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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莫瑟夫夫人形象新论

2016-11-19陈文莉

文学教育 2016年4期
关键词:巴尔扎克

内容摘要:巴尔扎克的小说《幽谷百合》中的德·莫瑟夫伯爵夫人在叙述者费利克斯的描述下,温柔娴静,清心寡欲,与世无争。但纳塔利的信提醒读者,人们只有摆脱费利克斯的话语权力,不受其叙述态度的影响,才能对这个人物有一个更加全面的评价:实际上,德·莫瑟夫夫人既有其娴静的一面,也有其善妒的、挣扎的、忧伤的一面。

关键词:巴尔扎克 《幽谷百合》 德·莫瑟夫夫人

《幽谷百合》是巴尔扎克一部自传性很强的小说,因此有的人会把叙述者费利克斯和作者巴尔扎克本人划上等号,在评价德·莫瑟夫夫人时,很容易会被费利克斯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叙述牵着鼻子走。但事实上,费利克斯对德·莫瑟夫夫人的评价是有失偏颇的;而作者巴尔扎克的观点也不能与叙述者费利克斯的观点等同,不然,巴尔扎克不会在小说最后安排一封信。写信者是费利克斯的另一个情妇纳塔利,她在信中对费利克斯说:“您的叙述本身也值得我认真去读。”[1]324纳塔利的信似乎是给读者的一个提醒,可惜常常为人忽略。

德·莫瑟夫夫人在费利克斯的描述下,被塑造成一株纯洁的、娴静的、与世无争的“幽谷百合”。

在费利克斯眼里,德·莫瑟夫夫人是一个从外形上和道德上都无可指责的圣女。描写夫人的外貌形象时,文中多次把她比作不染纤尘的百合花,从恍若人间仙境的安德尔山谷,到简约雅致的克罗西古尔特堡,再到夫人爱穿的白色衣裙,无一不在烘托这株“百合”的纯洁和高贵。在夫人的性情上,费利克斯力陈她美好的一面:第一,她极富牺牲精神。对家庭,为了让丈夫和孩子能安稳地生活,她独力承担打理家产的重任,心力交瘁,还得时常忍受丈夫乖张的脾气和挖苦;对恋人,为了给费利克斯一个锦绣前程,她动用了家族的一切力量和关系,让他在政界平步青云。第二,她睿智。即便蛰居山村,夫人也对波谲云诡的时代巨变和人性洞若观火,这主要表现在她给初出茅庐的费利克斯的那封指导信上。在信中,她首先告诉费利克斯,既然有意要在官场上大展拳脚,就不要用出世的思想衡量一切,要积极适应俗世的处世规则,不然要吃大亏。接着,她劝诫费利克斯一定要善良,因为报应不爽,如果因为蝇头小利而陷害别人,只会自掘坟墓。最后,她特别提醒费利克斯和女人交往的问题。聪慧的夫人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难以抵挡花花世界的诱惑,希望他学会自我保护,不要被那些自私和虚荣的女人误了前途。第三,她乐善好施。为了帮助穷苦的人们,她省吃俭用,生前身后都受人爱戴,是安德尔山谷的天使。

总之,德·莫瑟夫夫人的安静与美好,a在费利克斯的描述中,是显而易见的。

乔治·艾略特在《米德尔马契》里说过,在不同的人眼中,光和影会有不同的组合。因此,我们不应该仅凭费利克斯的“一面之词”而对德·莫瑟夫夫人定型。

应该说,善良是费利克斯性格的底色,但他的自私也是不可否认的。他把德·莫瑟夫夫人描述成爱情和人性的基督,而对她作为一个自然人的渴望爱情、善妒的一面却讳莫如深,是因为他想为自己的背叛寻找理由,推脱责任。一方面,他把自己的背叛归之于阿拉贝尔小姐的引诱;另一方面,他希望德·莫瑟夫夫人宽容大度,无论他做错什么,她都能以宽广的胸怀接受他,继续像从前那般爱他,免除自己的背叛行为导致的一切后果。对费利克斯为自己的背叛百般推脱的这种做法,纳塔利是明察秋毫的,她在信中不无讽刺地写道:“可怜的女人,她受够了苦!而当您说了几句带感情的话,您还以为在她的棺材面前已经有了交代哩。”[1]325-326所以说,纳塔利信中的讽意是要提醒读者,费利克斯对德·莫瑟夫夫人的描述是别有用心的,只有摆脱费利克斯的话语权力,才能对夫人的形象有一个客观的、全面的认识。

事实上,德·莫瑟夫夫人是一个充满张力的人物,除了费利克斯力陈的美好与伟大的一面,她也有善妒的一面,如果不受叙述者态度的影响,我们很容易在夫人自己的言行中觅见蛛丝马迹。起初,夫人在家里接见费利克斯时还义正词严地警告他,要是敢有越轨行为,克罗西古尔特堡将不再欢迎他。接着,当她得知他和别的女人有染时,她的防线在妒火中渐渐崩溃:“贞德是什么,我再也说不清了,”[1]241“对自己的操行,我也意识不到是好是坏!”[1]241后来,她在荒野里和阿拉贝尔相遇时,忍不住羡慕地说道:“倘若可以这样做,而又不犯罪的话,像这样等着自己的情人该多么愉快啊!”[1]255最后,在弥留之际,她已无力再筑阻挡情欲的理智之墙,一连串“离经叛道”的话从这位“圣女”口中脱口而出。她对费利克斯说:

“幸福使人变得年轻,而我想尝尝幸福的滋味。我打了一些如意算盘:我们把他们留在克罗西古尔特堡,而我们双双到意大利去。”[1]291-292

“我最大的苦恼就是见不到你!你不是要我活下去么?我想活。我也想骑马,我,我想了解一切,巴黎,豪华的盛会,欢乐!”[1]293

“对啊,要活!”她说着也让我站起来,依偎在我的身上,“实实在在地活着,而不是靠欺骗生活。在我的一生中,一切都是欺骗。最近几天,我计算过了,这些欺骗的行径!我从来没有真正生活过,我从来没有去荒野上寻找过什么人,我能这样死去么?”[1]293

“费利克斯,收葡萄的女工马上要用晚餐了,但是,我呢,”她用孩子般的声音说道,“我是女主人,我却饿着。爱情也是如此,她们多幸福啊,她们!”[1]294

德·莫瑟夫夫人说她的爱情“饥饿”着,实际上,她的爱情是费利克斯唤醒的。至于她和德·莫瑟夫伯爵的结合,不能说是没有感情基础,但夫人对伯爵更多的是怜悯、同情之“情”。德·莫瑟夫伯爵初来克罗西古尔特堡时衣衫褴褛,不名一文,当时的德·勒诺古尔小姐大动恻隐之心,毫不犹豫地应允了婚事,成了现在的德·莫瑟夫伯爵夫人。夫人希望抚平伯爵的创伤,因此对伯爵的这种感情更多的是同情、亲情,假如说真的有爱情,那也是一种平静的爱、充满安全感的爱。小说中说伯爵夫人和伯爵结婚是“因为一旦结婚,她就可以和她的舅母德·韦纳伊公爵夫人住在一起。”[1]52这很容易给读者一个错觉,让大家以为伯爵夫人当时是为形势所迫才不得已和伯爵结婚的。应该说,严峻的形势条件是客观存在的:第一,德·勒诺古尔家族尽管顶着一个高贵的姓氏,但其实内里早已被贫穷蛀空,家世已大不如前了;第二,母亲的严厉和冷漠早已让德·勒诺古尔小姐心灰意冷,而小姐心爱的舅母答应她,小姐一旦结婚,舅母就把克罗西古尔特堡作为嫁妆送给她,这样,小姐既可以摆脱母亲的控制,又可以和舅母生活在一起。然而,即使有以上种种条件催促,德·勒诺古尔小姐的婚姻也不至于这般迫在眉睫。她家族再怎么失势,她再怎么急于离开母亲,也不是非要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流亡贵族不可的。德·莫瑟夫伯爵当时三十五岁,正是一个男人风华正茂的年纪,但他被流亡生涯折磨得未老先衰,田产也被没收了,用“一无所有”来形容真的不为过。而德·勒诺古尔小姐当时不过十七八岁,年轻貌美,而且虽然家族衰落但毕竟还是名门望族,攀附的新贵肯定不乏其例,德·勒诺古尔家族若跟他们结合,可以很轻易地借助其财力重振家族雄风,但小姐偏偏选了德·莫瑟夫伯爵。她当然知道伯爵病恹恹的不能操劳,以后自己就得一个人肩负起照顾全家的责任,但是她是心甘情愿的,因为对于那些比伯爵条件好的追求者,她后来在跟费利克斯谈心的时候透露,这些男人肯定会比德·莫瑟夫伯爵更有出息,但他们很可能也是让人不能安心的“花花公子”,但伯爵不会,他对夫人将是一心一意的。以后的生活证实了伯爵夫人当时的判断:伯爵纵使深受身心疾病的折磨,性格乖张,但对夫人的爱护也是不可否认的。他有时仅仅为了送夫人一套首饰,不惜大老远跑一趟去巴黎亲自挑选;在夫人和费利克斯谈心事时,又会很识趣地默默走开。这些温情脉脉的时刻,大概也成为夫人多年来甘愿忍受他精神病发时的折磨而不忍抛弃他的原因吧。总之,无论是同情,亲情,还是爱情,德·莫瑟夫夫人对伯爵的都是一种平静的、波澜不惊的感情。

而德·莫瑟夫夫人对费利克斯的感情则不一样,正如夫人后来在信中向费利克斯承认的那样,夫人每当看到他,在舞会上被他吻过的那几处就会灼热燎人,所有的感官都会躁动不已——这才是真正的情欲之爱。然而遇上费利克斯,不知是伯爵夫人的幸运还是不幸,因为费利克斯的出现似乎应验了夫人的“花花公子”论:他虽然给她带来了爱情的躁动和活力,但同时也给她带来了嫉妒之苦。阿拉贝尔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德·莫瑟夫夫人的“本我”,夫人多么羡慕阿拉贝尔可以敢爱敢恨,可以不顾一切地追逐自己心爱的人。但这些想法正如上文提到的,是夫人在弥留之际,理智崩溃之时才不慎说出的,事实上她很清楚在现实生活中这些美好的幻想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阿拉贝尔可以“不顾一切”,因为她根本没有需要她顾虑的事情,她是时代的宠儿:她的家庭不用她操心;至于她的名声(她和费利克斯热恋的时候已经是有夫之妇),雄厚的家族财力和势力使她有资本傲视一切舆论。但德·莫瑟夫夫人不能,她有太多的羁绊,这让她虽然对费利克斯动了感情,但为了家庭,她主动用宗教禁欲主义把自己情欲强压下去。德·莫瑟夫夫人在家庭中独挑大梁,不敢放权是有原因的,因为德·莫瑟夫伯爵不仅身体不能操劳家事、打理田产,而且思想还很守旧,他始终不愿意面对封建贵族大势已去的现状,死守自己高贵的姓氏,不肯“降低身份”参加劳作。巴尔扎克在他的另外一部小说《古物陈列室》中讽刺过这类贵族,说他们“仍然忠于逃亡贵族和垮台的王室,如拉罗什-居庸、努阿斯特、韦纳伊、卡泰朗、特雷维尔等等,有些贫穷,有些有钱,可是金钱多少并不重要,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保持家族的古老和血统的纯洁,完全像一个考古学者,对一枚古币的重量并不放在心上,却极端重视古币上面的文字和头像的清晰,以及年代的古旧。”[2]11伯爵无力承担家庭重任,再加上时代政局风云变幻,正如《红楼梦》中目不识丁的王熙凤都能说出“一夜北风紧”这类谶语一样,德·莫瑟夫夫人也是这个家族的实际掌权者,怎么会嗅不出来这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很可能一场革命,就把什么都摧毁了。在这种情况下,德·莫瑟夫夫人难道忍心抛下一家病的病、弱的弱,和费利克斯远走高飞吗?但德·莫瑟夫夫人的种种隐忍和挣扎费利克斯都有意规避,这才是这株百合真正的伤痛。

因此,德·莫瑟夫夫人不仅仅是一株安静的、贤淑的百合,更加是一株挣扎的、忧伤的百合。不受叙述者叙述态度的影响,客观地评价德·莫瑟夫夫人,将能更全面地挖掘这个人物的内涵,更深刻地感受她的悲剧张力。

参考文献

[1]巴尔扎克.幽谷百合[M].韩沪麟,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4.

[2]巴尔扎克.古物陈列室——巴尔扎克小说选[M].郑永慧,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作者介绍:陈文莉,广州大学2014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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