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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籍诗歌张力的语言学分析

2016-11-19王妍

文学教育 2016年4期
关键词:阮籍桃李张力

内容摘要:阮籍的五言《咏怀诗》,含蓄蕴藉,音逸调远,往往几十个字的一首小诗,千百年来,学者诗人,解说纷纭,各持己见,具有明显的张力。文章力图通过语义、语法、修辞、命题等这些语言学最基本的因素,来探讨阮籍的诗歌的这一特点。

关键词:阮籍 诗歌张力 语言学

阮籍的五言诗寓意深远,含蓄委婉,历来难解,乃至一诗多解,极富张力。奥妙何在呢?

一.语义方面

作为语言单位的词语,除了具有理性意义,即概念意义外,往往还具联想意义,即语言的使用者或接受者对所指对象本质属性以外的其它属性的主观联想意义,恰当地选择和运用词语的联想意义,往往能提高表达效果,增加作品的魅力和张力。阮籍《咏怀诗》的多解与难解,往往与其诗中所用的词语具有联想意义有关。如其一:“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本诗历来就有写实和刺时两说。认为其为实境描写的,理解的当是词的理性意义,而认为其刺时的,理解的当是词的理性意义,而认为其刺时的,理解则是语言的联想意义,如吕延济以为:“夜中,喻昏乱。”[1]由夜的黑联想到社会政治的黑,即昏乱也。故对整首诗的解释也由写实变成了寄托。如刘履以为:“此嗣宗忧世道昏乱,无以自适,故托言夜中之时起坐而弹琴也。”[2]《咏怀诗》中,还常常因其使用一些泛指的词语,而造成诗意的联想与多解。如其十八中的“君子”,十九中的“佳人”,二十三中的“仙者”,三十九中的“壮士”,六十七中的“洪生”等,因其均为泛指,致使古来解者不得不借助逻辑推理或凭其想象,而阐发出种种解释,并且因为对这些关键词解释的不同,而对整首诗意义的解释大相径庭,现举其二十三为例:

“东南有射山,汾水出其阳。六龙服气舆,云盖切天纲。仙者四五人,逍遥宴兰房。寝息一纯和,呼吸成露霜。沭浴丹渊中,照耀日月光。岂安通灵台,游瀁去高翔。”

对于此诗,方东树以为:“托言仙人不游人间,以比己不甘俗流。”[3]张畸以为:“以况竹林诸贤也。”[4]而蒋师沦认为:“仙者四五人,谓司马氏及其用事之人。”[5]因为对“仙者”的理解不同,对整首诗基调主旨的理解也不一样。

这种由于措辞造成的联想还有其它情况,如其十六有:“是同鹑火中,日月正相望。”是时,在此代时间,亦存在明显的分歧。如何焯以为:“此诗正指司马氏废齐王事也……师既定谋而后白于太后,则正日月相望之时。”[6]吴淇以为:“鹑火中云云,则是八月也,日月相望,是十五日也,羁旅之人……安得不俯仰伤怀哉”[7]王阎运则认为:“日月相望,言君臣相争。”[8]由此可见,对同一词或同一句的不同联想与推理,是造成《咏怀诗》张力的一个重要原因。

此外,同一意象在不同诗中反复出现,而其象征意义则不尽相同,亦是使阮诗充满张力的一个根本原因。

二.语法方面

从语法角度上讲,有些特殊的句型、结构的运用与选择,也是造成《咏怀诗》张力的重要原因。比如疑问句,如果不是设问或反问,作者是不提供答案的,如其五:

“平时少年时,轻薄好弦歌。西游咸阳中,赵李相经过。娱乐未终极,白日忽蹉跎。驱马复来归,反顾望三河。黄金百镒尽,资用常苦多。北临太行道,失路将如何?”

此诗李周翰评曰:“喻人素有美行于魏,今失路归晋,其于美行尽已丧矣;将如何之何哉?”[9]“失路”之意自是指去魏就晋;刘履以为:“此嗣宗自悔其失身也。”[10]方东树则以为:“此言为人之失与失路同,疑是以已托讽曹爽不可荒淫失道……”[11]此外另有意见不同的儿种说法。笔者以为,在当时的环境下,阮籍对一些社会政治现象及自己人生道路的选择等一系列问题,充满矛盾和疑问是必然的,也必定会在诗中有所流露。“失路将如何?”这一问句的运用,是否就表现出了这样一种情绪?

另一种情况是,作者虽知自己所指,但并不说出来,疑问句在诗中起承上启下的结构作用。如其六十二:“平昼整衣冠,思见客与宾。宾客者谁子?倏忽若飞尘。裳衣佩云气,言语究灵神。须臾相背弃,何时见斯人!”

虽然,作者一定知道他所指的宾客是谁,故不道明者,或者因为诗歌本身审美方面的原因,如故意追求一种迷离恍惚的神韵;或者是迫于当时的高压政策,不便指明等。如此,便给读者留下了猜测想象的余地。如蒋师沦认为宾客是指“楚骚人物”[12],曾国藩认为:“此首或指孙登、嵇康之流。”[13]黄侃也以为“有述于叔夜,太初之事”[14]的可能。虽然此首对“宾客”的理解分歧较少,多数认为是指嵇康,但因作者没有点明,依旧无从定论。

某些句子成分的缺失,或者说省略,也是造成《咏怀诗》张力的原因。如其六十一有“念我平生时,悔恨从此生。”“悔恨”的宾语是什么?是上面提到的“军旅”之事还是“少年学击剑”或是与之相关的别的什么?是陈沆说的“悔所学之无用”,[15]还是曾国藩讲的:“念仇敌不在吴蜀而在堂廉之间”[16]呢?我们只感觉到其胸中的不平,却难以考定其悔恨之确指。

三.修辞方面

阮籍的《咏怀诗》极注重修辞,而大量比兴、典故、隐喻的运用,使之更具“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厥旨渊放,归趣难求。”[17]的特点。如其三:

“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凝霜被野草,岁暮亦云己。”

此类诗中,作者继承了《诗经》、《楚辞》的比兴传统,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如此诗中仅“嘉树”、“桃李”就有众多的说法。刘履以为:“此言魏室全盛之时,则贤才皆愿禄仕其朝,譬犹东园桃李。”[18]方东树以为“此以桃李比曹爽”[19]今人韩传达却以为“桃李树当是喻嵇康”[20]如此等等,莫衷一是。

《咏怀诗》中典故的运用,亦是随处可见。如上面所举诗中的“西山”,就用了伯夷、叔齐的典故。其它的像其五中的“赵李”,其六中的“东陵瓜”,其二十中的“杨朱泣歧路,墨子悲染丝”,其三十二中的“孔雀”、“渔父”等等,皆为其诗增添了丰富的寓意。有的甚至整首皆用典故,如其十二:“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泽若九春,磐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衾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此诗寓意究竟何在?作者只字未提,真可谓不着一字而尽得风流,致使古今读者只能望文生义。如吕延济以为:“晋文蒙厚恩于魏,不能竭其股肱而将行篡夺,籍恨之至,故以刺也。”[20]闵齐华以为:“此借二人以色事主,始终不渝,以刺君之不择人也。”[21]邹思明以为:“此诗以私昵方道义,凡事君交友皆朝于贞固,率是类也。”[22]等众多说法。

此外,《咏怀诗》中亦运用了大量的象征、隐喻等。如其十一中的“黄雀”,二十一中的“玄鹤”,四十八中的“鸣鸠”、“焦明”,二十二、七十九中的“凤凰”等等,皆各有所寄托而难明其旨。

四.命题问题

凡书面语言,基本都有一题目。《咏怀诗》所反映出来的思想内容固然较为丰富,但就每首诗而言,并没有复杂到无从命题的程度。如其六十二“平昼整衣冠”,若当时作者就命名为“思叔夜”或“恩某某”等,则我们解读时,就不必费神猜测所谓的“客与宾”究竟是谁了。

那么,当时阮籍写这些诗时,果真都没有题目吗?据减荣绪《晋书》时云:“籍属文初不留思,率尔使作,成陈留八十余篇。”[23]则“陈留”或许为其最初的总篇名或其中一首的篇名。陈伯君云:“《咏怀》之名,疑为昭明太子萧统选录十七首时所加。”[24]《晋书》本传中亦有“登武牢山,望京邑而叹,于是赋《豪杰诗》”。由此推之,阮籍之诗,当初应该有题目,或至少一部分有题目,后来才一概删去。可见,《咏怀诗》最终成了阮籍感情的逃避,而非感情的放纵,是特殊时代的特殊产物。因其没有题目,从语言学上讲,乃是不完整的缺憾之作。然而,此一缺憾,正如维纳斯之断臂,更增添了其难以言传的魅力,从整体上扩大了诗的张力,为我们留下了充分想象的余地。

注 释

[1][9][20]《文选、五臣注》,陈伯君《阮籍集校注》引㈠华书局,l987年,

[2][4][5][7][8][10][11][14][18][21][22]陈伯君《阮籍集校注》引,中华书局,1987年。

[3][6][12][13][15][16]黄节《阮籍步兵咏怀诗注》,陈伯君《阮籍集校注》引。

[17]钟嵘《诗品、上》。

[19]韩传达《阮籍评传》,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6月。

[23]《文选》李普注引。

[24]陈伯君《阮籍集校注》引,中华书局,1987年。

(作者介绍:王妍,济南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高级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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