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文化之精神信仰
——评现代锡剧《紫砂梦》的人文主义情怀
2016-11-21管若松
■管若松
陶文化之精神信仰
——评现代锡剧《紫砂梦》的人文主义情怀
■管若松
2016年年初,在省文化厅主办的新年春节系列文化活动中,有一台现代锡剧让观众较为关注,那就是由省演艺集团锡剧团创作并演出的现代锡剧《紫砂梦》。
该剧讲述了上世纪30年代江苏宜兴的蜀山镇有一家紫砂壶坊,坊主因病离世,众债主催债。学徒工连城毅然担负起延续壶坊传承的历史重任。连城和师妹邱心梅一起制壶还清债务。阔少陈明被家兄设计赶出家门,飘泊无依。连城发善心,援助陈明,二人结为异姓兄弟。连城苦练制壶技艺,终成紫砂壶工艺大家。陈明却被日本商人田中欺骗,落入圈套,陷进泥坑,不能自拔。日本全面侵华后,田中摇身一变成为日本军官,胁迫连城献出国宝紫砂壶,想用来为日本天皇祝寿。连城与蜀山镇的乡亲们誓死不受辱。在刺刀面前,连城大义碎壶,以死抗拒,宁可马前裂,绝不做亡国奴。
全剧以唱念做表的形式,展现了百年宜兴丁蜀艺人的创业历史,弘扬了爱国主义的正气,不仅是一部充满正能量的戏剧作品,更是一部讴歌中国紫砂艺人的爱国情怀、人文情怀、紫砂情怀的史诗,他们用生命奏响了一曲紫砂魂梦的赞歌。
中国是世界上最先煅烧和使用陶器的文明古国,制陶工艺最早可追溯至8000年前,这一发明标志着人类新石器时代(距今约一万年--四千年前)的启始,成为贯穿这个时代始终的重要标志。陶器由于自身的各种优良特性,具有很高的器用价值,采陶、制陶、冶陶等对其器用价值的挖掘、利用,极大地改变了人类祖先们的生活方式。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远古先民们在辛勤的生产劳动中也萌生出美的观念,对于所制作的器物,不单追求其实用目的,也一并注重和讲求其审美价值,并渴望将自己的宇宙观与人生观融入这一道道工序工艺,将自然界的万象与源于大自然的想象注入这一件件手工之器,迸发着灵感,创造着美。这使得制陶工艺越来越体现艺术性,讲究造型美,其美学元素日丰,美的形式渐多,成为工艺美术的一大门类,并且越来越折射出文化性,表达人文情怀,其精神内涵更多更广,文化底蕴更深更厚,于是便有了“熏陶气质”、“陶冶情操”之说,更生出了“陶然陶醉”的忘我之境——陶的文化象征性显著,极富寓意。这一进步飞跃了艺术史之进程,简单地说,即:从“陶器”到“陶艺”,从制器、用器到观赏形式、品玩意味,及至风雨飘摇的两宋,文人艺师无奈地将满腔热忱和一腔抱负投诸于文化艺术的创作,造就了中国艺术史上空前绝后的文化艺术大繁荣。宜兴的紫砂陶艺术也正兴起于这个艺术生产的高峰时代,这门手艺的赏玩性愈浓,而器用性愈淡泊。此时,原为手工工匠的轮坊陶工,真正化身为艺术工匠,成为陶艺名家、工艺大师、制壶大师。现代锡剧《紫砂梦》中所塑造的连城、心梅等舞台人物形象,正是众多宜兴紫砂壶艺人的典型代表和生动写照。
剧中主人公连城作为一名生于陶都、长于陶都宜兴蜀山镇的紫砂壶艺人,其一生都将以中国的陶文化作为一种精神信仰,寄托自己的人生艺术之梦。他们的艺术之梦,就是让宜兴陶艺发扬中华民族风格、展现中国气派的梦;是中国陶文化延续数千年的悠远文脉,积淀这份厚重文化遗产中的丰富文韵之梦。因此,这一种信仰,发源于一份追求。
这般孜孜不倦地追梦,使剧中连城这个人物在多年来与温润的陶泥、与炽热的窑火打交道的艺术生涯中,感受着泥土踏实、淳厚的古朴道德、古典情怀,与火焰的赤诚、壮烈的牺牲勇气和奉献精神,因而生成了一种朴素而狂热、深沉而执着、笃实而虔诚的精神信仰。
陶是土与火在偶然条件下结合产生的偶然结晶——一个个粗制的、朴拙的泥坯,在入窑之前,是一种天然的近乎愚蒙的“萌状”,在入窑之后呢?在它们经历了窑火的高温煅烧之后,形象会产生如何多端的变化?那烧制出的绚烂斑斓的色泽,如水墨氤氲、如云蒸霞蔚……是陶坯与窖温的偶合所生,其每个环节并非人能完全干预得了的,其无穷变化绝非人能完全掌控得住,其结果更非人能预料得到,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神奇火术,是叫人惊叹的奇幻魔术。这其中有一份未知的精彩,叫人充满期待,只有东方艺术的瑰丽光彩才折射出东方文化独具的“神秘”特质;这其中的精神是热烈追求而又自由奔放,是用心专一而又狂野纵情,执着精一而又通脱潇洒,因而是浪漫的艺术。这种浪漫的艺术精神,是陶瓷即紫砂壶艺术这一“土火相生”的艺术的精神内核。
作为一名手工艺匠师,连城在极其困境中,仍然想着要独创自己的风格,不仅要独运,尤其要善(擅)运匠心——艺术创造的独特形式来源于灵感,而艺术技巧的高超表现应得益于方法。剧中情节所展现的由连城和心梅共同完成的两件紫砂壶作品,一件是“梅花壶”,另一件是“九龙壶”,对比二者,则可见极妙的灵感巧思不可多得,既是偶发性的,更是原创性的;而娴熟的技法、灵活的手法,是经由辛勤、艰巨的重复性工作而获得的,是具有经验性的,更是带有传承性的。所以,匠人造器,对于工艺品艺术性之巧妙、意境之高妙的追寻,必得建立在精湛的技艺基础之上,是先有技才有艺,掌握了技术才能表现艺术。这是将形上之“道”贯彻于形下之“器”,让心中的“道”与手上的“技”相通相融、相辅相成;使作品的“魂”与“体”相依相附、相生相谐。因此,在剧中连城的众多唱词中尤其渲染对独具匠心的善运。
中国的传统艺人提倡善塑、善察、善思。此“三善”具体地反映在陶轮上拉坯时,手、眼、心的贯通与合一。在每一步的步骤中,既要运用人的智慧进行艺术加工,又要“道法自然”,使作品浑然天成,运用匠心,避免“匠气”。这里,提及“匠心”,不免要谈一谈国人叹“匠心”而斥“机心”的习惯性思维与倾向性心理,谨慎的中国人认为:别具一格是“匠心”,“匠气”却是“机心”所致。须知:“外师造化,内法(中得)心源”是“匠心”的不竭源泉,与中国古人所说的“天人合一”的古朴的自然人生观相符,故而被赞叹。
再次说到“匠心”,说到工匠打造器物,那么,必然需要手工艺匠的师傅们先理解透彻自己手下产出的这些器物所包含的文化内涵、人文情怀,以及所包蕴的哲学道理。在今天看来,陶文化的真谛从来就不是索取,而是给予与包容;陶器是一种容器,“有容乃大”才能“有容为器”——有容,器之大美。这种容量是体现“气度”的“气量”,而不是“器度”有限的“器量”;这种容量代表遇事遇人的容忍性,象征着汉文化的博大胸襟、宏大气概。因此,这种容量是一种慷慨的雅量。该剧的编导者们在表现这种制陶即制壶艺人的精神境界时,巧妙地在舞台的左上口,设计了一位老工匠在聚精会神地制作他手中的紫砂壶,这位大师似乎于剧情的发展毫无关联,这就是编导者有意识地在表现一种“气度”或称“气场”,以此来展现制壶艺人手下所创制出的这些器物所包含的文化内涵、文人情怀,以及所包蕴的哲学理念。
说到这里,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孔夫子说的“君子不器”。应该说是贬斥器具的单向度的器用价值;贬斥唯功用是图、视名利第一的不纯动机、不当野心;贬斥现实价值观中的经济色彩(经济即小器,也作“小气”);贬斥斤斤计较的器小、器短,其器度量浅狭之徒——根本是在贬斥“有形即有度,有度必满盈”的有形之器,认为身为“入世修道”的正人君子,最先需要的是摆脱、超脱有形之小器,修悟、觉悟无形之大道。艺人们在艺术实践的漫长道路上,在经验的积累于技艺的提升中,深刻理解这点中国传统文化精髓,高度领悟陶艺这门传统技艺的精义,才能超越器形、不作器匠,明白艺道、成为艺匠。全剧以连城、心梅、柳大丫头等正面形象的塑造,以及以陈明、田中等一些反面人物的逆行刻划,来彰显中华传统文化之精髓。
艺术是一门过程艰苦,然而果实卓绝的极富意义的创造性劳动。唯有在技艺上精益求精,才能达臻“物我两忘”的自足、自圆之理想境界。“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扎根在中国陶文化故乡的沃土里,陶醉在紫砂陶艺这方艺术小天地之间,信仰与梦想一同升华,时间与匠心一道沉淀。有了对艺术境界的高远追求,中华民族的文化艺匠的思想境界才会拓展地更高更远,其艺术之灵魂也会永远令人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