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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埋葬我……

2016-11-21

散文诗世界 2016年9期
关键词:草根散文诗诗意

许 淇

请埋葬我……

许淇

主持人的话:主持这个栏目不觉已经三年。感谢《散文诗世界》总编、主编的邀请和信任,许多名家与诗友的鼓励,广大读者、网友的热情支持,使我能够勉为其难坚持下来。由于水平、精力与视野所限等原因,从一开始我就表示,我做不到比较全面选评散文诗作家的佳作,而只能较多地从《散文诗世界》发表的和我能读到的、有一定代表性的或读者还不太熟悉的散文诗作家作品中去选评,另外,我所撰写的赏析文章难免会出现偏颇或错误,恳望得到散文诗作家、读者与网友的批评、指教。

陈志泽于2016年9月

请埋葬我在这大草原。

有幸滋腴大地,虽然不过一小撮带磷的无机物质。

也许芬芳了一株草,因而我的草根性获得可喜的释放。

最初是飞鸟衔向远方的种子,曾作过一番君临天下的奔驰,然后落地生根,蔓延出经冬不凋的绿茵。

我要像古代蒙古人那样,躺在木制的勒勒车里(必须柞树黑桦制作而无丁点儿铁器)。

拉套的是通灵性的牛,最好用骆驼,步伐更沉重——踩着安魂落葬的节拍——走向浩瀚。

亲友留步,吹海叭的和诵经的喇嘛留步,到此为止。

请埋葬我在这大草原。

其实我的知觉、视觉、听觉、触觉并未坏死,一切器官张扬如生。

我体验无限,气流对肌肤的压迫和激励;天海心空存在着人的未知意志融入深邃的蓝的汁液里;我听得马蹄叩问遗落在历史深处的骷髅的思绪;草根在吮吸血液簌簌地蹿长而风无语。

鲜烹的太阳似黑衣人的头颅,在血霞中浮沉;然后月亮冷冷地舔我的伤口,畏怯像一匹早春的饿狼。

通灵性的牲畜走走停停,车轱辘在碧浪里滚动却不见车辙。涉过了黑夜的河,水声在远处轧结草根。

又迎来了白昼,迎来了一个白天又一个夜晚。朝朝暮暮,暮暮朝朝。一条河,一片草甸,一道山冈……

直到骆驼厌倦了,自然而然地将我颠落,勒勒车随即散了架。一个翻滚,我的牙齿啃着草叶和泥土。大地的臂膊合拢来,像海潮紧紧地搂抱我。

飞鸟啄去我的眼珠以为是种子;秃鹫站在我隆起的肩胛上以为是石头;母狼和它的儿子扒开我的肺腑内脏;蚯蚓穿越我的躯体;蝼蚁在脑壳做窠。

一年一度芳草绿。

我的灵魂自由了,无所依附悠悠荡荡,

贴着草尖,向孤独的无限延伸……

请埋葬我在这大草原。

(选自许淇散文诗集《辽阔》内蒙古出版集团 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14年3月出版)

[陈志泽 赏析]

对于一块土地无比深情的热爱,历来有许多表达方式,但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请求将自己埋葬在这块土地的抒写。这是一种爱入灵魂爱入骨髓的极端的爱、崇高的爱、神圣的爱,有信仰的爱。《请埋葬我》的作者许淇先生长期生活在大草原,他的生命完全融入这一块土地,这篇散文诗表现的正是这一种感情。作品为了表现“我”对于这块土地的热爱与献身精神,一反民间不吉利的“埋葬”这个字眼,且将埋葬作为一种殉情方式表达自己深情的热爱,向死而生的信仰,这就极其独特与深刻了。

这样写已经很不简单,作品写得极其认真、细腻、奇特并充满诗意更是不可思议。

作者凭借其人生阅历与生活积累想象埋葬的一个个细节,极其形象、生动,并且化腐朽为神奇,写得极其富有诗美,如此大家风范实在令人叫绝!

我们来品读这篇力作。

作品一开头就是“请埋葬我在这大草原”,直截了当的请求,十分痛快。作者写严肃、庄重、正儿八经的出殡下葬,以卑微的小我进入角色,“有幸滋腴大地”“不过一小撮带磷的无机物质”“也许芬芳了一株草”,然而,又是得其所哉的欣喜与自信:“曾作过一番君临天下的奔驰,然后落地生根,蔓延出经冬不凋的绿茵”。紧接着富有民俗色彩的“踩着安魂落葬的节拍——走向浩瀚”和劝“亲友留步,吹海叭的和诵经的喇嘛留步,到此为止”的告别,将原本是想象的虚景写得非常真实,历历在目。这就是作者发自心灵、表达题旨的庄重与真诚了。

作品内在的第二个层次是写埋葬以后的体验。仍然是一句“请埋葬我在这大草原”,延续的抒情和呼应,承上启下。

“气流对肌肤的压迫和激励;天海心空存在着人的未知意志融入深邃的蓝的汁液里;我听得马蹄叩问遗落在历史深处的骷髅的思绪;草根在吮吸血液簌簌地蹿长而风无语”这是对于“无限”的虽死犹生的鲜活体验,诗意盎然贯注其间,意象繁复丰满。读者欣赏到的毫无埋葬的可怕,而是美好与诗意。

“鲜烹的太阳似黑衣人的头颅,在血霞中浮沉;然后月亮冷冷地舔我的伤口,畏怯像一匹早春的饿狼”,这样的意象揉入草原风光,诗意浓烈奇特,令人叫绝,极富感染力。太阳是“鲜烹”的,“月亮冷冷地舔我的伤口”,一个“舔”字,都是难得的炼词练字之所得。

突然,一个转折——

“直到骆驼厌倦了,自然而然地将我颠落,勒勒车随即散了架。一个翻滚,我的牙齿啃着草叶和泥土。大地的臂膊合拢来,像海潮紧紧地搂抱我”,真是大家的手笔,写遭遇的“狼狈”却还是受到大地的钟爱,细节的出现,为作品添了波澜与意趣。

紧接着还有更妙,更神奇的想象:

“飞鸟啄去我的眼珠以为是种子;秃鹫站在我隆起的肩胛上以为是石头;母狼和它的儿子扒开我的肺腑内脏;蚯蚓穿越我的躯体;蝼蚁在脑壳做窠”一种进入到死亡深处的细致描写,进一步将死亡的可怖化作喜剧性的生动抒情。

我想读者该是能感受到作者对于死亡的一种独特的理解,对于热爱的土地的深刻的爱。

“我的灵魂自由了,无所依附悠悠荡荡,

贴着草尖,向孤独的无限延伸……”

多么宽广,多么辽远,作者为我们创造了一个涵盖量巨大的意境,关于人生的诸多见解都在无言之中了。

“请埋葬我在这大草原”,作品末了,“我”再一次请求、祈愿,将献身大草原的挚爱和悲壮抒写得真诚而强烈,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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