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好评吧

鱼无



给自己好评吧

鱼无

一

日子是分白天和黑夜的。

姜小刚也是在白天黑夜分明的日子里长大的。可是开了网店之后，真的没办法分清楚白天和黑夜了。无论白天黑夜，他都很少离开电脑，显示器的光在见不到太阳的小屋子里洋洋洒洒地倾泻着，他的日子只剩下了忙与不忙。

何树威拿着个大袋子进门的时候，姜小刚还在忙着。他灵巧的双手不断变换着姿势，货架上列队的商品就跳舞一样挪动着，或站起或躺下或三个成排或两个成列或者孤军奋战或者整队出发，被加上防震泡沫封进了包装盒里。

“还没忙完哪。”姜小刚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机关枪似的扫了一句。

姜小刚租住的地方离何树威所在的快递公司最近，这也是他选择这个快递公司的主要原因。他们都是一边发货一边接单，离得近，快递员就能把收货时间放到最长，他当天就能多发走几单。

“虹姐今天发不了货，我就先到你这了。”

“我说觉得有点早呢，她咋不发货了？”

姜小刚嘴里问着，手里可没停，他正在给一个化妆品套盒打包，先是细心地用泡沫缠好，然后再放两个小样，再放上感谢信，装进买来的飞机盒里。这种盒子比较贵，他用着真心疼。可是为了路上安全，也为了发出去体面大方，不至于让买家挑毛病说包装不好或者说卖家太随便了看着不上档次，他还是狠狠心从六元钱的利润里挤出一元三角的盒子钱。

“她生病住院了。”何树威边说着边俯下身子开始用扫码机扫地上已经包装好的包裹，扫一个往自己的袋子里装一个。他这边机器“嘀”地响一声，千里或者万里之外的买家，就看到自己在淘宝网上购买的产品，他们称之为宝贝，已经在购物平台和快递的网站同时显示快递揽收了。

“他老公也去医院了？货都不发了？“姜小刚手虽然没停，声音却也着急了起来。虹姐离他不远，都在一个市场拿货，虽然他卖化妆品虹姐卖服装，但是经常碰面，时间久了就加了QQ好友，时不时相互交流些经验，他一直感谢虹姐直爽的性子，不管是什么问题，只要她知道，总是说得很仔细，姜小刚在她那里学到了不少。现在，大身板、大嗓门的虹姐竟然到了躺在医院里连货都不发的地步，实在让他难以想象。

“是，都去了，看样子怪严重，我说今天忙完看看她们去。”何树威说。

虹姐的网店和姜小刚一样，都是做了好几年了。姜小刚是一个四皇冠店，一个皇冠店和一个四钻店，平时三个店加起来一天有四十多单交易。虹姐和她老公则直接就一个五皇冠店，每天二百多单交易，虹姐拿货和打包，老公在家卖。姜小刚一直劝他们说这样太累了，叫他们雇几个人。可是虹姐舍不得，她说她一条裤子赚不到两元钱，实在是雇不起人。

一条裤子不到两元钱的利润在别人那里看来是匪夷所思的，但是在许多淘宝店，卖一单，下来的利润不到两元的，比比皆是。谁让淘宝上一搜，一长溜东西摆在那里叫你比，你说，拼服务拼图片拼信誉以外，首先要拼的不就是价钱？

一单交易买东西再多，好评也只生效六个，大多数的时候，一单交易就是一件东西，也就只有一个好评。虹姐现在已经走在金冠的路上，有了30万个好评了，就是至少，也发了20万单快递了。

何况这中间若是有一个差评，还得减掉一个好评。

“你啥时候去，咱们一起。”姜小刚边说着边起身去找东西。有个客户买的东西里面有两包吸油纸，他明明记得货架子上有，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货架子上的东西很多，大的小的长的方的短的圆的花花绿绿的横七竖八地堆在那里，姜小刚整理过多次，可是整理好后找几次东西就又乱了。他也记不起那两包很小的吸油纸放在哪里了，一急之下，拖出几个装着零碎东西的箱子，全倒在地上找。

“我忙完都得12点了，去医院打扰人家休息。只有等明天上午送件的时候顺路过去瞅一下。”何树威已经把姜小刚打好包的件全都扫了上车然后已经装进袋子里了。

“你找啥，我帮你。你弄别的。”他说。

“吸油纸。”姜小刚从何树威那里发件已经发了四年了，他卖的东西，何树威也都叫得出名称来。他说着就去弄下一个单子，几个箱子里的小零碎东西温顺地躺在地上，何树威就去扒着找。

电脑上却“叮咚”“叮咚”地响了几声。然后一个旺旺消息提醒有买家申请售后。姜小刚忙点过去看。原来是一个买家要退掉一盒面膜的钱，并且在订单上申请了售后退款。

“亲，按咱们约定好的，把那盒面膜的钱退掉吧。”买家的旺旺号是“我是个诚实女人”，这名字叫人感到温暖而亲切，毕竟，这年月，诚实太不好找了。

姜小刚记得这事，这个客户拍了三盒面膜，每盒45元，叫姜小刚包邮费，姜小刚答应了。可是包了邮后，又突然改口说要两盒。这个面膜每盒能赚三元钱，三盒的话除掉快递费和包装费下来能保个本，不过这个买家的好评率是百分九十多，能赚个好评也是赚了。姜小刚就爽快答应了。可是买家拍下付款之后，忽然改口说先不想买那么多，只要两盒。

“两盒包不了邮的，亲。”

“唉呀，你就包了吧，给你打五分好评。”

“要不亲申请了退款，退过之后重新拍可以吗？”

“我不会啊。好麻烦的，我上班正忙啊。就两盒吧，你收到货后退我一盒的钱，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姜小刚只好无奈地答应了买家的愉快决定。他心里已知，麻烦到了。买家付款之后不肯退款，你要不发货，就会被投诉违背承诺，不仅要被淘宝扣掉四分，还会被处以百分之三十的罚款，三十元钱封顶。也就是说，不发货，这135元的货款，就会被罚赔给买家30元。

赔钱也得发。谁让自己掉进圈套了呢，不过也只是有些买家想占个小便宜，这种小圈套也没什么的。

“亲，我们发货的时候，您打电话过来，说要发三盒，不是亲打的吗？”姜小刚说。

“我没有打啊，你这个人真搞笑，答应好的事情还要赖掉？”我是个诚信女人一口否认掉。

“那亲收到的是几盒啊。”

“两盒，两盒，赶紧退钱。”

“只找到了一盒吸油纸。”何树威说。

“那可能就一盒了。我给那个买家联系一下。你记不记得前天有一单，这种面膜，我发了几盒？”姜小刚清楚记得临发货时候的那个电话，不过还是想跟何树威确认一下。何树威说记不清了。

“喂，您好，我是淘宝卖家，您拍的那单交易里不是有两盒吸油纸吗，我这边库存就一盒了，少您一盒，您看怎么办呢？”姜小刚接通电话后急急地说。

“喂，没听清啊，您说什么？”电话那头一个银铃样的声音。姜小刚就又重复了一遍，那银铃样的响声让姜小刚感觉更舒服了，她说：“没事，您看着给换成别的吧，也就三元钱，谢谢您了。”

“也怪好说话的。”何树威在旁边说。

“还是好说话的人多。”姜小刚说着，拿了一个进价都是三元多的护手霜给放了进去。

“你回去帮我查一下刚才说的那个单子一路的重量，看是咋回事。”姜小刚说。然后在旺旺上回复了我是个诚信女人：“亲，您稍等，我们去核实重量。”

“行，你把运单号发给我，我回去给你查。“何树威说，”我好像记得这种面膜你那天是装了三盒的，我当时在旁边。“

二

何树威一走，地面上一空，姜小刚就一阵轻松。这一天的活，告一段落了。旺旺上也不断还有买家咨询或者查询快件，这些都是轻车熟路了。电脑一边响着，他一边给老婆拨通了电话。

“我喂喂。我喂喂。”电话一通，他就听见了二岁的女儿抢电话的声音。

“宝宝。”

“爸爸。”

“宝宝，你在干啥哩。”

“爸爸。”女儿显然是讲不出更多的话来。但是姜小刚已经觉得是满心的幸福了。一天的疲劳顷刻间烟消云散。老婆在旁边问有啥事，他说没事，又听女儿喊了几声爸爸后，激动地挂断了电话。然后无事地在淘宝上随手一搜，看到了一个卡通羊图案儿童沙发，120元，比了几家，大都是这个价钱，旺旺询问了一下卖家，不能给优惠。他有点嫌贵但想象着女儿看到这个沙发时候的惊喜表情，毫不犹豫地拍下付款了。付款后刚到淘宝跳出来的推荐页面上有木梳子，弯得像月亮梳齿玲珑着在页面上怎么看怎么好看，忽然想给老妈买一个。照着那个型号在网上搜了搜，看到一家便宜点的，点开看是个新店，但是加有消保还附赠有运费险，就在那家下了单子。

就早发货了一个小时，他却已经觉得休假一样的空闲了。望望窗外，一片夕阳灿烂。

电脑的叮咚声刚好也不再响了。他就走了出去。天是灰的，楼层是灰的，地面是灰的。他走到灰色的立交桥下，望着对面依然在忙碌着的批发市场，想过去拿点东西。再想想今天晚上不定又卖点啥呢，终究明天上午还是得去，就想找个馆子吃点东西，向着前边走了几步，摸摸口袋里的钱，停住了脚步在路边摊上买了个火烧夹了几个豆腐串，站在那里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吃完后觉得嘴里辣喉咙里干胃里有点堵，就到附近超市去买饮料，架子上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白的一大片的饮料，他觉得自己只想喝口老婆煮的小米粥，香气溢着，飘着几片甜甜的红枣。他想着那粥的时候，鼻子间仿佛就闻到了香味。超市里刚好有牛奶在做活动，买一箱送一盒。他就买了一箱，一口气喝光了送的那一盒，提着牛奶叫了一个摩的，商量好价钱就直奔医院了。

虹姐躺在病床上头发凌乱面色苍白，他老公坐在床边给她削着一个苹果。病房里很安静，他们一个静静地躺着，一个静静地坐着，静得让姜小刚有点害怕自己的脚步声。以前他见他们的时候，要么是在批发市场大包小包的推着货物，要么是一个在电脑前手指不停一个在屋子里手脚并用，哪有这刻的安静。姜小刚放轻了脚步，生怕会打乱这夫妻两个难得的享受时光。

“小刚你怎么来了？“虹姐看见了他，大嗓门又响了起来，声音有点哑，但是还是那样的有朝气。她老公忙站起来接过牛奶，说：”你都多忙了还要跑医院来。“

”再忙，这么大的事也应该过来看看，看能帮得上忙不？何树威说你病了，我还不信，铁打的人也会生病，这还真生病了啊。“姜小刚说。他长期的生活就是对着电脑卖东西，去市场上批点东西，然后在屋子里打包，很少跟人寒暄。一猛地在这病房里跟虹姐夫妇不谈生意上的事情，觉得面部有点僵硬，忍不住挤了几下眼睛。他这个挤眼睛的毛病从去年就开始了，看过医生，说是对着电脑时间太长了，让滴些眼药水，感觉好了些，这几天却又开始挤眼睛了。他努力地压制住要挤的眼睛，微微笑着去看输液的瓶子。瓶子里是棕黄的，一滴一滴，慢慢往下落着，落进弯曲的长管子，流进血液里。

去了血液里，就是那些药的归处了。流出来，总归要有归处的。

“没事的，小毛病。等等就出院了，我弟弟已经往这赶了，明天正常发货。”虹姐说。

姜小刚本来想说身体要紧的，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嘴。要是说出这句话，也就太不是朋友了。他说：“这就好，要不然几天不发货，投诉加上退款的，好容易起来的生意就倒下去了。“

虹姐长叹一声说：“没办法啊，生意一旦垮了，再重新来太难了。现在淘宝的竞争越来越厉害了，好容易一样东西卖开了，就有一堆同行挤在后面低价卖，有的甚至赔钱卖。我等这次病好了，不想再这样拼了。我想把我弟弟叫来，再叫几个同乡来，注册自己的商标，做自己的品牌。”

姜小刚说：“自己做牌子能控制住价钱保证利润，多雇几个人自己也不至于那么累了。虹姐你终于想开了，走到这条路上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投资太大，怕万一垮下来，这几年赚的全搭进去了。但是不往前走，就是后退了。这一病，什么都想通了。我和你冬哥商量了，这几年赚的钱就算全搭进去也要搏一把，先成立公司注册自己的商标，在自己的金冠店里卖，然后做天猫商城，将来牌子做成功了，就能在实体上开专柜了。”虹姐说着，脸上泛起了红晕，人也精神起来。姜小刚听得很专心，如果不是病房里太安静，他几乎要鼓掌了，只是眼角扫处，却发现虹姐的丈夫冬哥背过身去在脸上擦了一把。

也许是苦尽甘来的高兴泪吧。他想。回去的路上他也开始自己的未来规划了。他觉得自己最要紧的是能从大厂家代理几个知名的牌子，在这个批发市场先立住脚。毕竟化妆品类的创牌子要比服装艰难得多。先做别人的牌子，有了钱有了销售渠道，再做自己的。他这样打算着进了屋子，一看电脑前红了一大串未读信息。便忙不及地回复起来。

“亲，这款有货的，您拍吧。”“亲，这款是新货新日期的哦。”“亲，保证正品啊，您不用担心的，假一赔您万元，接受专柜验货，接受防伪查询，接受七天无件退换货的哦。”“亲，要明天发货了，您先拍吧，明天及时给您发出去。”

他将旺旺上那些发红的信息，逐个回复了一遍，又检查了一下刚才没有问就自助拍下的订单。然后看到QQ上何树威发来的一条信息，是刚才说少发一盒面膜的那个客户的一路订单重量截图，从何树威扫件上车的0.85KG，一直到那个客户签收，都是这个重量。他取了三盒面膜到秤上去核重，一盒面膜是0.28KG，三盒是0.84，加上一个外包装盒子的重量，刚好是0.85KG。他将一路重量跟踪的截图和自己核重的图片都从旺旺上发给了“我是个诚信女人“。

“亲，刚才核实了一下，这个面膜我们确实发了三盒，亲仔细找一下，看是不是三盒。“

“你这个骗子，答应好的退一盒的钱给我，现在又反悔。”

“可是亲，答应你的时候你是说要两盒，我们发货的时候你打电话说让发三盒啊。这有重量在啊。“

“我没有给你打电话，你最好讲诚信，退我一盒的钱，要不然我会投诉你，到时候你不仅得退钱给我，我还会差评你。“

“亲，我们也很想得到你的好评，可是，我们确实发了三盒，亲能不能再找找。”要在平时，姜小刚也能退钱给他，因为路上丢东西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作为卖家，总不能让买家吃亏。但是 这个客户矢口否认打过电话的事情，叫姜小刚觉得这绝对不是个正经人，自己绝对不能让这种贪占小便宜的人猖狂。他毫不犹豫地在买家的退款申请上点了拒绝。

没想到那边的旺旺安静了。姜小刚心里却有些慌了。他已经隐隐觉得对手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三

姜小刚把今天要发的货都打好包，看看表，都已经七点多了，何树威还没有来。那天是虹姐病了他来早了，今天是又怎么了？他给何树威打了电话说你是不是把我这儿忘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他在这里三年多了，何树威天天来，是不会把这忘了的。但是何树威那头却声音低沉地说我就到。

这声音有点反常。姜小刚隐约觉得出什么事了。果然，何树威跑进来的时候，脑袋耷拉着，扫描机扫件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

“咋了？”姜小刚边蹲下身子帮他往袋子里装件边关心地问。这时候电脑上叮叮响了两声，有个客户直接拍下付款了。姜小刚就去下载订单打印出来，在交易订单上点了发货，就去打包。

他把东西装好，这才注意到何树威的眼睛都红着。

“咋了，出啥事了？”

“我上午去送件，一个女的非叫我送到马路对面，那个地方车不好开过去，我就走过去送了，就这一小会，被人偷走了一大包快件。”

姜小刚听完替他担心起来。难怪这个整天风风火火的汉子，这会儿难过得掉下泪来。他长期跟快递打交道，是知道他们的规矩的。件丢了先不说得赔人家，正在派送的件送不出去，一个投诉电话或者发件公司给打个延误，一百元钱罚没了。一大包少说也得有六七十个快件，一个一百，何树威这一个月就白辛苦了。何况往下面还得赔人家。要是万一里面有个贵重东西，赔都赔不起。

“报警了吗？”他问。

“报了，警察说不是一起了，这是个团伙，已经坑了好几家快递了。叫我不要担心，他们一定会破案的。”何树威恨恨地说。姜小刚也长叹一口气。不要担心这句话，他可是不敢说出口。何树威收了件，匆匆忙忙地就走，边走边说：“今天你这儿少些啊。”

“准是差评又多了，我一会处理一下。你那包邮件你找你同行们问问，不是说不是好几起了吗，那几起他们是咋处理的。”姜小刚说。他这么说着的时候，何树威已经走到楼梯口。楼梯阴暗而仄仄，何树威的身子就在楼梯间飞速地消失了。

姜小刚回到电脑前，打开评价管理，看着黑花和黄花一大片，心头顿时一阵压迫感。一朵朵很小的花如同一堆狰狞的脸，表达着奇形怪状的感情。

“刚收到货，还没有用。”“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东西太差了，从此再也不上淘宝买东西了。”“过敏了。用了脸上长疙瘩了，都说淘宝假货多，看来还真多。”“物流太慢了。”“快递员不负责任，说话不和气。”大都是这样类似的理由。也是，中国的汉字有限，确实也找不出更多的理由了。这理由有的是姜小刚需要跟人解释好好处理的，有的却让姜小刚气得直想跳起来。有个客户买了六样便宜点的东西，都是两三元钱，这一单加运费总共才26元，却给出了六个差评，差评的理由都是一个小小的句号。

姜小刚定了定神，拿起手机，挨个打起电话。虽然淘宝一再说要弱化好评率，但是却又总把做活动和搜索跟好评率关联上。而且买家也会看。看你好评率低了，直接不买了。为了好评率，姜小刚就只能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了。路上破了的答应给人家赔钱，快递派送态度不好的他给买家道歉，说是假货的叫他去专柜验货，或者退回来退回运费也是自己的来打消买家顾虑。

买家也确实没有几个太难说话的人。姜小刚一直认为网络购物，商家与买家连面都见不着就有了交易，往文艺处说是缘分，往实际上说是信任。有了中差评，是信任出了问题，那就得沟通。沟通畅了，中差评就没有了。一会儿他就联系买家改掉了好几个。就是那个六个句号差评，打电话却是个空号。他查了一下快递派送，是到货后立刻就取走了的。他已经给这个买家在旺旺上留言了好久了，也没有见到他的回复。姜小刚心里明白了，这六个差评是落定了。他给这六个差评写了一个解释：

关于商品问题，不做任何解释。清者自清。心经有经文：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当一个人内心坦荡时，任何恶意伤害，都无法将其击倒。

我们尊重每一个中差评，因为我们相信，只有尊重中差评，才是对人性真正的尊重，包括人性中的善与恶，因为这些是真实存在的。而只有真正尊重，才不会被其所困扰。

我们尊重每一个中差评，因为我们相信，这才是交易原生态的体现。交易不是请客吃饭，不可能永远是一团和气。

我们尊重每一个中差评，不是失去荣辱之心，而是我们明白，用更多的智慧与热情做好自己，做好售后，这些才是根本与重点。其它，由人去评说。

淘宝给的解释机会只有一次，有什么没有写出来的，一发布就没有机会再写了。他写完，又仔细看了两遍，才发布出去。

这个时候好评率已经上升了0.01，估计搜索的时候能提前不少了。姜小刚高兴地打开播放器，想看一会电视剧。

淘宝却来了系统消息，淘宝通知：请在72小时内举证。

这还是那个说少发了一盒面膜的买家已经申请了淘宝中介。姜小刚不敢怠慢的，忙关掉了刚搜到的电视剧，打开那个维权，见到买家已经将旺旺上当时的聊天纪录上传了，便也将那天面膜的核重和何树威发过来的商品一路跟踪重量上传。传完后仔细想想，还缺少一个快递的验视证明。何树威是可以证明自己发了三盒的，但是这会儿他焦头烂额的，自己可怎么张得开嘴。

“等明天再说吧，反正三天举证期呢。”他想。

四

阳光洒下来的时候，耀得批发市场上的广告牌亮闪闪的，却失去了夜色中的迷人。夜色中他们一个比一个艳丽，这一会儿却都灰头土脸地立在那里，那一点亮光掩不住终日风尘中的疲惫。

夜可以遮住一切。夜却也只是暂时的，终究有白天。

姜小刚将手机千牛打开，一边看着客户下的单子，一边回答着他们的问询，一边找着自己的单子在批发市场上配货。迎头碰见了好几个经常见面的淘宝店主，大都也是如此，相互间点头一笑，便又各忙各的。

市场上生意好的代理商，看见这种配小货的淘宝店主，是不屑于搭理的。他们一张嘴就是好高的价钱然后是多少箱送多少箱，这是姜小刚最怕的，他没有那么大的资本压得起那么多的货，要是这样进货，一两个单品就把自己的流动资金全压上了。杂牌子的小代理商倒是热情，但是他们的东西不好卖，能在小牌子里选出有特色还好用的产品，才能拿到货还能卖得开能赚钱。

但是今天有个大牌子的老板，破天荒地站在门口，跟姜小刚打招呼：“姜老板早啊。”

“别逗我了，你这老板才叫老板呢。”姜小刚应了一句，却又惊奇地问了一声：“你认识我？”

“有人跟我提起你。进我这看看。”那个老板说。原来这个老板有一大批洗发水还有一年就到期了。这种临界品，在这种批发商这里，已经该处理了。他问姜小刚要不要，算优惠价钱给他。品牌洗发水若是以超低的价钱拿到，是很好卖的。姜小刚合计着做哪个活动，有多少利润，看自己真拿下来这批货，能有多大把握。

他正盘算着，手机响了。刚一接通，就听见何树威惊慌的声音：“你快上医院来，虹姐走了。”

“上哪走？”

“走了啊。”

“我知道走了，上哪走啊。”姜小刚心想她能去哪啊，她离不开她的店也离不开这个批发市场。何树威这么着急，难不成虹姐欠他快递费想这么一走了之，他喊自己去堵她？

他正这么想着，却听见何树威的声音都颤抖着说：“就是死了啊。”姜小刚给惊得差点没把手机扔了，急匆匆地说：“我这就去。”他话音落的时候，人已经跑到批发市场的大门口了，拦了辆出租车就直奔医院。

赶到医院的时候，何树威和冬哥正抬着虹姐往殡仪馆的车里放，白色的被子裹着她，乌黑的头发垂了下来，仍然瀑布一样，盖住了冬哥的胳膊。两个人抬得很是吃力，慢慢地向着殡仪馆的车挪动着，一步一步地，满地都是白花花的太阳，那么让人眩晕。姜小刚跑了过去托住了虹姐的腰，冰冷而僵硬。被子滑开了一些，露出虹姐的脸，如同累极了睡去，安静得让人心碎。

抬上了车，冬哥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地哭了起来。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一起从老家走出来的，我只能捧着个骨灰盒回去。都是累的啊，她都累的啊，都怪我没有用啊，她跟了我，都没享过一天福。”

姜小刚握住了冬哥的手，也是冰凉的，一种彻骨的寒。

从殡仪馆回到住处，姜小刚蒙头就睡，也不想发货，也不想回复电脑上那红了一片的未读消息。他就想睡觉，他觉得好累好累的。

这一夜他反反复复地做着梦，一会梦见何树威病了，一会梦见自己病了，一会梦见虹姐活了，而冬哥又死了。天亮的时候下起了雨，还刮起了风，风裹着雨从他未关的窗户里砸进来。他猛地坐了下来，然后翻身下床，关上了窗户。

窗外黑沉沉的，要不是看看表已经上午九点了，他以为还是在深夜。

他找了一件厚衣服穿上，就开始了忙了起来，一边回复着昨天的消息，一边看着打印机吐雪片一样吐出昨天的单子。一整天他都在屋子里忙，直到何树威水淋淋的出现的时候，才想起下了一天的雨。

“最怕这种天了，派件收件真是受罪。”何树威进屋就开始抱怨，然后脱掉雨衣，用毛巾擦擦手，开始扫件。他擦手用的是姜小刚那条基本不用的脏毛巾。他的手擦完后，依然黑着，冬天还没到，有些地方已经裂开了细小的口子。

“你那包件找到没有？”

“拿钱买回来了。“

“怎么回事？“

“早上收到一个短信，叫我往一个账户上汇五千元钱，打了钱就告诉我件在哪，要是报警，这包快件他们就烧掉。”何树威说着，眼睛里晶晶亮了一下，不知道是头发上的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件取回来还是要报警的，他们这样也算是得逞了，你为了保全自己有了这第一次，说不定他们盯着你还想你的下一次呢。“

“我感觉这批快件他们都动过了，没有找到贵重东西，才要了我五千元钱了事。我跟他们不会有下次了。我准备回老家了，自己承包个物流公司，没事帮老妈做做饭，帮娃辅导下功课，挨两句媳妇骂，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钱攒够了，自己回去做老板，恭喜。”姜小刚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说：“还是那三盒面膜的事，买家申请淘宝中介了，走前帮我开个证明，还得加个你们快递公司的红章。”

“我们包片的公司这里都没有红章的，我得到总公司去盖，这么大的雨，今天肯定不行了，明天星期天，拿章的肯定不在那，后天行不？”

“后天就晚了。”姜小刚说。

“那怎么办？要不我用手写一个证明，附上我的电话，我再摁个指印，这种证人证言在法律上应该都是生效的吧，淘宝规则总不能超越法律吧。”

“这样应该也行吧。我有称重复核和你们公司一路的重量截图，总也算得上证据吧。”姜小刚无奈地说。除了这样，也别无他法了。他心里隐隐担心着，就觉得证据上还不是很放心。

五

何树威临走前，领来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着二十刚出头，跑起路来比他更麻利。

“这是我本家侄子，以后我不在这了，你多关照他。”他跟姜小刚介绍着。

“你放心吧，保证不换别的快递，一切继续。”姜小刚笑着说。其实他从心里可反感快递来回换人，换一次新人，得好久去熟悉业务，写错了大头笔或者分错了包，自己跟着倒霉。何树威刚接手的时候，就把云南的件给分到海南去了，这个旅游件的买家还是急性子，一看跑到海南去了，天天嚷着退货偏又不退货，弄得姜小刚没办法给他补发了一单，叫何树威把这单退回来。结果是补发的人家收到了，该退的也转了一大圈又收到了。那个买家还很够意思上了旺旺非要给姜小刚补钱，姜小刚说算了，他还是转了一单的钱给了姜小刚。

这事他一直记着还没有说，却听见何树威拿这事教育自己的侄子，叫他一阵好笑。他们收了件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姜小刚意识到虽然是生离，但是从此各忙各的，怕也再无见面机会了，就一直把他们送下楼，然后跟何树威喊道：“珍重啊，哥们。”

何树威晒得黑乎乎的脸冲他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

雨后的天空蔚蓝一片，这是多么少见而又迷人的颜色。

这时手机收到提示，淘宝对三盒面膜的订单判定结果出来了，淘宝审核支持买家，直接将45元退回买家账户，并且给姜小刚记交易纠纷一次。姜小刚好一阵烦，就也懒得坐回电脑前，继续在外面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拨通了老婆的电话。

老婆说宝宝想爸爸了，这几天总是对相片说爸亲亲。

“那你们来吧。“姜小刚说。听到老婆说这几天就来的时候，他觉得脚底板都是力量。就一个交易纠纷几十元钱一点小委屈，算什么呢？

他先去理了发，然后去附近的澡堂子快速地洗了澡。然后去一家男装的专卖店里买了一件新衣服，回去对着镜子照照，忽然笑了。是老婆孩子要来啊，自己这么打扮做什么？

这时候电话响了。他接通了刚说了句你好，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女声说那面膜我找到了。这时候电话却挂断了。

真是好事成双啊。他看了一下那单交易，是个很长的差评，意思是说卖家是个骗子，说好的退一盒的钱不给退，不守诚信。那评语与买家的旺旺号：“我是个诚信女人”交相辉映，影响着实不好。他就想着你既然找到了面膜，我也不要钱了，你能不能给改一下差评，就把电话打了过去。

响了两声，通了，那边喂喂了两声就断了。姜小刚只好又打过去，这次还是那样。姜小刚就想着等会儿再打，对方却打了过来，只响了一声就挂断了。姜小刚就回了电话过去，这次通了，对方说忙，一分钟后打。姜小刚等了一小会就又打，又是喂喂然后挂断。姜小刚只好又打，这次对方的话说得很清晰。

“晚上12点前往我支付宝账号直接转一万元。”

姜小刚心内一惊，忙去按录音键，对方却已经挂断了电话。他又去打，已经不接了。他刚想再打一遍，一看手机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顿时浑身如电击一般瘫坐在床上。

过了晚上十一点，给买家打电话是要被判为恶意骚扰的。何况自己打了好几个，而对方又给出过差评。给出差评，就有投诉的入口，打这几个电话，已经是严重恶意骚扰了，可能会被封店。

看来对方是盯上他的店了，前面的都只是铺垫，这才是真正的用意。

他拨通了淘宝的电话，心焦地听着那首快乐的歌曲：我知道你现在等待的心情，我知道你有些话对我表明，也许就在下一秒钟聆听，我们的声音就能够响起，在网络天地，淘宝联系我和你，千千万万宝贝一定能够要你欢心，只要轻轻点击，就会欢乐和开心，你会发现这里每天都会有惊喜……

听了好久，终于接通了电话。小二倒是很热情，可是说了好一阵子，却还是说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会按照双方提供的证据处理。

姜小刚无奈地放下电话，然后找到交易订单，找到付款给买家的入口，准备转一万给她。在要输入密码的时候，他犹豫了，这算什么啊，被敲诈啊。

他愤怒地关了付款页面，给一个当警察的同学打了电话。那哥们显然还没有睡，说话声音清醒得很。听他说完经过，很无奈地说这事取证难啊。你转了钱，那是你自愿转的，也没有别人敲诈你的证据。就是找过去，谁知道地址是真的不，都跨省了。你要是不转，按你说的，别人投诉你恶意骚扰，人家可是有切实的证据在，你啥都没有啊。这就是专业的差评师啊，手段可真是高明。

“那你的意思是叫我服软，转钱给她？”

“老同学，咱们不能跟这种恶势力低头，就是被坑得七荤八素，也不能跟他们低头。她再打电话你要记得录音。”

姜小刚挂断电话后，好一阵无助。他呆呆地坐着电脑前，手机没有再响。过了12点后，对方很准时地投诉了他恶意骚扰，并且附上了刚才的拨打电话的手机截屏。一长溜都是自己的电话，时间都在十一点以后。

六

老婆和宝宝下车的时候，姜小刚已经早早等候在那里了。小家伙看见他，直往后面躲。

“宝宝，爸爸抱抱。”他拍着手高兴地喊。

“不爸爸。”她抱着老婆的腿。老婆说：“宝宝，怎么不是爸爸啊，就是爸爸啊。”

“才几个月啊，就长这么高了，把老爸都忘了。”他一把抱了过来。这肥白可爱的小美女是他多少拼搏和努力的动力啊。他朝着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宝宝却用柔嫩的小手，用力地去擦。

“还没有吃饭吧。”

“在车上吃了点。不饿。”

“那怎么行。”姜小刚看看天色，下午四点，不是吃饭的时候。就领着她们进了一家面包房。这一家的东西卖得很贵，但是据说很新鲜，所以客人也很多。姜小刚从来没有来吃过，猛一进来，也不知该买哪一个。

“爸爸买，宝宝吃。”女儿指着一个蛋挞说。长期在市场里询价砍价，要买东西，姜小刚已经习惯了先问问价钱。可是这次女儿要吃的东西，他问都没有问直接买了一大堆，直到付款的时候，掏出一张红的没有找零，才心喊一声好贵。

一家三口在面包房里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宝宝的小嘴巴就不停地吃开了。

“这就是个钱串子，奶粉钱零食钱衣服钱游乐园门票钱玩具钱，得好多花。这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更得花钱了。”老婆说。

“挣钱不就是花的，要不那么辛苦挣钱干什么。”姜小刚说。他觉得说出这话，真的很潇洒，虽然不是腰缠万贯，毕竟自己也挣到了钱，不是一穷二白地没资格说这话。

他跟媳妇正唠着家常，电话响了，他留神地看了一下号码，是个本地号，就接通了，却是一个低沉的男声：

“再给你一天时间，支付宝直接转一万元钱我就撤诉。”

姜小刚忙不及地去按录音键，却已经晚了。连通知自己的电话号码都换成本地的了，他们想得真是周到。姜小刚警惕性再高，也不会看见个电话都按录音键的。

宝宝指着酸奶说：“爸爸买，宝宝喝。”

姜小刚站起身来给宝宝买酸奶，觉得腿直发软，一不留神磕在了桌子上。老婆忙扶住了桌子上的东西，低声问：“怎么了？”

姜小刚买了酸奶，插好管子，问：“这谁买的啊？”

宝宝甜甜地说：“爸爸。”他亲了宝宝一口，宝宝也亲了他一口。

然后他压低声音，将事情全部告诉了老婆。

“你那同学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个店是你几年的心血，咱们家吃饭的东西啊。被删了，以后怎么办？”

“但是我要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店，给他转了钱，不就没有一点正义感了，等于变相支持他。我那个同学说得对，不能跟这种恶势力低头，我的店删了，他也得不到他想要的钱，他连着遇上几个我这样的人，他自己都不会再做这行了。”

“做生意求财不求气的，破财免灾吧。估计遇上这种事情，都会想到保全自己，咱们别跟他们斗了。“

姜小刚看了看店外那拥挤的人群，说：“我们得生存，我们更要分得清善恶，不能让钱掩盖了自己的本性。我这次，决定不跟他们低头。”

老婆有点泪盈盈地看着吃得很香的女儿，过了好久才说：“好吧，真被封了店，我们就回去再开一家，专卖咱们本地的土特产，现在快递到处都有了，发货也方便，也不用你一个人在外面了。”老婆说。

“行。不过我还有另一个想法，就是代理几个牌子，在这个批发市场上租个门面，然后招几个业务员，线上线下一齐做，自己开公司当老板。咱们就叫他二号方案吧。不过，这个方案估计要把这几年挣的，全搁进去了。”

老婆没说话，也甜甜地笑了，轻轻剥开一个蛋挞，塞进姜小刚的嘴里。

宝宝在旁边开始分东西，一边分一边嚷着：“爸爸吃，宝宝吃，妈妈吃。”

纵然有了家的支持，姜小刚也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淘宝通知过来店铺被删除的时候，他还是买来一瓶酒，一个人放肆地喝了起来，边喝边哭，边哭边喝，泪水和着酒水一起咽下肚去，那辣热咸涩的东西，他自己也品不出是酒还是泪。他想起自己一个人在市场上拿货，拿得多了过马路的时候掉了一堆，他躲着呼啸而过的车，一个又一个抢回来。他想起最初店铺缺资金，卖了一个大单没钱备货，把身份证压在批发市场一个老板那里，人家才先赊给他。他想起第一单交易时候那个热心的买家，告诉他包装要结实要跟快递讲价钱。他想起了虹姐的大嗓门和最后那苍白的脸，想起了何树威那干裂的手……

他想了好多好多。哭了一场，晕晕乎乎地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伸头向外看看，阳光已经洒满了大街。屋子里虽然仍然阴暗，但是，天已经亮了。

他觉得脑袋有点疼，想起是昨晚喝多了。看了看酒瓶子和一地秽物，然后照着镜子，自已朝着自己的脸上扇了一耳光。

“姜小刚，记住这次教训。姜小刚，你永远要有气节。姜小刚，你要重新开始。”

他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说执行二号方案，你把存款都拿出来吧。

老婆笑着答应了。

他洗干净了脸，刮了刮胡子，换了一身新衣服，走出阴暗的屋子，在太阳下伸直了腰，看了看天空中那无私地散着光和热的圆盘子，走进拥挤的人流，坚定地走向车站。

他给自己打了一个好评。虽然好评无法修改和删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

他喜欢好评点出来后那朵红色的花。花开得红艳艳，最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