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的疼痛

李太勉

回迁的路途有多远

娘把毕生的情感和泪水

全都遗失在动迁的老宅

许是老宅的残土过于沉重

娘的梦依旧压在瓦砾下面

一直翻不过身来

铁皮围圈了娘的梦

时有钢筋戳进老宅的心脏

娘的梦就开始使劲疼痛

大片、大片的夜晚经常失眠

所有的目光都是向上的

娘把家和梦安顿在半空中

工地的目光时隐时现

七月十五想给先祖寄点冥币

娘绕工地转了八圈

临了，只选一棵亮星的阴影画个圈

用泪水在纸上写上“回迁”烧了

娘的渴盼经常病倒在回迁途中

回迁的路途有多远

娘走了八年，走完她余生的全部旅程

娘的心愿是在半空跌落的，摔成八瓣

娘闭不上眼，临终时还望着老宅的方向

作为儿女，我想把至高无上的娘再举高些

可是，无论我们怎么努力也无法把娘

举到高高在上的回迁楼里

此后的人生路啊

怎敢仰视城市的楼群

娘在半空中嘱我莫要跪拜……

土地的疼痛

养育农民娃子庄稼汉子的土

生长土豆白菜高粱大豆的地

如今长出钢筋长出高楼

长得农民越来越矮越来越小

冰冷的钢筋插入土地心脏

疼痛着农民的心

没摁手印就眼睁睁

看着祖传老屋被强制拆扒

哭过天哭过地

临了只能抱着妻儿瘫坐废墟

几十元一平被夺走的园田地

转身就被几千元卖给开发商

我那满身泥土的农民兄弟呀

目光呆滞地望着手里的毛票

他怎么也掂不出耕地的重量

那么多无奈那么多叹息

一节一节拔高

那么多无助那么多无望

一层一层叠摞在一起

未来子孙的命运悬在空中

离了根脱了地气的农民兄弟啊

再不要跪拜废墟了

自上而下的钢筋

肯定要穿透你的身体溅出你的血

让你世代压在高楼之下不得翻身

草根在上

草的生命

洗礼了水的灵光

燃烧了野火的欲望

只因血脉相连

只因野性相通

草啊，草

只顾自己疯狂生长

草的美丽

掩盖不了根的伟大

草根文化、草根人群

草鞋、草帽、草人、草寇

草坪、草原、草书、草稿

草根是大地的汗毛

草根是人类的血管

草根是源、草根是本

草根是生命之根

草尖上吹过一阵风

飘起一个季节

草地上走过一支军队

走出一个政权

草根上生长一片楼群

崛起一个城市

一大片的青草

养育一大群鲜活的民族

我虔诚地跪在小草之前

拜我伟大的祖先

一个人在草之上

一群人在草之下

草已置生死于度外

草根在草根之下

高傲地俯视众生……

农民工

楼群再高

高不过农民工的手脚

城市再亮

亮不过农民工的血汗

血粗壮了老板的腰杆

汗浇灌了城市的楼群

农民工一摸腰包

就能摸疼娘的腰痛

就能捏响娃的饥叫

农民工渴求的目光

总在老板迟掏的腰包

使劲撕掏

夜晚的工地经常失眠

农民工一摸月光

就能摸疼一天的疲劳

望着角落里的黑心蚊子

农民工不忍拍它

农民工知道

它也是为了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