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房记
2016-11-21苇子
苇子
寻房记
苇子
月亮躲在霾里,天空呈烟灰色,夜幕像掺了墨汁的牛奶,这牛奶是有毒的。人们便在这有毒的牛奶中爬来爬去,全身也沾着毒。
我像燕子李三那样,在一道围墙上疾驰而行,那道黑色的围墙很长,朝远方一直伸展下去,但却不宽,建筑上的术语叫“二四墙”,如此狭窄,但我抬起的脚却能准确无误地落到上面,一次也没踩空,就连步幅大小也没变化,如同计算精准的机器人。可是,我并没学过轻功,我是个文弱的理工男,既不会飞檐走壁,更没想过要去飞檐走壁,那是江洋大盗的事,我却谨小慎微地活着。我怀疑是在情急之下,身体内部某个角落潜藏的机能被激发了,狗急了还会吃人不是吗?
我听说有个外企白领单身男,养了一只温顺的苏牧,有次男子出差,忘记在自动喂食器里放狗粮,三天后,男子回来,苏牧便扑上去把他撕着吃了大半。这还不算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半个月后,男子对面的邻居发现千万只蛆虫一夜之间占据了她家客厅,她尖叫着打开门准备逃命,却发现更多蛆虫浩浩荡荡从单身男子的门缝里朝外面爬……那段时间,同事们在办公室里散播着这则可怖的故事,有人因此得出结论:养狗并不危险,单身养狗才是危险的。
我在那条黑色的围墙上面飞驰,根本停不下来。前面有一棵高大的阔叶玉兰,叶子外面有一层蜡,闪着冰冷的光,像结了满树的人民币。树上站着一只野斑鸠,它朝我投来冰冷一瞥。若在从前,我会拿小石块打过去,但在围墙上面,我一个小石块也没找到,因此只好放过了它。
我正跑着,突然听到一阵苍老的哭声,这哭声是从墙角下传来的。我只好停下来去寻找这个哭声。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坐在地面上烧纸,旁边还有一只待烧的纸房子。看到我,老太太显然吓了一跳。老太太擦了擦眼睛说,儿子,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我说,婆婆,我不是你的儿子。你认错人了。老太太又揉了揉眼睛,一脸歉意地说,你实在太像我儿子了。你快点下来吧,我儿子就是从上面一个跟头栽下去摔死的。你们年轻人就不能慢点跑吗?老太太将那只纸房子丢进火中,纸房子很快便燃起来了,橘黄色的火苗像魔鬼的金色头发。我问老太太的儿子叫什么名字。老太太告诉了我,那是个陌生的名字。尽管如此我的心里面还是很难过,我想假如我也从墙上一头栽下去的话,我妈也会来这墙边烧纸的,但是我妈不会给我烧纸房子,因为我活着的时候已经买过一套房子了。
离开老太太后,我打算跑慢一些,但很奇怪,心里越想着慢,脚步却越发快起来。就这样,我很快就来到城西的别墅区,这里住的全是有钱人,尽管我从办公室的窗户里观察过他们的生活,但我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的靠近他们的居所。我看到某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晾晒着满地的人民币,如同海边的渔民在自家院里晾晒的咸鱼干。我马上停止下来,像一只警惕的猫,快速去观察四周环境,除我之外,连个鬼都没有。因此,我悄悄地跳进院子,落地的声音如同墙上掉下的一枚针。我蹑手蹑脚地靠近人民币,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它们一定是在密室里藏得太久了。我像一只掉进米缸的耗子,开始疯狂地朝牛仔裤口袋里面塞人民币,但我的手在口袋里碰到了一小捆绳子,我想不起为何会带这捆绳子,难道我要去拴什么东西吗?可是自打听了外企白领被狗吃掉的故事,对于小动物便不再有任何好感的我,连一条鱼都不养。这绳子显然不是给小动物准备的,难道我是给自己准备的吗?我原打算去上吊吗?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把我逼到上吊的地步呢?我想不出,也没有更多时间让我思考,果断扔掉那捆绳子。两只口袋很快就塞满了。于是我只好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里,将它变成一只口袋,在身体之外的空隙里,塞满了人民币,最后,我变成一个怀胎八月的孕妇。但我还想再拿一点,于是我又想到了那根细绳子,我用细绳子串了很多人民币,连成一只“花环”套进脖子,然后,又在嘴巴里叼了十几张人民币,这才一个弹跳飞到墙上。
我继续跑,人民币丝毫没有影响奔跑速度,脖子里的“花环”在风中沙沙地响,如同树叶。我想,也只有有钱人才敢把钱比喻成树叶,他们赚钱的速度就像深秋的落叶林。我想假如我再遇到那只野斑鸠,我会把几张钱团起来去砸它,我不允许连一只狗娘养的野鸟都欺负我。
啊哈!来了一个印第安人!
我循声望去,看到下面的街上站着一个化烟熏妆的美女。我想跟美女调情,因此就停下来,骑在墙壁上说,你见过这么有钱的印第安人吗?
美女说,在哪呢,你的钱?我怎么看不见。
我知道美女们有个共同的毛病就是爱说反话,比如她们说你坏的时候,要表达的真实意思是夸你可爱,她们说你可爱的时候,真实意思是说你可怜。
我指着自己脖颈里的“花环”,又指指鼓囊囊的肚皮说,这里,这里,都是钱。
美女说,原来是个土豪呀!土豪,你干嘛打扮得像个印第安人?你是去参加化装舞会吗?
我不置可否,显得高深莫测,美女们都喜欢神秘的男人。我问她,这么晚一个人在街上走,不怕遇到流氓吗?
美女指着附近一家酒吧的霓虹灯说,哈!没办法,我刚下班。
我说,原来你在那种地方上班呀。听说那种地方有妓女,你应该见过不少妓女吧?
美女生气了,你怀疑我是妓女吗?
我忙否认,没有没有!世界上不会有这么漂亮的妓女。
美女笑了,我是调酒师,有资质证书的那种,我可是在欧洲学过很多年哦!
我没去过酒吧,也不懂什么调酒师,调酒?调什么酒?酒还需要调吗?但我知道真正的土豪都爱泡夜店,因此也就装作很内行的样子,点点头说,调酒不错!
美女问我,你在那上面干嘛那?啊哈!你以为骑的是一匹骏马吗?
我在上面干嘛呢?我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答案,是呀,我为什么在这条围墙上面飞驰?我要去什么地方吗?我一定是要去什么地方的,否则我绝不会在围墙上面奔跑。可是,我的脑子里面全是掺着墨汁的牛奶,什么都想不起来。
美女见我发呆,又哈哈笑了说,我知道你是干嘛的。我每天晚上都会遇到你们这样的人。
我说,那你说说,我是干嘛的。
美女说,找房子呀!还能干嘛!你们干嘛都去找房子呢?你的房子也跑了吗?这年头连房子都长脚了,是不是跟转基因有关系呢?你说,转基因大米到底能不能吃呀?我听说吃了会变成鸡,全身长毛。要是能变凤凰就好了,我想做一只凤凰,你见过凤凰没有?你干嘛不说话呀?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思考她那句话“你的房子也跑了吗?”为什么要这么问?房子又不是狗,我只听说有咬断绳子逃跑的狗,没听说有咬断绳子逃跑的房子。房子又不长脚,不长翅膀,它怎么能够逃跑呢?更何况,房子的唯一用途不就是给人类居住的吗?它干嘛不履行自己的义务,要逃跑呢?
喂!土豪!你断气啦?你灵魂出窍啦?土豪!土豪!你说话呀!
我突然回过神来,并且一下子想起很多事情。我说,我当然不找房子,我的房子是别墅呀!你见过住单元房的土豪吗?但是,我再也没兴趣和美女调情了,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佯装看看表,我说,不早了,我要去参加派对了,拜拜!
美女哈哈大笑起来说,印第安人,别装什么土豪了。你就是去找房子的。是单元房,没错吧?活该,谁叫你买房子呢?你为什么买房子呀?
我见身份已被戳穿,也就坦白了说,因为我没有房子所以才买房子。
美女说,为什么没有房子就买房子?这是什么逻辑呀?你没有月亮吧?难道你也买一个月亮?
我说,你会嫁给一个没有月亮的男人,但不会嫁给一个没有房子的印第安人。
美女说,当然不会,我就没打算嫁人。我有手有脚,还有技术,完全可以自力更生,干嘛非要依靠男人过日子呢?
我说,是呀,那些有手有脚却没有技术,只能依靠男人的女人不会嫁给没有房子的印第安人。所以我才努力买房子,因为害怕像外企白领一样被狗吃掉。
美女一脸困惑地说,什么外企白领被狗吃掉?你在说什么呀?哈,你疯了吧?你这个搞笑的印第安人!
我马上变了脸色,大喝一声,住嘴!我不是印第安人!说完我立刻风一样跑起来,我要快马加鞭去追房子,没错,我的房子跑了!它像哈尔的移动城堡那样跑了。只是,它跑的时候我不在家,我正在办公室里忙着。
我们办公室在CBD“世界大楼”的三百六十五层,我是个程序员,每天都跟一大堆数据打交道。我正忙得死去活来,同事小江却趴在窗口饶有兴致地看风景。那扇窗户就像一面巨大的显示屏,瞬息万变的城市生活便在这屏幕里上演,大概我们的位置实在是太高了,就像鸟瞰众生的上帝,只要你去观察,一切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有次,我看到有只猫偷了谁晾在阳台上的一只皮鞋,一定是那只皮鞋太臭,猫将它当成了咸鱼干,那只猫抱着这只臭皮鞋跑到远处一条街边,藏到暗蓝色的阴影里,狼吞虎咽地将这皮鞋吃了。
快来看呀!哪个傻逼的房子跑了。看风景的小江突然大喊一声。
每天都有房子逃跑,我们对这样的事情早已见怪不怪,因此谁都无动于衷。我仍忙着编写程序,那么多的数据,一眼望不到尽头,我扎进那些数字中间,如同一具被蛆群围攻的尸体。我没想到,小江说的那房子是我的。
那天加班到很晚,饭也没心思吃,只想扑到那张刚刚在宜家超市买的床上大睡一场。可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小区,而我居然找不到家门了。我在小区里转了一圈,最后找到了宣传栏里的小区平面图,我的房子在三六五号楼,左边是二六五号,右边是四六五号。我又跑回去,找到了左边的二六五号,也找到了右边的四六五号,而原本三六五号的地方,空留一个楼基。房子跑了!我该去哪睡觉?
我打电话问小江,小江说他只记得那房子是朝西北方向跑了。小江说他还记得房子逃跑时,房底踏起的烟尘,就像发射卫星,火箭后面那长长的火焰,那些烟尘将我的房子推到天空,然后掠过城市上空朝西北方逃跑。我站在房基前,想起去年元夜很多人在这里放孔明灯的场景,我的房子飞走的时候是不是跟飞走的孔明灯一个样呢?
小江不建议我找房子,让我自认倒霉。找又怎么样呢?没有用的,你打不过那些偷房贼!我反问小江,你觉得是有人偷了我的房子吗?小江惊讶地说,原来你不明白呀?你以为你的房子真是哈尔的移动城堡呀?不是被偷,它会自己逃跑?你脑子秀逗啦?宫崎骏看多了吧?
可是,他们既然会偷房子,干嘛不去偷别墅呢?城市西区那大片大片的别墅,什么花园洋房,欧式府邸,还带着游泳池和健身房,他们为什么不偷,却来偷我这个只剩五十年产权的破单元房?
挂掉电话,我看到一只秃尾巴公鸡站在围墙上打鸣。我说,大傻逼,天亮还早你就打鸣,还叫人睡不睡了?我没想到那只公鸡竟然一脸委屈地说,能怪我吗?这城市里,那么多光,那么多噪音,我的生物钟全搞乱了。我说是呀,这不能怪你,去年我种在阳台上的一串红,淋了几场雨,开出几串绿花。专家解释说雨是酸雨,植物没被腐蚀已算万幸。公鸡用脑袋指了指自己的秃尾巴说,还说呢,我的尾巴就是淋雨后烧掉的。我可怜的尾巴呀。公鸡难过了一会,飞下围墙,说要回去睡个回笼觉。
我也多想去睡觉呀!我打着哈欠,心想,要不然跟这只公鸡挤一晚上。然而,我又立刻打消这个念头,并不是怕吃闭门羹,而是,我必须马上去追房子,如果快一点的话没准还有希望。
于是,我想到了公鸡踩过的围墙。我们的城市每时每刻都在堵车,那么多人,那么多车,那么多人开着那么多车。街上没有插脚的地方。院子里没有停自行车的地方,到处都是机动车,地下车库满了,有人说,要是空中能停车就好了,随便把车停到自家阳台,那样也不用担心车会丢了。后来,就有了立体车库,一层一层地往上面加,还是不够,那么多车辆没地方停,物业公司只好把绿化带全拆掉了,改成停车场,还是不够,还是堵车。
我跳上围墙,发现上面非常平整,于是就跑起来。市中心又在塞车,长长的车阵排出几公里远,各种各样的车,形形色色的车主人,他们都在拼命地按着喇叭叫骂,有个金发女人打开车门走下来,打着电话跳着脚,我堵这边两小时了,操他妈的!这是什么年头,阿猫阿狗都开车,一辆破QQ也敢上路。下一步交通局应该做个硬性规定,总价低于五十万的车不准上路,操他妈的这些穷鬼!他们干嘛不骑自行车?
我又继续朝前跑去,然后就看到了我的领导叶总监,他正坐在车顶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一定是他的哮喘发作了。真好!我记得两个小时前他就走了,没想到只走出公司大楼一公里就堵住了。我一直讨厌叶总监,他不仅能力不够,还有严重的口臭,更叫人无法忍受的是,他极其热爱调戏小姑娘,似乎不调戏小姑娘,他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一样,常常跟她们讲那些连大老爷们听了都会脸红的黄段子,有几个小姑娘又特贱,天天围着他转,就像吃屎的苍蝇。我们办公室凡是有胸无脑的姑娘,全是他聘来的,她们又都娇气,从不加班,还发嗲撒娇,凡是男人,都当老公使唤。因此实际上的工作全落到我们男人头上来了。叶总监每天将双腿翘在紫檀木的办公桌上,那双限量版的杜嘉班纳皮鞋锃亮的叫人无法招架,他听着肖邦,喝着黑茶,浏览各种成人网站,还淘情趣用品。可是他的月薪足够我们赚半年了。看到他在塞车,我的心里痛快极了,我想,就让这车塞到天明吧,就让叶总监糊着眼屎带着口臭去公司上班吧!
几个小时后,我终于跑到了郊外,我看到有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坐在湖中的一条小木船上垂钓,只是,那湖实在是太小了,就跟我们公司楼下街心花园的小湖差不多。我怀疑这样的湖中是否有鱼。可是,我脚下的围墙在这个地方突然分叉,一条朝北,一条往南,我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条路,我站在围墙上思考片刻,依旧拿不定主意,因此,我只好求助于老人。我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问,老公公,您看见过一座逃跑的房子吗?老人一脸不悦地说,这鱼实在是钓不成了,刚咬钩就给你吓跑了。我忙道歉。老人说,道歉有用要官兵干什么?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老人说,五年了,我连一条小虾也没钓上来。我有些同情他的遭遇,忙安慰他说,这不能怪您,只能怪这片湖水太小了,没有鱼。老人说,湖水有什么错?要不是你们的城市像疮一样,一直朝外蔓延,这片湖区怎么会越来越小呢?我小时候,这里跟海一样,一望无际,这里的人都生活在湖上,安居乐业。可现在呢?你看看吧,我是唯一留守在这里的渔民了,等我一死,就再也没人知道这片湖区的故事了。你刚才问我什么?我只好又把问题重复一次。老人说,叫我怎么回答?我每天都能看到很多逃跑的房子,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的房子?老人说着就收起了钓具,我看到长长的尼龙线最下端垂着一只直钩,心想难怪他钓不到鱼,这样的钩子只有传说中的姜子牙用过,难道他以为自己是姜子牙?老人看透了我的心思,他说,你自然不会明白,当年我们这片湖区的鱼,密密麻麻,别说直钩,就是拿只水瓢,也能舀上鱼来。可现在呢?连一条小虾也没有了!人们也都搬走了,离开湖区进城市讨生活,听说很多人发了财。我说,您干嘛还留在这里呢?您也可以搬进城市去呀?老人说,都走了,湖交给谁?没人陪着,湖寂寞了怎么办?
我觉得老人简直就是个疯子。因此,就打断他的话,说我该走了。可是脚底的两条路实在让我不知道如何选择。老人见我犹豫不决,就说,跟着心走准不会错。我想,这老东西果然是个疯子,跟着心走?那也得有心才行呀!我的心早追着房子跑了!我知道继续跟老人聊下去也是白聊,他不会给我结果。因此我闭着眼睛随便选了一条路,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正在往北跑去。
然而,当我跑出去很远之后,我发现我只是绕了个圈子,又渐渐靠近了我所生活的城市。
围墙在一片规模宏大的烂尾楼前的空地上消失了。我跳下围墙,看到空地上面爬着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的背上,无一例外地压着一所小房子。我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房奴”吗,他们是用这种行为艺术的方式发泄对于该身份的无可奈何吗?我问爬到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虽是中年,但满头白发,他瞪我一眼没有回答。我又问接下来爬到身边的少妇,少妇说,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们是一群蜗牛呀!我说,可是你说的明明是人话,怎么说自己是蜗牛呢?少妇不再搭理我。她缓慢地爬行在队伍中间,俨然一只笨重的蜗牛。
天快亮了,远处传来一只公鸡的打鸣。看来这里的鸡生物钟没乱。然而,随着第一声鸡鸣过后,我看到缓慢爬行的队伍突然静止不动了,他们的身体,慢慢地蜷缩进背上的小房子里,然后我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而地面上矗立着一座一座小房子。难道他们真的变成蜗牛了吗?好好的人为什么要变成蜗牛呢?一开始我想不通,但很快心中就有了答案,做蜗牛有什么坏?起码还有一套房子,而且是一套谁都无法偷去的房子。
蜗牛比我幸运!
离开广场,我走进了荒草丛生的工地,看样子,这工地已经废弃多年,很多没有及时运走的机器上面,锈迹斑斑,没有用光的混凝土早已干涸,看样子工人们当时撤走的非常匆忙。我看到一栋楼的门前挂着一块破旧不堪的铜牌,上面写着“三六五”,我心想,这数字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说这房子是三百六十五号吗?然后,我就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我看到门厅里吊着一具具尸体,有个男人正在将自己朝上面吊,我发现他正是我的同事小江。小江看到我,哈哈笑了,小江说,你真滑稽,居然把自己打扮成印第安人?你脖子里挂的是什么呀?还有你的肚子,你肚子怎么那么大?你怀孕啦?真滑稽!别装神弄鬼啦!快点来吧,位置都给你留好了。
我又看到了脖子里的那根绳子,那上面串着一片片阔叶玉兰叶子,那些新鲜的叶子,表面覆盖了一层蜡,闪烁着寒冷的光,恍惚一张张人民币。我将衬衫的下摆拽来,呼啦一声,纷纷扬扬的玉兰叶子掉了一地。我想,难道我疯了吗?我怎么会在肚子里面装这么多的玉兰叶子?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装这些玉兰叶子,但我却知道,这捆绳子是为自己准备的。当年楼盘还没竣工,开发商的资金链断了,走投无路的开发商便失踪了,已经十二年了,十二年,各方面毫无结果,十二年,我再也不想等到第二个十二年了。
我跟小江一样,也是来上吊的。
(责任编辑梁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