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龙“性情说”对“三言”婚恋观的影响
2016-11-19王莹雪
内容摘要:冯梦龙提倡“性情说”,以情教诲众生,这一思想渗透在其代表作《警世通言》、《喻世明言》、《醒世恒言》即“三言”中,无不体现出作者的文学主张,以aa小说作为情教的目的。“三言”所宣扬“人品至上”代替“门第观念”,“好事多磨”代替“一见钟情”,“破镜重圆”代替“一休终弃”等婚姻恋爱情节模式,直接受到冯梦龙“情教”观的影响。
关键词:冯梦龙 性情说 婚恋观 三言
冯梦龙思想主要来源于三个方面:一是儒家正统思想;二是明中叶东南沿海一带市民阶层的思想;三是明代文人哲学思潮的影响。其中,李贽“童心说”、王阳明“良知说”对冯梦龙的思想及文学主张影响极其深刻。李贽“童心说”是其根本的文学主张,他说:“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1]王阳明主张“良知说”,其曰:“仆诚赖天之灵,偶有见于良知之学,以为必由此而后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每念斯民之陷溺,则为之戚然痛心,忘身之不肖,而思以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2]冯梦龙一方面受李贽“童心说”的影响,主张文学要表达“真情实感”;另一方面又认同王阳明“良知说”,在主张文学要流露感情,但又认为“情”要受到“礼”的制约,主张“情教”论,目的是“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用真情去履行儒家的忠孝仁义。二者统一的基础是要有真情,这集中体现在冯梦龙“性情说”的文学主张,直接影响着“三言”中婚姻恋爱观。
一.冯梦龙“性情说”
“性情说”是冯梦龙的文学本体论,核心思想是文学要表现情感。这既不同于前人“诗言志”,又不同于其后的“性情”论,具有鲜明的时代烙印与独特的个性特征。冯梦龙认为人间之“情”有三层含义:第一层次是指男女之情。冯梦龙说:“六经皆以情教也。《易》尊夫妇,《诗》首《关雎》,《书》序嫔虞之文,《礼》谨聘奔之别,《春秋》于姬姜之际详然言之,岂非以情始于男女?”[3]第二层泛指人类的一切情感,包括父子、君臣、兄弟、夫妇、朋友之情;第三层次是指维系天地万物的根源和纽带。“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无情,不能环相生。生生而不灭,由情不灭故。”“万物如散钱,一情为线索。散钱就锁穿,天涯成眷属”[3]。男女之情,是冯梦龙“性情说”的主要特色,文学要表现男女之情,而且这种“情”是真实的,“四大皆空,唯情不虚假。”[3]而通俗文学最能表现真情实感。这三点是“性情说”的核心思想,集中体现在“三言”作品中。
二.“三言”婚恋观
1.“人品至上”代替“门第观念”
封建婚姻制度的基本内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与媒妁包办男女青年的婚姻的时候,考虑的是家族的利益,而不是当事人的意愿。所谓“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4]。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成了婚姻的基本条件,在古代小说中有着明显的体现。但婚姻的幸福与否并不取决于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而更重要的是人品与两心相知。冯梦龙“性情说”主张通俗文学最能表现男女之间的真情,那么在婚姻中男女选择配偶时自然要满足内心的情感需求,不以门第决定婚嫁,而是尊重内心的情感,其“三言”中的一些篇什突出反映了这一婚恋观。
冯梦龙借“三言”中的一些篇章表达了“重人品,轻门第”的民主婚恋观,在掌握着儿女婚姻大权的家长身上有着明显地流露,例如《醒世恒言》卷七“钱秀才错占凤凰俦”,高赞为女儿秋芳选胥的标准即是人品第一,“定要拣个读书君子,才貌兼全的配她,聘礼厚薄到也不论。若对头好时,就赔些妆奁嫁去,也自情愿”[5]123宁愿舍弃家财万贯与其门当户对的颜俊不嫁,偏要嫁给穷秀才钱青,这正是重人品、轻门第婚姻观的体现。同样,在《醒世恒言》卷二十“张廷秀逃生救父”,王员外不顾长女与女婿以门户不当坚决反对这门亲戚,坚持将次女许配给木匠之子张廷秀为妻。之所以选择木匠之子为次女婿,王员外的观点是:“会嫁嫁对头,不会嫁嫁门楼。……他虽是小家出身,生得相貌堂堂,人材出众,且又肯读书,做的文字人人都称赞,说他定有科甲之分。放着恁般目知眼见的到不嫁,难道到在那些酒包饭袋里去搜觅。”[5]381王员外择婿关键是看男方自身条件,不重门第,立主女儿嫁给张廷秀这个人材出众的小家子,显然看重的是潜力股。高赞、王员外虽具有支配女儿婚姻大权,却不以门第高低为准绳,而是主要考察男方个人品行,以才情嫁人,是封建婚恋思想史上的一大进步。
较之高赞、王员外这些开明家长,那些主宰自己婚姻幸福的女子,其择偶观更为进步。王美娘最终选择嫁给门第低微的市井之辈卖油郎秦重,嫁给了这个“不是有名称的子弟”。其根本原因在于王美娘在遭受吴八公子凌辱之后,方顿悟平素看重的那些衣冠子弟与秦重相比,不过是衣冠禽兽,秦重则是“难得的好人,又忠厚,又老实,又且知情识趣,隐恶扬善,千百中难遇此一人。”[5]57王美娘最终认为门第、金钱与男人的体贴、温存相比不名一文,将忠厚老是的人品视为择偶的重要标准,决然将自己的爱情寄托在挑担沿街卖油的秦重身上。同为青楼女子的杜十娘久有从良之志,其内心亦注重个人品德,观李甲“忠厚至诚”,才决心委身相许。
2.“好事多磨”代替“一见钟情”
封建社会对女子自由的束缚,女青年与外界的接触机会与广度极其少而小,且男女授受不亲,难与同龄异性长期交往,缺少“耳鬓厮磨”的生活土壤。而“一见钟情”式的爱情在小说戏曲中较为常见。古代戏曲中男女青年一见钟情式的爱情模式往往是“才子佳人后花园,落魄公子中状元。”的套路。“一见钟情”是男女青年仅被对方外表所吸引,未能触及到人的内心世界,而其性格、志趣、思想、情感是否相投则是未知数。冯梦龙主张真情,而真情自然来源于真事,其“三言”中的爱情篇章突破了一见钟情的恋爱模式,构建了那女青年迂回曲折,终成眷属的婚恋模式,极其符合生活逻辑。《喻世明言》卷十七“单符郎全州佳偶”,单符郎“于众妓中,只看得他(杨玉)一眼,大有眷爱之意”[6]245,笔锋至此似乎要落入“一见钟情”爱情戏的窠臼之中。但冯梦龙却曲尽其致,设置了三重障碍,虽有司理郑安有意玉成其事,但惮于太守严毅,因而此事被搁置,次第一障碍;新太守陈某即任,郑安方敢安排单、杨二人相会,情投意合。美事玉成之后,单符郎修书讲明杨玉即是指腹为婚的妻子如今落入青楼,欲求家长单公践约,家长是否允可,此第二障碍;陈太守批准杨玉释贱归良,却见其貌美而“不能忘情”,“不觉前起抱持杨玉,说道‘汝必有以报我”[6]249。陈太守对杨玉情不自禁,徒生淫欲之意,此第三障碍。单符郎与杨玉的婚姻正是在这三重障碍的依次出现而受阻,依依冲破而获得新生。从二人初次相见,与终成眷属相隔两年之久,真可谓是好事多磨,曲尽其致,极富生活气息。《喻世明言》卷二十八“李秀卿义结黄贞女”,黄善聪女扮男装在父亡之后与同乡青年李英结为异姓兄弟合伙做生意,耳鬓厮磨,同住九年。黄李毕竟是异性青年,生活在一起有诸多不便,如庐州时二人“日则同食,夜则同眠”。李英虽对黄善聪“只是和衣而卧,不脱衫裤,亦不去鞋袜”以及“你耳朵子上,怎的有个环眼?”[6]418颇为疑惑,但最终被其巧言掩饰而过。这一情节的描写,真实而具生活情趣。后发觉黄善聪本是女儿身,李英誓死要娶之为妻,多次遭其拒绝却矢志不渝,在守备太监李公等人的撮合下,二人结成连理。总观“单符郎与杨玉”、“李英与黄善聪”的婚恋过程,相同之处在于二者皆来源于生活,遵循生活逻辑,极具真实感,情亦真,事亦真,这正是冯梦龙“性情说”的主要内容之一:“谁将情咏传情人,情到真时事亦真。”[3]
3.“破镜重圆”代替“一休终弃”
休妻,乃中国古代婚姻制度中最为普遍的一种方式,离婚的特权掌握在丈夫手里,妻子无离婚的自由。据《大戴礼记·本命》记载封建社会 “休妻”制度的主要内容有“七出”:“妇有七出,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其中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因“不顺父母”“淫”而被丈夫休无处容身的情节屡见不鲜,《诗经·氓》的女主人公,《孔雀东南飞》中的刘兰芝,皆是因不顺舅姑与夫家不和而被休,他们一旦被休,将蒙上奇耻大辱娘家不容,世人不齿,将无颜立世,绝无再返夫家的机会。但在冯梦龙看来,只要真情在,淫而被休的妻子可以与丈夫破镜重圆,忘恩负义、杀妻未遂的丈夫可以被妻子原谅而重归于好。在冯梦龙“三言”中之所以会出现这些看似违背封建伦理纲常的情节,根源在于其情教思想,即用情来教育众生遵循礼教。《喻世明言》卷一“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三巧儿在丈夫蒋兴哥外出经商其间,难不住空闺寂寞,与陈商做出苟且之事,被丈夫发现而被休。蒋兴哥续弦恰与前妻偷情的陈商之妻平氏,及兴哥遇难县令主断官司,县主之妻恰是其前妻;该书卷二十七“金玉奴棒打薄情郎”,金玉奴对丈夫莫稽用情极深,资助其考取功名,但后因丈夫嫌弃门第贫贱而被推入水中,金玉奴对丈夫的一片深情化为春水。莫稽嫌贫爱富,心术不端,薄情寡义,陷害糟糠之妻,欲娶淮西转运使许德厚之女为妻而攀龙附凤。而许公之女却是前妻金玉奴,莫稽的无情得到了有力的棒击,金玉奴被欺之愤亦得到了冰释。这些情节正是冯梦龙“情教”观中的“情报”思想的鲜明体现,“情而无报,天下谁忠于情哉!有情者,阳之属,故其报多在明。”
4.“红杏出墙”代替“忠贞不渝”
妻子对丈夫“忠贞不渝”是儒家伦理道德的基本要求,是夫为妇纲的高度体现。在禁欲思想的钳制下,明代小说家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极力歌颂维护贞节的列妇,如曹家之妻夏侯女;施耐庵在《水浒传》中持禁欲主义甚挚,将是否爱色作为评判英雄的标准。对于红杏出墙的妇女,施耐庵嗤之以鼻,借书中梁山好汉之手,将其残杀之。而在冯梦龙短篇小说“三言”中“红杏出墙”情节频频出现,涉及的篇幅达10多篇,如《警世恒言》[7]卷《玉堂春落难逢夫》中的皮氏婚姻不幸,丈夫嫖妓纳妾,外出经商,滞留在外不归。皮氏难以忍受独守空房、情感生活无望的心理煎熬,翻越礼教之墙与邻人赵昂私通。又如本书卷《小夫人金钱赠少年》中的“小夫人”不甘心以丰厚的嫁妆与青春美貌嫁给行将就木的60岁老人张士廉,按捺不住心头情火,主动向仆人张胜示好,却遭到拒绝与逃避,未能如愿以偿。为人时,“小夫人”有“红杏出墙”之意,但无“红杏出墙”之举;为鬼时,小夫人却与张胜同住屋檐下,最终实现了理想,这是皆由用情之深而致的。
参考文献
[1]李贽.焚书[M].北京:中华书局,1953.
[2]王阳明.王阳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3]冯梦龙.情史类略[M].长沙:岳麓书社,1984.
[4]郑玄著.十三经注疏·礼记·昏礼[M].北京:中华书局,1980.
[5]冯梦龙编.顾学颉校注.醒世恒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
[6]冯梦龙编.许政扬校注.喻世明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7]冯梦龙编.严敦易校注.警世通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
(作者介绍:王莹雪,重庆三峡医药高等专科学校讲师,主要从事明清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