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魂深处与文学初心相遇
2016-11-24
捏着生命的痛处凝望存在
李君君 张丽军
从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到闫真的《活着之上》都在反复言说着时代的困境和青年的伤痛,这些“被掏空”的个人在强悍的命运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抗争的结果只能是青年痛苦的委顿。这是我们这个时代人人感同身受却又无法言说的心灵之殇,陈蔚文的中篇小说《我向命运说声好》(《清明》,2016年第3期)正表达了个体生命在命运面前的这种绝望与忧伤。小说几乎可以看做是表弟石头的“创业致富史”,大学毕业后的石头一直在为让这个家族出个体面的有钱人而不懈努力,可是现实一次又一次地打击他。石头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他对成功的渴望异常强烈,这种渴望也支撑着他在屡屡失败后又重新站起来,让他为了业绩可以抛弃“自尊”一遍遍地向顾客解说。小说写到的这些现实的努力是非常感人的,但命运并不因为石头“奋斗”的可歌可泣就对他网开一面,石头的各种事业无一不以失败告终。小说在结尾处意味深长地设置了另一个年轻人,他在孔主任面前侃侃而谈,说要融资五十个亿在中国江西省南昌市的南昌县筹建一个合众国联盟的想法。这个年轻人对自己与世界的真实状况一无所知,那是一张端正、焦灼、涌动着亢奋且失控的脸,他不明白自己在旁人眼中已经是个精神异常的疯子了。这是否是将来的石头?我们无从得知,我们只知道面前这“乱哄哄的马路和装聋作哑的蓝天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柯江的《都市湖水蓝》是一部以环保为主题的中篇小说,内涵十分丰富。我们都知道水是生命之源,但我们从未真正想过一旦没有了水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小说正设置了这样一个契机,将全城人放在一个“缺水”的背景下进行考验。面对缺水,不同的人做出了不同的价值选择,同是由乡进城的农民工,小七有尚能坚持一套传统的价值标准,而二狗子则趁着灾难投机倒把着贩水生意:有全力以赴试图解决问题的领导班子,也有趁机作秀的企业家唐总。在现代社会里金钱成为主宰,为了赚钱人们肆无忌惮的破坏着环境,“有多少工厂在排污?有多少开发区在排污?有多少饭店宾馆在排污?有多少人吃喝拉撒在排污?”这些问题也在刺激着我们的神经,“金泉市”无疑是将来的一个预兆,这是社会发展之痛。陶林的《刻风的人》(《雨花》,2016年第6期)通过一个在城市里大获成功的传奇人物的分崩离析来重新阐释“岁月如风”这四个字,那个曾经豪情万丈地要雕刻风的人,如今也在岁月的侵蚀下衰老了。
乡村的困境是我们时代的另一种伤痛。阿微木依萝的《边界》(《钟山》2016年第3期)讲述了当一个村庄只剩下废物、“废人”时,那一部分被抛弃的人的癫狂。小说中年迈的陈老妈妈独自一人住在村中,强悍泼辣的陈老妈妈与子女的关系并不好,远嫁他方的小女儿的一封信给了她一些希望。她盼望着小女儿能接她去她家住住。这种“盼望”成了陈老妈妈抬高身份的倚仗,她瞧不起那个“老家都回不去的”被拐来做媳妇儿的黄氏,不禁对她恶语相向。但是黄氏因为孤独并未因此疏远陈老妈妈,她有自己的痛苦,当她望着院子里的那口井水时她会想起自己的故乡。小女儿未能兑现的承诺成了癫狂中的陈老妈妈惟一的牵挂,在病人扭曲的幻想中这种孤独的痛苦被无限放大。墨中白的《去杨庄放羊》(《雨花》,2016年第6期)继续言说这种子女不在身边的留守老人的痛,那些子女都去大城市打拼而孤身一人留在小村庄的女人,只能把羊当做自己的孩子。以前的乡村是我们血脉中不能割断的根,而现在的乡村在人们心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那些离开了乡村的人对乡村怀有怎样的感情?吴浩然的《残雪》(《上海文学》,2016年第3期)冷静地揭开了笼罩在乡村世界上温情脉脉的面纱,乡村不再温暖,亲人之间的感情麻木、空洞、乏善可陈,亲人之间令人难堪的龃龉暂时隐藏在表面的“温暖”和“客套”之下,“回老家”再也不是一件令人心动的事情。晓苏的《道德模范刘春水》(《钟山》,2016年第3期)则揭示了落后乡村的另一种困境——“光棍村”的存在。对那些贫穷的家庭来说。娶上老婆真是难如登天。为了不当光棍,公鸡沟的刘春水做了习久芬的上门女婿,主动承担起照顾两个瘫子的责任。这种“义举”使他被评为“道德模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为了不当光棍,为了良心”。令人讶异的是,当瘫痪在床的妻子病逝后,刘春水竟和自己的丈母娘习久芬继续生活在了一起。乡村经济的凋敝和道德的崩毁触目惊心。刘庆邦的《乌金肺》(《山花》,2016年6月)将目光转向那些“地底下的人”。“乌金”就是煤,是黑色的金子,可是这“乌金”一旦进入人的肺里就再也不是“宝贝”了。小说中在煤窑挖煤的康新民兄弟就因为煤肺病而送命,文中弟弟抱着买来的氧气去救哥哥却最终倒在雪地里的场景撕扯着读者的心。舒飞廉的《行人》可以说是在这片灰色中留下了一些光彩,小说中外出打工的平凡夫妻之间的夫妻情给处于活着的疼痛中的人们一些温暖和安慰。
那些生活在城市底层的小人物的痛苦更是多种多样。尹德朗的《藿冬草》(《长江文艺》,2016年6月上)记录了进城民工李整齐与流浪狗杂乱在都市里窘迫逼仄的生活,一场意外的凶杀案与十万元奖金成了人性的试炼场。林森的《台风》(《长江文艺》,2016年6月上)讲述了失去了妻子的老王在下岗后的孤独,患病的老王不愿意呆在医院里,他明白自己的病已经没有希望了,不愿意给抱养的女儿再添麻烦,最终选择在一个台风天走向死亡。比起身体上的疾病,孤独更能置人于死地。张夏的《绿灯记》(《长江文艺》,2016年第6期)对我国城市化建设中贫富差距逐渐拉大的情况进行了揭露,“风雅苑”和“南村工业园”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一个是本城的高档社区,一个则是城市底层人的聚集区。“深圳自然是漂亮的,繁华的。但繁华的背后挤着这灰白丑陋的农民房”,“目光所及之处,治脚气的、磨刀的、修鞋的、收废品的、卖炒货的、发传单的,应接不暇”,这里有“老态龙钟的阿婆们在屋檐下玩纸牌。有衣着邋遢的女人在唱歌似的骂老公,有蹲在店铺前的农民工边看电视边喝小酒……”方冠晴的《两夜》(《清明》,2016年第3期)为我们展示了身处泥淖中的底层人之间相互慰藉的故事。老杨辛苦积攒的42万买房钱被周伟明骗走,儿女无声的指责和亲家的冷言冷语让他无法在没找到周伟明之前回到自己的家。小说细细讲述了老杨这个乡下人在城市里大海捞针的辛酸苦辣,但是一个同名的误会却为我们展示了困境中底层人的美好情感。在两夜之间,老杨就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荣艳丽的《离歌》(《雨花》,2016年第6期)则以儿童视角讲述了父亲死后母亲的改嫁给孩子带来的心灵伤痛。“我”被丢给了奶奶,尽管奶奶给了“我”足够的疼爱但是这并不能代替母爱。“母爱”对“我”来说意味着巷子里那一声声音调奇怪的叫卖声——“豆腐——豆腐”,母亲从不直接跟我说话,而是敲下一块块雪白的豆腐让奶奶蒸给我吃。“我”怨恨着母亲,但又十分渴望母亲的爱。母亲在小小的“我”看来就是衣襟里温暖的乳房,我期望从哥哥的母亲那里获得这样的“母爱”却意外地遭到厌恶,从此留下了每当想念母亲“我”就会抚摸自己乳房的习惯,被村里人视为异类。这是母爱的缺失留给“我”的伤痛,这份以儿童视角表现的伤痛生生地撕扯着读者的心。杨方的《黑走马》(《清明》,2016年第3期)中在外“脸色晴朗”有趣幽默的田肖夫回到家中却判若两人,他不得不回到现实的羊毛胡同中去,经受妻子百灵心烦意乱的唠叨。妻子百灵的怨恨来源于田肖夫旺盛的生命力,他早早地让她生下了孩子以致身材发胖而葬送了舞蹈生涯。这份怨恨让多年来的家庭生活都十分不幸,直到百灵身世之谜解开后,这段婚姻才得以维系。当年迈的父母像孩子一样丧失生活自理能力时我们会如何与他们相处?侯波的《猜火车》(《大家》,2016年第3期)中父母和孩子的身份像是对调了一样,虹一家人必须学着和痴呆的母亲重新相处,母亲的那些生活习惯如吃饭嘬筷子、手纸不入篓、夜间听见声音就问“刹外?”听见水声就急切地用各种容器接水等等都让一家人不能接受。但是,随着虹回忆的展开,我们发现这些古怪的习惯都是苦难的岁月留给母亲的痕迹。原本强势的母亲在孩子面前竟面露怯色,这怎能不让虹乃至我们感慨呢?母亲制造的“麻烦”还在继续。与包天才的纠葛让家庭生活也紧张起来,但是又能如何呢?生活还得继续,生活的严峻正在于这日复一日的琐屑与烦恼。
一个睿智的民族永远不该忘记自己犯下的错误。文革带给人的伤痛依旧回响在这一时期的文学期刊中。姜东霞的《张开的苹果树》(《钟山》,2016年第3期)是一篇反思文革的佳作。作者以儿童视角叙述了自己家被定为“小地主”家庭后搬去农场的故事。贫农卢阿姨一家因为自己家的贫农出身而趾高气扬,她无时不在用满怀恶意的语言伤害柔弱的妈妈,那海鸥一样尖厉的声音在孩子的心中留下阴影。卢阿姨家的三个孩子也不时欺负“我们”,小小的孩子并不懂政治斗争,但他们已经在大人的感染下开始变得不再纯真,甚至邪恶起来。唐颖的《套裁》(《上海文学》,2016年第5期)讲述了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里正处在青春期的小姑娘对于时尚的追求。拥有一条凸显女性曼妙身材的“黑包裤”成了“我”的全部追求。和“我”的“时尚顾问”套裁一条黑包裤让“我”平淡的生活沸腾起来。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天真的愿望在那个年代里也是不能实现的,一条“坚决批判资产阶级作风”的条幅将她们推人了深渊。张生的《青海记》(《上海文学》,2016年第6期)依旧回顾了那段荒诞的岁月,尽管文革后主人公被平了反,但已经造成的伤痛和被剥夺的青春能够被弥补吗?悲剧的人生不会因为一个喜剧的结局就抹去所有深入骨髓的伤痕。
逼仄的生活的涌动的欲望对现代人的心灵造成了难以想象的戕害,出轨、婚变、第三者、潜规则在现代生活中屡见不鲜。刘凤阳的《寂静》(《福建文学》,2016年第6期)讲述了双硕士学位毕业的胡玮玮在现代生活中的“不合时宜”。她有能力、有情怀,但却在公司里做着毫无创造力的工作,她和这个节奏过快的、充满竞争的社会相处得并不融洽。“胡玮玮慢腾腾的步伐和所有急慌慌赶路的人形成对比”,“她慢腾腾的脚步妨碍了别人,也让自己走得磕磕绊绊。”现代生活对她造成了伤害,她得了“应激性焦虑症”,她所处的时空从来就不是寂静的,“寂静”只是她内心孤独的一种状态,在这嘈杂的现代生活中,心灵的声音从来没有人认真倾听。安勇的《迷宫》(《福建文学》,2016年第6期)则是试图逃离现代生活的一次尝试,小说中为工作、家庭所累的陈风、杜丽在旅行团中意外相遇,二人就在这古城小径中暂时忘记了尘世,不知不觉间就从生活中“消失”了三天。诗篱的《深情走过》(《雨花》,2016年第6期)中根本就没有深情,有的只是人在金钱和物质面前的妥协与退缩,人始终戴着金钱的枷锁而不得自由。李铁的《她走》(《上海文学》,2016年第6期)则充斥着生活的苟且,婚外情、出轨屡屡挑战传统道德的底线。
夏日的忧伤与温情善意的光芒
李海丽 张丽军
文学新秀张书林的处女作短篇小说《核桃园的一个下午》(《北京文学》,2016年第6期)以诗意优美的语言、先锋实验的现代手法虚构了一个少数民族小镇——夜黄镇,呈现了未被喧嚣的都市社会所污染的原生态美感。厌倦大城市的罗大大放弃一切。和摩西男子巴五相爱。巴五来自与世俗社会长期隔绝的孤岛,生性野蛮、孤僻、粗暴,潜意识中更是父亲把母亲推到金沙江的黑暗记忆,一天到晚靠喝酒来麻醉自己的神经。罗大大背弃城市文明,试图把文明强加给自己深爱的巴五,然而秩序和野蛮、城市与乡村的巨大差异,迥异的性格,言谈举止、生活习性的决然不同,注定了两人不欢而散的结局——罗大大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嘴巴,选择自杀来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无言抗拒。作者在不动声色的叙述中。对两性关系、城乡差距、人类的精神出路、人性的复杂等阐释空间进行了深刻的探讨,小说悲惨的故事结局更是值得我们现代人反思。
刊登在《参花(下)》的短篇小说《系在手腕上的桃符》(罗与之,2016年第6期)同样是以爱情题材、城乡矛盾为主题。再婚后的白莲一直把玩着胡之杨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回忆着两人的点点滴滴。一心想离开边疆、向往城市生活的父母,硬生生地拆散了白莲原本幸福的家庭,听信了亲戚的谎言,将女儿嫁给一个城里户口的流氓,整日吃喝嫖赌,毁了白莲的一生。作为一个妻子、一个女儿、一个母亲,白莲置身于无法抉择的困厄境地,最后屈从于父母的压力,寄希望于城市。当然,一个人如果没有自主权和决断力,永远听从于别人的支配,自然无法掌握自己的人生,陷入无奈、悲伤的境地是一种客观性存在。
读完焦琦策的短篇小说《画停》(《山东文学》,2016年第6期)心中更是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禁为女主人公的凄凉结局唏嘘。出生在农村家庭的画停从小漂亮能干、秀色可餐,自觉比村里其他女人略胜一筹,将来定会嫁到县城,而不是局限在贫穷的乡村。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爱慕虚荣的心思正中村里那些居心不良、单身猥琐男的下怀,所以段老汉以说媒为由头,给画停描绘了城里的一块大肥肉,殊不知这个黄金单身汉正是段老汉一无所有的儿子。迟疑、懊悔、无助、委屈全部涌上心头,想回头却为时晚矣,毕竟孽缘发生的主观原因还是在于自己对农村生活的排斥、贪图享乐的心理、不能自已的欲望追求。小说行文款款,饱含深情,结尾中画停对自己怀中的婴儿说:“使劲哭吧,趁你现在小。长大后就不能再哭了。”借婴儿的啼哭,诉说了自己命运的凄惨,让人为之叹息。
而蒋林的中篇小说《孤山回响》(《飞天》,2016年第6期)同样讲述的是城乡化进程中弱势群体的艰辛经历。小说开篇描绘了一个夹杂着冰冷惆怅的冬日细雨天气,进城务工农民堆积在繁闹的火车站。焦急地等候着广播中回乡车次的预报。此刻归心似箭的农村子弟黄松徘徊在拥挤的人潮中,却无法从这个车站抵达自己心心念念的故乡。主人公黄松让我想起了方方的小说《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同样讲述了蚁族艰辛奋斗的悲惨故事。不同的是,黄松是不声不响地离家出走,一去便是十五年,毫无音讯,乃至家破人亡。在一次同学会上,三位进城务工同学用粗俗的言语描绘了带有珠光宝气的繁华都市,极力宣扬读书无用论,给黄松内心造成极大的冲击,如一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不得不直面山村的凋敝和家庭的困窘,并下定决心“如果混不出名堂,这辈子坚决不回家”。十五年来,每到逢年过节,黄松未曾不牵挂父母,思念家乡。然而,现实的窘迫和誓言的回响交织在一起,引发的共振把回家的念想震成飘在异乡天空的粉末。作者借黄松的个人悲伤,暗示了这个时代似乎已经荡清了曾经的公平和公正的氛围,一介草民无论如何挣扎,终究摆脱不了被碾碎的命运。个体的努力在时代的碾磨中只有被摆弄的份儿,或许有暂时的错觉,但终究不会长久,精神与肉体被击碎是无可奈何的结局。失去公平的希望,规训了梦想的多元,是这个时代的症候所在。当然只有消弭了悲伤的根源,农村子弟才能真实的触摸到黑暗中花团锦簇的光芒,生存不再是一件徒然的事。
在欲望横流的生活,有的人深陷其中不知自拔,有的人识清欲望的面目却无力拯救。那些无处发泄的力比多拯救了文学,却让整个社会在躁动与焦灼中渐渐脱离了正常轨道,自然有一种忧伤基调。所以,作家需要重新回到现实关怀的基本立场,从社会转型和裂变所暴露的一系列现实问题中呼吁人道主义、正义追求,弘扬一种积极阳光的处世原则和生活理念。《北京文学》(2016年第6期)人气榜《命悬一丝》是尤凤伟新推出的中篇小说。小说主线是庄小伟因买不起一张回家车票,偷窃时令老太太滚落扶梯不慎死亡。本也罪不至死。不过因为领导的一句话,就把死缓改判成立即执行,庄小伟生死命悬一线。作为律师,陈凯整天沉迷于诗歌创作,对案件心不在焉。正义法官汤建出于人道主义,想挽救一个因生活窘迫不小心误入歧途的少年,由此引出了商人王自然,将副省长的案件和庄小伟的案件联系在一起,官商一家、权钱交易的各种现象呈现在读者面前。小说犀利大胆,将笔锋直指社会结构以及当今司法建设问题,对制度和人性、正义和良知进行了理性思考,在饱满的思想张力中体现了作者强烈的人文意识和现实关怀立场。副省长翻案,完全不认罪,各级官员迫于权势压力,无人敢干涉此案件;大学校长贪财好色、包养多个情人、受贿三千万,庭审面前却义正词严理直气壮;王自然请客在香格里拉,天天住豪宅、顿顿吃洋餐。这些集权主义者、上流社会人士,肆意挥霍着金钱,养尊处优。这些现实,和农家子弟庄小伟因买不起车票作奸犯科,丢不下一床破被子的窘迫处境形成巨大的反差,贫富差距、底层小人物的边缘地位很是让人心酸。同时。作者对人性暗区的揭示和洞察没有丝毫的避讳。卜家兄妹为了多讹诈钱财隐瞒母亲疾病;外婆为脱卸责任隐瞒王一天溺水的事实;何彬出轨不愿负责;汤建没有给老师送礼,孩子在学校遭遇歧视;卜万成贪婪冷漠,卜家兄妹终将对簿公堂等,作者再现社会现实的同时,把握琢磨主人公隐秘幽深的心理,暴露真实自然的人性,触碰一个个遮蔽的暗礁区,刻画了一个个被私利和物欲异化和歪曲的人物形象。他们在与社会矛盾现实抵抗的过程中,逐渐丧失个体自主性,成为负面价值的集聚者,沦为欲望的附庸。小说对人物内心的纹理细致人微的呈现,为我们认识思考人性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与启迪,令人回味再三。尹学芸的中篇小说《宗少波的未了情》(《山东文学》,2016年第6期)模仿余华《第七天》的鬼魂叙述视角,较之更为从容自然,对人生的哲思辨考显示出相当的敏锐度,可读性比较强。故事中暴发户宗少波生前作恶多端,抛弃发妻,在外组建新的家庭,包养多名村妇。好在没有忘本的他,开了一家塑料厂,解决村里的就业压力,带动了经济的发展。死后,作为一个游荡在第三世界中的鬼魂形象,吴少波以旁观者和审视者的眼光看尽千疮百孔的世俗人情,朝是暮还非人情冷暖移,村人更是把他当做带来霉运的鬼魂,展开烧坟行动,而且还要宗少波的儿子钻火。可笑、可悲、可恨。不了情指的是宗少波没有治愈惟一的聋哑儿子,没有给宗家留下子嗣后代死不瞑目。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看,宗少波的确十分尽职尽责。为了给小四治病,他专门关闭塑料厂,腾出时间来求医问方,跑遍各个城市,从江湖郎中到大医院。当得知可以治愈小四的一线希望时,激动得出车祸死亡,留下了深深的遗憾。短篇小说《竞选》(袁凤山,《参花》[上],2016年第6期)则真实再现了中国农村选举制度中存在的贪污腐败问题。在农村“两委人员”本来是为人民服务的,由人民选举产生,然而在物欲横流社会风气的浸染下,官员沦为金钱的工具,成为了最大的既得利益集团,而目光狭隘的农民往往迷醉于眼前少许钱财的诱惑,昧着良心将选票投给出价最高的候选官员。竞选过程实际上就是一场官员之间的拍卖会,谁投入多、出价高,谁就会受到百姓的信赖,自然就会当选,接下来就会在办公期间竭尽所能的搜刮钱财、压榨农民。拥有至高无上的霸权地位。小说中吴君臣和老支书绞尽脑汁动用各种关系,拉选票,最后老于世故的老支书百密一疏,落入吴君臣编织的苦肉计陷阱中,败选。作者文笔简洁畅达,寥寥数语,却韵味无穷。
王溱的短篇小说《七号工作室》(《青年文学》,2016年第6期)是一篇典型的当代官场现形图,将官员阶层在职场中的勾心斗角、阿谀奉承、曲意逢迎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小说围绕接待领导的各类服务中理发这一岗位展开故事情节,小小的理发岗位在各位官员看来却是获取重要绝密信息、巴结高攀上司、最好的展示自己的特长,从而得到晋升空间的最佳捷径。因此,各个官员开始笼络理发师陈怡作为自己的心腹,给予各种福利待遇,瞬间从一个不起眼的小丑成为受到万人敬仰的重要角色。吕主任和书记表面上互相恭维、风平浪静,都主张引进新设备、建立豪华工作间,然而开会期间言语厮杀透露出来的权力角逐显而易见表明了两人面和心不和,都想自己成为最大的利益受惠者。欲望是每一个人潜意识中存在的质素,甚至可以说是动力的源泉。假若在一个人际关系异化的场域中,欲望动力就会发生质变。比如陈怡在听到官员背后高度评价自己的仕途以后,瞬间觉得自己高大起来,不仅要处心积虑讨好领导,更要竭尽所能接近领导。此时原本质朴的陈怡已经濒临悬崖边缘,人性在欲望的侵蚀下于悄无声息中发生了裂变。而同期高玉宝的中篇小说《美国森林》凭借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化实为虚、写虚如实的转化力,借别处生活明心见性,再造心灵的故乡。小说讲述了一个移民的故事:在国内诸事不顺的大学教师布林,为摆脱压抑到美国做了伐木工人,不料又失业,不得已做了地铁站的检修工人,他先后遭遇了家庭变故、朋友算计、同胞欺压等各种磨难,却在这一次次的打击中,看透社会的残酷本质,学会了如何生活和适应生活,通过精明策划转危为安。小说立足现实生活,却又借大胆的想象力转化为陌生的小说:在虚构的世界中呈现灵魂的真相,在奇谲诡异的叙述中放飞读者的思绪。
对女性命运的关注一直是当代文学对情感和社会责任的一个关注点。而女性的忧伤则往往与一辈子的悲惨命运相连,与其在男权社会中的劣势地位相关。李凤群的短篇小说《耐月》(《安徽文学》,2016年第6期)便讲述了一个乡村女服务员和自己的上司偷情以后错综复杂的心理。高大帅气、面目清朗、颇具能力的副县长对任何一个情窦初开、姿色貌美的少妇都是没有丝毫抵抗力的,可是耐月卑贱的出身、已婚的身份、上下级的关系注定两人只能是不能曝光的地下情关系,是一段不能抹杀却没有未来的感情。作者从女性视角出发,淡化故事情节,浓重书写人物内心的活动和感受。耐月整日隐忍处事、压抑自己澎湃已久的激情,在结尾处终于火山爆发。她捧着修补好的西装,矗立在马路中央,脑海中的一段段有血肉的感情翻滚而来,留下的却是无尽的遗憾,甚至是无法言说的痛恨。结局中耐月的无奈与悲伤似乎也在提醒我们,任何时候生活的坚韧和热爱比美貌、爱情更加永恒。同期陈文秀的短篇小说《金凤凰》和刊登在《山西文学》(小岸,2016年第6期)上的中篇小说《隐居》是十分相似的两篇文章,作者将目光投射在女性的婚姻问题上。韦琳是漂亮优雅的离异单身女,金凤是一个因婚姻不和谐而迷失自我的狂野妩媚女人。两人牺牲了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收获的却是不幸的婚姻家庭,本身就是悲剧角色。但大多数女性观众却视她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潜意识中认定她们是卖弄姿色的不贞女子。没有丝毫同情必要。这里作者并没有站在道德层面对两位女子进行任何评价,而是深入女性灵魂内部肌理,探寻她们对爱情的不同认知。尽管两人都是命运多舛,但从她们的爱恨情仇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对女性尊严、敢爱敢恨独立性格的张扬,对男权意识的挑战和威慑。侯磊的中篇小说《女司机》(《青年文学》,2016年第6期)以新写实主义小说的手法,刻画了一个吃苦耐劳、勤劳持家、亲力亲为的妻子形象。日常生活的拮据、懦弱自私的丈夫、挤对苛责的同事、刁蛮无理的乘客。这些烦恼压力整日盘旋在一个女人的头顶上。她独自一人,为整个家庭撑起了一片天。得到的却是丈夫的背叛、朋友的哄骗、儿子的不解、疾病的缠身……旧日创伤所结的肉体和心灵的紫痂,成为她砥砺新生活艰辛的厚厚胼胝,却始终没有受到上天的眷顾,手术前一天死于车祸。作者选取一个女司机的特定视角。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成长遭遇,呈现她们在家庭、职场、爱情中的被动地位,心酸、凄楚、无奈,弥漫在心间无处飘散,极具现实生活底色。
时间永是流逝,夏日的忧伤也终将被秋日收获后的欣喜和寒冬的肃杀所终结。然而不变的是文学中强烈的人文关怀所带来的希望和力量,让我们在前行的道路上永不停歇、乐此不疲。
在灵魂深处与文学初心相遇
孙亚儒 张丽军
蔡骏中篇小说《白茅岭之狼一夜》(《人民文学》,2016年第7期)讲述了在白茅岭的地方是上海管理的农场,很多的囚犯都被押解到这里。这个地方的狼特别多也特别狠,农场职工与狼展开了各种报复。尤其是被称为“大块头”的囚犯被狼咬死之后,狼的凶狠让囚犯们也是恐惧万分。有一位编号为19077的年仅二十八岁的妇产科医生被作为强奸犯判刑了十年。但是这只是七十年代文革时期的中国,这位年轻的医生是被冤枉的。他想到了逃狱。老狱警的枪也是接连着两次被这位医生偷去。在山上追捕年轻的医生的时候,老狱警渐渐地发觉其实年轻的医生是一位好人,他们两个人一起救了被狼偷去的孩子建军,这个男孩是医生惟一一个接生的,同时也救了奄奄一息的母狼和它的几个小狼,老狱警背着小孩子和医生以及几个小狼穿过了狼群,安全地回到了农场。年轻的医生终于坚持到最后才死去。囚犯大块头的死之谜也被揭开,原来大块头总是故意强奸医生,致使医生无法忍受就在一个狼群嚎叫的夜晚用乙醚杀掉了大块头。可就在医生死去的时候,老狱警收到了来自上海为医生平反的信。老狱警也在退休后回上海的第七个月与世长辞了。只有那个叫建军的男孩依然留在了白茅岭。如果没有年轻的医生的逃亡,就不会有老狱警的追击,也不会出现他们两个人在彼此的殊死搏斗的过程之中对自我与人性的认识。表面上狼群与人类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可是在医生救了狼群的孩子之后,整个狼群却能够为老狱警与医生让步。
发表在《作家》(2016年第6期)鲍尔吉·原野《图瓦故事》讲述了与我们普通人的生活相距甚远的异域的故事。讲了一个叫青龙的青年军官打算退役与自己的女友结婚。有趣的是,这位司机竟然给我要钱,因为他有失眠的症状,只有听到了数钱的声音才会睡着,为这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为了能够得到作者的钱,青龙不惜拿出自己家里的所有的财产,可是作者内心却有了一种很强烈的防备心理,作者为此想到了很多种逃生的方法,不过到最后,当作者了解到青龙的整个故事之后,就将自己的一只录了数钱的声音的录音笔送给了这位单纯耿直的朋友。发表在《莽原》(2016年第3期)寒郁的小说《我们都很孤独》讲述了都市里的年轻人在面对着无法言说的苦痛与金钱的诱惑的时候,常常有无法言说的无奈。就像作者自己所说,我写他们。又何尝不是在写自己?寄居在别人的城市繁华里,上班、下班、打卡、发呆,流水线一样单调的疲倦日子中,承受着时代对这一代人的无形挤压,很容易将手里最珍爱的一张底牌——爱着的男孩或者女孩——给丢散了。这么说似乎有些昏暗,而事实上,城市里,在其中打拼的年轻人,又有多少真的那么光鲜?所以,小说有一份深情和无奈流转其中,而这份情意,心里揣着,却难以言说。就像我们怀着各自滚烫的孤独。在这世上生活。小说的喔由于没有金钱与地位,只能任其自己心爱的女朋友嫁作他人妻,在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前任女友来到了他的家里,像往常没有分手一样,一起聊天喝酒吃饭。只是当前任女友喝醉了,作者才看到她满身的伤痕,知道即便是心爱的人结婚了她也不幸福。此时的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前任女友能够留在他的身边,可是这个时候,女友的电话响起来了。一股愤怒的力量充斥着作者的内心。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等到天明的时候,心爱的人还是会离开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忘掉曾经的美好的回忆,然后像陌生人一样开始自己的另一段生命的旅行。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发表在《作家》(2016年第6期)七零后作家方淳的小说《阿尔卑斯山的雪》讲述了作者在一次出国旅行的过程之中见到了两个国际贼,尽管作者认出了她的邻座是个贼,但是却没有发现她一直认为是单纯善良的米雪也是贼,米雪采用了“贼喊捉贼”的方式。在旅行的开始就表明自己的东西被人偷了,引起了人们的同情,而另一个邻座与米雪一起演了游客帮助游客的故事。这让作者联想到自己的工作的地方,作者看到自己的主管中饱私囊,主动向董事长反映,然而没想到的是主管是董事长的亲戚,经过这件事情,反而让董事长与余主管的关系更加亲密。反倒是我受到了主管的整治,甚至主管动用了黑社会,使我维持底薪,出卖劳动力,甚至不能一走了之。这样的我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做人做事的原则,但是在这次的旅行之中,我的好心提醒却让其他的游客误解。我想到了自己在三年级的时候做的一个梦,我艰难地在埃菲尔铁塔上攀登想抓住一个贼,但是我势单力薄,感到很吃力。在小说的最后,当朋友问起我的这次旅行怎么样的时候,我回复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尽管社会有的时候是让我们这些正直的人无法接受,社会的黑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的危机让作者也在不断的怀疑,但是,作者依然怀揣着一颗美好的心,她相信这个世界必然不会被黑暗所笼罩,就像是阿尔卑斯山上的雪一样,依然会闪耀着纯洁的自光。
发表在《人民文学》(2016年第7期)弋舟短篇小说《出警》以一位普通警察的视角讲述了警察的日常生活。或许生活常常是不那么让人每天都充满着激情的,就像是作者笔下的主人公我一样,我的师傅老郭教给了如何做一名警察,大学四年,从警五年,我的青春似乎都留在了警察这一职业上,可是每一天的单调重复让我渐渐地对自己所从事的这个职业产生了厌倦,刚来的同事小吕对工作的满腔热情又一次燃起了我内心的激情,只是,不知道,当梦想遇到生活的琐碎,会经历怎样的搏斗,是选择每天都充满斗志还是在苦熬日子?
发表在《人民文学》(2016年第6期)文兰的小说《母语》讲述了一位在美国娶妻生子的中国人,他的父亲非常的爱国,惟独对“洋”字特别反感,为了能够避免国外的东西,父亲剃了光头,坚决捍卫自己本国的东西。只是自己儿子却去了美国并在美国定居。在父亲的弥留之际,儿子带着妻子和儿子来到了中国,父亲看到了自己的儿媳妇和自己的孙子不会中文,非常难过,为儿子写下了遗嘱:勿忘母语。整个故事虽然简单,可也反映出了一些在国外定居的海外华人华侨,他们可能由于一些工作原因忘记了教自己的孩子母语,但是即便是中国人走到了哪里,都不应该忘记自己的母语,这是最基本的。小说中的父亲用遗嘱的形式告诫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自己是中国人,不要忘记自己的母语。
发表在《作家》(2016年第6期)范小青的短篇小说《李木的每一天》讲述了李木娶了一位自己心仪的苏州姑娘孙芸香,在李木的眼中,孙芸香的美不是单纯的大家闺秀的美,也不是典型的小家碧玉的美,而是像“丁香一样的姑娘”。但是结婚后的孙芸香却成了喇叭花,整天哇啦哇啦,叽喳叽喳。更让李木觉得难以忍受的是自从孙芸香怀上孩子之后,家里又多了一个喇叭花就是丈母娘王桂芬。于是。李木就在这两位美女的纠缠之中开始了他的生活。尽管李木的薪水很高,工作稳定有规律,可是作为一位外地人,在家做家务两位美女会嫌弃他。在单位工作同事又怀疑他太拼命,于是李木做了优步司机,这让李木的生活有了一些小波澜。有一次,李木拉了一位叫杜十娘的人,整个情形就像是李木生活在幻觉之中一样。可是杜十娘坐车的订单竟然在自己妻子的手机上。这种亦幻亦真的生活。让李木整个人都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或许,自己的妻子就是李木世界中的杜十娘,只是由于生活的琐碎让李木忽略了自己生活之中的这些美好。但是仔细一想,有多少人也同样沉陷于生活的琐事之中,忘却了自己其实也是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之中的。因为有了意识。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了与众不同的世界,只要我们每个人能够换一种眼光换一种心态看待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生活也许就会成为我们想要的世界,这或许就是生命的真谛吧。
这一期的北方文学还有很多值得一读的作品如发表在《人民文学》(2016年第7期)王方晨的短篇小说《阿基米德的一天》则讲述了老实街的两个兄弟穆大阿基和穆二米德的故事。另有发表在《人民文学》(2016年第7期)蓝石的《朋友一场》,发表在《作家》(2016年第6期)弋舟的《发声笛》,曾哲的短篇《不折不扣之跨越昆仑·塔娜》,裘山山的《隐疾》,荣荣的《天和》,以及发表在《莽原》(2016年第3期)的中篇小说陈新的《奔放的女生》,宋云峰的《逃》,梁丽宏的《告别》,等等。
人的一生就像是一场在地球上的旅行。有的人的旅行非常精彩,有的人的很平淡,也有的人的旅行很悲惨。或许最为重要的就是在这场旅行的过程之中你有没有带着你的灵魂。你有没有穿越世俗的重重迷雾,向着灵魂的最深处摆渡。如果你那样做了或许你就会发现,在你不断地奔向灵魂深处的时候,你会与你的那颗初心相遇。此时的你,必会感受到生命的美妙。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爱与美的那颗初心才会永存。这才是人类灵魂的精髓,这才是经历沧海桑田之后永不磨灭的东西。这才是弥足珍贵的。在艰难的时候,仍然能够做到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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