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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葬歌

2016-11-24黄小丽

剑南文学 2016年10期
关键词:周勇河滩儿子

□黄小丽

夏日葬歌

□黄小丽

七月的太阳肆意地烘烤着大地,一股炽热的气流到处乱窜。知了热得在树上聒噪个不停。远处的玉米地里有什么东西在骚动,那东西越来越近,一个男人从绿油油的玉米叶里钻出来。一米八的身体长得很结实,一件白色背心已经被他的汗水打湿成了半透明状,黑色的棉绸短裤在他双腿上粘着,轮廓分明的脸被晒得黢黑,一滴汗水挂在他的长睫毛上,被他用手一把抹去。他看着笑嘻嘻望着自已的六婶问道:“六婶干嘛去嘞?”

“世林啊,我刚从你家出来,你家里有好事了。”

六婶说完这话就捂着嘴笑了起来。莫名的笑声弄得王世林摸不着头脑,追问道:“六婶,什么事啊?”

这时的六婶已经摇着身体走远了,但仍传过来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王世林顶着大太阳回到家,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又用毛巾浸了水搭在肩上,走进屋去对着林连芳喊到:“妈,饭做好了吗?”

“好了,好了,马上吃饭了!”林连芳端着一盘菜出来,“热坏了吧?”

“对啊,今年夏天不知怎这么热,这太阳毒辣得很。”王世林接过菜,夹了一块肉放嘴里说。

饭桌上,王世林想起六婶的话:“妈,刚才六婶说我们家有喜事,什么事啊?”

“你六婶看你二十多岁了,该结婚了,准备给你做个媒呢。”

王世林听了这话,手中的筷子停住了,他淡淡地说:“我还小呢,不急。”

林连芳一下子正经起来,摆出一张严肃的脸说:“你都这年纪了还小啊,这村里和你差不多大的好多都有孩子了,再说自从你爸几年前在煤矿出了事后,这个家就只剩咱娘俩了,是时候给家里添个人了。”王世林看了林连芳一眼,扔下碗筷,走进房间“啪”地关上了门。林连芳看着儿子紧闭的门,不再说话了。

王世林走到窗边,打开灰黄的木制窗户,看着和他们家隔了一条小路的青瓦房子,那是林湘家,林湘看见了他,正给他打招呼呢!他看到林湘纤细的手在不停摆动,一张带些婴儿肥的小脸笑个不停,两个浅酒窝在她脸上荡漾着,黝黑灵动的大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她告诉他,她想去河里玩。王世林心领神会,悄悄关上窗户,出了门。

他来到河滩上,像往常一样把正在游泳的人叫到别处去,在那等林湘来。

林湘特意穿了母亲才给她买的新裙子,把头发披着。她的风格总是与众不同,其他的女孩子都喜欢扎辫子,她却习惯披头发。她收拾好以后,就往河滩走去,远远的她就看见王世林一个人坐在河滩上,河风吹起他略大的白背心。林湘悄悄走过去,从背后拍了一下王世林的肩,正在想事的王世林被她吓到了。林湘看见王世林被她吓成那样,笑得合不拢嘴。一阵打闹后,他们俩并肩坐在河滩上,林湘的头靠在王世林肩上,王世林不知道该怎样给林湘说他妈想给他找媳妇的事。

夏日的夜晚总是来得很迟,太阳虽已下山,但还是闷热难耐。王世林和他的好友周勇坐在河滩上乘凉。王世林提到今天母亲跟自已说的事引得周勇大笑道:“到时候我要闹洞房哟——”王世林斜周勇一眼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喜欢林湘。”随后就脱掉上衣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周勇也跟着跳进去,平静的水面上被掀起一阵涟漪。月亮已经从山头冒了出来,他们忽然从水面钻了出来,激起一层层浪花,打破了月亮投在水面上的倩影。王世林一把抹掉眼睛上的水,睁开眼睛看着远方灰黑的山,想到父亲的死,母亲的病以及林湘,他不由的锁起了眉,陷入了沉思。

约莫三五日后,六婶再次来到王世林家,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王世林在门后听到了那些话,他以为母亲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她还张罗起来了。王世林心里慌慌的。这时传来他母亲的声音:“世林啊,快换件衣服,陪我上街买点东西。”王世林知道这只是个由头,母亲应该要带他去相亲吧。王世林不想去,但自从他父亲走了以后,他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人,他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他不能不顺着母亲。王世林走进房间关上房门,从窗户缝里看着正在院里晒衣服的林湘,心里更烦了。他与林湘从小青梅竹马,小时候他经常和林湘一起玩过家家,他总是扮演丈夫的角色,并希望有一天可以实现。那时他们的父母也常开玩笑,“世林和小湘名字里都有个林字,世林的妈也姓林,看来早晚是一家人呢”。本来还想给他们订门娃娃亲,可自从那次王世林的爸爸帮林湘的爸爸代班发生矿难去世后,他们两家人有了不可跨越的鸿沟。他明白,他们两家隔着的那条小路越来越宽,他跨不过去了。王世林随便找了一件旧衬衫,穿了一双黄色塑料凉鞋跟着他母亲出了门。走出家一小段路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正望向自己的林湘,心里乱乱的。

林湘看着王世林远去的背影,放下了手里的衣服,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想起他和王世林的种种。从小到大,王世林都是除了家人以外对她最好的人。他总是把零花钱攒着给她买冰棍吃,每天骑着自行车载着她一起去上学,有人欺负她时,王世林总是第一个冲出来替她打抱不平。他父亲去世的时候,好几天没理她,但在她哭着说对不起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抱住她说“这不是你的错”。她想他会是那个一辈子对自己好的人。虽然王世林没亲口跟自己说,她还是从其他地方得知了王世林的母亲准备给他讨媳妇,而且对象不是自己。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不是爱情里幸运的那个人,幸福离自己其实很远很远……

这一天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并不热闹,许多商铺都没有开门。王世林跟着母亲来到一个茶馆里,里面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喝茶看报的老人。他们在靠窗处坐下,王世林没说话,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几分钟后,六婶带着两个女人走了进来,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年轻姑娘,年轻姑娘躲在妇女身后慢慢走过来坐在王世林对面。这位穿着粉红色碎花衬衫、扎着两条辫子的姑娘就是王世林的相亲对象张丽娟。她始终低着头,双手拨弄着自己的衣角,直到六婶说“那你们先聊,我走了”时,她才抬起头目送六婶离开,回过头来,刚好对上王世林的目光。王世林看着这个有着柳叶眉、大眼睛的女孩儿心里想:“这个女孩儿倒是长得不错,可我和她根本就不认识,我是不可能娶她的。”张丽娟看着这个盯着自己的男子,只觉得他的目光像暖阳一样,照得她脸颊发烫,心也在砰砰乱跳。只好赶紧低下头去,不让王世林看见自己的窘样。这次见面,王世林跟张丽娟没说话,倒是他们俩的母亲在一旁聊得热闹,王世林看着她们俩觉得很反感。

见面结束后,王世林回到家,看见母亲那个高兴的样子,越发觉得心里烦躁。他扛着一把锄头气冲冲地往山上跑,跑到自家玉米地里,一下又一下地锄着地,仿佛要把自己的气力都用光。玉米叶在他脸上刮来刮去,刮出许多红痕。太阳依旧毒辣,汗珠从他背上、脸上一串串地流在干涸的黄土上。突然他的小腿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一看是一条乌黑的小蛇,于是挥起锄头就是一阵砸,直到那蛇吃了痛挣扎着溜走了,他才泄了愤,可脸上火辣辣的疼,腿上也有两个牙印。他扛着锄头回到家,林连芳正在做午饭,看见儿子的腿受伤了,赶紧找了药给他擦上。王世林没吃饭,只冲了个澡便躺在床上,任由脸火辣辣地疼,仿佛这样他心里会好受许多。

天色慢慢暗下来,惨白的月带着几颗星星挂在宝蓝色的天空里。林湘坐在床上,正想着白天王世林相亲的事发神。窗外一阵敲窗声把她惊醒,她打开窗,王世林俊朗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只是多了几条红痕,她笑盈盈地问他:“你怎么来了?”王世林低下头,柔和的月光打在他头上,轻声说:“我妈今天带我去相亲了。”

林湘好像没听到这句话,只是担忧地问道:“你脸怎么了?”

王世林抬起头继续说道:“我妈好像还是无法释怀,她不让我们在一起。”林湘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了,她含着泪说道:“那我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女孩子总不能求着你妈叫她接受我吧!”说完就啪地关上了窗门,留下窗前一个孤独的身影。

王世林透过窗户看着躺在床上的林湘,他想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们就真的没机会了。他转身,下定决心后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王世林就起了床,林连芳正在做早饭。王世林跑出门,来到林湘家,林湘正在梳头。王世林拉起林湘就走。他拉着林湘回到家。林连芳看着王世林带着林湘回来,正准备说话时,王世林抢先说:“妈,我要娶林湘,这辈子我非她不娶,如果你不同意,那就让我们家绝后吧。”林连芳听了这话,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指着王世林。林湘惊讶地望着王世林说:“你别这样,待会儿气着你妈了。你这样逼你妈,就算她答应了,也不是真心的,我才不要不被别人祝福的婚姻。”说完她就甩开王世林的手,跑了出去。林连芳见林湘走了,颤抖着站起来,指着王世林吼道:“你给我跪下,你想想你爸,他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你居然……”王世林知道他妈还是过不去,自己的婚姻终究不能自己做主,他慢慢跪下去,一言不发。

林连芳见她儿子接连几天都精神不振,心里很难受。她知道这是他儿子的反抗,她也明白世林喜欢林湘。而对于她自己,也是从小看着林湘长大的,很喜爱林湘。可是她决不能让仇人家的孩子做自己的儿媳妇,她不能对不起自己的丈夫。她也不会让林湘家夺走自己的丈夫后,再夺走自己的儿子,于是她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儿子赶快结婚,这样他就会忘了林湘了。她又安排了几次,让儿子和张丽娟见面,想促进他们之间的感情。

但之后的几次见面,王世林都对张丽娟爱理不理的,张丽娟也看出了眼前这个男人看不惯自己,可是母亲说他家有一笔他父亲事故的赔偿金,只要自己嫁过去,他们就会盖红砖楼房,那是多么风光的事啊!再加上王世林也长得英俊,只要自己主动点,他肯定会接纳自己的。张丽娟每想到此,就忍不住浮现笑意。而这一次次不明所以的笑却让王世林更加厌恶她,所以每次都找借口提前溜走了。

一个凉爽的傍晚,王世林一个人低着头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正在想怎样让张丽娟知难而退,他好像听到什么声音,抬头一看,林湘在前面。他走过去,发现傻子赵六正对林湘动手动脚的。他一把拉过林湘,扬起拳头来准备打赵六,林湘见状赶紧拉住他说:“一个傻子,你跟他计较什么,快走啦。”林湘拽着王世林走开了,王世林这才作罢。

王世林又一次被母亲逼出来约会,而张丽娟一脸谄媚地看着他。他实在受不了,随便敷衍了几句就借口离开了。他离开饭店,一个人在街上逛了很久,看了看时间还早,太早回去会被骂,就买了几瓶二锅头向河滩走去。这时太阳已经下了山,瓦蓝瓦蓝的天空飘着几朵不由自主的云。王世林一个人坐在滚烫的鹅卵石上,看着河里的浪花一朵打翻一朵,手里的二锅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灌。周勇在河滩后面的小路上看见了王世林,便走下河滩来坐在他身边,接过王世林手中的酒,喝了一口说道:“你和林湘没戏了,听说她妈也在给她找婆家呢。”王世林听了这话,猛地转过头去惊愕地盯着周勇。周勇接着说道:“真的,她妈今天来找我妈叫给她留意留意。”王世林没说话,一把抢过周勇手里的酒往嘴里灌,灼热的液体顺着王世林的喉咙流进心里,烧得王世林浑身难受。他突然想变只蝴蝶,和林湘飞去没有人约束的远方。

明亮的残月照在河滩上,拉长了他们俩昏醉的影子。凉爽的夜风吹过,王世林的酒也被吹得半醒了。他拉起烂醉的周勇跌跌撞撞地走在河滩上。他把周勇送回家以后头依然昏沉沉的。他小心地走在田坎上,依稀听见前面有争吵声,接着又听见一个酒瓶打碎的声音,然后就是一声嚎叫,他小心地往前走,想看个明白。走了一会儿,一个不留神就从田坎上摔了下去,所幸不是太高,没摔伤,只是觉得自己压到了什么,好像是个人。但他头实在昏得厉害,他以为是自己酒还没醒产生的幻觉,就走过凹凸不平的玉米地,没有再继续查看。他离开后,村里的酒鬼刘强从玉米地里钻出来,看了一眼躺地上的人,用手探了一下鼻息,发现那人已经死了,反应过来自己醉酒杀了人。他喝醉了时常与人打架,但也没出过什么大事,这下可把他吓坏了,手脚并用慌忙地逃跑了。王世林回到家时,月儿已经升到了正空。家里静悄悄的,他打开房门,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晨,浓雾笼罩了整个村庄,天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压得很低,仿佛要塌下来似的。天气依旧闷热。林连芳昨晚睡得不踏实,今天很早就起床了,他打开王世林的房门,看见王世林还在睡觉,就捡起他扔地上的衣服出去了。正当她准备洗衣服时,她看见衣服上有血渍,还夹杂着泥土,当她起身准备去问王世林时,她听到外面的人好像在讨论什么,吵吵嚷嚷的。她打开门,看见很多人都往村尾跑。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扔下衣服跟着人群去了村尾。林连芳赶到时,村尾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她从人缝里看见一个头上全是血的人躺在路边,旁边的人都在大声地议论这个莫名死掉的人。林连芳从人群中挤到了最前面,看清了眼前这个人,是傻子赵六,他经常被村里的人欺负,虽然很多时候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可也从没受过什么重伤。他今天这副模样躺在大家眼前是谁也不曾预想到的。他手边放着一块手表,林连芳总觉得这手表很眼熟,忽然旁边的六婶摇着林连芳的手,大声嚷道:“这块手表不是你儿子相亲时买的吗?还是我帮你挑的呢,怎么在这儿?”林连芳听了这话猛的想起来这是她儿子的表。周围的人听了这话,都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林连芳,还有人窃窃私语:“赵六的死会不会和世林有关?”“对啊,前阵子我还看见王世林因为林湘要打赵六呢。”人们这样议论着。林连芳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她想到儿子的衣服和手表,一下慌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抓起那块表,指着赵六骂道:“你居然敢偷我儿子的手表,真是该死……”

几分钟后,警察来了,用一张白布把尸体盖住,去发现尸体的地里查看了一下,回来后又开始询问周边人。这时六婶抢着说道:“这个人是个傻子,没爹没妈的,手脚也不干净,还偷了林连芳儿子的手表呢,今早在他身边发现的。”林连芳听了这话,打了六婶一下喝斥道:“你胡说些什么呢?”警察要求查看那块表,林连芳只得不情不愿地给了警察。警察带走了尸体和手表,人群也很快就散了。林连芳狠狠地瞪了六婶一眼,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六婶知道自己得罪了林连芳,忙跟了上去,赔笑道:“连芳,我不知道警察会带走那块表,要不我赔你一块吧?”林连芳没有理她,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王世林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了,他努力睁开浮肿的双眼,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房门。林连芳打开门进来,看着她儿子这副酒还没醒的样子,越发的心慌。她赶紧叫儿子去洗澡,然后抱起她儿子的衣服就往外跑。这时六婶正从外屋进来,和六婶撞了个满怀。她抬头一看是六婶,心里更慌了,连忙遮住那块血渍走了出去,把衣服扔进桶里,在桶里倒满了水,倒了半袋洗衣粉。六婶正在疑惑王世林衣服上怎么会有血渍时,林连芳朝她走来,眼神躲闪地叫她坐,还进屋拿了些瓜子出来叫她磕。六婶觉得不对劲,但当时也没多想。她和林连芳闲聊了几句,见她没再怪罪自己手表的事就放心地离开了。

六婶边走边想,总觉得不对劲。路旁一群妇女正围在一起闲聊,六婶走过去听见她们在讨论赵六的死,她顿时有了兴趣,她用手半捂着嘴小声地对那些人说:“今天我看见林连芳拿着她儿子的衣服,上面好像还有血呢。”那些人一听好像都明白了什么。难道赵六的死真的和世林有关?有人这样说到。六婶一听这话赶紧摆着手说:“我什么都没说啊,你们别乱讲。”说完就疾步回了家。那群妇女则像发现了天大秘密似的炸开了锅。

林连芳没过多久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一下就慌了,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赶紧回家叫王世林。王世林正在吃饭,她一把抢下王世林的饭碗,拉着他进屋去,颤抖着对王世林说:“儿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杀人了?”“妈,您怎么会这样问呢?我怎么可能杀人。”王世林惊讶地问。

“那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夜吧,怎么了?”

“什么?半夜?你跟我来。”

林连芳把王世林拉到自已房里,拿了一叠钱塞在他手里说:“儿子你快跑,他们说你杀人了,你昨晚回来得这么晚,衣服上又沾了血,而且你手表还在警察手里,没人会相信你的,你快跑儿子,有多远跑多远,别管我。”

王世林整个人都懵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说什么,他感觉昨晚遇到了些什么,但完全想不起来了。忽然外面响起警笛声,他知道自己遇到大事了,他被林连芳推着从后门跑了出去。他不知道应该去哪儿,他哪儿也去不了,他只能一个劲往山上跑。

林湘看见公路上挤满了人,警笛声不停地响着,她早上就听见一些传言,但她始终不相信,可这景象却不得不让她担忧。她焦虑地望着王世林家里,希望他不要从那里出来。还好没过多会儿警车走了,人也散了。林湘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她不敢去找王世林,她害怕,她害怕一切都是真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王世林又冷又饿,他想回家,他想见林湘。而他现在只有等天完全黑下来。

夜已经深了,林湘无法入睡,一个人坐在床上。她的窗前有个人,站了一会儿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林湘知道那是王世林,她在等他敲窗。咚咚,窗户响了,林湘跑到窗边打开窗子。王世林站在窗前对林湘说:“你要跟我走吗?”

林湘惊讶地望着王世林:“难到她们说的都是真的?你杀人了?”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跑?”

“你不相信我?”

“没有,我相信你,只是既然你没杀人,你为什么要跑?”

“没有人会相信我的。”

“可是你跑了,就成真的了。”

王世林急了,咆哮道:“我不跑就会被抓起来坐牢的,那样的话,我一辈子就完了。”

林湘哭着说:“你快逃吧,我不能跟你走。”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柱灯光打过来,一个男人拿着电筒说道:“居然是你,快来人啊,抓杀人犯啦!”王世林一听,撒腿就跑,又哪里跑得脱?林湘见状,赶紧跑出屋来,看见王世林被几个人押着,动弹不得。一时六神无主,只得蹲在地上哭。林连芳则拼命地拉开那些人,护住自己的儿子。没过多会儿,警察来了,王世林被带走了。

微风带着些许热气吹拂着大地,嫩绿的玉米须开始泛黄,田地里三三两两的人在干活。一个穿着破旧、头发凌乱的人从村头的公路上一瘸一拐的走来,一路上看见他的人都避之不及,对他指指点点,他们都说他是一个流浪汉。而他只是对着那些人傻笑。他来到周勇家门前,看到一个女人在洗衣服,那女人抬起头来看着这个陌生人,正疑惑时,一个小男孩跑出来说:“妈妈,这个人是谁啊?”

“妈妈也不知道,我们进去吧。”林湘说道。

那男子听了这话,步子继续缓慢地向前移动,眼睛里却溢出了泪水。

林湘总觉得这个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悄悄地跟在他后面,看见他走进了王世林家的破旧的瓦房里,林湘忙跑上去,抓住那人的衣服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世林,是你吗?”王世林努力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只是冲着林湘嘿嘿地笑。林湘放开了王世林,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世林,你怎么了?”而她得到的回应依旧是两声傻笑。林湘慌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但是她觉得该让他知道的始终得告诉他。林湘拉着王世林来到一座坟前,对他说:“这是你妈,你被抓后,她整日不思饮食,恍恍惚惚的,病又加重了,没多久就去世了。”王世林看着这座有些陌生的墓,眼泪止不住地流。他趴在坟前嚎啕大哭,哭了很久很久,仿佛把他这些年在监狱里没流的泪都流出来了。

林湘把他带回自己的家。这时周勇已经回来了,看见这个奇怪的人,问林湘:“这是谁啊,怎么在我们家?”本来低着头的王世林听到这个“我们”后抬起了头。林湘小声地说道:“是世林。”“世林?”周勇疑惑地看着他,说道,“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快烧点水给他洗洗。”

洗干净的王世林露出他瘦削的脸,双眼有点内陷,脸黄得发黑,手脚也瘦得只剩骨头,就像用竹竿撑起的一层塑料。房间里只有周勇和他两个人。周勇看着王世林,静静地说道:“你被抓后,林湘她妈就开始逼她相亲,想把她嫁了,她没办法就来求我,让我娶了她,她说她不想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也不要去太远的地方,她要等你回来,所以……”王世林听了这话只是嘿嘿地笑,周勇听了这笑不知所措起来。这尴尬的气氛弥漫了一会儿后,那个小男孩轻轻推开门说:“爸爸,妈妈叫吃饭了。”王世林转过头去看着小男孩呵呵地笑,小男孩被吓得跑了出去。

饭桌上,王世林一个劲地往嘴里塞饭,而林湘和周勇只是不停地给他夹菜。他吃饱后静静地坐着冲着他们傻笑,林湘和周勇也只得两眼相望,不停地叹气。

夜深时,整个村庄都静悄悄的,偶有几声狗叫打破这静得发颤的夜。王世林偷偷起床,来到林连芳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盘腿坐下,自言自语道:“妈,我该怎么办,我在牢里天天被折磨,身体已经不行了,你也走了,林湘嫁人了,还嫁给了周勇,我没办法看他们一家三口在我面前幸福,我只有装傻,至少这样我不用面对他们……”

说完以后,王世林从他妈坟前起来,来到河边,借着月光,他看见河水泛起美丽而熟悉的浪花,乌鸦在树上用它的烟熏嗓。一声没一声地叫着,王世林回头看了看黑暗中周勇的家,回过头来,嘴角上扬,从他曾经无数次跳下去的地方倒了下去。只是这次他没有挥动手脚,而是一动不动地任自己沉下去,让河水充斥着他的整个身体。

周勇家中,林湘正睡得香甜。乌鸦依旧在叫,成了这个夏日给王世林最后的葬歌。

(绵阳师范学院文史学院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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