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并拢
2016-11-24詹政伟
詹政伟
接到小毛电话时,我在办公室接待一个来访者,来访者正向我诉说他的悲哀:年老体弱,行走不便,想和老伴住到城里去,儿子却说城里太拥挤,有雾霾,说还是住在乡下好……儿子不是一般的人,担任着一官半职,老是借口忙,连个人影子都见不着,老是电话来,电话去的……
我耐心地听着,并在脑中思量着该怎么把他的不孝儿叫过来,好好地教育一番。
这时,手机响了。小毛的声音在电话里颤抖,英涛啊,汤雄出事了。
我一愣,汤雄出什么事?经济上的?这年月,凡是有点职务的,出事大半都是栽在经济问题上。但我也有些犹豫,因为汤雄一直呆在一个清水衙门,干的也是务虚活,离经济有段距离。
汤雄人没了,听说死在河里……是喝了酒以后
我的血呼啦一下涌到了头顶。喝酒怎么会到河里?我愣住了。
小毛继续嘀咕,不知道峥嵘清楚不清楚,我也是听说的,不详细,要不,你问问他。
我“哦哦哦”地答应着,随手拨峥嵘的电话,拨到一半,看到来访者——七十多岁的马是之大爷,仄起耳朵,听我和小毛的对话。
我的脸皮有些燥,便对马是之说,马大爷,你先回去吧,你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马大爷不大情愿地站起来。搓着手皮说,三天给我答复。行么?
我点点头。
马大爷临走,插嘴说,人总归要死的,要想开点。
我没有理他,这个马老头老是疯疯癫癫的。我都已经习惯了。我的心思显然已不在他那里了,我拨峥嵘电话。
峥嵘正忙,电话里声音很嘈杂,我小声说,听说汤雄没了,真的还是假的?
峥嵘嘶哑着喉咙说,我也听说了。
和哪些人?
不知道。我也在问。等下给你回复。
放下电话,寒意一下子升上来,像雾,弥漫了全身。
认识汤雄是在牌桌上,我业余喜欢打红五,纸牌中的一种游戏,玩的也是卫生牌,没有任何彩头,一同玩的,要么是同好,要么是熟悉的人。对于真正沉溺于牌桌的人来讲,我们的打牌,似乎有点浪费时间。
但谁叫我们有那么多的空余时间呢?!
那天,是在小毛家的车库里,小毛把车库布置得像棋牌室,于是有很多的时候,我们都在那里开战。我和小毛搭档,牛宏英和汤雄搭档。小毛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打牌地点又放在他那里,于是他常常充当秘书长的角色,召集人员,提供茶水,便成了他的惯常。
牛宏英也是在小毛那里碰到的。人认识近二十年了,只是不常打交道,这认识也就成了一种虚空。但一旦打过几场牌,似乎便成了很熟悉的人。
牛宏英是个胖嘟嘟的女人,五十刚刚出头,却拥有一头黑头发,长发披肩,她眼神活泛,但很少与你交流,慵懒和哕嗦是其常态,以前手里老是拎着一堆待打的毛线,一有空,就窸窸窣窣打个不停,坐着时,身边会突然多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来。与她的长发相映成趣。后来她就喜欢抱一条棕色的小狗,时不时地用嘴巴去亲亲它,那样子,不像一个过五十的女人,而是一个卖萌的小姑娘。她还特别爱笑,笑点特别低,莫名其妙的东西,都能引来她的狂笑,一笑,那大嘴巴张开来,就有河马的感觉了。
牛宏英不喜欢人家叫她老牛,一叫,就爱大惊小怪地嚷。都什么年代了?还这种老土的叫法!我有那么老嘛,来,叫我牛姐。于是,大家都叫她牛姐,真名倒是让人忘了。
牛宏英喜欢热闹,双休日,她是喜欢搞活动的,不管大小,都是要碰一碰面的。
小毛以为我不认识汤雄,就介绍说,汤副书记,市直机关党工委的。
牛宏英叫起来,小毛,你以为周英涛不认识啊,汤雄还是我们周主席的会员呢!
汤雄于是呵呵呵地乐,我认识周主席,周主席不认识我,官大一级压死人嘛。
我仔细地看一眼汤雄,还真不认识,于是我笑笑,你入会时谁介绍的?汤雄说是市博物馆的邱晓鸣。我乐了,我们协会有近200号人,我哪里认得全?再说,是邱副主席介绍的,我没有理由不让你入会,我这个主席是兼职的,邱副主席倒是专职的。
这个会员,一般人想入也入不了。牛宏英嘿嘿嘿地叫起来。
这倒是。汤雄入的是收藏家协会。如果没有收藏品,也没有兴趣,那是不好意思加入进来的。
汤雄说,我小学3年级就开始搞收藏,收藏各式各样的糖纸。是符合要求才进来的。
这样,我和汤雄算是正式认识了。
汤雄人高,足有1米80吧,长胳膊长腿的,又黑又瘦,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出水的八爪章鱼。
汤雄部队出身,当了近20年的兵,打牌却胆子小,束手束脚的,一点都放不开,我和小毛都是牌桌上的老运动员了,相当有默契,于是汤雄和牛宏英就输得一塌糊涂。
一输,爱赢的牛宏英就跳得八丈高,手指一直戳到了汤雄的鼻子尖上,你搞什么搞?有大牌为什么不出?
汤雄态度奇好,他嗫嚅着说,我是想出的,看你紧张的样子,我以为你想先出,所以就让你了。打牌是看牌,你盯着我脸看什么?能看出什么花来?
我“噗哧”一声笑了,牛姐的脸很好看嘛,怎么看都像一朵花。
化干戈为玉帛。于是继续打,他们一如既往地输。
牛宏英忍不住了,开始埋怨。先前倒是没见过牛宏英发脾气,现在领教了,却叫人大开眼界,牛宏英像个敲木鱼的小和尚,有口无心地敲着木鱼,汤雄听着也不当回事,该出错牌还是出错牌,出大错的时候,牛宏英将手中的牌往桌上一砸,你这样乱搅,不玩了!
汤雄却一脸严肃地将手中的牌死死地摁住,就像有谁要夺他牌似的,他粗黑的眉毛上扬,一本正经地冲着牛宏英说,你把牌捡起来,你这样干什么?
牛宏英咬牙切齿地说,你个榆木脑袋,不玩了,你听不懂嘛?!
汤雄一头雾水,为什么不玩了?不是玩得好好的?输赢是正常的嘛,总归有一方要输的。
牛宏英唾沫四溅,你的意思,我们就该输?
我不是这个意思。汤雄辩解。
你不是这个意思,干嘛乱出牌?牛宏英吼道。
小毛看他们起争执了,连忙做和事佬,牌是纸做,输过再来。
这个下午的一场牌局,在牛宏英和汤雄无休止的吵嘴声中落幕。牛宏英输得气黑了脸,她拂袖而去。汤雄却热情地邀约,周主席,下个星期,我们继续操练!要向你们学习!接着,又给牛宏英打电话,你就等在小区大门口好了,我出来接你!然后就飞快地跑出了车库。身手敏捷。
峥嵘的电话来了,他语速飞快地说,汤雄真的没了,就是昨天夜里,在北西河里……据说和一班人一起喝的酒……哎,去见毛老人家了,不知道会给他个什么官当当。
这个峥嵘,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说笑话,我的心一沉,小毛估算得没错,在等峥嵘电话的过程中,小毛又来电话了,说他打牛宏英电话,通是通的,却无人接听。莫不是昨夜的酒席她也参与了?
我说,有可能。
因为有很多的时日。我们大家都看见牛宏英和汤雄有说有笑地在一起,看上去比较亲密。
现在情况从峥嵘那里得到了证实,我没有理由不对包括牛宏英在内的人关注。
我对小毛说,有些事,我们没有必要去参与,虽然我们和他们都是比较处得来的朋友,但也仅仅局限于偶尔喝个酒,打个牌、钓次鱼、打场乒乓……细里细的东西,我们是完全不清楚的。
小毛好像轻松了一些,我也理解他的情绪波动,毕竟有段时间,我们差不多每个星期都要见上一面,打上一回牌。而且地点往往就是在小毛家的车库里。
这个上午,我接了N个电话,都是关于汤雄事件的。是的,有好多人都知道,我有许多的双休日是和汤雄、牛宏英他们在一起的,他们迫切想弄清楚,昨夜的那场酒,我是否也参与了?我断然否决。
昨天下午3点左右。我确实接到了一个邀约我喝酒的电话,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在乡镇法律事务所工作的费超打来的。费超说,晚上有个敬重你的人要见你。费超安排酒席,基本上不是谈收藏,就是推荐收藏爱好者给我,说是为收藏事业添砖加瓦。我乐意地答应了。但下班回家路上,碰到一熟人,笑问,今天平安夜,上哪儿潇洒去?
我猛地记起这天居然是圣诞夜。我犹豫起来,因为我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节假日尽量不参与可去可不去的酒席,要陪着老婆。我不能出尔反尔。于是我给费超打电话,说是临时碰到事了,不能来赴宴了。
费超气得直骂我,说就等你这尊神了,神却不来,你让我等情何以堪?我笑答,神不来,你们可以多吃一点。如果去参加了那场酒宴,我不知道现在会怎么样。
等到中午的时候,汤雄事件就发酵了。
无数的电话告诉我,没人知道汤雄那天喝了多少酒,就是一同和他一起喝酒的人也不知道。因为他在包厢里喝酒的过程中,跑到外面去敬酒了。在包厢里他喝得并不多,他们总共七个人,4男3女,女的都没喝酒,4个男的平分了两瓶卡斯特红酒。这点酒,对酒量极好的汤雄来讲,简直是小菜一碟。酒量极好的汤雄喝酒后,走到河里去了,然后溺水身亡。
一齐参与喝酒的,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3个女的,我都认识,她们依次是牛宏英、金玲英、吴中琼。三人平时比较要好,是合得来的小姐妹,是并联电阻,经常性串在一起的。她们都是公务人员,金担任某银行的行长,而吴是财政局的副局长。男的,一个是吴的下属老钱,一个是开发区的中层干部丁临芒,另一个是驾驶员老柯。再有,就是汤雄。
酒席的组织者是金玲英。然后由牛宏英一一通知。
因为是平安夜,所以有了聚会的理由,而那段时间,市里专门出台了文件,规定星期一到星斯五公务人员不能在酒店喝酒。平安夜恰恰是星期三,所以去酒店的人都开了车。丁临芒是老柯送过来的,送来后,老柯想走。丁临芒说,人不多,一起吃一点吧。老柯想了想,默认了。一进包厢,汤雄提议男的喝酒,女的不喝,等会儿送男同胞。老柯想拒绝,汤雄说,你车停这里吧,明天来开,反正我的车也停在这里。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汤雄就端着酒杯,跑别的包厢敬酒去了,他呆过的部门不少,熟悉的人很多。他脱下的皮夹克挂在他坐过的椅背上。
估计谁也没有想到,汤雄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说老实话,我对汤雄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人高大,却长一双鼠目,还喜欢翘着兰花指,总透着那么一股女性味,有点娘。这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的,你想想,一个大男人,在军营呆过多年,带过队,训过兵,怎么会是这副样子?给人的感觉,好像他那副团是开了后门才得到的。开会,也总是习惯性地坐在会议圆桌大约10点钟的方向,因为这个位置既不显眼,也不容易被人提问。很多时候,他是面无表情的,所以面目也老是模糊不清,
但和他喝过几回酒后,我幡然醒悟,汤雄能在部队混出名堂来,那一定有他的独门秘诀。酒席台上的汤雄眉飞色舞,妙语连珠,一反平日的唯唯诺诺。他酒量大,喝什么样的酒都是一口清。当然,对于能喝的人,我也不当回事,职场这么些年下来,什么样的酒神、酒仙没见过,但汤雄却让我刮目相看。
汤雄酒微醺的时候,就爱冲着在座的人喊,喂,把你们的手伸出来,让我瞧瞧,给你们检查一下,看到底有没有病。
别人以为他吹牛,不想理睬他,对于酒鬼来讲,最好的办法是不理睬他。
汤雄却细眯着眼,一个一个地瞧过去,突然出其不意地逮住身边人的一只手,狠狠地拉过来,拉到自己的眼皮底下,他就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捏起来,边捏边问,疼不疼?疼不疼?
被捏的人叫起来,你捏得重了,当然疼;捏得轻了。当然不疼。
汤雄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和你闹,你如果真的疼,就说一声,我可以判断你问题出在哪里。
记得那次逮住的是小毛的手,汤雄愈是认真,小毛愈是不以为然,捏到他的小手指时,小毛疼得跳了起来,啊唷,疼死我了!
汤雄发现奇迹似的问,真的疼?
小毛惑然地看着他。
汤雄又一次捏,这回小毛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汤雄翘着兰花指说。小毛,你得去查查你的小肠,说不定有点小问题。
小毛嘴硬,我能吃能喝,肠胃一直好好的,估计连树根也能消化。
汤雄说,我建议你去查一下,没问题最好,但你的小泽穴疼得厉害,估计不会无缘无故地疼。小毛让他说心虚了,舰着脸坐在那儿半晌作声不得。
汤雄笑了,查一下嘛。
接着,汤雄又逮住了另外一只手,是戚老师的,他把他的无名指捏痛了,汤雄说,戚老师,你是不是头痛?要不就是喉咙痛?
戚老师叫起来,啊呀,我真的有点头痛,有好几天了,一直隐隐约约的。
戚老师的惊叹,终于吸引了在座的人,他们纷纷主动向汤雄伸出了手,哎,汤书记,给我捏一捏,给我捏一捏。
小毛偷偷溜了,他跑医院去了,检查结果出来,他跟老婆打电话,哎,那个汤雄,有点名堂,医生说我小肠那里有炎症。
汤雄捋一捋梳得光亮的头发,解释说,根据中医经络学说,人的五指尖各有经络,而且分别与内脏有关系。指尖捏上去有异痛,相对应的内脏部位就会出现问题。
众人不明白汤雄为何还懂这一套。汤雄抿着嘴乐,我喜欢看中医书,看着看着,就会一点点了。
呵呵,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手指,五个手指并起来,就是一扇门,握起来,就是一个拳头,要是各自为政,那力量就弱小了……呵呵,这也是一门学问,高深着哪!汤雄显得深有体会地说。
还有一回,是我请客,叫的基本上都是收藏圈的那一拨人,顺便把峥嵘、小毛、牛宏英和汤雄叫上了,那时候好像是快临近春节了,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春联的事,因为座中多的是弄文字的高手,我提议每个人都弄副对联出来。
于是依照座次,一个一个轮过去,开始几个人作的照例是中规中矩的,那年好像是猪年,于是一片猪声,狗守太平岁,猪牵富裕年;春新猪似象,世盛国腾龙;看猪大似象,视漏贵如金……
汤雄喝过一瓶多6年陈的绍兴花雕后,鼠目更加寸光,他慢吞吞地说,对联一定要对得有意思,没有意思,再工仗也没多大劲。
写文章的人。多半都比较自尊,看汤雄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有些不屑,峥嵘更是冷眼相对,他起哄说,你汤书记也来副对联,叫我们见识见识,学习学习。
我原以为汤雄会退让的,哪想他摸摸头皮,说,那我献个丑。他说,今天我们大家相聚一堂,就像提前过年,肯定很开心,那我就以此为题,给大家来副对联:吃红烧大肉,抽外国香烟。横批是:过年得神。
峥嵘哈哈大笑。当即奚落,汤书记,你这不是对联,是顺口溜,既不工整,又不对仗,是土八路的干活,怎么就弄出这等玩艺儿来?
汤雄一点恼怒的表情都没有露出来,他呷一口酒,笑眯眯地说,想当年,我看过电影《少林寺》后,也胡诌过一副,我给大家念念,“颠颠倒倒乾坤,歪歪斜斜棍棒。”还有,我一个画家朋友年纪轻轻就过世了,我去参加他的追悼会,也弄了一副,“偶来人间三十年画神画鬼。回去山中八千里写天写地。”
你这种所谓的对联,除了字数对,其余都不对。牛宏英也大叫小嚷起来,照你这么弄,我也弄得出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横批是:一派胡言。牛宏英念完,掩住大嘴,嘎嘎嘎地笑,后来,笑倒在桌子上,还是笑。
汤雄又呷一口酒,说,我这是下酒菜,图的是开心,不必计较。我又不是靠这个吃饭的,又何必较真呢?你们是行家,我说了不算,一孔之见。完全不必在意。
见汤雄这样说,本来摩拳擦掌,准备与他好好理论一番的人。也就偃旗息鼓了。
我却一下子对汤雄好感起来,好感在于此人有分寸感,也内敛,且肚中有点货,不是一个草包。
对汤雄有好感,却有距离感,除了打打牌,喝喝酒,偶尔也说说收藏,但他好像不愿意往那方面谈,所以基本上没什么交谈,最主要的还在于,我们在一起时,有一个人物是始终在场的,那就是牛宏英。
我承认我是个有点洁癖的人,这个洁癖源自于我对传统美德的尊重,看到形形色色的男女关系,我总会保持相对的警惕,还有,我老婆对我比较严格,她老是在我耳边给我敲警钟。
汤雄和牛宏英甫一出场,我就在心里打了一个疑问号,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在这里有必要说一下牛宏英的背景,据说牛宏英离异了,但到底有没有和丈夫扯离婚证,谁也不清楚,但有一个事实,他们常年分居,互不搭界。有好多年了,牛宏英一直是独出独进。汤雄却是有家室的,他和牛宏英保持密切的关系,肯定会吸引众多人的眼睛,当然,也会有无数的猜测冒出来。好在只要家里人不闹将起来,别人是不会理会的。这年月,你能弄清楚什么?
我每次看到他们犹如夫妻一般进进出出,总会感觉别扭。但有时候我也会对自己说,千万不要想歪了,毕竟牛宏英生活不易,汤雄作为朋友关照一下,也是情有可原的,干嘛把别人想得那么坏?毕竟他们都是有一官半职的人,有头有脸,不会不顾忌一些东西,特别是他们两个在众人面前落落大方的样子,我就释然了,所以碰到汤雄把牛宏英车来车去,一同去接牛宏英在外地上班的女儿回家,送牛宏英一些水果干货什么的,我在心里认可了,也正因为认可了,所以彼此也愿意作些来往。
牛宏英和我们大家都很客气,也很热情,碰到一起玩乐,她总是冲在前面,但在汤雄面前,她却一直颐指气使的,汤雄就像是她的小跟班似的。我曾经产生过疑惑,汤雄欠了牛宏英什么,所以要巴巴结结的?这也未免太委屈自己了!换位思考,觉得要叫自己也这样,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同时也想,牛宏英脾气这么臭,怪不得她老公要与她分手,她有时候做得的确有些过分。
我的印象里,汤雄很少提老婆,提起,也是蜻蜓点水,一拂而过,我们知道的是,他想让老婆随军,老丈人却不肯,说不想让女儿带着外孙女跟他到安徽的山沟沟里吃苦,又说怕耽搁外孙女的学习成绩,汤雄作了无数的思想工作,也没有效果。老婆带着女儿长年居住在娘家,他有时候探亲回家,回的总是丈人的家。女儿,他也很少提,只有在别人问及他时,他才会慢悠悠地掏出手机,给我们看他女儿的照片。我也看过的,但大多数都是他女儿和他老婆的合影,偶然的几张三人合影,女儿也基本上将头偏向妈妈那里。于是他的身边常常留着一些空白……
牛宏英终于给我打了电话,她一开口就说,周主席,我这个事你大概都知道了吧。
我捂紧耳朵,悄悄地说,知道一点点。
她却哭开了,我冤啊,陪汤雄喝了一顿酒,却要我和陪酒的人每人掏12万块钱,这没有道理啊。
怎么回事?我虽然也耳闻了一些,但还是很想从牛宏英那里知道一点什么。我的好奇心在于,我有些不大相信汤雄是洒醉失足跌下河堤,然后溺水而亡,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他的酒量委实太好了。
牛宏英语气沉重地说,汤雄在我们那个包厢,酒喝到一半就出去了,我们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但一直到我们吃完,想离开时,还不见他人影。丁临芒和他打电话,问他留在椅背上的皮夹克怎么办?汤雄说。让老钱帮我带着吧,明天我到他办公室取。再问他回不回包厢?他说还要敬酒,不回了。后来我们就回家了,回家了,我还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里,可他没有回。到凌晨3点,公安就把我叫去做笔录,说是汤雄死了,他的手机上最后留存的几个号码中。有我的号码,我吓死了……牛宏英抽泣起来。
汤雄到底要干什么啊,他老婆打他电话也不接,他那时候人在哪里,我们压根儿不知道。汤雄人一死,他老婆像个疯子一样,到汤雄的单位里去闹,说以后还要到我们参与喝酒的人的单位里闹。她的话说得太难听了,说牛宏英叫了一群离婚的、家庭关系不和睦的人一起喝酒。在平安夜喝花酒……
……说我和她老公汤雄有关系,因为汤雄骗她说,晚上是和单位里的人在一起,就吃个工作便饭。
从汤雄和牛宏英的密切程度里。我就清楚他和老婆的关系肯定一般般,据说她在一家学校里当校工,一个月2000来元钱。她到汤雄的单位闹,主要是关于钱的问题。她大喊大嚷:一家的顶梁柱没了,上有老。下有小,你让我怎么办?
周主席,我冤啊,一辆小车开到北西河里去了,我是为汤雄作贡献。汤雄有毛病啊,他自己要死,还拉着我们作垫背,算什么名堂?!……
我安慰她,牛姐,要说倒楣,最倒楣的当然是汤雄。他五十还没到,就没了,他又是农村出来的,父母年事已高,还有女儿,刚刚考上研究生,他老婆又没正式工作。一家都指望着他……再说,毕竟都是朋友。嗨。碰到了这种事,只有正确面对。
牛宏英哦哦哦地答应着。但她显然心不在焉。我也不想赔啊,我一个拿死工资的人,12万,容易么?可人家逼着……一言难尽。
我理解她的苦衷。汤雄事件一出。听说市里主要领导很恼火,汤雄所在部门,虽说是个清水衙门,但到底还是个重要部门,闹将起来,成何体统?参与喝酒的人,大多是各机关部门的,传出去,对谁都不利,于是责令调查的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打这个板子其实还是容易的,一句,“你们还要不要头上的这顶帽子?”又一句,“你们都是公务人员,在明令禁止下,还敢喝酒,你们不想要这饭碗了?”传的人有鼻子有眼的,原话也经由微信散发。在一个网络时代,你能阻止信息的传播么?
……我最气愤的是,所有的人都认为我和汤雄有男女关系,真是见鬼了,他汤雄脸上生出花来了?我牛宏英档次低到这个程度了?牛宏英气急败坏地嚷。
我不敢过多追问牛宏英,虽然我是那么的想了解一些事情的真相,没有比探究事情真相更刺激我了。
我所知道的关于牛宏英的几个细节是:她半夜遭警察盘问,做笔录,抖若筛糠,后来,连说话也语无伦次了,导致胃痉挛,被警察连夜送进医院;
牛宏英的手机长时间无人接听,一直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她才开始接听电话:
老柯拒绝赔钱,他急得跳脚,他妈的,你们都是公务员,我一合同工,拿什么赔?还有,我本来就不参加聚餐的,是丁临芒硬拉着我的。牛宏英气不过,吐了他一口唾沫,直接吐在他面门上。老柯破口大骂,都是你这只狐狸精惹出来的麻烦。牛宏英气得拿手机砸他……砸也没用,老柯就是不赔,本来是每人赔10万元。老柯的抵制,让他们每人又多赔了两万元
和峥嵘一同去参加一个会议,我搭他的车前往,在车上,他忍不住说,英涛,你可能不知道,我差一点点也去参加汤雄他们那个聚会了。牛宏英打电话过来约我了。我单位里正好来了一批客人。好险。不然也要无缘无故拿出12万元钱了!
我心中一动,因为小毛当初打电话来,让我问问峥嵘情况,其实也是估计他一同参与了。
我说,你是吉星高照啊,被卷进这种旋涡里,对你总归不利。
峥嵘庆幸地腾出一手,拍拍自己的额头,我要去,就惨啦,说到底,我和汤雄并不熟悉,还是牛宏英牵线搭桥,我们才一同打牌,喝酒的,打牌基本上就在小毛的车库里,喝酒,你们几个基本也都在场的。
是的,峥嵘这么一说,我想起了屈指可数的几次聚会,我们几个都是在场的,说到底,还是牌友的聚会。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本来没啥关联度的,偶尔的相会,以后的再相会,你来我往的,好像成了熟稔无比的人。等到真的想记起某人来,留在脑子里的全是他或她的音容笑貌,尽管生动无比,却都是浅表的、模糊的。
我也有点后怕地说,如果你答应去了,牛宏英说不定还会邀约我的。因为谁都知道,我和峥嵘是非常默契的打红五搭档,可以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好多时候,好多场合,我们会一起出现。当然,别人以为我们是因为打牌才走在一起,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们关系密切。主要的原因还是,我是一个搞收藏的,而他是一个喜欢欣赏收藏品的。我搞收藏近30年了,他欣赏了30年的藏品,当然,最主要的,他还是一个风趣幽默的人,喜欢插科打诨,我每每收到佳品,他总是会一二三四地挑出许多毛病,我一说他,他就跳,说,知识就像内裤,看不见,但很重要。还有一次,他说,老婆烦他老不回家,问他是不是外边有人了?他一本正经说,还没来得及拈花惹草,毛就被人拔光了……还有一次,他说,养鱼挺麻烦的,每周要换一次水。我经常忘记,只好每周换一次鱼……我似乎没有理由不喜欢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有人说。汤雄死,是因为牛宏英逼婚?!峥嵘不解地问,哎,你怎么看?
我说,也有可能,牛宏英不小了,女人到了这个年龄,特别有恐惧感,所以想抓住点什么。但随即,我又疑惑,不可能啊,牛宏英那么多年都熬下来了,还在乎一个名分?
峥嵘分析说,或许是汤雄有过承诺的,而且是有期限的,期限到了,所以牛宏英要逼……牛宏英这个人,有冷热病。对汤雄好的时候,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捧给他,什么事都跟他讲,汤雄那次生病开胆结石,牛宏英三天二头往医院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他的老婆;碰到不高兴的事,恨不得对汤雄拳打脚踢,常常有冲上去。要把他咬下一块肉来的冲动……当然,这些也仅仅是猜测,许多细微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在会场上,这个会好像是市民政局的一个年终总结会,我碰到了小朱,小朱的老公是市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又说起了汤雄事件,她神秘兮兮地说,排除了他杀,是溺水身亡。
然后,我又碰到了摄影家中东,中东是最后见到汤雄活人的几个人之一,那天,他也在那家酒店应酬。接受了汤雄的敬酒。我问,中东,那天汤雄到底喝了多少酒?
中东推推眼镜,显得非常肯定地说,他在自己那个包厢喝了多少我不知道,但在我们的包厢,他喝的也不多,喝倒是喝的白酒,因为我们喝白酒嘛。我发现了一点,他那天很不高兴,喝的多半是闷酒,因为他在敬我们酒时,一下子把自己杯里的酒喝干了,而我们杯里的酒。他看都不看一眼。你也知道,酒喝得高兴的时候,多半会让自己少喝一点,而让别人多喝一点,起码不让别人少喝。汤雄那天,状态不对。后来,他就转到别的包厢去了。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不可思议,他又不是没经历过风浪的人……
那段时间里,没有谁不提汤雄,汤雄是这个城市里最炙手可热的新闻。
……周主席,听说你一直在关注我,我和你解释一下,我冤啊,我真的不想死,我女儿很优秀的,是清华大学啊,她才上研一,我一走,她怎么办?无依无靠了,我家里还有老爹老娘,爹八十一,娘七十七。我有三个姐姐,都在乡下,混得都不好,日子过得很艰难。我老婆也没个正当工作,别看我整天笑呵呵的,我压力大啊。可没人知道我的压力,他们都认为我位置好,朋友多,很来事。可我心里闷啊!
牛宏英,你知道的,我存心想帮她一把的;金玲英,离婚了,小孩还在读研二,我也要帮衬一把,谁叫她是牛宏英最要好的小姐妹;吴中琼。跟老公的关系一直摇摇摆摆,但她是银行行长,多的是经济这方面的路子……我喜欢和女人在一起。和她们在一起。我有成就感,人也会放松。我从军几十年,很少和女人打交道的,一直到转业,才开始与除老婆以外的女人打交道……和她们在一起,也是惺惺惜惺惺,嘿嘿,一切都是冷暖自知啊……你也知道,像我这种年龄,上不去了,我得挣点钱,为以后的自己着想……高大典,你知道的,方微,你也是知道的,我把自己的钱,还有金玲英、吴中琼、丁临芒,还有好多好多我的亲戚朋友,他们的亲戚朋友的钱,都投在他们那里,但他们一个跳楼了,一个吃官司了……这么多的钱都打了水漂,你让我怎么办?……
……喝酒就喝酒呗。提那些不痛快的事干什么?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你们都不愿意出面,让我出面,说我岗位好,便于协调,人缘好,可以沟通,钱都赔进去了,你们一个比一个凶,他们只知道抱怨,一个人也不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我也知道,这世道就是这么黑暗,满目疮痍……
黎春华,哦,是我老婆,不是我说你,你老是盯着我和牛宏英干什么?你就知道裤裆里那点破事,那点破事,在现在这个年代,算是事么?我和牛宏英走得近,那是因为我们有合作关系,她有人脉……你啊,头发长,见识短,你不相信了我一辈子,我不和你哕嗦了,等到我把钱赚回来,你就知道你老公干的是正经事……
……我真的不想死,怎么跌到水里去的?我不知道啊。到了水里,我也不怕,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也是没有办法,那么多的钱,你让我哪里去筹……
我看见一条硕大的鱼张着嘴巴向我倾诉,这是一条浑身金光闪闪的大鲤鱼,它的每一片鳞片都有金元宝那么大,它幽幽地说,我生活在水里,所以你们看不到我的眼泪!
我奇怪死了,我说汤雄,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变成这个样子,说的却是人话,叫我怎么相信?!
“哗啦”一下,汤雄一下子把全身的鳞片都脱光了,你们总是不相信,不相信,你们以为我把钱都私吞了?周主席,老实对你讲,连你这样的人,也不相信我,那我真的只有去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他腾腾腾地冲向前。前面出现一座巨大的雕塑,哦,我看清楚了,那是公园里的一座名人雕像,他把头撞在基座上,他的头一下子爆开了,鲜血淋漓。我吓得魂不附体,尖叫起来。
尖叫过后,我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我感到匪夷所思,居然梦里也出现了汤雄,由此可见,这些天,我关注汤雄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我的关注,就在于想弄明白汤雄究竟为何而死。
想到梦境中汤雄说的,我将信将疑……
因为他和我说的方微和高大典,我都是知道的。因为这两个人,都是这个城市臭名昭著的人物,他们一个非法集资,一个也是非法集资。
但叫我疑惑的是,高大典和方微的事,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特别是跳楼的高大典,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可以说是灰飞烟灭了,难道和汤雄也有关联?要知道,那时候,汤雄还在部队服役呢!
小毛在汤雄溺水身亡后的第十天,终于熬不住,打了我的电话,手痒了,怎么样,来我车库打牌吧?
我说都叫了谁?小毛说,你一个,我一个,还有苗老师夫妻。我说好,吃过晚饭,赶过去,发现小毛把车库粉刷过了,空调、桌子,凳子,也全换了,搞得焕然一新,我诧异,问,怎么啦?
小毛红了红脸,他有点口吃地说,汤雄以前老是在这里出现,他是生死的,有点不吉利,我们以后都要在这里打牌的,所以……
苗老师夫妻都是教初中英语的,牌也打得好,这天,却打得有些潦草,因为好几次,他和她都忍不住地提到了汤雄,这个汤雄,还有牛宏英,到底怎么样?
小毛嘘了一声,打牌,打牌,我们不说这个。
苗老师的老婆姚老师感叹道。这人哪,薄若脆瓷哪,想一个多月前,我们还在一起喝酒哪。是的,我记起来了,那天是汤雄请客,请的是他打乒乓的一批乒友。苗老师在汤雄的鼓动下,第一次喝了白酒。喝完后,苗老师还笑嘻嘻地说,其实白酒慢慢喝,也不难喝。
汤雄当即叫好,说,苗老师,你是有基础的,你夫人在你身边,你还这样说,那说明你是有潜力的。
小毛又一次打断,姚老师,不说汤雄,一说汤雄,我就心慌。
我理解小毛慌什么,他向来安分守己的,突然就有了一个波折,他晕了。
晚上我们基本上打一局牌,无论早晚,为的是不影响第二天正常上班。那天,牌局一边倒,我和小毛输得一塌糊涂。我明白,还是受了汤雄的影响,我们无法做到心如止境,把心智全都用在牌局上。
散场后,我开着车往家走,走到半路,我突然心血来潮,来到了汤雄溺水身亡的地方。那个酒店在一个公园的边上,这个公园和历史上的一位名人关联度很大,此刻,公园里还竖着他的雕像。我在接听别人电话时就发生过疑惑,据说当时的监控探头显示,汤雄一直在公园门口晃来晃去,边晃边打着电话。值班室里的保安出来,和他说着什么话。后来,汤雄就跑到里边去了。在文化局和小朱聊天时,小朱也说,我老公他们公安去问过保安,保安问他干什么?他说我小便可以吗?保安说,小便当然可以,因为公园的,里面有厕所,但让保安迷惑的是,他不是在酒店里喝酒么,酒店里多的是卫生间,他又何必舍近求远,而且,那么冷的天,西北风呼啸着,他居然连外套都不穿。就穿着羊毛衫在凛冽的北风中走来走去打电话
我下车,往公园里走,保安照例拦我,问我干什么?我说我方便一下。
保安嘀咕,小心不要去河边,小心跌下去,不要像那个汤雄。
我进到公园里,名人雕像在黑暗中挺立着。
我慢慢地沿着河边走着,这时候,我看到一条枯草黄色的狗不紧不慢地跟着我。这是江南乡间经常可以看到的那种看门狗。但它显然不是,它的身上沾着不少的泥巴,在昏黄的灯光里,它乞求般地朝我摇着尾巴。我停下,它也停下,我走,它也走。我走到河边,伫立在那儿时,它居然悄悄地拖住了我的裤腿,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叫声,我受惊似的下意识一脚,那狗好像被踢痛了嗷嗷叫着跑开了。但不一会儿,它又悄悄地跟过来了,只是离我稍远些,怔怔地看着我,眼里露着哀伤的光,有时候,还屈起前腿,好像在跟我打揖似的……
我不理睬它,它就是一条流浪狗,饿得有气无力,它指望每一个来公园的人,都可以给它一点施舍。我的口袋里空荡荡的,什么吃的也没有,我爱莫能助。何况,我的心思全在汤雄身上。汤雄,你就是在这儿落水的么?
河边都用石栏围着,我试了试,要掉下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汤雄到底是在哪儿落的水,我也不知道。黑夜里的河水奔流着,听不到声音,但我分明感觉到它的暗流在水下汹涌。
我记起有一年春节。我到浙南的一个叫古偃画乡游玩,在清澈的江边,突然碰到有人往江里跳,那时候游人如织,有人高喊,有人自杀了,有人自杀了。不少的人竦然一惊,接着,有好几个人同时跳下了江,合力把那个跳江的人救了上来,那人却挣扎着反抗,连连说,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不是自杀,我是在搞行为艺术……
众人傻了眼。
跳江者委屈地推开救他的人,又一次跳下了江,边上真的有人举着摄像机在拍摄……我站了一会儿,听见一只夜鸟突然在树林间呀呀乱叫起来,像是受了惊吓。我全身一哆嗦……
牛宏英有一天给我打电话,她爽朗的笑声从空中传过来,周主席,好长时间没看到你,领导你在忙什么呢?
我说瞎忙。
打牌有空么?有空我打小毛电话。让他再叫一个。
我那天正好有事,便推辞了。
放下电话,我愣了一下,想牛宏英又活泛起来,她是不是从汤雄事件里走出来了?这时候牛宏英那宽咧的大嘴巴一下又一下亲着棕色小狗的情景又在眼前晃动了,照例又听到她带点沙哑的嗓音在喊,汤雄,我的手指,你给捏捏、看看,是不是什么地方又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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