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黑白摄影的精致表现——从亚当斯、杉本博司谈起

■徐雪寒



传统黑白摄影的精致表现
——从亚当斯、杉本博司谈起

■徐雪寒

摘要：安塞尔·亚当斯使用传统黑白摄影的表现手法，通过那些气势恢宏的作品细腻地诠释大自然的风光。他的区域曝光法的发明使控制作品的影调显得那么丰富与多彩，相关技术书籍的出版快速壮大了纯摄影的队伍，为后续现实主义的发展提供了充分的准备。当今职业艺术家杉本博司将时空的表现确定为自己的视觉世界，依旧使用传统黑白影像作为具体表现他的视觉世界的手段与方法，通过东西方文化的融通，将传统黑白摄影的精致表现再现在这个数码影像时代。

关键词：黑白摄影风光摄影时间与空间东方哲学

20世纪中期，当慷慨激昂的摄影家们用纪实摄影纷纷指向人间的各种苦难时，安塞尔·亚当斯（Ansel Adams）却逍遥自在地走在风光摄影的独木桥上，其黑白风光摄影的成熟奠定了他在世界摄影史上的地位。而在数码图像大行其道的今天，杉本博司（Hiroshi Sugimoto）依旧固守黑白传统影像，利用大画幅照相机和黑白胶片反映了一个超越真实，具有主观色彩的关于时间、记忆、梦想以及历史的缤纷世界。原本以为黑白摄影已被摄影家亚当斯打磨得登峰造极，而艺术家杉本博司又让我们领悟到黑白色调在艺术创作所蕴含的无限可能。

“纯粹”的摄影家与“跨界”的艺术家

1902年亚当斯出生于美国旧金山。1932年，受美国“现代摄影之父”阿尔弗雷德·斯蒂格里茨（Alfred Stieglitz）的影响，亚当斯与爱得华·韦斯顿（Edward Weston）等西部有志摄影家以“Group F/64”为名，共同创立了“f/64小组”，决心“要以传教的热情结合大家的力量，抵抗当时令人难耐的艺术照潮流，为摄影创作找出明确的定义”，“直接摄影”就此应运而生。亚当斯后来成为西方摄影界追求“直接摄影”的代言人。

1948年，当46岁的亚当斯开着他的旅行车，扛着8×10照相机，穿梭美国国家公园拍摄他的约塞米蒂专辑时，大洋彼岸，杉本博司刚刚出生在日本的东京下町的御徒町（今台东区），家中是银座经营有成的美容用品商社「银美」。

1974年，72岁的亚当斯停止了对外的照片订货，在位于约塞米蒂的家中，集中精力放制照片时，26岁的杉本博司从洛杉矶艺术中心设计学院毕业，移居纽约。在先后获得纽约州政府、古根汉、美国教育协会的奖学金等资助下，杉本博司开始了他的摄影创作。此后约十年间，他还身兼古董商，往来于日本纽约两地。此时期的经验养成杉本日后收藏日本古文物的习惯，也培养出他在日本古美术、建筑、文学、历史等方面的造诣。

1980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个摄影组织“摄影之友”从亚当斯60多年来拍摄的成千上万的风光照片中精选了46幅表现美国西部风光的作品，举办了一个国际巡回展览。与此同时，杉本博司正在纽约著名的索娜维特画廊筹办他的第一次个人展览。之后，他一直作为该画廊的签约艺术家在那里定期举办个展，并陆续在洛杉矶现代美术馆、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德国古根汉美术馆、法国卡地亚基金会等地巡回展出，受到高度评价。

1983年，在“摄影之友”协会的组织下《安塞尔·亚当斯摄影艺术作品展览》首次在中国上海、北京两地举行，大师的原作第一次来到刚刚改革开放的中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二十九年后，即2012年，杉本博司首次来华，在北京798佩斯画廊，举办他在中国的首个个展。中国观众终于有机会近距离地观赏到这位艺术家的黑白银盐原作。此次展览所引起的轰动效应不亚于三十年前亚当斯在国内的首个个展。

2006年，亚当斯在1948年拍摄于新墨西哥州的《月升》在纽约苏富比拍卖会上以60.96万美元成交。两年之后，即2008年，杉本博司的海景联作《Black Sea，Ozuluce；Yellow Sea，Cheju》于纽约苏富比拍出165万美金，开创了亚洲当代摄影作品的最高纪录。两位摄影师都成为了国际摄影拍卖中的宠儿。

作为二十世纪最负盛名的风光摄影家，亚当斯在他长达六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中，不仅拍摄了大量的驰名世界的作品，而且在摄影技术钻研、摄影理论以及摄影教育方面，都卓有建树，从1960年到1979年的二十年里，出版了十五部著作。这些著作都是亚当斯多年从事摄影实践和摄影教学的结晶，内容丰富而严谨，论述精辟而独到，是十分有价值的摄影专著。特别是在20世纪80年代重新整理出版的“亚当斯最新摄影丛书”中技术革新三部曲《照相机》、《底片》和《照片》是学习摄影、特别是黑白摄影的最经典的教科书，这为后人留下了丰厚的宝贵财产。

杉本博司在利用传统的摄影媒材，创作完成了《剧院》《肖像》《海景》《观念之形》《建筑》《闪电原野》等一系列关于时间与空间的黑白影像作品。除此之外，他还经手室内设计、能剧舞台、神社等建筑工作。例如，他改建了日本香川县的护王神社，设计东京的金田中餐厅和小柳画廊的空间展示，设计了位于意大利威尼斯的蒙德里安风格的玻璃茶室，与爱马仕合作“光影的色彩”项目，还撰写关于千利休的能剧本。2014年他在巴黎东京宫举办了装置性个展《今天，世界死去了——失落的人类存档》。在《直到长出青苔》一书中，他非常警觉地把摄影行为用“使用名为‘摄影’的装置”来描述。他说：“我，从使用名为‘摄影’的装置以来，一直想去呈现的东西，就是人类全体的记忆”（并没有说自己在用相机拍照片）。他还在书中解释护王神社的建设：“虽被称为摄影家（注意是‘被’称为），但我一直在处理水、空气，还有光线。建筑也是类似的艺术。”可见，此时我们已不能用“摄影师”的概念来局限杉本博司，而应更合适的称他为“跨学科的当代艺术家”。

西方的自然美与东方的哲学美

亚当斯的一生是摄影与大自然相结合的一生，他既是一位杰出的摄影家，又是一位出色的环境保护者。当初他参加了旨在保护自然资源的谢拉俱乐部，一边为这些大自然景色免遭破坏而尽心竭力，一边进行风光摄影创作。

1980年，卡特总统颁发给亚当斯“总统自由奖章”时说道：“摄影家安塞尔·亚当斯与美国的风景合而为一，在他的作品中展示了坚韧的精神和高超的技巧，营造出永恒之美。他将毕生的精力投注于他的照片和他所在的大地，努力保存这个国家的野生区和风景区，处处证明他是位有先知卓见的人。他眷恋大自然不朽之美，在许多环保人士眼中，亚当斯本人就是杰出的代表，在摄影家眼中，则是国家之宝。借着他的远见和毅力美国当今很多地方才得以流传后世。”的确，在技术层面上亚当斯将照相机的两大支柱——光学和化学的技术提升到有史以来的最高水平，使之成为其表现美国自然风光的摄影作品不可或缺的骨架，他所创造的著名的“区域曝光法”可以引导摄影师拍摄前就预见到作品的丰富影调，并通过后期冲洗和放大，扩展或压缩这些区域，形成丰富、细腻的黑白影调质感。同时，在艺术层面上亚当斯通过风光摄影，通过他那史诗般的创作表现方式，带刚刚接触摄影的人去看自然世界的美，去看人世间的美。亚当斯一生都在探索着大自然所具有的无穷变幻、无尽可能，在他看来宏大的自然与其微观世界都在不断地变化着，风景不仅仅是一个空间、一个地点，而是鲜活的事件。亚当斯用“纯粹”的摄影技术去“表现”真实美丽的世界，唤起摄影家对纯摄影艺术表现特性和巨大潜力的注意。细腻的纹理，丰富的影调，通透的画面是他作品永恒的特点。直接、纯粹、永恒成为他摄影艺术观的主体。

美国《时代》杂志其中一期把他作为封面人物，其中评论家罗伯·休斯写道：“把摄影的记录功能和美学功能分得那么清楚的，在现存的摄影家中，还没有任何一位赶得上亚当斯。”他完全摒弃摄影的记录功能，而使摄影成为“纯粹的技术运作，用来担任自然美的表达工具”。亚当斯认为最真诚而有效的摄影，就是能够透过万物的表层，记录其中蕴含的鲜活而有启迪力的自然与人性。

杉本博司的摄影，无疑是属于那种能引起观者对世界投入思考的艺术，正与负、有与无、有限与无限、刹那与永恒……这些形而上的抽象概念，均以具象的视觉化呈现于他的黑白影像中。他的同胞、日本设计大师后藤繁雄称其为“摄影大师中的哲学家”，一些诸如东方禅风、东方美学、极少主义等概念也经常见诸于对他的评论中。

2001年国际著名的哈苏摄影奖对其年度的获奖者杉本博司的获奖评语是：“杉本博司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令人尊重的摄影家之一，他的重要摄影题材都是对艺术、历史科学与宗教的诠释，他将东方哲学思想与西方文化主旨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杉本博司被评论家清水穰誉为“最后的现代主义者”，他的创作将东西方史学、哲学和美学带入摄影，极致了摄影意义，并将摄影作品提升至艺术品层次。

在杉本博司的影像中，时间与空间重新展现了它们的节奏与结构。他灵活运用西方摄影的传统影调技法，把明确的观念艺术表现，寄寓于典雅规范的纯影像之中。这似乎让读者感受到了一种超越时空的感动以及寻找的人类古往今来的共同记忆。其作品在洋为日用的基础上，成功地履行了融汇东西方艺术文化的历史使命，即有日本传统哲学文化思想的现代发挥，又有西方现代艺术思潮的体现；既是别开生面的传统影像，又是深具前卫意识的观念艺术。例如《剧院》这组作品，除了让我们从中感受到时间、记忆、生命等内涵外，还让我们体会到“空”这一佛教概念。这使我们从这两个极端来各取所需的观赏他多意化的作品折射的意境。纵观杉本博司的那些在西方拍摄的作品，无论是将画面均分两半的《海景》，还是展示的生命般奇观的《闪电原野》，亦或是关于抽象数理的石膏形态的《观念之形》，背后均隐藏着他关于东方文化的想象。也许只有领悟了他心中的东方哲学的自然主义与西方现代主义，才能体会到他的摄影，其实是摆脱了时间和空间，最终跨越日常结界，进入精神领域的可能性。

亚当斯的风光摄影，是用黑白胶片客观、细腻地记录了真实世界的景象，而杉本博司借助于同样的媒材，唤起了我们对世界与未来的回忆与想象。

参考书目：

1.玛丽·斯特里特·阿林德著.蔡海燕、刘云雁译《安塞尔·亚当斯》.浙江摄影出版社.2015.

2.杉本博司著；黄亚纪译《直到长出青苔》.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