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问题带您看懂国际格局—— 访著名国际问题专家黄仁伟

□ 本刊记者 邢 华

五个问题带您看懂国际格局
—— 访著名国际问题专家黄仁伟

□ 本刊记者 邢 华

黄仁伟，著名国际问题专家，博士生导师，现任上海社科院副院长、历史研究所所长、世界中国学论坛秘书长、国务院台办海峡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副会长。本刊记者 孙大勇/摄影

记者：院长，您好！中央从十八大以来多次强调当前的国际格局、政治经济格局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您能给总结一下当前全球格局变化有哪些特点吗？

黄仁伟：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世界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具体表现为以下几点：第一，地缘政治因素再度上升，大国对抗仍在可控范围之内。第二，美国全球领导能力下降，盟国体系离心倾向持续增强。第三，欧亚大陆极端势力蔓延，叙利亚危机长期化复杂化。第四，东亚地区秩序二元结构，三大潜在危机交织连锁反应。第五，全球化减速并出现逆转，世界经济进入增长下行周期。第六，全球治理急需调整规则，各力量争夺道义制高点。

记者：为什么说地缘政治因素是再度上升？

黄仁伟：传统的地缘政治基本上就是由某个大国为核心的军事集团同另一个大国为核心的军事集团的斗争，一战、二战、冷战都是这样。冷战结束以后，大国关系一度以地缘经济为主、反恐合作为主，战略竞争为辅。但是最近两年这个情况有所变化，地缘政治因素又成为大国关系的突出因素。这是当代政治的一个重大变化。

乌克兰危机就是新地缘政治的典型例子。北约向前苏联腹地东扩，俄罗斯不让它推进，两种力量最后在乌克兰对抗，导致乌克兰危机。但是，北约、美国、俄罗斯、欧盟，在乌克兰危机中找到一个平衡点，将危机控制在乌克兰以内的范围，而不是变成大国之间的战争。再看叙利亚，多少个大国在后面插手，美国、俄罗斯、北约的飞机都在叙利亚上空转悠，但就是没打起来。这是地缘政治的一个突出表现。在东亚，美国在强化它的盟国体系，从日本海到黄海、到东海、到台湾海峡、到南海的第一岛链强化军事存在。中国和俄罗斯也在强化战略协作，联合举行日本海演习、东海演习、南海演习。中俄和美日在第一岛链上的左右连续联合演习，双方都摆开架势，但是不准备马上摊牌。这也是地缘政治的新特点，在五年前是不存在的。

记者：您是如何判断美国在世界的领导力量在下降？

黄仁伟：美国在全世界的领导能力明显下降，下降速度之快超出了美国人的想象。为什么呢？一是美国财力不足，使它不能在世界上承担过去那么大的领导责任。二是美国国内出现结构性危机，支持它原来世界霸权的国内基础动摇了。最突出的例子就是这次总统大选，产生了两个任何人都不能满意的总统候选人，希拉里有一大堆毛病，特朗普的问题就更多。怎么回事？就是美国国内结构出了问题。所以，这两点造成美国在世界范围内担任“一把手”的能力下降。

当前，世界格局的变化是非常深刻的。很大程度上，美国对中国的战略压迫，在东亚搞亚太再平衡，恰恰是因为它能力不足、能力衰退的表现，它担心稍微一放松，中国就超越过去了。反过来，看美国的能力强不强，不仅要看它对我们的态度，还要看它在其盟国里头起多少作用。实际上，美国对盟国体系发号施令已经不灵了。最近，好几个盟国跟美国唱反调：一个是美国的第一号盟国英国，不顾美国反对退出欧盟，这件事是在欧洲盟国体系中撕开一个巨大的裂纹，以前从来没有过，后继效果还会显现出来。另一个是北约最重要的军事前哨土耳其，突然变成俄罗斯的好朋友了，一下子让北约阵营缺了一个大口子，让美国在中东的盟国体系又被撕开了。还有一个是美国在亚洲的重要盟国菲律宾，南海仲裁案结束后不久，菲律宾新总统杜特尔特就宣布要切断同美国的军事关系，要与中国紧密合作，这下子把美国搞懵了。

需要注意的是，美国国力也在下降，但是下降过程很长很慢，美国的总体国力不等于美国的领导力，这是两个概念。

记者：您说东亚地区存在着两元结构。什么是两元结构呢？

黄仁伟：东亚地区的两元结构就是东亚国家经济上靠中国，安全上、军事上都贴着美国。美国不甘心出现这种状况，就搞了个TPP，也就是跨太平洋伙伴协定，想把亚洲国家在经济上重新拉回美国这边，把中国排除出去。但是事情没那么简单，中国和亚洲国家在经济上相互依存是市场规律决定的，不是美国说改就能改的，所以这个TPP到现在也没有搞成。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两元结构是我国在亚洲面临的地缘环境问题。

同时，我们对亚洲环境要有一个客观的、冷静的分析。即使美国拉拢这些亚洲国家是一种策略，在两个大国之间搞平衡也是亚洲国家本身的选择。亚洲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脱离中国市场，为了平衡两边利益，它们经济上越是依赖中国市场，军事上就越是倒向美国。我们现在的周边工作比过去难做多了，这种状态估计还要维持20年时间。

实际上，除了二元结构，我国在东亚还有三大潜在危机——朝鲜半岛危机、东海+台海危机、南海危机。这三大危机相互交叉，都见端倪，随时可能爆发。朝鲜半岛危机过去是朝鲜的核问题和导弹问题，和北朝鲜有关。当前韩国在美国的压力下准备部署萨德反导弹系统，它的雷达半径可覆盖半个中国。于是，朝鲜半岛危机就变成了朝鲜的核问题和韩国的萨德问题，直接和中国的安全相关。第二个危机和日本有关。钓鱼岛的战略意义远远不只这个岛、这几块石头归谁，它还有很多战略上的价值，又跟台湾问题连在一起。这个危机现在虽然没有发生，但是潜在的危险还是很大的。第三个危机南海问题关系整个东亚的形势，是我们整个亚洲战略的重点。全球战略看亚洲、亚洲棋局看东亚、东亚博弈看四海、四海里头看南海，南海是战略重点中的重点。我们把三大危机和两元结构搞清楚了，对亚洲的形势总体就掌握了。

记者：2016年10月1日，人民币纳入SDR（特别提款权）货币篮子正式生效，从此人民币将成为国际储备货币。那么，加入SDR有什么意义？

黄仁伟：在人民币加入SDR之前，世界上只有四个货币是SDR，即美元、欧元、英镑、日元。在同欧洲分离以后，英镑有点摇摇晃晃，英国脱离欧盟又对欧元带来了影响，欧元也是摇摇晃晃。日元一直是走下坡路的。所以当前五个主要货币里面坚挺的、向上走的只有美元和人民币。

进入SDR意味着什么呢？就是人民币已经是国际的储备货币了，各国的外汇储备都可以把人民币作为一个主要的币种储备起来，将来可以随意兑换美元、欧元、日元、英镑。这样，人民币在世界上的需求量就会明显地增加，需求增加了而供应不够时，人民币就会升值。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多发人民币，用人民币换来世界上更多的产品、资源，购买各种服务，包括出国旅游、孩子出国读书等等。人民币加入SDR是中国的一件重大的历史事件，对每个人、每一个企业、每一个部门都有非常深远的影响。

凡事都有好坏两个方面。我们正式成为国际储备货币也会面临很大的麻烦。如果我国经济不稳定或者下行，拥有人民币的国家就可以抛掉人民币，导致人民币贬值。人民币一旦变成市场贬值，就不受控制，不是我们国家外汇管制可以管制得了的，人民币就会出现危机。今后我们每个人要非常关心汇率，人民币变成世界货币以后，不是我们内部因素可以左右的了，外部市场因素越来越起决定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