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神龙湾栈道

梁志宏

走过神龙湾栈道

梁志宏

没有想到，2016年初夏太行山神龙湾之行，在险象环生的悬崖栈道上，我这年届古稀的诗人经历了一场挑战生理极限的生命的角力。

山峦青翠，苍穹湛蓝，大朵舒展的白云铺陈着诗意。中巴车上坐满了山西诗词学会采风团20余位诗人，行驶在晋东南平顺县境内的太行山腹地。车窗外峰峦沟壑被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公路边时而有盛开的花丛映入眼帘。诗人采风不会寂寞，彼此述说着昨天下午行走通天峡景区的情景。通天峡集北方大山的雄峻与江南山水的秀丽于一身，可惜由于时间不够我们未能登顶，只是攀至半山腰上眺望云朵缭绕的顶峰，假想了一番“通天”的意味。今天去看的神龙湾景区如何呢？陪同采风的平顺县文联申主席介绍，与声闻四达的通天峡相比，神龙湾开发不久名气不大，但是奇峰深峡更为险峻，与山底下著名的底村构成了一条旅游线。性格内向的申主席话不多，介绍时半眯着眼，偶尔以浅笑示人也眉头微皱，让我感到神龙湾如这命名一样有着几分神性，因而充满了期待。

汽车沿着盘山公路一路爬坡，大约九点半停在了神龙湾的山顶。临下车时，申主席不动声色地说：咱们今天选择从山顶上顺着峡谷往下走，比爬山省点劲儿，中午赶到山下的底村吃饭。又说，年纪大的、腿脚不灵便的最好别下了，可以坐车走公路直接到底会合。我观察左右，身体壮实的张春义那几天脚趾头有点儿疼，小我几岁总是笑嘻嘻的张四喜担心心脏受不了，还有体壮如牛的诗人“毛牛”不知何故，三位表示随车下山不走了。我犹豫片刻，问申主席这山路有多远？回答十几里路吧，得走两个来小时。采风团里我和时新、郭翔臣年龄最大，都是属鸡的七旬人，看二位没有迟疑，我便也选择迈开双腿行走神龙湾。

申主席引路走在前头，身材清瘦腿脚轻捷走得很快，时不时停下转回身来招呼大家一声。这道峡谷叫天瀑峡，开头一段山势并不陡峭，脚下多为砌筑的石头台阶，也有斜坡土径，路边生长着连片的乔木和灌木丛。诗人们不紧不慢地前行，有的还扯起嗓子唱上几句熟悉的民歌：“桃花那个红来杏花那个白，爬山越岭我你来……”，“对面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那就是我要命的二小妹妹……”大约半小时后，一干人马来到称作黑龙洞的景点。进洞观看，有祭奠“黑龙神”的祭台，再往里走还有规模不大的钟乳石，没什么奇特引人之处。而洞口古松蓊郁，泉流潺潺，石砌平台聚了不少游人在休憩，大都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来自太原、忻州、郑州的学校。逗留片刻，申主席指着对面的悬崖提醒道：前边有一段栈道正在修整，咱们要走一段临时开辟的小道，有点难走，大家相互照应小心点呀！

我紧随申主席上了路，告诉身后人是“笨鸟先飞”。新开出的山道果然难走，坡陡路窄，曲折回还，脚下的土石野草让人不小心就滑一下，路侧的灌丛荆枝牵衣扯裤挺讨厌的。我生怕打滑坠坡，只能斜着身子脚底踩稳了挪步前行，有时还不得不猿猴般手脚并用，一只手抓着树枝草丛借一点力保持平衡。刚才休息时，这次采风的组织者栗文政副会长，特意吩咐他手下一名90后、一家文化广告公司的经理小贾保护我。小贾尽心尽责，在我身后抓着我斜背在身的跨包带儿缓缓而下，增加了一点安全系数。

不断有从山下登顶的男生女生与我们“狭路相逢”。年轻人很懂礼貌，总是站在边缘险处，让我们这些中老年人在有利地形通过，有时小伙子还伸手扶我一把，传递一份温暖让人心生感动。峡路时宽时窄，山泉时有时无，但脚下奇岩怪石峥嵘错落依然难行。有一处巨石横阻，我小心翼翼地侧身而下，前边有人扶接，后边有人拽着。身后几个男孩女孩被挡住去路，干脆从二米高的岩石上纵身跳下，一蹦一跳地走了。心想，自己学生时代爬山过沟也是如此！复叹一声，年龄不饶人呀！

走走停停，半个多小时下来，到了原来开辟的峡谷栈道。我的双腿沉困起来，脚踝脚底也有些疼痛。采风团的诗人已有一半超越了我，申主席更是不见踪影了。回头望见孙爱晶、原振华几位女诗人还在远处呢。

不敢耽搁，继续走吧！

再往下走便是横向与纵向交替衔接的走也走不尽的峭壁栈道，险象环生，触目惊心。

大多数为横向栈道，有的悬挂于峭壁上，以工字钢凿入岩壁，上边铺以密集的木板；有的段落干脆切入悬崖开出狭窄的小道。这些栈道皆内依陡壁，外侧筑有护栏，可供两人行走，窄处只容一人独行。我打小就有恐高症，始终贴着峭壁或紧抓栏杆往前走，不敢俯视脚下深不可测的沟渊。

渐渐地我的大腿小腿肌肉疼痛加剧，走一段需要停下歇一会儿。前方隐约传来一串浑厚的歌声：“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听声音是相识40余年的时新会长，在唱红军长征抵达陕北后毛泽东写的《沁园春·雪》，老诗人来一番“老夫聊发少年狂”。看着前后迤逦而行的人们，还真有点像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爬山过岭。同行的郑福太秘书长和我交流，认为红军在极端危困中挑战生命极限，既有崇高的信仰支撑，也是被国民党军队围追堵截而逼出来的。今天行走太行神龙湾，身后没有退路，那就像当年红军长征一样往下走吧。本想唱一曲毛泽东的《七律·长征》抒怀，自知嗓子不好拿不准调没好意思吼出来。

对面不断有登山上行者走来，在稍宽的地方“擦肩而过”。我问他们：从这儿到山底下还有多远？听到的回答是“还挺远呢”，或者“七八里路吧”，有年轻人朝我翘起大拇指道一声：“大爷，牛！”走在后面的太原诗人王跃平、王敬仁超过了我，相伴的几位女诗人引人注目，热汗渍得脸色诽红的张梅琴，穿着半高跟鞋行走不便的孙爱晶，不时停下来拍照，网名魔女似有几分魔力的王德珍，眼睛大大的性情内向也爱说爱笑的原振华，还有衣袂飘飘颇有诗人范儿的张柳和朱建华，大家相互鼓励几句。初次相识的诗人李玉平来了诗兴，以家乡吕梁方言顺口吟道：“人贴峭壁走，心同栈道悬。”我抬头望了一眼狭窄的蓝天，加了一句“头顶一线天”，原振华随即补了一句“脚临万丈渊”。我笑道，把我和振华这二句放在前边，正好可以凑成一首诗呀！句子虽然一般了些，却是深峡栈道真实情景的呈现。

真正难走的是纵向的阶梯式栈道，大多倾斜四五十度，有的段落甚至六七十度。一千年前诗仙李白进川，惊呼“依吁嘻，危呼高哉”，发出过“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嗟叹！古蜀道和与太行神龙湾悬空栈道孰更惊险？今人已无法比较了！想到2014年赴渝参加一个诗歌论坛，我曾经前往列为世界自然遗产的武隆“天坑地缝”游览，天坑就其断崖四围的纵深与巨阔而冠绝于天下，地缝以其峡谷狭窄处伸手摸得见对面峭壁的树枝而令人叹为观止。据我亲历体验，天坑地缝作为喀斯特自然地貌之雄峻磅礴更胜一筹，但悬壁栈道则没有太行神龙湾的栈道长达二里多，且如此陡峭与奇险。

然而身后没有退路，我只能身子后倾着两只手臂拔河似的抓紧护栏，眼睛余光交替扫视着峭壁一侧和脚下的陡阶，双脚交替一级一级地走下长长的陡阶。有两次双脚竟然不听使唤相互磕碰，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停下来扶住如同飞石之下鸟雀般四散的魂魄，再小心翼翼走下去。待下到平缓处，早已大汗淋漓湿透衣背了。脊背靠着峭壁少坐一会儿，让加速的心跳平缓一些，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我在《生命的角力》一诗中描述了走过天梯般的栈道的情态：

命运将我置于悬崖边上

举目峡缝只见一线天

脚下深渊万丈，视之眩晕

峭壁栈道蜿蜒，陡阶险如天梯。

行程未半，我已心力俱疲了

双腿如灌铅，左脚与右脚打架

我只能调集全部细胞、能量和勇气

与魔鬼，乃至死神杀手角力！

拖着浑身疲惫走到山腰一片休息处，见几位诗友和众多不相识的游客在此小憩。平素脸色发黑如包公的郑福太，热汗淋漓渍得满脸通红又如关公了。路边有一家卖矿泉水、小食品的摊点，人高马大的栗文政坐在石塄上，笑着递给我一瓶冰红茶，这可真是“雪中送炭、沙漠送水”呀！仰脖灌下几口，转给身边的小贾，真得感谢栗会长派这个年轻人对我的一路陪护。

在路边岩石上少坐了一会。不敢多坐，怕坐长了站不起来。

时间已过12点了。忍痛前行，越往后走越费心力。神龙湾啊！心里想着应该快到山下了，却“神龙见首不见尾”，总也走不到尽头。采风团走在最后的，除了我这个7旬翁，还有40多岁的李玉平、原振华，更为年轻的照顾我的小贾。玉平见我步履踉跄，便到路边灌木丛折了一截粗硬的干枝，给我作拐杖使用。我拄在地上试了试，强度和韧性都行，瞅着像是一截金银木，且称神龙木吧。拄杖而行果然降低了腿脚的承受力，减少了膝关节的疼痛感。

再往下走，山势渐缓，视野也开阔起来。空中有了久违的鸟鸣，不知是心悬栈道顾不上观察？还是鸟雀野兔也因惧怕而躲了起来，这半天行走峡谷几乎没有与飞鸟邂逅。再看路边的林木依然茂盛，一丛丛紫丁香分外耀眼，让我想起省城汾河岸边散发着诗意的丁香，心头不由添了几分欣悦。

远远看见峡谷口一片平坦地上停着的汽车，和采风团先期抵达的诗人们。我让小贾拍了几张拄杖而行的照片，留作纪念，大呼小叫感慨万千地融入到诗人团队中了。看看腕上手表，已近1点了，十几里山路竟然走了三个多小时。

午餐席间，大家仍在回味和交流行走神龙湾的感受。神龙湾天瀑峡不同于太行古八径之一、作为晋豫主通道的太行大峡谷，只是一处“藏在深山人未识”、于2007年新开辟的旅游峡谷，因此更为奇险刺激。当然对于青壮年人，天瀑峡栈道应该不在话下。闻听山东省一个企业家投入巨资，正在打造与提升神龙湾景区，再加上底村外的挂壁公路，周边已开发的通天峡景区、天脊山景区等，相信这里将会成为太行山又一处吸引国内外游客，包括悬崖栈道探险者的景观群。

当地人称，此地有特产崖柏根雕及饰物。顾名思义，崖柏即生长于悬崖峭壁的古柏枯死后，山里人冒险挖掘出来的根系，因其萃取了天地精华散发浓烈的柏香，据说有驱邪安神之效。饭后张梅琴、郑福太、孙爱晶等去购买。我也忍痛登上两层楼高的阶梯，在一家专营店选购了两付崖柏手串，作为古稀行走神龙湾赢得一场生命角力的纪念物。.

这次太行神龙湾之行，算是进入古稀之年一次有惊无险的壮行。回到太原三四天后双腿才缓过劲儿来。朋友们劝我今后别再爬山越峡冒这个险了。是呀，毕竟年龄不饶人，我当记取这次历险与疼痛，走好自己从容安适的暮晚人生。

责任编辑贾健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