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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想和他说说我的忧伤(八章)

2016-11-21湖北吴开展

散文诗世界 2016年9期
关键词:针尖病痛父爱

湖北 吴开展

我也很想和他说说我的忧伤(八章)

湖北吴开展

忏 悔

那些年,我们互为顽疾,你胸藏闷雷,冲我撂下最狠的话

——就让他死在外面!

带着仇恨,我越跑越远。生活的惩罚雪球般利滚利堆到我的面前。

背你去医院时,我的心被你枯瘦的肋骨彻底戳痛。我才开始学着在文字里救赎,写下一个父亲,对另一个父亲的忏悔。

与父书

你栓起门,往死里打,我也不会哭。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跪着,就不起来。

那时,我们互为对手,敌人。出气筒永远是母亲……

这些年,我们牵肠挂肚,你总抱怨着我给你打的电话太少,我埋怨你总把病灶藏着,掖着,掩着,扛着。母亲更是提心吊胆。

如今我终于懂得你针尖上,无限放大的父爱。

接 站

远远地,我就认出父亲。他的苍老不出所料,他的单薄不出所料,他的沉默不出所料,他的瘦削不出所料。

曾经刀片一样的目光,此刻藏满怯怯的温柔。

父亲佝偻着背,扶着自行车站在马路对面。十年前给他买的那顶旧棉帽,仿佛没有更旧,帽带子在寒风里摇摆,右耳朵半耷拉下来,车水马龙,也没有淹没它啪啪的声响,仿佛被谁揪着、拎着、抽打着。

隔着一条马路,隔着川流不息的寒风,我的心,早已跪下……

我也很想和他说说我的忧伤

他已换了口气,开始喊我的学名,用那双打过我无数次的手,给我敬烟,有意地在我身边坐下,摸索话题。

这个牛脾气的男人,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的男人,一掌推倒母亲的男人,这个从没有抱过我的男人,老了。像一座快要散架的草垛……

现在,我们越来越像兄弟,我接受着他的前言不搭后语,他的病痛与无助,他的谨小慎微,甚至,越来越多的沉默。

更多的时候,我也很想和他说说我的忧伤。

两亩地

当我几年前把脚探进城里,就鲜少回去,只有秋收冬藏的时节,父亲肩扛手提地进城,塞给我几张钞票,我才会想起老家还有两亩地,仍记在我的名下。

这一刻我暗自庆幸,到了这把岁数,父母依然健在,自己仍是一个来路清楚的人。

邵家沟

顾名思义,这个一条沟穿村而过,沟连着沟,坎连着坎,被广袤田野淹没的小村庄,在江汉平原的大粮仓上,它不过是一粒不起眼的稗谷。

如果寻根溯源,它不是我的出生地。但我的各种器官在这里拼命地长成。

多年前,当我削尖脑袋,惦起脚做长子,终于把身体搬进城里,就羞于再提及它,如今人到中年,到过这么多的城市和地域,说着别人的方言和字正腔圆的国语。

我却时常问自己,对人性和生活的参照物,为何一直会有它的影子,和无以言状的隐密?

回故乡

这半生,历经过太多不想记住的地名与颠簸,十二年了一轮生肖。

异乡那么蓝的天,我没有爱过,那么细的雨,也不是我的,陌生的人,我更没有喜欢过。

偶而,也叹漂泊的苦,悲思乡的愁,血液中的乡愁惊涛拍岸,我几乎撑不起中年,但我心路依旧清晰,辽阔。

回到这里,我将会得到一小片土壤,和一群命里分摊的亲人……

故乡的气息,这已足够。我也相信,生活馈赠给你们的阳光,也会不偏不斜地照射我。

在故乡,我将以小草之心写下,我又成了有家的人,这半条卑微的命,我要重新来活。

再写父亲

写到他生活的刀刃上,肉身沉重,针眼狭小的一生。

写到我与他互为对手,仇人,让他胸藏闷雷,自己与自己开战的岁月。

细数他针尖上的小,父爱的大。

写到这儿,我忍不住哭了,仿佛瞬间老去。也许有人会骂我矫情,我不怪你们,

因为你们不知道,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人,现在变得多么沉默,笨拙,小心翼翼。老得病痛缠身,快要散架了,老得眼睛里长出了荒草,又要养活留守的孙儿……

还有无休无止的辛酸劳作,把自己摇晃活着,暮霭低垂。

你们不知道,他已悄悄为自己买好了墓地,你们不知道,他在盘算着那从牙缝里抠出的钱,怎样分给我们……

亏欠如鲠在喉。

父亲啊,你再也不会给我耳光,念咒,我该如何与你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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