eds.,The Handbook of Global Communication and Media Ethics VolumeⅠ,Chichester:Wiley-Blackwell,2011,pp.154-170.这类案例说明对报道后果与社会责任的衡量,会因为不同社会文化的特定情境,而在伦理抉择时产生跨文化的差异。
(二)跨文化新闻伦理问题的实践出路
针对全球新闻实践中产生的各类跨文化伦理问题,各种不同于既有跨国新闻报道模式的尝试和主张被提出并付诸实践,寻求更符合全球化、多元化、多样性的跨文化新闻报道模式,以通过改变和完善新闻实践来解决新闻全球化催生的新伦理问题。例如,针对客观新闻报道常使冲突地区局势更加恶化的问题,冲突敏感新闻(conflict sensitive journalism)与和平新闻(peace journalism)的探索应运而生。冲突敏感新闻是在专业主义核心价值基础上的考量,它认为简单重复冲突报道可能让冲突地民众感觉冲突是唯一解决方式,而加入情境分析,对冲突原因和解决进行报道,可能促使冲突消解,推动和平。冲突敏感新闻培训要告知记者传统简单化报道以及煽情用词会加剧冲突,要培养记者的冲突敏感性,避免未经证实的判断,呈现各方观点和解决方式,弱化种族概念。②Ross Howard,“Conflict Sensitive Journalism in Practice”,retrieved from journalismethics.info/global_journalism_ethics/conflict_sensitivity_ in_practice.htm.
悉尼大学和平与冲突研究学院的林奇教授(Jack Lynch)大力倡导和平新闻,他认为主流新闻思想过于专注战争和冲突,而忽略了提倡非暴力解决问题的报道,在研究媒体报道激起冲突的案例过程中,林奇教授发起的和平新闻认为某种程度上记者应该承担起寻找世界危机的预防措施的责任。③Bridget Kendall,“Diplomacy and Journalism”,in Owen,J.,Purdey,H.eds.,International News Reporting:Frontlines and Deadlines.,Chichester:Wiley-Blackwell,2009,p.103.虽然有关和平新闻的伦理规范已经取得一些共识,但在记者个体层面推行这些规范并不容易,在对新闻记者进行和平新闻推介培训时,规范都是可商议的,有效的方法是通过各种国际冲突的案例,让记者们探讨媒介在转变冲突中的作用,由此引导记者推行和平新闻实践。④Majid Tehranian,“Peace Journalism:Negotiating Global Media Ethics”,The Harvard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ress/Politics,Vol.7,No.2,2001,pp.58-83.
和平新闻如何在社会文化情境各异的地区践行?针对苏丹宗教分歧严重的状况,应该在和平新闻中融合伊斯兰改良派的主张,倡导各宗教互相包容,通过这种主张解决苏丹媒体将少数派他者化的问题,有望在穆斯林地区推进和平新闻与和平传播。⑤Haydar Badawi Sadig,Hala Asmina Guta,“Peace Communication in Sudan:Toward Infusing a New Islamic Perspective”,in Fortner,R.S.,Fackler,P.M.eds.,The Handbook of Global Communication and Media Ethics VolumeⅡ,Chichester:Wiley-Blackwell,2011,pp.602-625.而对于冲突频发的肯尼亚,则要借鉴非洲部落传统文化中主张社区和谐的乌邦图(UBUNTU)理念,媒体的功能是表达社区观点与关注,其作用是推动公民与社区参与度,推动集体发展而非强调个人权利,这种思想指导下的新闻不那么在意客观中立,而更重视社区参与和对话,由此才能有望推动非洲地区的和平。⑥Pieter J.Fourie,“African Ubuntuism as a Framework for Media Ethics:Questions and Criticism”,in Ward.S.J.A,Wasserman,H.eds.,Media Ethics Beyond Borders:A Global Perspective,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2010,pp.105-122.P.Mark Fackler,Levi Obonyo,Mitchell Terpstra&Emmanuel Okaalet,“Media and Post-Election Violence in Kenya”,in Fortner,R.S.,Fackler,P.M.eds.,The Handbook of Global Communication and Media Ethics VolumeⅡ,Chichester:Wiley-Blackwell,2011,pp.622-654.对于社会文化迥然不同的亚洲地区,东西方跨国采访要特别注意东方的对话文化,在采访中强调移情和互动的能力,而不是仅仅成为一个客观中立的旁观者。⑦Rick Kenney,Kimiko Akita,“When West Writes East:In Search of an Ethic for Cross-Cultural Interviewing”,Journal of Mass Media Ethics:Exploring Questions of Media Morality,Vol.23,No.4,2008,pp.280-295.
针对对异文化、弱势群体、边缘群体及亚文化群体等报道的他者化、刻板化问题,女性主义新闻实践提供了一种可能的解决模式。女性主义关怀伦理认为关怀与职责同样重要,应用到新闻实践中,记者要更投入地倾听他者,尤其是被边缘化和被忽视的弱势群体和亚文化群体,记者要让信息来源和被采访对象感受到来自报道者的关怀,在报道中避免刻板化。①Linda Steiner,“Feminist Ethics and Global Media”,in Fortner,R.S.,Fackler,P.M.eds.,The Handbook of Global Communication and Media Ethics VolumeⅠ,Chichester:Wiley-Blackwell,2011,pp.171-192.
(三)新闻伦理的跨文化反思
跨文化新闻伦理问题产生于跨国、跨文化新闻实践,跨文化报道中日益出现的新问题让很多学者意识到在文化多元的情境下应对新闻客观性、新闻社会角色、新闻伦理等相关理论各方面进行重新反思。②Mark Deuze,“What is Journalism?Professional Identity and Ideology of Journalists Reconsidered”,in Berkowitz.D.A.ed.,Cultural Meanings of News-A Text-Reader,Thousand Oaks:Sage,2011,p.26.全球报道的伦理问题,实质上是新闻全球化与本土化互动的实践过程中出现的新问题。既有新闻伦理主要针对以国家或地域为单位的本土新闻实践的问题与规范,反映区域主导地位的价值与文化。全球化过程中逐渐增加的跨国、跨文化报道,是一种全球化与本土化碰撞互动的实践过程,在此过程中产生了上述种种新的伦理问题,以及针对这些问题的伦理理论探讨。
在跨文化报道的新闻伦理问题中,最核心的两个影响维度是权力与文化因素,因此针对跨国、跨文化报道的伦理问题探讨应该具有批判性的和跨文化的视角。例如,后殖民主义理论就为探讨全球媒介伦理提供了一种批判的视角,在理解同样概念在不同文化中的理解与释义时挖掘历史与权力不平等的关系,提醒新闻从业者改变带有种族中心主义偏见的认识论。③Herman Wasserman,“Media Ethics and Human Dignity in the Post-Colony”,In Ward.S.J.A,Wasserman,H.ed.,Media Ethics Beyond Borders:A Global Perspective,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2010,pp.75-89.娆(Rao)指出媒介伦理的探讨从理论到历史溯源多是西方主导,伦理学界很少引入后殖民主义、全球化和跨国主义路径,许多学者仍然认为西方媒介伦理具有普适性,伦理原则中很少融入非西方传统的部分。④Shakuntala Rao,“Postcolonial Theory and Global Media Ethics:A Theoretical Intervention”,in Ward.S.J.A,Wasserman,H.eds.,Media Ethics Beyond Borders:A Global Perspective,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2010,pp.90-104.沃德(Ward)认为批判理论扩展了新闻伦理的视野,从批判角度来看,以男性主导的、欧洲中心主义的、个人主义的、普世主义倾向的自由主义为基石的传统新闻职业伦理同样存在自由主义的偏见与限制。批判理论对新闻伦理研究的启示就是去西方化,在讨论新闻伦理时应该运用跨文化比较方法,融合全球与本土进行探讨。⑤Stephan J.A.Ward,“Global Journalism Ethics:Widening the Conceptual Base”,Global Media Journal,Vol.1,No.1,2008,pp.137-149.克里斯琴斯等(Christians)认为后殖民主义批评研究虽然质疑媒介伦理的西方认识论和欧洲中心主义,但并非否定建构全球媒介伦理的可能性,只有批判地审视和重构伦理体系,才能建构出适合人类多样性的全球伦理。⑥Clifford Christians,Shakuntala Rao,Stephan J.A.Ward&Herman Wasserman,“Toward a Global Media Ethics:Theoretical Perspectives”,African Journalism Studies,Vol.29,No.2,2008,pp.135-172.
新闻伦理经过全球—本土互动的过程最终会产生怎么样的结果?印度的经验提供了一种样本。考察印度的新闻伦理在全球—本土化影响中发展变化的过程,发现印度新闻伦理没有像西方一样重视“真相”,而是更强调准确,并在尊重传统文化的基础上重视克制。这说明全球—本土化是一种能包容的理论框架,全球与本土互相影响,全球影响通过本土实践表现,本土化程度不弱反强,这种框架脱离全球与本土的两级对立,使人们意识到新闻全球化在本土实践中的复杂性,因此反思与建构跨文化新闻伦理需要记者结合本土的社会文化情境、经历与价值观来吸收和运用。⑦Shakuntala Rao,“Glocal Media Ethics”,in Fortner,R.S.,Fackler,P.M.eds.,The Handbook of Global Communication and Media Ethics VolumeⅠ,Chichester:Wiley-Blackwell,2011,pp.154-170.
(四)新闻伦理的跨文化重构
在理论反思基础上重构跨文化新闻伦理被认为是一种乌托邦的理论构想,但也是解决跨文化报道伦理问题的理论出路,有志于此的学者们已经开始提出实现跨文化新闻伦理重构及推行的设想。沃德(Ward)指出最理想的实现方式分两步:一是重构跨文化新闻伦理的内容,二是推广与应用。第一步需要建构跨文化新闻伦理的普适原则和特定原则,第二步主要面向从业记者推广跨文化新闻伦理,并在其跨文化报道实践中得以应用。现实的实现方式分以下几步,首先将跨文化新闻伦理思想推介引入公共讨论,让公众意识到目前的新闻伦理体系已不合理,需要调整和重构。通过在学术会议、电视和广播节目中讨论,同时出版相关文章与书籍,让跨文化新闻伦理重构研究在新闻传播院校有一席之地。其次建构和确立跨文化新闻伦理的原则与规范。而推广应用方面则要从国际媒体开始。通过第一阶段的公共讨论,形成大体取得共识的目标与原则。然后出台针对跨文化媒介伦理的编辑方针与规范。出台的新规范经过各界的反馈探讨,从业者开始接受跨文化媒介伦理的必要性。同时要建构核心跨文化新闻伦理原则,先由研究者确立哲学框架与理论体系,然后对从业者进行推广和释义,通过案例让从业者明白新的跨文化伦理规范可以改变媒体实践。最后阶段实现跨文化新闻伦理的革新,各界广泛接受新的跨文化新闻伦理。①Stephan J.A.Ward,“Global Media Ethics:Utopian or Realistic?”in Ward,S.J.A.ed.,Global Media Ethics:Problems and Perspectives,Chichester:Wiley-Blackwell,2013,pp.292-313.
重构适应全球化时代的新闻伦理规范,是解决跨国、跨文化、跨种族新闻伦理问题的重要理论路径。伦理分为三个层面,第一层面为元规范(meta-values),是超越文化、种族和地域的人类核心价值,第二层面是伦理原则,第三层面是伦理规范,伦理的发展变化主要在第二、三层面,通过批判地审视既有伦理,建构适合人类多样性的全球跨文化新闻伦理。②Stephan J.A.Ward,“Summary of‘Toward a Global Media Ethics:Theoretical Perspectives’”,Journal of Mass Media Ethics,Vol.25,No.1,2010,pp.65-68.建构相对统一的跨文化新闻伦理不仅要反映人类文化的多样性,还要考虑不同社会环境的适应性。当然,文化的多样性和相对论不能等同于伦理的多样性和相对论,事实上研究表明不同区域伦理规范中的核心理念是相似的,这部分伦理就是建构全球新闻伦理的“元规范(meta-values)”的基础。例如,有学者通过对四大洲13国的伦理规范的比较研究,发现生命神圣就是一种普世的元规范。③Clifford Christians,“Cultural Diversity and Moral Relativism in Communication Ethics”,in Nikolaev,A.G.ed.,Ethical Issues in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Hampshire:Palgrave Macmillan,2011,pp.38-43.
跨文化新闻伦理重构的第二、三层面则是抽象程度较小的特定伦理原则与规范。克里斯琴斯(Christians)认为告知真相、人类尊严和非暴力原则构成全球新闻伦理的核心原则。④Clifford Christians,“Universalism Versus Communitarianism”,in Fortner,R.S.;Fackler,P.M.eds.,The Handbook of Global Communication and Media Ethics VolumeⅠ,Chichester:Wiley-Blackwell,2011,pp.393-414.魏瑟曼(Wasserman)认为核心价值原则应用时也要考虑不同情境,记者要遵循一种“倾听的伦理”,尊重差异,参与探讨。⑤引自Herman Wasserman教授于2013年2月27日对笔者所做的邮件访谈答复。兰博斯(Lambeth)指出引导记者的五条原则:告知真相、公正、自由、人道主义、服务性。克兰德曼(Klaidman)和比谦普(Beauchamp)指出追寻真相、避免伤害、信任是记者的美德。魏瑟曼(Wasserman)和娆(Rao)强调对本土文化和价值的尊重与理解。斯传斯(Strentz)指出四种伦理标准:克制(避免伤害)、自我认知(避免自我欺骗)、尊重他者(避免滥用权力或服务)、责任(对自己行为的后果负责)。赫舍(Herrscher)的规范包括:真相、完整、利益冲突、自由、诚信、尊重隐私、对待他者。博金斯(Perkins)的成果:告知真相、独立、负责任的自由。沃德(Ward)提出信用、可辩解的后果、人道主义构成核心原则。布里斯林(Brislin)认为启发公民意识是普适价值。科瓦齐克(Kovacic)认为记者应该以责任、包容与移情作为统一伦理标准。伯传德(Bertrand)认为尊重生命、促进人类团结、不撒谎、尊重财产、避免不必要的伤害他人是基础伦理,而普适的新闻伦理原则包括竞争、独立、准确和促进社会。库伯(Cooper)指出真相与真实是各种伦理规范中最核心的,其次是责任。哈菲之(Hafez)在研究欧洲、北美、中东和亚洲穆斯林地区的伦理规范后,认为真相、准确和客观是最普适的跨文化伦理规范。⑥Katerina Tsetsura,David Craig&Olivier Baisnée,“Professional Values,Ethics,and Norms of Foreign Correspondents”,in Gross,P.,Kopper,G.G.eds.,Understanding Foreign Correspondence,New York:Peter Lang Publishing,Inc.2011,pp.165-185.通过调查亚洲和中东国际政治记者,总结出跨文化报道的一般伦理包括尊重他者、对宗教与文化多样性的宽容、有限度地报道真相、自由与独立,而国际传播中的核心伦理原则包括多元主义、关心他人与民主①Elisabeth Le,“Identities,Ethics and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in the French Context”,in Nikolaev,A.G.ed.,Ethical Issues in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Hampshire:Palgrave Macmillan,2011,p.117.。
如何推行重构的跨文化新闻伦理,一种方式是记者要培养伦理世界主义(ethical cosmopolitanism)的态度,对新闻伦理原则与标准进行彻底反思。世界主义为理论工作设定了最高和最准确的标准,要将世界主义作为一种全球社会政治情境去理解新闻伦理。②Clifford Christians,“Universalism Versus Communitarianism”,in Fortner,R.S.,Fackler,P.M.eds.,The Handbook of Global Communication and Media Ethics VolumeⅠ,Chichester:Wiley-Blackwell,2011,p.409.世界主义起源于宗教的兄弟之爱、兼爱原则以及康德伦理。伦理世界主义态度下的跨国报道要包含不同来源和跨文化视角,拒绝极端爱国主义,这是一种全球的新闻客观。③Stephan J.A.Ward,“Global Journalism Ethics:Widening the Conceptual Base”,Global Media Journal,Vol.1,No.1,2008,pp.137-149.伦理世界主义意味着跨文化报道的客观性是具有国际视角的客观性,不偏袒自己的国家和文化,明白自己对他国民众也肩负责任,力求促进全球公共空间的理性协商。④Stephan J.A.Ward,“Philosophical Foundations for Global Journalism Ethics”,Journal of Mass Media Ethics:Exploring Questions of Media Morality,Vol.20,No.1,2005,pp.3-21.
三、结 语
新闻全球化和跨文化报道的实践问题催生着新闻伦理的全球化、跨学科、跨文化的重构转向,而新闻伦理的跨文化重构有望指导新闻全球化的各类实践问题。从2003年美国《大众传媒伦理学刊》(Journal of Mass Media Ethics)组织“探索全球媒介伦理”为主题的专刊至今已经十年,尽管一批有志于建构全球跨文化新闻伦理的学者在本领域耕耘不辍,但距离实现跨文化新闻伦理的推广应用还有相当长的距离。一方面媒介伦理研究本身面临着种种质疑,根据沃德(Ward)总结可知,对跨文化新闻伦理的质疑和挑战主要在于认为这种研究是过于理想化的乌托邦主义,从经济和组织结构角度考量,全球跨文化新闻伦理难以付诸实践;从规范和文化障碍角度考虑,全球新闻伦理是理论建构的乌托邦;从文化相对主义和伦理相对主义角度考虑,普适主义并不受欢迎。⑤引自Stephen.J.A.Ward教授于2013年2月28日对笔者所做的邮件访谈答复。另一方面是实践层面的困难,随着跨国媒体处于经济成本考虑不断压缩驻外记者站,预算紧张让记者们更难深入了解其他文化和深入体会具体情境,跨文化报道继续出现“他者化”的弊端,也难以培养记者的“伦理世界主义”观。⑥引自Herman Wasserman教授于2013年2月27日对笔者所做的邮件访谈答复。当然,理论与实践层面的双重困局并不能否定推动跨文化新闻伦理重构和应用的必然性和价值。学者们也在这些困局中通过自己的成果持续推动本领域经验研究与理论反思的发展。
虽然面临现实的困难与局限,但从新闻伦理跨文化转向的视野去探讨新闻全球化时代中跨国、跨文化报道的种种问题,是一种不同于新闻内容、新闻生产与新闻传播效果的研究路径,从反思与重构新闻报道伦理规范的维度去解决跨国、跨文化报道的实践问题,也是一种值得探索的解决路径,亟待中国学者们进一步深入。在新闻全球化时代洞察新闻伦理的跨文化转向,参与跨文化新闻伦理重构的探讨,贡献转型中国语境下的经验研究成果,不仅有益于中国媒介伦理学界融入国际学术前沿发展的交流合作,也将有益于指引中国新闻媒体“走出去”的跨文化报道实践。
[责任编辑 王 桃 责任校对 李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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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072(2016)05-0068-07
2015-11-05
唐佳梅(1975—),女,重庆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国际新闻与跨文化传播研究。
广东省高等教育创新强校工程项目《海外侨民软实力与中国国际形象建构研究》(批准号:GWTP-LH-20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