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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小说的背景与构思

2016-11-24彭兴凯

当代小说 2016年10期
关键词:强子石榴脑瘫

在读这篇小说前,我觉得你们应该先读读我的另一篇小说。那篇小说的题目很普通,叫《石榴》,发表在一个叫《某某文学》的刊物上。你们如果订阅了公元2016年《某某文学》的话,我想你们应该会看到。你们如果没有订阅,到图书馆里的阅览室去寻找,没准也会找得到。你们如果既没有订阅这份刊物。又没有到图书馆去找,也不要紧,你们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我本人的名字,然后进入我的新浪博客,你们就会在那里见到这篇小说的电子稿。我通常在小说公开发表一两个月之后,就会将稿子发到博客里,图谋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作品。因为作品写了出来。目的就是给人看的,如果没有几个人看你的作品,你的写作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石榴》是个短篇小说,不足万字的篇幅。

我这篇叫《石榴》的小说,写的是一个叫强子的人与石榴的故事。强子是位男性,他与多数人的不同之处是,肢体不怎么健全,是位很不幸的脑瘫患者。他的小名叫强子,大名叫王强,我写这篇小说的时候,他正在他父亲工作的单位里干着看大门的临时工;石榴呢,就是那种众所周知的,可以食用的水果,大家想必都吃过,这里就不哕嗦了。

石榴自然是从石榴树上结的,这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但是,我如果说跑到我小说里的石榴是强子亲手栽的树上结的,你们未必相信,因为他是一位脑瘫患者,脑瘫患者通常连自理都不能,怎么可能会栽树呢?你们不相信也可以理解,但是,我要在这里肯定地说,的确是他栽植的,亲手。强子栽植的石榴树只有一棵,就长在他家的院子里,到了春天的时候,它就长出绿叶来,到了夏天的时候,它便开出红花来,到了秋天,那些红色的花朵凋落了,就变成了一枚一枚的石榴。石榴大都是酸的,强子栽的这棵石榴树,结出的石榴却是甜的,而且相当的甜。那石榴个头还很硕大,熟了的时候,喜欢将嘴儿咧开,露出红宝石似的小颗粒,晶莹炫目地来勾引你的馋涎。这时候,果实们就无法再在树上待着了,被主人从树上摘下来,剥去皮儿,将那些甜得要命的颗粒送人口中,经过咀嚼与品咂,就成为腹中之物了。

强子第一次收获石榴的时候,他的石榴树仅结了五枚,他将它们收获下树后,有五个人得以享用。在这五个人里面,有强子的爸爸和妈妈,有他自己,另外两位是谁?也许你们已经猜出来了,没错,是我,当然,还有我的妻子。

我在那篇名叫《石榴》的小说一开头,写的就是我们夫妻得到那两枚石榴时的情景。当时我刚去参加一个笔会从外地回来,一进家门就看到了茶几上的石榴。在我的意识里,石榴都是酸性的,我们夫妻两人都怕酸,都不喜欢吃石榴,家里是从来不见这种水果的,因此,当我看到那两枚叫石榴的水果时,便有些吃惊,便叫了起来,说,哪来的石榴啊?

妻子端坐在那里玩手机,饶是有兴趣地对我说。你猜?

我当然无从猜得出。我也懒得猜。我就嚷着让妻子别卖关子了,快点儿告诉我。妻子还是在又卖了半天关子后,告诉我是强子。我听了就很是吃惊,心里想,这个强子,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送给我们石榴呢?而且五枚石榴中,除了他的爸爸妈妈、还有他自己各得到一枚外,仅剩的两枚,竟然馈赠给了我们。

我们有何德能享用人家的果实呢?

事情其实也不难理解,强子的爸爸与我妻子是同事,当年,他们曾经一同在一个叫山区开发办公室的单位工作过。当时,妻子在化验室里干化验员,强子的爸爸则是单位里的会计,他们家就住在单位家属院。他的年龄比妻子大一些,当时妻子还没有嫁给我,而她同事的儿子却四五岁了。只是,他的儿子很不幸,生下来不久就患了场大病,成了脑瘫。试想一下吧,如果一个家庭育有一个脑瘫儿,作为家长,其心情会是什么样子呢?没过多久,当爸爸的就抑郁了,天天长吁短叹,打愣的鸡似的,连工作都难以干成了;他的妻子呢,则变得更为消极,在哭啼了几天后,居然皈依了耶和华,一心扑在礼拜上帝的事情上去了。这么一来,就让他们的脑瘫儿更为不幸了。他从一生下来,就没有获得过父爱和母爱,更没有得到亲人的疼怜与关怀。他的爸爸和妈妈只是做了一辆木质的、粗糙的小推车,将其在车里一放,随便在院子里一丢就不问不管了。

妻子每天去单位上班,就会看到这个被嫌弃的脑瘫儿。一看到这位脑瘫儿,她就会对那两位不负责任的夫妻表示出极大的愤慨。

有这么一天。妻子一进单位大门,又看到丢在小推车中没人理睬的脑瘫儿。当时,他正坐在小推车里仰着小脑袋望着头顶上的树叶出神,听到动静转过脸,眼睛便瞪得大大的,牢牢地盯在了妻子的身上。等妻子到了近前,他突然用不太清晰、但是能听懂的童音喊了一声阿姨。就是他那双瞪得特别大的眼睛和一声阿姨的喊叫,戳到了妻子心灵的极深之处,让她原本就脆弱柔软的心,变得更为脆弱与柔软。她急忙将车子停下,把孩子从小推车里抱了起来,逗着他玩了半天。第二天,妻子再次来上班时,手里便多了一件东西。那是一支玩具小手枪。那小手枪是电子的,一钩电门,枪口就能发出闪闪的火光,还能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妻子是特地买了送给这个可怜孩子的。

当时,强子还是被丢在那个木制的小推车里,还是一个人呆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孤独玩耍。妻子的自行车便停在了他的面前。妻子从车上跳下来,亲亲地叫了一声强子。强子则高兴地喊了她一声阿姨,随即,妻子就将那支小手枪取了出来。

妻子说,喜欢吗?

强子说,喜欢!

妻子说,想不想要呢?

强子说,想!

妻子说,想,那就送给你了。妻子说着就将那支小手枪递了过去。

那孩子可能从来没有得到过类似的玩具。接在手里欢喜得不得了,一会儿钩着扳机,发出哒哒哒的响,一会儿又贴在脸上,宝贝似的亲了又亲,乐得合不拢嘴,一抬眼。才发现馈赠他玩具的阿姨还站在那里,正满脸慈爱地、笑眯眯地望着他,那孩子便非常懂事地、用他那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阿姨。谢谢您!

一声谢谢,让妻子的心又一次柔软。

随后的日子里,妻子每次去单位上班,只要看到这个孩子被丢在院子里,她都要停下车,逗一逗他,同他说几句话,再摸一摸他的小脑袋。时不时地,她还带些别的小玩具,抑或糖果什么的送给他。强子呢,在接到这些礼物的时候,总是用他含混不清的声音,非常懂礼貌地叫妻子一声阿姨,再说一声谢谢。

妻子与强子的爸爸在一起只做了三年同事,那个叫山区开发办公室的单位便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被撤销了。撤销之后的所有工作人员,猪崽儿拉窝似的进行了另分配。妻子自然也更换了工作。去了一个新单位。从此,她就再也没有见到那位叫强子的脑瘫儿。

直等时间过了差不多有二十年。

时间过了差不多有二十年,世界上发生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最大的变化可能还是住房的变化。过去大家的住房一般都是平房,一个三口之家,能有两间小平房,外加一个独立的小院儿,就算不错了。但是,过了差不多二十年之后,当历史跨入新世纪时,你再满足于这样的居住条件就落伍了。房地产开发早已异军突起,小城里雨后春笋似的林立起许多住宅楼,多数人家都鸟枪换炮,搬到有着集中供暖的、有车库、有卫生间,亮堂堂、宽展展的楼房去了。我和妻子自然也不想落伍于时代,便将积攒的钱币悉数取出来,又将单位里那两间参加房改的小平房卖掉。换了栋小区里的新楼房。钥匙拿到,经过一番热火朝天的装修,便兴冲冲地乔迁新居去了。

我们居住的那个小区是一个位置不错的小区。它的优势就在于紧邻着县城惟一的广场。广场上有喷泉装置、有亭台楼榭,还有各种各样的雕塑与花草。当然,最多的,还是切割成一片一片的、平平展展的空场,那是供市民从事各种各样的健身活动的。有打太极拳的,有练武术的,有扭大秧歌的,还有甩大鞭、滑旱冰、打羽毛球的。天天热热闹闹。而时间过了差不多二十年之后,我和妻子都已步人中年,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开始老化了,健身问题就摆上了议事日程。因此,搬到小区后,我和妻子很快就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健身项目,开始了体育锻炼。妻子是打太极拳,我则是徒步行走。早晨五点,我们准时起床,然后一道去广场。妻子与她的拳友们在广场中心部位的空场上打拳,我则沿着广场的边缘地带。一圈儿一圈儿地行走。约走一个来小时。再一道回家。

业已忘了是哪一天了,我们在健身完毕回家的路上,妻子忽然大惊小怪地对我说,我今天遇到了一个熟人。你猜猜是谁?

妻子不管遇到什么事,总喜欢弄出神神秘秘的样子让我猜,这种行径。简直都成为她的毛病了。我对付她的办法就是冷漠以待,偏不去猜,我说,你的老熟人多了去了,让我怎么去猜?

妻子说,这个熟人我都快二十年没见了,之前我曾多次对你提起过,是谁,你猜猜看呗?

我说,连你都快二十年没见了,我怎么知道是谁呢?

妻子见我不想猜,估计我也猜不出,也就不再坚持,说,告诉你吧,是强子呢!

我皱起眉头道,强子,强子是谁?

妻子大声说,嗨,你得阿尔兹海默症了?我多次对你提起的,就是我原来单位里的那个脑瘫儿啊!

我当然没有得阿尔兹海默症,妻子如此一说,我就想了起来。我与妻子结婚后,有一段时间,她经常向我提起那个叫强子的脑瘫儿,说他的父母有多么的不负责任,说那孩子有多么的可怜,说现在这孩子不知怎么样了?言语之中透出一种担忧与关心。直到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妻子一门心思地忙在孩子的哺育上,才渐渐地将那个脑瘫儿淡忘掉。没想到时间过了差不多二十年,妻子会再次与那孩子相遇。

我便露出感兴趣的样子说,这个强子现在什么情况?

妻子高兴地说,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呢!而且还是我的拳友呢。

我吃惊道,他不是脑瘫吗?怎么能打太极拳呢?

妻子依旧高兴地说。人家打得还挺好呢!

我听了自然半信半疑。翌日,再去健身的时候,我就一边在广场的边缘地带徒步,一面冲着妻子打太极拳的方向张望。这一张望,我在看到妻子的同时,便看到一位小伙子,用异于大家的站姿在那里打太极拳,一招一式,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只是,你若仔细去看。就会看出他脑瘫留下的后遗症。他的一条腿不能直立,走动时一拐一拐,他的一只手也不能有效地伸展,总是呈半握状,向后倒勾着,特别是做太极云手这个动作时,表现得就更明显了。但是。对于一个脑瘫患者来说。能把太极拳打到这样的程度,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了。

我在心里,对他充满了肯定与赞赏。

事实上,与强子重逢之后,妻子就是一直用肯定与赞赏的态度对待他的。就在这种肯定与赞赏中,两人断了差不多快二十年的交往又链接起来。妻子就从强子那里知道,他的爸爸与妈妈还是老样子,一个愁眉苦脸,一个皈依宗教。妻子还知道,强子初中毕业就下学了,爸爸单位照顾他,让他在单位看大门,每月的薪水是六百元。六百元虽然少得可怜,但是能基本满足他最低档次的生活需求。惟一让妻子感到遗憾的是,强子都二十四岁了,还没有女朋友,为此,妻子经常为他而叹息。

强子给我们第一次送石榴时,是妻子与他在广场重逢不久的一天。后来,每当秋天来临,每当石榴熟了的时候,他总会摘下几枚来,盛在一个塑料袋儿里,提溜在手中,送到我们家里来。他家住的地方距我们家很远,一个在广场的东侧,一个在广场的西侧,中间还隔着好几条车来人往的大马路,他提着一袋儿石榴,一拐一拐地、艰难地走到我们小区,再一步一步登上楼来,其实是相当困难的,每次见他登门来送石榴,妻子总是感动得泪花闪闪,忙给他让座,找好吃的招待他,陪他说说话。我对这个残疾小伙子也充满好感,见他来了,就走出书房,陪他聊几句天,他告辞的时候,我和妻子总是送他到小区大门口,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在视线里消失。

尽管他每年给我们送石榴这件事情让我感动,但是,我这个以创作小说为职业的作家,却从来没有觉得这件事情能够写成一篇小说,更没有产生写小说的灵感与冲动。

直到2015年秋天。

2015年秋天,我们搬到小区来,竟然有十个年头了,也就是说,我们有十年品尝到强子送来的石榴了。这年临近中秋节的一天,同往常一样,我正在书房里噼里啪啦地敲击着电脑,创作一篇叫《去远方》的短篇小说。门被砰砰地敲响了。似往常一样,已经内退在家的妻子为了不使我的创作受干扰,迅速地跑过去,将门打开了。从来者与妻子的寒暄中,我听出来,正是那个叫强子的脑瘫患者。毫无疑问,他又来给我们送石榴了。往常,他来了,我会停下写作,从书房里走出来,同他打个招呼或聊几句天的,但是,这天我没有。我的小说写得太顺了,文思如泉似涌,我不想打断如此畅达的思路,因此,妻子是如何招待的强子,两人聊了些什么,我就无从知道了。等我将小说写完,在键盘上敲打下最后一个句号,从书房走出来时,强子已经离去了。我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摆出的那一盘石榴。

那一盘石榴,同他往年送给我们的一样,还是个头硕大。还是咧着嘴儿,露出红宝石似的颗粒。我不由跳过去,抓起一个就要吃。就在这时候,妻子送强子回来了,一进门就阻止我道,姓彭的,你还有脸吃石榴?

我一怔说,怎么了?人家送来了,不就是吃的吗?

妻子说,你还是作家呢,懂不懂礼貌?人家来了,怎么连门也不出?

我忙说,我不是正写着小说嘛?

妻子说,正写着小说就不能停下来?哼!你看看强子,腿脚不好,又大老远的,年年给咱们送石榴,你不觉得感动吗?

我忙说,我当然感动。

妻子说,光感动就万事大吉了?你有没有想过给人家点什么?

我怔住了。我还真没有想过给小伙子点什么,我说,咱们又没栽个什么果树,能给他点什么啊?

妻子突然大声说,你以为他就需要水果啊?

我说,那他需要什么啊?

妻子说,他今年都三十多了,还没有媳妇呢!

到了2015年,强子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媳妇,我们是都知道的。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和妻子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也曾就这个话题探讨过,一度我们还打算帮他一把,给他当个红娘,为他介绍一个对象。但是,具体操作起来时,却遇到了相当大的困难,因为没有女孩子同意嫁给他这样的残疾人,何况他还没有正式工作。一度。我们曾将希望寄托于乡下,想给他介绍一位乡下姑娘,可是一打听才知道,现在的乡下也已今非昔比,那些乡下女孩子,即便不是独生子女,也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她们在打扮上,同城里的女孩子完全不分伯仲,她们见过的世面,她们的世界观,她们的人生观,早与上一辈有了质的飞跃!说穿了,她们同城里的女孩子一样,追求的是高富帅,你让她们嫁给一个残疾人做媳妇,还是个看大门的临时工,根本就不可能。

·

我与妻子只好知难而退、浅尝辄止。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现在,妻子竟又提起了他的婚姻问题。

我说,你要怎么样?

妻子坚定地望着远方说,我要帮他找个对象。

我说,给他找对象是难于上青天的。

妻子还是坚定地说,不管有多么难,我一定要努力。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啊!就因为残疾,难道就打一辈子光棍?妻子说着竟哽咽了起来。

我知道妻子慈爱与悲悯的心肠又发作了。她这么一发作,就是八犋耕牛都不能拉转的。我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耸了耸肩。进了书房。

随后的几天里,我躲在书房里修改着那篇叫《去远方》的短篇小说时,就听到妻子坐在沙发中,开始不停地给她的同学、同事、朋友打电话,让他们帮帮忙,为强子物色一位对象。妻子每打一个电话。都要赞夸一番强子,说他虽然是个残疾,但充满阳光与朝气,心眼儿特别好,特别仁义,哪个女孩若是嫁给他,肯定会得到幸福的。只是,妻子这么努力了几天后,反馈过来的消息却让她失望。看她一脸着急的样子,我劝她说,理想很美好,现实是要打折扣的。没有女孩子会嫁给他的。

妻子还是那句话,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难道就独身一辈子?

我说,除非他是个官二代或富二代。

我接着说,如果他不是官二代、富二代,他能身残志坚,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也可以。可是,他仅仅是一个看大门的临时工,那就不好办了。

妻子非常不同意我的观点。她拿眼盯着我,盯了半天后,突然愤怒地说,天底下有几个富二代、官二代?有几个身残志坚干出大事业的?难道一个普通的残疾人,就不能享受天伦了?

妻子说着,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冲入卧室,又给什么人拨打电话求助去了。我则坐在沙发里,拿起了果盘里的石榴。往年,强子送来的石榴,早就进入我们的腹中去了,今年有些例外,好几天过去了,竟然没有人肯动,它们就红艳艳呆在盘子里,咧着嘴儿向我释放着诱惑。我忍不住就将其中的一枚拿起来,一掰为二,开始食用。却就在这时候,我的大脑中灵感一闪,感觉来了,我发现强子这个人物,还有他十年来给我们送石榴这件事情,是完全可以写成一篇小说的。如此一想,我非常高兴,跳起来,冲人卧室,对妻子叫道,老婆。我来灵感了,我要以强子为原型写篇小说呢。

我与妻子曾经是一对文学青年。我们之所以相恋并且走进婚姻,就是因为文学,而且,妻子早在我们结婚前,就曾公开发表过文学作品。那是一篇题目叫《化验室里的姑娘》的小说,写的正是她在山区开发办公室时的那段生活。只是结婚之后,她选择了放弃,把主要精力用在了家庭中,将创作小说的空间让给了我。不过,她虽然自己不写了,却一直支持和关注着我的创作。我每当有了灵感,都是首先要同她交流的,她如果对我的题材构思表示肯定,我就信心倍增地写下去:她如果对我要写的东西不看好,并且提出质疑,我就会信心全无,甚至最后放弃。但是,这天,我对她说了我要以强子为原型写篇小说后,她却表现得无动于衷,她坐在床沿上,管自打着电话,睬都不肯睬我一下。直到电话打完了,她才冷冷地对我说,彭兴凯,今后你不管写什么小说,都不要再告诉我,我不感兴趣!

我一怔。奇怪地说,为什么?

妻子说,我现在只希望能给强子找个媳妇!

她说着站起来,走了,将门用力地一关。

妻子对我要写的新小说没有了兴趣,我却并没有将这篇小说放弃,否则,你们也就不会在《某某文学》上,或者我的博客里看到那篇题目叫《石榴》的短篇小说了;如果没有那篇小说,我在这里要讲的这篇小说的背景与构思,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真实的情况是,我在那个名字叫《去远方》的短篇小说改定后,就开始了这篇叫《石榴》的小说的构思了。

我构思小说的时间,过去都是在入睡前。钻进被窝里时,后来我发现在睡觉前构思小说。经常引起失眠,给身体造成伤害,就将其改在了健身徒步的时候。

天气挺不错,持续许多天的雾霾终于被一股冷空气给驱走了,小城迎来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吸在鼻子里的空气也有了新鲜的味道。一大早我就来到广场,一面沿着广场边缘地带徒步行走,我就一面开动脑筋,构思起那篇已经引起我创作冲动的、关于那个残疾人强子的小说。因为小说与石榴有关,题目我早想好了,就叫《石榴》,里面的人物我也设计妥当,就是强子与我妻子。只是,我要在这篇小说里表现一种什么东西。抑或什么结局,还没有想好。我不想写成芥川龙之介《桔子》那类的小说,虽然写成这样的小说也并无不可,但是,我还是更想避开这篇有名的作品,写出点新的,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来;我更不想写那种感恩报答类的小说,这样的小说太多了、太旧了、太俗了,我不想再重复。我想写一种深刻,一种震撼,或者一种让你难以忘却的刺激。

只是,怎么写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呢?我一时难以找到突破口。

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去了,我还不得要领,打完拳的妻子喊我回家了,我只好将思路收回。

我与妻子并肩朝着小区走,都各怀心事地不说话,这是过去我们健身时很少有过的。显然,妻子首先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歪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抛橄榄枝似的道,彭兴凯,忘了是昨天还是前天,我好像听你说,你要把强子,还有他送咱们石榴的事情写成小说,真有这事?

我说,是的。

我接着说,怎么突然又关心起我的创作来了?记得那天你似乎对我说。你不再关心我的创作了的?

妻子笑笑说,我说过这话?

我说,红口白牙,你不可能忘了吧?

妻子又笑笑说,你还记仇啊?那天是我心情不好,现在我倒对你这篇小说非常感兴趣呢!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写?想表达个什么东西?

我只好老实说,我还没有想好呢。

妻子便拿眼盯着我,忽然非常郑重地说。我告诉你彭兴凯,你要把强子的事情写成小说我支持,但是你一定要写一个有着美好结局的小说,要让人看到信心和希望!总而言之一句话,绝对不能写成悲剧!

妻子说罢,正好走到一家小吃店门前,她便将我在那里一丢,买豆汁油条去了。

吃过早餐,是我写作的时间。我在动手写作前,是要先打开电脑上一上网的,一是看一看有没有新的邮件,二是到博客和微博里去逛一逛的,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帖子,三是到新浪或网易看一看,天底之下又发生了什么重大的新闻。但是,今天我却破天荒地没有干这些事情,我等到妻子出了门,一屁股坐在沙发里,又构思起那篇已经有了题目的小说。刚一坐下,突然灵感奔涌而出。而灵感的产生,正是出自刚才妻子给我的警告。她这一警告,非但没有阻止我,倒是提醒了我。我突然觉得,惟有把强子的事情写成悲剧,才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悲剧是什么?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事情撕碎了让人看,让你流泪,让你悲伤。

故事很快就构思了出来。我开始创作这篇以《石榴》为题的短篇小说了。

我并没有将有悖于她旨意的构思告诉妻子,我怕她再横生枝节,影响我的写作。我悄悄地写起来。但是,我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那天,我打开电脑,刚将小说的题目敲打出来,从外面回来的妻子便走进了书房。妻子走进书房,是给我送茶水的,每天的这个时候,她总要给我泡好一杯茶,送到我的书桌上。进来的妻子完全是无意中冲着屏幕看了一眼,就看到了我刚刚打出的小说的题目,也就是“石榴”这两个字,吃惊地说,关于强子的小说,你开始写了?

我只好说,是的。

妻子有些警觉地说,你要写个什么样的小说?我那天对你提的要求你还记得吗?

我每写好一篇小说,妻子总是我的第一个读者。我知道是瞒不住她的,只好老实说,对不起,关于强子的故事,我无法写出一个美好的结局。

妻子将眼睛瞪大说,那你要写一个怎样的结局呢?

我只好如实说。悲剧!

我接着对她说了小说的结尾:又一个秋天到来了,强子家的石榴又收获了,他再次来给我们家送石榴,可是,当他走到马路上的时候,却突然遭遇了车祸,他被一辆呼啸而来的大卡车撞飞了。他送给我们的石榴,全被车轮碾碎了,红色的石榴汁儿与他的血流在了一起……

妻子骇然地瞪大了眼睛。她用瞪大的眼睛望着我,定定地望着我,许久说不出话。

我说,老婆,你怎么了?

她突然开腔,彭兴凯,你真要这么写?

我说,这个小说只能写成悲剧才更有力量。

她继续拿眼瞪着我,愤怒地说,你们这些当作家的就是这么狠心吗?一定要置他于死地,才能满足吗?

我说,小说嘛,都是虚构的嘛。

她根本不理睬我的分辩,提高了嗓门,吼一般地叫道,虚构也不行!我不同意!

我继续争辩道,如果不这样写,小说就太平庸,就发表不了啊!

她气得嘴唇都抖了起来,说,你写小说,就是为了发表啊?就是为了出名、为了挣稿费啊?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爱心?没有一点同情心?你是不是太自私了啊?强子是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啊!他不幸得了脑瘫,连父母都嫌弃他,可是他不悲伤、不难过、不消沉,勇敢地面对生活;他没有正式工作,也没有说上媳妇,依旧活得阳光灿烂,你为什么不写写这些呢?为什么一定要让他遭遇车祸呢?难道他的命运就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吗?

我一时哑然。但我马上又说,其实,他的一生,本来就是一个悲剧嘛。

不!不!妻子叫了起来。

我并不管妻子的情绪变化,继续说,别的不说,就说他的婚姻吧,你也努力了,结果怎么样呢?

妻子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以对,眼里却有泪在慢慢地积蓄。

我知道,这几天,妻子一直忙在给强子做红娘的事情上,只是,结果还是徒劳,没有一个女孩子,哪怕是身有残疾的女孩子肯嫁给他。妻子的情绪也因此而处在低潮中。我现在这么一提及,妻子显然受到了刺激,她定定地望着我,定定地望着我,情绪突然失控,一头冲进卧室,扑倒在床,放声地大哭起来。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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