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采访
2016-11-24蒋新磊
蒋新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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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记者,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个广告业务员。我的任务就是去拜访全县的商业精英。让他们在电视台做广告,就跟卖出一台机器去可以有提成一样。我有业务奖励。因此,我是一名披着记者外衣的业务员。
现在,我驱车来到了一座山村,这里有个传奇性的人物。目前我得到的少量的信息是这里曾经有族长,村里的人都崇拜蛇神。可是几十年前,作为村里最高权力代表的族长家里出事了,他的儿子砸死了一条蛇,族长和他的妻子都死于非命,那个孩子逃跑了。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当然,我对这样的故事不感兴趣。我来此的目的是要采访这个逃出去的孩子。不错,几十年后他回到了村子,村里人不再咒骂他,而是崇拜他,就像是当年崇拜蛇神一样崇拜这个叫冯希望的人。他改了名字。原先叫冯喜旺。他有一个希望集团,目前是全县最大的纳税大户之一。之所以说他是之一,是因为,还有一个玉明集团,他们的规模也很大,他们不相上下。台长让我采访冯希望,作为一个典型宣传。我是奉了圣旨前来采访的。当然,台长不会明说,他让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拿下冯希望,为单位争取更多的利益。
把车停到一旁,我走出来,看一看这四周的景色。村子确实非常小,抬头往前看,眼前全部是大山围绕,显得村子更小了。村前有几行大字,大体内容是希望集团欢迎游客之类的广告语,山上有一排排漂亮的房屋,都是旅馆。苍山环抱,绿树成阴,确实是旅游的一个好地方。
希望集团的招牌菜是蛇肉,据来过这里的同事介绍,这里的蛇肉非常鲜嫩,做法也有成千上万种。当时我说,你吹牛逼,蛇肉能有一万种做法?他说,当时我也不相信,去了我就信了,冯希望那小子真有法子。正是我们的对话,让台长听到了,萌生了采访他的想法。可是,我一直不相信,一条蛇,怎么做成菜都是一条蛇,怎么会能有一万种做法?当我走过那座桥,走进了希望生态游有限公司的大门口时,我相信了。不大的村子的村口让那个气充的拱形门包裹着,两侧修建了仿古的墙壁,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一万种蛇肉的菜名。我目瞪口呆了,虽然我知道我的同事不会撒谎,可是当看到这种情形时我还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问旁边的一个人,这么多吃法,能吃得过来吗?
那个人说,你刚来吧,到这里来的可是吃活蛇的,那叫一个鲜美。
我不敢相信怎么吃活蛇,说,难道是像电视上变魔术的将蛇吞到肚子里去?
那个人看了我一眼,说,你还真是没来过,其实吃法很简单,就是自己亲自上山抓蛇,亲自烤着吃,切一块,烤一块,也可以一条蛇整个烤着吃。
我是记者,见过一些世面,这种吃法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听说过了,可是听他这么一说,仍然是毛骨悚然。我打了一个冷战,赶紧走开了。我望着人来人往的游客。有点不想进去了。不是说村里的人崇拜蛇神吗?为了一条蛇,让冯喜旺家破人亡!
说不进去,那是假的,毕竟我要采访,而且是带着繁荣单位经济来的。我感觉头皮发麻,总觉得有一条蛇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想起被烤的蛇痛苦地翻身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眼睛很要命。不管是杀什么,千万别看眼睛。可是现在,我眼前总是浮现着一条蛇的眼睛。
正当我往里走的时候。我看到了几辆救护车飞驰而过,吓得周围的人都跳到了一边,记者的敏感让我的第一反应是想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想跟着救护车走进希望旅游景区,可是大门突然关了起来,也就是说里面的游客不能出来,外面的游客不能进去。还真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看来有的报道了,可是我也想到了麻烦事。我是来采访冯希望和他的旅游公司,让他掏点钱的,现在要报道负面新闻,我的工作恐怕得丢。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了。
我随口问旁边的一个游客。怎么回事?
游客说,不知道咋回事,进去了好几辆救护车,接着就关了大门了,我姑娘还在里面呢!
出事了?
谁知道!这么大地方,出点事正常,估计是有人犯心脏病了,或者从山上摔下来了。
我舒了一口气,却听到那个游客说,给我姑娘打电话也没接,一起的四个人也不接,别是他们出事了吧?呸呸呸,他朝地上吐了几口,朝我笑了笑。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难道出事了?
游客说,谁知道。刚才我姑娘说她晚上总梦到有个老头冲着他说话,听不清说的什么。莫非是撞见鬼了?这荒山野岭的,背不住有冤死鬼。
我笑了笑,看着这个一身农村打扮的老人,很鄙视他内心深处的那种迷信思想。我说,别想邪了,哪有什么鬼,你的心里作怪!
他说,你听我说完。听姑娘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我总感觉周围有双眼睛看着我,有点像人的眼睛,也像蛇的眼睛。
我不再说话了,想起我遇到的蛇的眼睛。或许碰巧了。我就对着这个游客说,年纪大了吧?那是幻觉。
游客笑了笑,说,你说得对,可是你别打断我的话。我不是也感觉有幻觉了吗?就觉得不对劲,就想起我们来时看到一座寺庙,我去那里请了菩萨,要了几块咒符,或许管用。可是现在,进不去了。
对于这么虔诚的人我无话可说。我不再搭理他,找棵树倚在上面想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时,景点的大门打开了,很多人蜂拥着往里走,很多人挤着往外赶,都被一群保安挡住了。我隐约听到有人说,死了人了,死了人了。那个游客在人群里挤,可是我没有看到他挤进去,蹲坐在那里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应该是担心自己的姑娘和同行的人?我想过去把他扶起来,安慰几句,可是想起他那些有些迷信的话,我有些厌恶了,不愿意走过去。我就在一旁看着他,直到周围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自己蹲坐在地上哭。估计感觉哭了一阵子没有什么效果。他就站了起来,走进了旁边的人群,消失在了人群中。
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因为过来了三辆警车,拉着响亮的警笛,很威风地在门口停了下来。他们拉起了警戒,将景区门口封锁了。一群人拥挤在警戒线前嚷嚷,警察就像县政府门前的雕塑一样威风凛凛,而又呆若木鸡。站岗的警察留下来了。三辆警车开进了景区。一群人拥挤着,却被阻挡在外面。我看到那个找姑娘的游客冲在最前面,和一个站岗的警察说着什么,可是那个警察一点表情都没有,像一尊雕塑。那个游客仍旧在说着什么。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2
那个游客除了往景区里挤,就是在打电话。他往里挤的机会只有那么两次,因此他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就是打电话。他在人群里非常显眼。我很容易见到他,因为只要他在那里走来走去,耳边离不了他的手机。而别的人都渐渐地散开了。这时候的太阳也毒辣起来。烤的人受不了,在门口的人也都走到旁边的树阴底下,只有他一个人在打电话,在走来走去。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包括我。
突然他看了看手机,将它放在口袋里,朝我走了过来,难道打通电话了?我为他舒了一口气,看着他到了我旁边,我冲他微笑了一下,他却愁眉苦脸。我的笑还僵在脸上的时候,他告诉了一个让我哭笑不得的消息,他的手机没电了,重要的是他记不住他们的手机号。他告诉我,他在不停地给他们打电话,可是没有一个人在接,不是无法接通,就是关机。他很着急,担心出了什么事情。
他说,我觉得就是不对头,姑娘梦到了鬼,我梦到了鬼眼睛。庙里的和尚也说要万事留心。肯定出事了。肯定出事了。
我只能安慰他,可是他喋喋不休。我就告诉他,看看我有办法进去吗?
他马上说,我叫冯三,西边冯家庄的。我闺女在城里上班,叫冯娜。你去帮我打听打听。
我答应了,其实是感觉时间不早了,快中午了,再见不到冯希望。我就要打道回府了,这次采访任务就是彻底失败,这么艰巨的任务我打了水漂,台长不弄死我才怪。当然了,顺便探听一下,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估计事情不大,无非是有游客摔伤了,甚至是摔死了,来了救护车,来了警察,这是常有的事。我也有种预感,可能真的是那个游客冯三的闺女出事了。可是一想,那其他几个人怎么联系不上了。我非常激动,一定要探个究竟。
到了景区门口,我亮了记者的身份证件,那个年轻的警察拿过我的证件来看了一眼,说,不行!
我纳闷了。记者进去也不行。
警察告知我,案件未处理完之前,谁都不许进去。那我就没有办法了,毕竟人家说明白了,我再要求去看。就是妨碍公务了。我只好退到一旁。
旁边的一个女人说,现在谁都不让进,听说死了好多人。
一个老人说,我早就说过,迟早会遭到报应。
我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事情,但是我有一点明白了,的的确确死了人,而且不止是一个。我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冯三。他看到我了。我急忙扭过头去,可是已经晚了,他走了过来。
我跟几个在议论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说下去。他们马上谈论起了其他的事情。
冯三问我,怎么回事了,你也进不去吗?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姑娘咋样了?
我安慰他说,没事,可能手机没电了?
冯三瞪大了眼睛,大声说,没电了?能都没电了吗?你唬谁呢?早听说这里不干不净,他们非要来,这下好了,出事了吧?他说完,看了我一眼,紧绷的脸马上松了下来,冲着我说,不是针对你,真不是。
我说。没事。
一个游客插嘴说,我也听说了,这里经常半夜三更闹鬼,很多人都知道。
另一个游客说,瞎胡扯,那是张玉明捣鬼,散布谣言。
我亲身经历过,那天我感觉身后有个人,回过头来,有个老头,吓得我坐地上了。
我刚想问清楚怎么回事,景区大门开了,那几辆救护车开了出来,保安立刻把门关上了,警察继续在那里封锁现场。我看到冯三紧追其后,跟在救护车后面跑,跑了一段,一直跑到了村前那座桥那里,他停了下来,两手压在膝盖上,我在远处看到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有些心疼。
我转过脸来,问那几个人,景区里真死了人?几个?
都这么说,听说是五个,好像是六个,没有个准确数,据说是吃了毒蛇毒死了。
刚才那个老人接话了,说,我说嘛,冯希望不能这么办,早晚得出事。
我问,怎么回事,云山雾罩的。
老人刚要说,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制止了他。老人叹了口气,什么也不说了。
我倒觉得有意思。那个老人的思想还停留在那个年代?崇拜蛇神?认为蛇要惩罚冯希望?这个有可能,老人的思想根深蒂固了,冯三确实在吃蛇。
这个我不想再探究了。毕竟不是今天我来的目的。今天我的任务是采访冯希望。可是台长这人也很不地道,起码给我冯希望的手机号,我联系一下,你这样我怎么见到那个神秘人物?况且现在好像出了事情。要愁死我了。
我看到冯三已经坐在了地上,坐在了村前的那座桥上,他望着远方,比以前平静了很多,好像周围发生的事情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我突然想起来,这村子有座供奉蛇神的庙宇。我扭过头去找,没有见到庙宇的影子。问旁边的人,这里的蛇神庙呢?
早就让冯希望拆了,那个老人说,会遭报应的。
那个女人仍旧站在老人旁边,她打圆场说,拆了好。现在不都讲究科学吗?冯希望带领咱们村发家致富,好事,好事。
老人指着一个方向说,原先就在这里,每年三月二十九日,我就去供奉蛇神娘娘。我也去给老族长烧几张纸钱。老族长常常找我谈天呢。
女人冲着我说,记者同志,他这里不好了。我看到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
这时,景区的大门打开了,三辆警车陆续开了出来。围观的人没有冲到大门口去堵他们,或许他们已经确认了自己的亲人平安无事。我们看到警察撤掉了警戒线。那几个站岗的警察跳上了警车,汽车发动起来,陆续往外开。当走到桥头的时候,我们看到冯三横躺在地上,挡住了警察走出村子的路。我们赶紧走了过去。看看冯三要做什么,竟然挡住了警察的车。
我们看到有两个警察跳下了车,他们全副武装,威风凛凛,与势单力薄的冯三相比,已经是大巫遇到小巫了。
警察说,干啥!
你得说清楚。我姑娘是不是死了?
你姑娘是谁?
冯娜,还有四个人。
无可奉告。
你不说我就不起来!
车上下来几个警察将冯三架走了。冯三被架到了路边上。
先前的一个警察,对着我们说,大家散了吧,没有什么事。景区出了点小事情,已经解决了,大家都散了吧。景区整顿一段时间,以后照常营业。说完,他跳上警车。他们走了,只留下了围观的群众,和趴在一旁自言自语的冯三。
我们背后是那扇紧闭着的景区大门。
这次任务估计完不成了,我打电话向台长请示。
台长在电话那头异常兴奋,他告诉我,你做得好,密切关注,如实报道。他挂了电话,我刚要找个地方去吃点饭,台长的电话又打来了,他说,冯希望找你麻烦。你让他直接联系我。
他的话意味深长。
这时,冯三跑了过来,说,我看出你来了,你是个大人物。我姑娘死了,真的死了,可是警察不告诉我。
我说,要相信政府,现在是没影的事情,你放心好了。
我放心什么,我闺女手机打不通,谁的手机都打不通。你让我咋放心?
我大声说,管我啥事!我的眼睛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突然我觉得他的眼睛那么可怕,有点像蛇的样子,我胆怯了,连忙想缓和一下气氛,对他说,或许他们手机没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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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长变卦了。下午我刚刚吃完饭,休息时,台长的电话打过来了,他的指示就是把上午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发给报社,让他们发稿。我的任务就是去采访张玉明。
我说,我的劳动成果怎么能拱手让给报社?
台长的话不容置疑,而且让我不要署真实名字。我莫名其妙,但是只能照办。
同样的我对玉明集团一无所知,只能一边打听一边前往玉明集团。
它和希望集团离得并不是很远,同样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现在的山村喜欢生态旅游,这个国家都在倡导,是提高山区人们收入的有效途径,因此这些企业老总能得到上到政府下到百姓的拥护和爱戴。而且收入颇丰。可是这两个集团离得这么近,我首先想到了竞争。多大的客流量才能满足这两个旅游景点的需求?
很快我来到了玉明集团的景点门口。它同希望集团一样气派,都是一个吹气的大拱形门,上面写着玉明生态度假旅游村。不同的是它的两边修建的墙壁上画着的是一些河流,一些蘑菇,还有槐花,都是些自然景观。上面的广告语大体意思是告诫游客,既要玩得痛快,还有注意生态平衡。我觉得这个张玉明比较懂得维护生态环境。那个希望集团,确实光吃活蛇,有些多少让人不舒服。即便是有意而为之,玉明集团也要胜它一筹。
这里的游客并不多。想起来希望集团人山人海,再看看他们的旅游内容,我大体了解了一些缘由,游客毕竟希望野蛮刺激,因此他们会去吃活蛇,不会在这里采蘑菇。这不奇怪。想到这里我不禁感慨。
我走了进去,很快找到了村委办公室,但是里面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张总不在,采访请先预约。架子真不小。或者希望集团的老总也是这样,只不过没有见到他而已。但是我不能再次毫无收获地返回,决定到景区去转转,说不定有一些收获。
可是景区的大门紧锁着,我望着通往景区的这个门口无可奈何。今天真没意思,到两个地方采访,它们都大将军把门,我难道真的空手而归,让台长指着我脑袋骂娘?
我耷拉着脑袋走出了景区,走出了风景区之外的那个大门,想找个地方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自己的工作。
这时走出来一个人,农民打扮,他问,你是王记者吗?
我说,是。
他说,你接下电话。
我才看到他的耳朵边上有个电话。我拿过来,耳边是台长的声音。我靠,台长怎么打给那个农民电话?
我顾不得想这些了,听到台长在那边指示我如何去做。虽然感觉他的吩咐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我得绝对服从,只能遵照他的意思去做。
我赶紧开车去希望集团那里,但愿冯三还在那里。我过去的时候,果然冯三没有走,他坐在桥头上自言自语,有点发疯的意思了。我走过去,拍了冯三的肩膀一下,我说,冯三,刚从警察那里了解了,你姑娘和那五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冯三瞪大了眼睛,问,到底怎么回事?他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弄的我的胳膊快断了。
我说,你不放开我怎么说?
冯三赶紧放开了我,他焦急地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了?
我说,你别激动,听我说,咱们一起主持正义。
他就听我说。
我告诉他,冯希望触犯了山上的蛇神,蛇神惩罚他,将你的姑娘和那几个人毒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那么多吃蛇的,怎么单单毒死了他们?
那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听说。
我想起来了,我遇到的那个老头,是不是蛇神变的?他有些恐慌,继而变得愤怒起来,说,该死的冯希望!冯三咬牙切齿。
我说,人家为了发财,管你们死活!而且死无对证!
冯三拳头捶着地,苍老的胸脯一起一伏的,他咬牙切齿,说,该死的冯希望不得好死。
我说,你别激动,想为你姑娘报仇吗?我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瞪着眼看我。我就继续说,告诉你,公安已经把冯希望带走了,可是政府不相信什么蛇神不蛇神的。你就去公安局门口喊冤就行,就说你姑娘他们吃了山上的毒蛇被毒死了。闹得越凶越好。
冯三看了我一眼。好像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事到如此,还能怎么样呢?为姑娘报仇才是真的,可以不择手段。
冯三使劲点了点头。他问我,你是文化人,你说蛇神真的存在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人在做,天在看。
冯三再次点了点头。他急匆匆地走开了。
我站在那里,想着自己刚才说的话,人在做,天在看。我低下头,想着台长的吩咐,和我刚才做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感觉后背发凉,感觉传说中的那个老头在我后面。我猛地回过头去,看到的是原先在希望集团门口遇到的那个老头。他在冲着我笑。他的眼睛小小的,有些往外斜着,他的脑袋像蛇的头一样,那双眼睛也像蛇眼一样,炯炯有神。我后退了一步。那个老头朝着我笑。我只好冲着他也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老头冲着我说,人在做,天在看,人在做,天在看。他一直在重复。我害怕极了,往后退了几步,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老头子哈哈大笑,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样。
那个时常在他旁边的女人走了过来,把老头子拉走了,她冲着我说,你别害怕,他就是个疯子。
我舒了口气,站在那里,看着女人拉着老头子走远了。老头扭着头看着我,他始终冲我在笑。
我嘴里重复着,人在做,天在看。
可是那是台长让我这么做的,如果不这么做,我的饭碗就丢了,我的老婆该骂我没用了,我的孩子该和别人抢玩具了。
我摸不清楚台长这么做的意思,我也没有权力去知道他的意思,我只知道今天两次采访任务我都没有完成,台长能把我解聘了,我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去做,我顺其自然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现在我隐隐约约地担心冯三,那个地道善良的山里人,会怎么样呢?他的事情能按照台长的意思办好吗?我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我好像卷入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中去了。
4
我等了一下午,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也没有再见到冯三,只好找了个地方住下。那是一间简陋的宾馆,墙上有很多污垢,有些深黑的东西,仿佛是红色经过了时间的侵蚀沉淀成了黑色。我隐约觉得这曾经是山民居住的地方,因为墙壁上有一条蛇神的画像,虽然被人为地涂抹了,可是还能辨认出来。我总感觉这里神秘兮兮的,想换个地方,可是天太晚了。
本来我是想当天下午回城里,可是采访任务没有完成,我不知道怎么回去交差,正当犹豫不决时,台长的电话打过来了,他让我不要离开。明天去采访玉明集团。
我说。玉明集团的老总没在,我下午已经过去了。
台长说,这个你不用管,到时候去采访就行。
他挂了电话,我只好躺在这家简陋的宾馆中草拟明天的采访大纲。可是深更半夜的我总是感觉外面有东西。我想起游客说的可能看到神秘的老头,就忍不住往窗户外面看,外面什么也没有,倒是起风了。要下雨的样子。村里的风和城里的不一样。城里的风刺耳尖厉。可是感觉近在咫尺:而村子里的风深沉粗壮,像是从远处或者地底下传出来的,让人不寒而栗。我一边望着窗外的动静,一边写着提纲,想着赶快天亮,完成采访,离开这个鬼地方。
门突然咚咚地响了起来,我吓得不行,扯着嗓子大声问,谁,你是谁!
外面是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我听出来了,是冯三在外面。他怎么在那里。我坐在床上犹豫,不敢过去开门。他在外面继续敲门,我看到他的影子,腰好像比白天弯了很多。我就走过去,给他打开门。
冯三看上去确实好像老了十几岁,他站在那里,腿肚子打哆嗦,哽咽着。我站在他面前,不知道是安慰还是做什么,有些尴尬。我只好说,你坐吧。
冯三说,我姑娘真死了,警察说了,他们都死了。他拿出来一沓身份证,说,他们都在这里。
我赶忙说,拿开。
我问冯三,你去公安局那里怎么说的。
冯三说,我听到姑娘死了,哭得头晕目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说,你就一口咬定是你姑娘在冯希望那个景点里让他们毒死了就行。
冯三说,我说了,而且这是事实。
我听到这句话,想起台长让我做的事情。他让我告诉冯三去公安局闹,说是冯三的姑娘被希望集团山上的蛇毒死了。这个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个应该是事实呀!
冯三打断了我的话,他说,我就住在那屋,听说你住在这里,我就过来看看你。你是文化人,你说我该怎么办才能取得索赔?
我说,索赔?什么意思?
一个人跟我说过,他们毒死了你们姑娘,必须让他们索赔,一个人至少一百万,五个人五百万。
我说,谁跟你说的?
他说,不认识。那个人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觉得有道理,反正人都死了,能要点是点。他好像笑了笑,推开门,走了。
我刚要睡下,门再次响了起来,我感觉很厌烦,恼怒地冲着外面喊,谁呀?我睡下了。
旅店老板在外面说,公安局来人了,说是找你了解点情况。
我赶紧爬起来,打开门,确实有一个警察。
警察问,你今天都做什么了?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如实回答。
我想起了台长的话,就按照他嘱咐我的意思回答警察,说,上午到玉明集团采访了,下午听说希望集团出了事,又赶来了,可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采访内容。
警察看了我一眼,让我签上名字,然后走了。
我看到警察走开以后,旅馆老板的背后是冯三。我们的眼睛对视了。冯三赶紧躲开眼光。什么也没说。急匆匆地走开了。
这一晚搞得我觉都没睡成,烦透了。我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了。理了一下白天的事情:希望集团出现了重大事故,可能和玉明集团有关。台长从中插手,让我证明张玉明没有牵扯到这起事件中去。事实清楚了,张玉明可能和这起事件有关系。
不知为啥,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和冯三对视的时候,他的眼睛像极了蛇的眼睛,或许是我多想了,可是我再也睡不着了,就等着天亮去做我的采访任务,这次采访完事,马上离开,这里的任何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外面下去了雨,接着电闪雷鸣。刚才阴沉沉的天气终究沉不住气开始了狂风暴雨。我倒感觉凉爽了很多,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我还没有完全醒来时,我听到了敲门声,以为是做梦。我在梦中想,一晚上敲门三次,也只有我能遇上了。当我完全清醒了,才知道是真的有人敲门。我恼怒地去开门,看看这到底又是什么人,又有什么事情。
门外是一个陌生人,肥肥胖胖的一堆肉。他的眼睛很小,都让肉拥挤成一条缝了。
我问,你谁?大半夜的有事吗?
你就是王大记者吧?幸会幸会!
你是?
我叫张玉明,玉明集团的总经理。听村委的人说你要采访我,这不我来接你了。
我一晚上没睡觉,脑袋有些疼。看了看外面的雨,再看了看手表,已经早上九点多了。我赶忙说,对不起,对不起,睡过头了。
他笑了一下,摆了一个请的姿势,我稍微梳理了一下,就跟随他坐上了他的车。在车里,我想,管他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采访完张玉明,马上走人,这里一分钟也不想呆着了。
汽车很快驶出了这个闭塞的小旅店,它猛地~掉头,躲开了一个人,那个人站在雨里,浑身都湿透了,他一直看着我离开。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他是冯三。直到冯三的影子在倾盆大雨中消失,我才回过头来。
张玉明在副驾驶上,说,那傻逼行,救了老子。当然了,还有王大记者,到时候得好好感谢你。
我装作不知道的意思,问张玉明,什么呀?张总,没听明白。
张玉明哈哈大笑,说,没听明白好,没听明白好,不明白总比明白好。
他说话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似乎是在和车玻璃或者说车玻璃外面的雨说话。
我困得不行,不想说话了,眯着眼睡了起来,直到车开进了玉明集团,停了下来,我才醒。我说,实在对不起,昨晚闹腾,没睡好。
张玉明仍旧是哈哈大笑,没有说话。我跟着他走进了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里面是一些模型。他指着模型给我介绍了玉明集团的几个旅游项目。
张玉明说,咱这几个项目都是实打实的生态游,充分利用当地资源,造福百姓。不像希望集团,是不是啊?吃蛇?满足某些人的猎奇心。太残忍,破坏生态环境。
其实,我早就听说过这些了,玉明集团的优势在于他们是在维护生态,而希望集团惟一的大型项目就是吃蛇,确实如他所说,让人不敢恭维。但是不可否认,希望集团比他们发展得要快。可能这就是张玉明耍阴招的把戏。我看着他肥胖的身子,有些厌恶,可是他是财神,我不能得罪,必须恭维,采访他,让他为我们单位慷慨解囊。
张玉明转过头来,吓了我一跳,他似乎看穿了我在想的什么,他说,很多人以为是我阴了冯希望那小子,可是老子还没有必要那么做。你们台长把我弄出来,是把我当财神爷了,可是他不知道他这样是害了我。
我说,张总,您说的这些我不明白。不过我是记者,我的任务就是按照台长的吩咐采访我该采访的内容。其他我没有权利过问。
好,好。张玉明哈哈大笑。肚子挺着,笑起来一起一伏。
门外有敲门声。一个女孩引进来一男一女,年龄都不大,他们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张玉明一眼,对着他说,张总,有客人呀,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说完。他们就退了出去。
张玉明说,生意上的朋友,咱们继续。
我大体采访了他一下,不到一上午的时间基本完成了,接着我拐弯抹角地和他谈论台长指示的工作,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张玉明说,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会告诉你们台长,你干得很出色,任务完成得很圆满。
我像一个让大人知道了自己撒谎的孩子一样,脸上火辣辣的。我挤出一句话来,说,谢谢张总。
5
来到这里采访的第三天,我的采访任务完成了。台长的拉赞助的指示我也顺风顺水地完成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可是天公不作美,我开着车准备离开时,看到了冯三,他在路上打滚。这个年龄很大的老人滚来滚去像一个孩子一样灵活,一群人都在观看。因为他们挡住了我的去路,所以我必须停下车来问一个究竟。
先前遇到的那个女人也在,我们大概是熟人了,她见到我,就说,王大记者,你看这个老头子有精神病了。他非说看到姑娘了。
冯三听到这句话,猛地坐了起来,他冲着我说,我看到冯娜了,她看到我就跑了,就在昨天下雨的时候,你不是坐着那个小轿车走了吗?我一回头看到她了,再一回头她就不见了。
我说,或许吧,可能死的人不是他们。
冯三瞪着眼睛说,可是她死了。昨天下午公安局的人带着我去见了他们的尸体,都死了,脸上乌青乌青的。
我说,你说的都是啥,你让开,我要回去了。
他没有让开,他说,王大记者,你是好人,你帮我找我闺女吧!
我凭什么帮你找,我有些生气,主要是我在这里整天脑袋发涨,不想再待半分钟了,我要一走了之。可是他不让路。
我对天发誓,我看到她了。
管我啥事?我想把他推开。他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这时走过来两个人,我认识他们,是在张玉明那里看到的一男一女,我像遇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我对他们说,赶快把他们弄走,我要赶着回去给你们玉明集团发采访稿子呢。
那两个人躲躲闪闪地走开了。我去喊他们。他们坐上车很快开走了。
女人说,他们不是玉明集团的,他们是希望集团的。
我想,不对呀,明明是在玉明集团的办公室里看到过他们。一想到这些我脑袋都要炸了,恨不得马上离开,管他谁,我走我的路。我把冯三拖到一边,上了车就往外走。冯三竟然趴到了我的车前盖上。我实在没有办法了,马上停下了车,我说,你疯了。
你救救我姑娘。我真看到她了。
管我啥事。我要报警了!他仍然不下来。我倒是真看到警察了。他们停了车,把一个精瘦的男人带了下来。冯三看到他,马上从我的车前盖上下来扑了过去,他说,我姑娘呢,你把我姑娘藏哪儿去了?
那个人是冯希望,他看到冯三,马上跟警察说。马上把他赶走,他是个疯子,马上把他赶走。
冯三说,还我姑娘,还我姑娘。
警察没有搭理他,带着冯希望进了希望集团的旅游区。他们去指认现场了。
我看到冯三在那里发呆,瞅准机会,马上发动汽车离开了村子。可是没走多远,我就听到了警车的声音,从后视镜里一看,两辆警车在我后面追赶。我吓坏了,赶紧停了车。一辆警车冲到我的前面。横在了路中间。
我下车,连忙解释说,我不知道你们在后面追。
警察说,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在案件调查完之前你不能离开。
我说,这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凭啥我不能离开?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只好表示服从,配合他们的工作,让人气愤的是他们竟然没收了我的手机。
我说,凭啥?我有工作!这不耽误事吗?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他们还是那句话。我没办法,看来真得留在这里了。关键我的采访的文件怎么送到台里去,台长联系不上我,家里人联系不上我,这算是什么事?
警察问,前天上午你去哪儿了?
我想着台长的话,就说,上午采访玉明集团张总了。
下午呢?
下午在希望集团这边,但是没有采访到有价值的新闻。
签个名吧。
我签了名,他们就走了。一个警察再次告诉我,目前请不要离开,随时传唤。
我他妈的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那个冯三跑了过来,告诉我,帮我找到姑娘,我愿意倾家荡产报答你。
我气急败坏,说,你倾家荡产能有几个钱?
他不说话了,跪在了我面前,说,我求求你。
我是个心软的人,赶紧把他扶了起来,答应帮他找姑娘。其实我觉得这个冯三真疯了,可能精神受了刺激。但是我一时半会儿离不开这里了,不如陪这个疯子玩玩,解解闷。虽然我可怜他,可是他也实在是难缠,让人不舒服。
按照他的计划,我们需要在晚上十二点蹲守在一家饭店的旁边。方圆几里,只有这个饭店凌晨两点关门。
我问冯三,你姑娘又不是做贼心虚,干嘛白天不出来,半夜三更来吃饭?
冯三说,我早打听好了,有人说看到她晚上来吃过饭。我问了饭店老板,他却骗我,说从没有姑娘大半夜一个人来吃饭。
我想人家老板说得对,哪有什么姑娘大半夜的来饭店吃饭?或许冯三打听的人看他疯疯癫癫故意逗他。可是没办法,冯三死缠烂打,只能顺从。
我告诉冯三,不是一起的五个人吗?怎么只有她自己来吃饭?冯三低着头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找到我姑娘就什么都清楚了。
我觉得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和一个老头,去找一个死了的人,还是大半夜的,在荒山野地里蹲守。这是搞什么鬼呀?
连续蹲了几天。都没有见到半个影子,倒是有一天晚上,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我嗷嗷地叫了一阵子,听到别人的笑声,我才镇定下来,原来是原先那个由女人领着的疯子。怎么这个地方这么多疯子都没进疯人院?我无可奈何。
那老头说,人在做,天在看。
冯三说。你滚蛋。
那个老头子就走开了。
冯三说,我们继续。
我说。还继续个屁,根本没有什么姑娘进饭店吃饭。
冯三说,再等等,我相信直觉,马上就来了。
我在想,他真正是疯了,让他缠上我,我也要疯了。
那个疯子的出现只是这些蹲守夜晚的小插曲,其他时间屁事都没有,直到两点饭店关门我们才回去。
但是,有一天出现转机了,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天气晴朗。我蹲在那里都快睡着了。冯三摇晃了我几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告诉我,看,来了,我姑娘来了。
我努力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确实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一个人往饭店里走去。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实看到那个姑娘进了饭店。
我跟着冯三走进了那家饭店,看到饭店里的桌椅板凳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只有老板一个人在打哈欠。他看到我们来了,赶紧抖擞精神,说,来了,想吃点啥?
冯三问,怎么没有人?
我说,就是,刚才进来的那个姑娘呢?
什么姑娘?我一直在这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不可能。冯三说。
我说,就是,一个人能看错,两个人能看错吗?
老板说,神经病呀?吃饭就坐下,不吃饭滚蛋。
冯三刚要问,老板已经往外赶了,我们只好出去了。
我的头皮发麻,可是直觉告诉我,她不是鬼,肯定有什么事情,在周围酝酿。可是到底什么事情呢?姑娘不敢见自己的父亲。
我对冯三说,老哥哥,我也觉得你姑娘没事,估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我们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冯三说,别人以为我疯了,只有你不这么认为。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6
我决定去报警,因为我压根儿就不相信有什么鬼魂。即便现在我不知道冯娜为什么装死,为什么躲着自己父亲,我也相信她是出于无奈。我跟冯三商量。起初他总是相信姑娘死了,后来让我说服了。
警察告诉我们,如果证明冯娜和其他四个人没有死,冯希望会无罪释放。可是警察提出了质疑,她没有死,那些尸体是谁的?这也是一个不小的问题,这件案子很复杂。从派出所出来,我们觉得给警察添麻烦了,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我见过冯娜。警察也是不相信什么鬼神的,听到我们的叙述后他们也表示冯娜肯定没有死。
警察怎么调查的我们不太清楚,我们继续蹲守那个饭店,可再也没有出现过冯娜的影子,不过在某个白天,我们在饭店后面看到了一双鞋,是冯娜的,冯三认识这双鞋子。可以断定,那天她肯定来过,为了躲避我们,惊慌失措中丢掉了鞋子。
冯三知道这个情况以后,情绪非常低落,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姑娘躲着自己,用装死的办法逃避自己。
我说,她肯定有难言之隐。
冯三用眼神盯着我,让我不知所措。他像是在询问,更像是无奈地求助。
有一次,我和冯三在饭店蹲守。突然饭店老板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他说,你们没必要在这里盯着,我真没有见过那个姑娘,前几天警察也来过了,我都是实话实说。我劝你们别在这里瞎折腾了。由着他们去吧。
以前我是不愿意搀和这件事的,现在我是想非弄清楚这件事情不行。而且有一个原因,我感觉到如果不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或许我自己会牵连进去,毕竟我按照台长的吩咐做过一些有违常理的事情。我希望事情尽快解决,我回城里去过我的正常生活。
然后是过了几天的事情,有个人找到我。他叫顾审康,就是在玉明集团见到的那个人,他单独见了我,告诉我。冯娜没有死。
我说,冯娜在哪儿?
他说,我也在找,只要找到了什么事情就好办了。
别的他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冯三走了进来。他赶忙走了。他对我说,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听到他的话里有话,就答应说,行。
冯三问。那个人是谁?
我说,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冯三半信半疑。我则在考虑顾审康的话,他到底想传达什么信息呢?但我确定了冯娜没有死,而且她是一个关键人物。
我说,我们会找到你姑娘的。
冯三说,我已经打听到了一个叫孙娟的人,和冯娜非常熟,那个人是希望集团的总经理助理。
我们就去找她,那个孙娟很好找,看起来很单纯的一个女孩子。我问她,你认识冯娜吗?
她说,认识,听说她已经过世了。她哭了起来。可是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在隐瞒着什么。
我说。是真的吗?
她说,前几天景区死了几个人,我看到有她的名字,眼睛都哭肿了。
我虽然不是警察,但是看出来她不会撒谎,脸色已经憋得通红。我知道不能急于求成,只好告辞了。
我们走出了景区,我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她和顾审康在玉明集团,他们确实是希望集团的人,这里面一定有鬼。
不一会儿,我接到了一条陌生的短信,短信说,冯娜没有死。我也在找她。
这个陌生人不知道是谁,可是凭直觉,很有可能是孙娟发来的。
看来很多人想要找到她。
在路上我们遇到了顾审康,他直接和冯三说话,他说,你希望你女儿活着么?
冯三说,我做梦都想着见到她,我知道她没有死。
顾审康说,她没有死,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等找到了再说,可是我没有办法找到她,除非在你的帮助下。
冯三眼睛亮了,他盯着顾审康说,快说,就是让我死都行。
顾审康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假装绑架冯三,希望逼着冯娜出来。他还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冯娜救出来了,他会给冯三十万元。
冯三觉得不可思议,说我肯定照做,肯定照做。
我感觉这个顾审康太有心计。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提醒冯三,再考虑一下。冯三梗着脖子说,你别管,找到我姑娘要紧。你别管。他再次重复着。
可是,他们说做就做,在村子里放出风来说,冯三让人给绑架了,是一群不知名的强盗,要王记者拿出五十万来赎他出去。可是王记者毕竟是外人,根本不管这件事情。
我觉得很委屈,周围的人也戳我的脊梁骨,我没办法,由着他们来吧。要不是警察拦着不让我离开这里,我早离开这个鬼不鬼人不人的地方了,在这里莫名其妙的,让人感到压抑。
这一招实在没有什么效果,根本不见冯娜的影子,倒是把警察招来了。他们一网打尽,把冯三、顾审康、还有我,一起用警车拉到了公安局。当我们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时,他们哭笑不得,说,就凭你们?找人可以报案,你们那样做可是违法的。
顾审康对警察说,冯娜没有死,是有人陷害。他说的话里有话。警察根本没有听进去,或者装作没听懂,反正是教育了我们一番放了出去。
我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审康没有说话,他一路上保持沉默,只有冯三在说个不停,他重复着姑娘没有死,谢天谢地,又嘟囔着,她干嘛躲着我。
我们遇上了孙娟,她看着我们,又盯紧了顾审康,问,怎么了?
顾审康说,我告诉他们了,冯娜没有死。
她紧张起来。那咱们的事情呢?
顾审康摇了摇头,说,你放心!
冯三说,到底咋回事,你们倒是说清楚呀。
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作为一个局外人,知道可能事情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不再过问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可是,这时候,冯三的电话响了,他们说,看到了冯娜进了风景区。
景区不是封锁了吗?她怎么会进去了?但是警察没有告诉我们,让我们过去。
我们赶去了。几个警察封锁了景区的大门,让冯三拿着扩音器冲着景区里喊话。
冯三就声泪俱下地喊了起来,让姑娘赶快出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原谅她。可是仍旧不见冯娜的影子。一直到下午,什么都没有发现。
倒是有很多看热闹的人,包括那个疯老头和那个女人。疯老头说,触犯了蛇神,遭了报应。
女人把他拖走了。
老头还喊着,我说的是冯喜旺。
没有人搭理他,他们关注的是里面的冯娜,只要冯娜出来了,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村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那五个人真没死?那为什么说死了?怎么回来了?我疑惑的是我的经历,从听说五个人死了,到采访张玉明,到遇到了的那俩年轻人。到现在冯娜的突然出现,很多事情绝不是巧合。
到了傍晚时分,警察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们进入了景区,撒网式地寻找冯娜,最终在一个山坡上找到了她。她已经死了,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死了。冯三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他苦苦寻找的姑娘死了。
孙娟和顾审康站在那里,不说话。过了许久,我看到孙娟看了眼顾审康。顾审康刚要说什么,停住了。他默默地离开了景区。
7
我把冯三送回了家里,我第一次到他的家里去,那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周围除了冯娜的照片,什么都没有。我赶紧把那些照片都拿了下来,放在抽屉里,免得让他触景生情。
冯三说,怎么会是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但是事情既然发生了,也只能这样了。可是她为什么死了?自杀还是他杀,需要警察去定夺了,我只能静观其变。
一想到警察,我想起来孙娟和顾审康有点奇奇怪怪的,我想把这件事告诉警察,看看事情有什么进展。我就把疑问告诉了冯三。冯三像死了似的什么也不说。最后,他说,姑娘都死了,要这些有什么用。
冯三说,我又看到了那个老头,老头的眼睛像蛇。
我说你估计是伤心过度了,这儿除了咱俩哪有什么老头。
冯三固执地说周围站着个老头。我也不再听他在这里胡说八道了,我想赶紧去公安局把自己的疑惑讲出来,或许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这些事不是我一个记者的职责了,可是我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要不现在让我回城里,我也去不了。
刚走出门口,我看到了原来那个疯老头,他冲着我笑笑,说,蛇神降灾,有人要遭到报应了。族长,他冲着屋子里喊。他继续往里走,说,冯希望不是你儿子。
女人走了过来,拉住了老头,对我说,他病了,别理他。他们走了。我听到那个疯老头,说我看到老族长了,老族长的儿子不是老族长的儿子。
我心神不宁,回过身去看冯三,冯三呆呆地坐在床上,什么也不说。
我说,我先去办事了。他没有什么动静,我就走开了,我要去公安局,把这些事情说一下,看看有什么进展。或许警察不会搭理我,但是我必须要把我知道的说清楚。
到了公安局,我对警察说,希望集团那俩年轻人好像有问题。
我跟他们讲述了我和他们仅有的几次接触。
警察听完我的叙述,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他们要带上我去找孙娟和顾审康,但是在希望集团和其他地方都没有找到,一个村民告诉我们,他看到他们去了玉明集团,我才想起一个细节来,我告诉警察。第一次见到他俩的时候就是在玉明集团。
我们在玉明集团见到了他们,他们有些慌张,可是看到警察已经来了就故作镇静,说,我们过来谈业务。
警察将他们带走,让他们配合工作。
到了公安局,让我叙述一遍我之前说过的事情,我又讲了一遍。顾审康说,他胡说八道。我都不认识这个什么狗屁记者!
我说,我说得句句属实。
在经验丰富的刑警的审讯下,最终孙娟没有抗得住警察的审讯,终于说出了事实。
她说,我不希望希望集团以烤吃活蛇招揽生意,那样会破坏生态平衡,我是生态学专业的研究生。我很崇拜玉明集团的经营模式,希望通过顾审康进入到玉明集团。
顾审康只得承认,说,我经常为玉明集团提供商业信息,得到了一定的经济利益。就这么简单,可是我和希望集团的那次事故毫无关系。
警察说,那你怎么知道那五个人没有死?
其实他们早死了。顾审康告诉我们。
警察和我都目瞪口呆,警察问,你不是说他们没死吗?你哪句话是真话?
顾审康说,他们早死了,让张玉明害死了。是张玉明让我们说他们没有死,他的目的就是陷害冯总,以取得竞争上的优势。他看了我们一眼,继续说,当然。我能得到希望集团的大部分股权。
那景区的冯娜的遗体是怎么回事?警察问。我们都亲眼看到冯娜没有死。
那是假的,是张玉明一手制造的,想要蒙混过关。其实那个人不是冯娜,别人做的易容术。
警察说。你说的话可是要负法律责任。
我看到一个细节,孙娟扯了顾审康的裤子一下。顾审康没有理她。我总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情没有弄清楚。
警察说,就这样吧,让他签了字,然后申请批捕了张玉明。
我作为曾经提供假证据的犯罪嫌疑人,也被拘留了起来。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我是听台长说的。台长说,他一直联系不上我,很是着急,派了人去打听,也没有消息。直到冯三跑到了电视台找到他,告诉了事情的经过,他才着急了,马上亲自来到这里,到一些相关部门活动活动。但是人家奉公执法,不吃他这一套,差点把他以行贿罪抓起来,他只好回去了。
台长此次到来,让大家更坚信了民间的看法,张玉明为了竞争,不惜杀死五个人去陷害希望集团,他罪该万死。如果那不是事实,怎么会有城里的大官来为他托关系?
台长后来说,我那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他觉得自己害了张玉明,感到过意不去,就生了一场病,他连续高烧,烧得都糊涂了。他经常做梦,遇到一个老人,跟他说他是族长,为了保护不懂事的儿子触犯了蛇神,死去了。儿子却不懂事,继续做着触犯蛇神的事情。
台长坐立不安。他挣扎起来,心情很是糟糕,就到小区里坐坐。本来想清静一下,可是他又看到了他新搬来的邻居,那是四个不务正业的人,他们整天在小区里逛荡,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哪来的钱。他不喜欢这样的纨绔子弟,真希望他们赶快滚蛋,他说,你们这些人呀!
那几个人看到了台长,自觉地走开了。这让台长更生气,他们竟然忽视他的存在,总有一天,他会让他们滚蛋的。不过,他的职业经验告诉他,这几个人应该有什么故事。他坐在那里,想着办法怎么靠近他们。
后来台长说,这就是机缘,它来了,总会让事情有大的进展。
接着。他们小区里发生了一件事情,那四个人中的一个有了精神病。他从楼上跑到了小区大哭。其他三个人在安慰他。那时台长正好在小区里晒太阳,他听到那个犯了病的人嚷着遇到了鬼。我警觉起来,仔细去听,那个人说他经常梦到一个老头子,说一些疯疯癫癫的话。他想起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就走过去,故意问他,那个人的相貌和举止。这个犯了病的人说的同他遇到的一模一样。这会不会是巧合,台长莫名其妙。但是他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毕竟他也不关心这些东西,他想的是如何让张玉明和他的同事(也就是我)出来,他知道张玉明是冤枉的,而他的同事则是因为他的错误导致的提供伪证。
他走上了楼去,听到那个犯了病的人说,我受够了,这样躲躲闪闪的日子受够了。台长回过头,看到另一个人捂着那个人的嘴,他们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台长不知道他们是一群什么人。隐瞒了什么样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他那时也不想知道。但是隐约觉得这几个人或许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种感觉很奇怪,后来台长说,那或许是一种暗示,可惜当时自己没有觉察出来。
8
冯三是一个好人。我可以这么说。
冯三经常到公安局门口大吵大闹。告诉警察王记者是好人。
警察说,我知道他是好人,可是需要证据证明他是好人。
冯三没有证据,他就经常是公安局门口闹,久而久之,大家就觉得他是一个疯子了,谁也不搭理他的话。
冯三也经常到台长那里去。台长对我说,他也不知道到底冯三是怎么联系上他的,找上门来的,来到就给他跪下,然后让台长去救王大记者。
我觉得冯三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执着得让人害怕。他认为对的事情非要做到底不行,不管是找姑娘,还是救我,他都付出了生命去救,我很感激这个人。
台长见他三天两头地往这跑,着实也害怕了,总是躲着他。迫不得已见到了他,台长就摆摆手,说,我真的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政府调查清楚了,我们只能等结果。
冯三说,他们都不是好东西。老族长都告诉我了,他那个儿子不是好东西。
台长惊奇了,问,什么老族长?
冯三说,就是冯喜旺的爹。他叫冯喜旺,不叫冯希望。老族长说了,他数典忘祖,连名字都改了,老族长说他白搭上了性命。
台长没有说话,他在思考这一些事情,他不止一次地听到有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出现在很多人的眼前或者梦中。他不相信鬼神,不相信因果报应。或许那是偶然。台长摇了摇头。
就是在那一次,冯三刚要走出那个小区的时候,他眼睛一亮,看到了小区里的四个人,他撒腿就跑,差点把台长撞倒。大声喊着,鬼呀,鬼呀!
台长把他拉住,他在挣扎,喊着,鬼呀,鬼呀!
台长问,什么鬼。
他仍旧挣扎着喊,鬼呀。鬼呀!
那几个人跑了过去,抓住冯三的胳膊,说,是我们,你不认识我们了,我们是娜娜的朋友。你看清楚,是我们。
冯三停止了挣扎,看到确实是他们,什么也没有说。过了很久,他突然抱起其中的一个人放声大哭,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着。仿佛这个世界是为他的哭准备的。
我说过,上面的故事,我是听台长说的。我一直觉得台长是一个鬼迷心窍的领导,而在他的故事讲述中他是一个和蔼可亲、能把握大局的智者。他后来给我讲,他们几个人都遇到了那个老头,他们一致认为遇到的或者梦到的那个老头是老族长。台长也封建迷信了。我也遇到过一个老头,我不知道和他遇到的或者梦到的是不是一个人,但是我觉得是错觉,而不是老族长。我不迷信。
某一天,我被带到了法庭上,我第一次作为被告出现在法庭上,非常庄严,非常肃穆,我有些紧张。我的左边是张玉明,右边是冯希望、孙娟和顾审康。我很奇怪。他们几个也成了被告。我不懂原告、被告怎么站着,但是他们都和我一排站着,我觉得他们肯定是被告。
我的旁边,走过来四个人。我不认识他们,但是冯希望认识他们,我听到冯希望脱口而出,说,你们怎么在这里。
一个人说,我经常梦到一个老头,我实在受不了了。
一个人说,我不想过着躲躲闪闪的日子了。
一个人说,我不想做坏人了。
一个人说,家里的感觉好多了。
冯希望不再说话。
法官先问孙娟,问她为什么提供情报给玉明集团。
冯希望破口大骂,什么?你个浑蛋,老子把你招来吃屎的?
法官制止了他,让孙娟继续说。
孙娟说,我是生态学的研究生,这就是我背叛你的原因。
冯希望说,老子不懂这些,给你发着工资,你做这样的事情,简直是浑蛋。
法官说。孙娟和顾审康串通窃取商业情报提供给玉明集团。玉明集团从中得利,但是和这起事故没有关系,需要另案处理。
你们说说吧,他对那四个人说。
他们说,冯希望一人给他们一百万,让他们远走高飞,其他的不要过问。可是后来冯娜想念自己的父亲,就回来了,没想到惹了事。他们和冯娜失去了联系,躲在了台长居住的小区。
冯希望只能承认了自己的阴谋。他雇佣了这五个人,让他们假装中毒身亡,以便陷害玉明集团,将张玉明置于死地。
张玉明说,你真狠!
冯希望说,彼此彼此。他看了一眼孙娟和顾审康。
法官问,顾审康,在提审时,你们为什么说这五个人早死了?
顾审康只得承认,他们是明哲保身,只有置张玉明于死地,他们的商业间谍身份才不会公之于众。
法庭当庭释放了我,其他的人另案处理。
冯三在喊冤,他想起了自己的姑娘,希望能还孩子一个公道。
这件事情基本就结束了,我终于回到了工作单位。然后是台长向我讲述了上面的事情,我虽然半信半疑,可是好歹利用他的讲述将自己的这个故事补充完整了。
接下来的事情,有些神奇,很多人可能以为我这个记者在胡编乱造,可是这是事实,我需要讲述一下,信不信由你。
那是一年以后,我都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可是在电视台,我遇到了一个人,穿着很体面,我一时认不出是谁,但是看出来是一个成功人士,估计是来做广告的,那是财神爷,我当然欢迎,就礼貌地让他进来坐下。谁知道他竟然是冯三。冯三现在是新希望集团的总经理,他将希望集团和玉明集团揽了下来,成立了新希望集团,同样是搞生态游,不过,冯三说:
我不能走他们的老路子,我搞的是真正的生态游,不会有吃活蛇那些项目,我做的是真正的生态游。他一直重复着真正的生态游,好像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成功似的。
我重新修了蛇神庙,现在是最大的旅游项目,我还供奉了老族长的牌位,应该让后人供奉他。应该。
我说,谁是老族长?
他说,就是这个村子里以前的老族长,后来死了。为了救儿子触犯了蛇神,受到了惩罚。可是他儿子大逆不道,不争气,仍然做着触犯蛇神的事,终于受到了惩罚。
我说,冯希望死了?怎么死的。
他没有回答。
我想起了他的姑娘,我问,冯娜的事情查出来了吗?
他停顿了一下,我看出他的脸色变了,不好意思再问。他也没有回答,将话题岔开了。他说,我做的是真正的生态游。不触犯蛇神!
我看到他活灵活现的样子,看着他财大气粗的样子,他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可怜巴巴的冯三?
台长进来了,他弯着腰,满脸堆笑地双手握住冯三的手,说,冯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呀!我们一定好好报道一下,咱们县真正的企业家,生态游第一人。
台长转过脸来说,明天就跟着冯总去报道!
我心领神会。我知道现在冯三是我们的财神爷了!
回想起那次采访的经历,希望明天的采访,一帆风顺吧!
我回到家很快就睡着了。我梦到了那个老人,他说,我是一个小山村的老族长,我时刻守护着我们的蛇神。
我吓了一身汗,醒了过来。望着外面的城市,一层烟雾笼罩着。我想,明天去的那个山村也是这样吗?我希望它蓝天白云。
在远处,我看到了那个影子,那个自称是老族长的老人的影子。
责任编辑: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