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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勇:当他的风华与故宫相遇

2016-11-21王芳

都市 2016年5期
关键词:宫殿故宫散文

王芳



祝勇:当他的风华与故宫相遇

王芳

故宫博物院成立90周年时,我走进故宫,去邂逅一个人,一个宁愿隐入新媒体的聚光灯后,甘守着自己的精神王国,只想把艺术和思想以文字的吉光片羽闪烁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男人,他叫祝勇。

关注祝勇已经很久。第一次读到他的文字是《蓝印花布》,文字中的苍凉,文字表述所设立的隐秘的情感,文字架构的辽远空间,以及文字本身的坚硬内核瞬间打动了我。接着《江南·不沉之舟》《北方·奔跑的大陆》等相继问世。一直到《故宫的风花雪月》华丽登场,我忽然看到了他文字的转变,历史的厚重宏阔和沧桑填补了他的文字原先留下的空间,他的哲思上升到了外可以遨游于时间之外、内可以追根溯源抵达事物的最里层甚至不惜挖出事物最阴暗的另一面的程度。

文字的改变,应该涵盖着人生经历以及思想的渐悟过程,祝勇的改变源于什么?

来故宫参观的人摩肩接踵,此刻紫禁城的上空,空气都是热的,人们吞吐出来的都是对故宫展品不同程度的膜拜,宛如当年在天安门前曾经这样狂热地等待领袖振臂一呼。我被搅的头昏脑涨。那些故宫里的展品,来自于百年甚至千年前,易碎含蓄而沉静,能禁得起这样的崇拜与景仰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的故宫,城里城外甚至连阴影处都找不到一丝凉爽。寻找一处秘境的愿望落空了。正好,祝勇回话,让在西华门等他。

料到了,他在书中说,他到故宫博物院上班,都是从西华门进入,穿过一些斑驳的树影,经过一些艺术的殿堂,到达他心中的圣地。

在此之前,只是从各种媒体中搜寻到只言片语。祝勇,1968年出生,北京作家协会签约作家,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柏克莱大学驻校作家,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研究生,《阅读》《布老虎散文》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青联委员。他撰稿的纪录片获香港无线电视台庆典礼最具欣赏价值大奖,他的散文获得过第十六届百花文学奖,第三届朱自清散文奖以及第六届在场主义散文奖,他致力于散文写作的探索与创新,是新散文运动的代表之一,也是当今散文界的领军人物,除了这些偶尔出现在滚动的鼠标点击范围的字眼外,我对他的形貌一无所知。

我便站在西华门外等他。西华门外的阳光很强,有一些高规格的车队来了又走,警卫们站的很直,面无表情,游人们在几尺之外,打量着这座宫殿。

我安心地等。想到故宫里的风花雪月早已带着他的气息,裹挟着一些我未曾知道的故事,在故宫里安卧,我的等待便变的与西华门一样,华贵但不流俗。

远远地,一个人走过来,黑色的衬衣,衬着他白白的圆润的面孔,浓眉修鼻,眉目间有纯净的星光在跳跃,一眼,我便知道是他,一直看着他从小巷口走到西华门前,我不说话。他如月华般地从尘世里出现,世界都安静了。

他拿出手机,准备拨打电话,我知道他在找我,不得已,我出声唤他。我只说了一句话,你比书里的照片好看。他笑了,确定是我。

与他握手的刹那,仿佛看到了他与故宫相遇时燃起的蓝色火焰。

他嘱咐我看了展览再详谈。于是我踩着人流的尾巴去看展览。此时的我已心无旁骛,他月华般的气质如流水,涤走了我心头的以及这尘世里的燥热。

《兰亭序》的光焰里,我的呼吸都随着王羲之运腕的洒脱去体验《永和九年的那场醉》。《清明上河图》卷轴三年才显世一次,我多么幸运,我踏着如猫般轻盈的步履,去体验《张择端的春天之旅》,生怕自己呼吸频率错乱,吹动了图中垃圾车上苫盖的苏轼的真迹。《韩熙载夜宴图》,奢靡与清醒共存。宋徽宗面对着太湖石,临摹出一个空前绝后的瘦金体。唐伯虎在书画中与功名背道而驰。而那些卷轴中叫不来名字的仕女们温雅清冷地诉说着宫廷里漫长亦无尽头的寂寞。

祝勇说得对,这就是一场逆光的旅行。“在中国的古迹中,没有一处像故宫这样拥有显赫的位置,如同一条无用的旧闻,却仍占据着头版头条,又像它所代表的皇权时代,迟迟不肯退休”。这座宫殿有着阔大的气场,你一旦走近,你就站成了仰望的角度,成为宫殿的囚徒。宫殿的威严矗立着政治的扩张,也消解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直到把延续了几千年的封建王朝禁锢的窒息。“但故宫的动人之处,恰恰是这些书画,这是恒久的活物,呼吸吐纳,永不衰老,它们比诞生它们的朝代更伟大。我们可以循着书画的线条去寻找它原初的形迹”。

今天我所做的旅行,说不定就是祝勇的旅行,但他一定比我今日走的远,走的长。因为他在《旧宫殿》里,所要讲述的,并不仅仅是他每天都要经过这些气宇恢弘的建筑,也不仅仅是这座宫殿中活动着并成为主人的那些人。祝勇说,他曾经深夜在故宫里穿行,“空寂无人,三拜九叩的庄严场面消失了,所有的躯体都去向不明,只剩下老态龙钟的旧宫殿,像一个巨大的陷阱,大张着空洞的嘴,在艰难地喘息,宫殿间漫长的夹道,犹如乐器,在幽咽的风声中,有身份不同的人的哭喊。他们死了,他的哭喊还在,并且在每一个夜晚汇集起来,所有人都退场了,他们企图通过这种方式顽固地证明自己的存在”。他这样的表述,给出了我们思维的坐标轴,一时间,狼奔豕突,四面楚歌,我们往哪个象限去寻找,都是无限的。

祝勇与这座《旧宫殿》以及宫殿所承载着的《血朝廷》的相遇,也是命定的。一个人,你的梦想朝向哪里,并朝哪个方向努力,你梦中的宫殿就会等在前方。

祝勇是作为故宫传播学的人才被延揽进博物院的。为此,他也准备了很久。在此之前,他写作、编书,在天下行走,出版书籍数部,著述颇丰,他在散文文本方面的尝试,在全国已有一定影响。而在北京生活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地从故宫面前走过,无数次地踩着紫禁城的边界飞翔,也曾经作为一个普通游客在紫禁城的中轴线上触摸朱棣的强势与内心的恐惧。但是这并不够,他又师从刘梦溪攻读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博士,主攻方向是中国文化研究。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故宫博物院对所要延揽的人才的硬件要求。当我看到他和导师在一起时丰神俊朗的面容,我便明白,他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了。

在他读博士的期间,故宫学已经成为一门新兴学科得到全世界的广泛关注,这门学科萌芽于故宫博物院,是2003年由博物院院长郑欣淼提出来的。故宫学的研究范围大致有故宫古建筑、院藏百万件文物、宫廷历史文化遗存、明清档案、清宫典籍等几个方面。故宫当然不仅仅是北京,还有南京、沈阳等都属于故宫学的范畴。故宫学兴起的岁月里,故宫的历史文化内涵不断延展,流失在海外的文物也在慢慢回流,故宫成为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故宫博物院多项孤品及技艺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对于故宫学,老一辈的专家们早就有一大批的研究成果,比如说唐兰对马王堆帛书的整理、罗福颐的古玺印调研、徐邦达的书画鉴定、耿宝昌的明清瓷器鉴定等等,这些重量级的成果足可以震撼世人。可如何让这些殿堂级的内涵广为人知,成为博物院负责人考虑的首要问题,这时候,故宫学传播又成为一门学科,当时的院长郑欣淼和副院长李文儒看到了已在故宫外徘徊了许久的祝勇清朗的身影,于是祝勇放下他已拥有的光环和成就,只身从西华门进入了故宫。

从此祝勇进入了一个浩瀚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世界。

在这个汗牛充栋、卷帙浩繁的殿堂里,祝勇看到了上溯至春秋、下行到清末这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被载入史册的人物,也看到了有脉络可寻的纸张史、粉墨史,看到了历史前进的车轮,也看到了历史背后的血腥与阴暗。在这些典籍纷纷涌入他内心化作他骨血之后,他的目光朝向了那些在故宫里默默做研究的人,他们是一批中国文化的忠诚卫士,也是中国文化密码的破译者,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他们并不多言,却用放大镜和蘸满历史墨水的钢笔还原着史书中那些没有记载的历史,他们从历史的烟尘中走来,却没有被历史谜团所疑惑,他们才是真正的故宫的传承人。祝勇佩服他们,祝勇常常与他们为友,向他们讨教,以补充自己在某方面的未知。祝勇说,与他们相比,自己的留白太多。

初入故宫时那股燃烧的蓝色火焰,一直未曾熄灭,祝勇在这样蓝色光影照耀之下,写出了《旧宫殿》《血朝廷》《纸天堂》《故宫的风花雪月》《盛世的疼痛》等作品,包括他的获奖作品《文渊阁—文人的骨头》,也是以故宫为蓝本创作的。

尽管大家公认,最成功的是《旧宫殿》,莫言就曾说,《旧宫殿》是祝勇精心设置的一个历史迷宫,让我们陶醉其中,浑然不觉,而作品中通向历史暗角的路径,都尽在作者的掌握之中,祝勇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巫师,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中窥视着历史,也占卜着我们的将来。

而祝勇自己最喜欢的却是《纸天堂》。祝勇用西方人的视角打量中国,打量中国的宫殿,这个视角有西医手术刀的犀利,也有着一些西方吹过来的清冷。用这个视角,看到了1840年前堂堂中华的魅力,也看到了1840年后伴随着鸦片而来的无法阻止的衰败历程。比如说,用法国作家绿蒂的角度,就看到了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之后,紫禁城被抢掠一空,连承载着皇权和封建王朝的皇帝宝座都下落不明。顺着绿蒂的目光,看到了慈禧在仓惶奔逃,看到了慈禧在忻州的夜晚遇到的一轮圆月,照彻着破碎的山河,看到慈禧进入太原城,山西巡抚毓贤为她打点一切礼仪,她在享受礼仪寻回太后尊严的同时,却把为他打点一切的一个愚忠的毓贤作为与洋人议和的筹码,让毓贤代主人去死。《纸天堂》里,祝勇就是这样用几丝悲怆几丝悲愤的笔调,描写宫殿的另一类命运,还原历史本真。

祝勇说,谈到慈禧,说到山西,有一个人不能不提,就是山西的张锐锋。张锐锋的散文在全国首屈一指,其中《蝴蝶的翅膀》曾被祝勇视为一种书写范本,日夜翻阅,直到破旧不堪。祝勇说那本书精读无数遍,受益无穷,建议我也读一读。我很惭愧,身在山西,还未读过这本书。张锐锋的写作手法和切入角度被祝勇研究并引发自己的思考。他说,他们曾经促膝长谈,那次夜谈对双方都是有所裨益的。我想到了那样青梅煮酒的画面,也是极美的。张锐锋曾带他游历山西,山西的天龙山、雁门关都对他的写作形成过山一样嶙峋史一般浩瀚的影响。听祝勇谈到这里,我明白了,他与张锐锋不仅仅青梅煮酒,也是如师如友的感觉,高山流水间,一把瑶琴酬知己。

故宫给了祝勇源源不尽的创作题材,故宫的花鸟鱼虫,甚至故宫里长廊吹过的风,都是祝勇的灵感。祝勇说,故宫是他一生的写作资源,一提起故宫,他就血脉贲张。祝勇的人变了,变得更加风朗气清、更加如沐春风,祝勇的文字也变了,变得更加辽远阔大、内核坚硬,更加玄思穆穆,更加蚀人心魄。而他不曾想过这些,他只是想,在历史的长河中,在这些孤绝的文物之外,一定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深究到的,而他情愿不被各种媒体所追逐,将乐此不疲地倾毕生精力去探究。

我从故宫离开的时候,西边已经落日熔金。踏着中轴线,一步步向外,我恋恋不舍,不知道当初的溥仪,是不是也如我今日一样恋恋不舍地也在夕阳的残照中萧索地离开,顺便也结束了封建王朝长达几千年的家天下历史,皇权制度画上了血的句号。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溥仪当初带走了故宫里那些价值连城的风花雪月,以至于那些文物至今依然隐姓埋名、漂泊在外,不能全部回归故宫。

祝勇与故宫相遇时燃烧的蓝色火焰映照着他的书写,我想起已经卸任的博物院副院长李文儒的一句话:当初调祝勇进故宫,是为了传播,他做到了。

(责任编辑 高 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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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漂亮的营地,这也是我惟一一次住在宫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