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海《中山狼》杂剧宗元复古倾向浅探

汪龙麟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9）

康海《中山狼》杂剧宗元复古倾向浅探

汪龙麟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9）

在诗文上具有浓重复古情结的康海，对“元人传奇”也就是元杂剧，不仅涉猎丰富，且对其文学追求有精深体会。其《中山狼》杂剧便表现出浓厚的宗元复古倾向：宫调曲牌组合，谨守元剧规范；慢板紧板相错，“此等处极似元人”；曲词语语本色，直摩元人之垒。

康海；《中山狼》杂剧；宗元复古

夫抉精抽思、尽理极情者，激之所使也；从容舒徐、不迫不怒者，安之所应也。故杞妻善哀，阮生善啸，非异物也，情有所激则声随而迁，事有所感则性随而决，其分然也。予曩游京师，会见馆阁诸书，有元人传奇几千百种，而所躬自阅涉者，才二三十，意虽假借而词靡隐逊，盖咸有所依焉。予读之每终篇或潸然涕焉，曰：“嗟乎，士守德抱业，谓可久远于世以成名亮节也，如此乃不能当其才，故托而鸣焉，其激昂之气若谬乎其毋已也，其所感且何如哉，且何如哉！今读《子美游春记》，悲紫阁山人之志，亦或犹是云尔，故题其首，使观者易识其所指，可以观士于穷达之际矣。”

——康海《题紫阁山人子美游春传奇》序

康海为王九思所作著名杂剧《沽酒游春》的序言，时被学界征引以探讨康海的戏曲思想，着眼点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情有所激”“事有所感”，感激而作，即司马迁式的“发愤著书”说；二是虽“守德抱业”却“不能当其才”，遂“托而鸣焉”，即所谓的“比兴寄托”论。学界也多藉此而探绎康海所作两部杂剧《中山狼》《王兰卿》的本事和寓意。

其实，这段话中，康海还谈到了自己“曩游京师”时的阅读感受：“会见馆阁诸书，有元人传奇几千百种，而所躬自阅涉者，才二三十，意虽假借而词靡隐逊，盖咸有所依焉。”这几句话起码说明，康海对馆阁所藏的“几千百种”“元人传奇”，“躬自阅涉”虽“才二三十”但也有二三百种。显然，康海对“元人传奇”也就是元杂剧，不仅涉猎丰富，且对其文学追求有精深体会，所以才能感受到元代剧作家假借杂剧“托而鸣焉”的生命寄托。

正是依赖于对元人杂剧的丰厚文化储备，在诗文上具有浓重复古情结的康海，其戏曲创作也有意无意地表现出宗元复古倾向。

一、宫调曲牌组合：“审于律吕如周阮”

“审于律吕如周阮”的康海，熟读《太和正音谱》和《中原音韵》，精通音律，“屡为乐章，求律于太常氏，又自定黄钟而用之，然后宣以五音，舞以六羽，使声容并作，以祀先乐，宾观者无弗叹赏，知古乐可未尽亡矣。”[1]其所作《中山狼》杂剧，在宫调的选择、曲牌的组合乃至遣词用句的打磨上，几都谨守元人杂剧矩范。

我们将《中山狼》杂剧四套宫调的曲牌组合分列于下，从中不难感受到康海谨遵元剧范式的创作追求：

第一折：【仙吕·点绛唇】+【混江龙】+【油葫芦】+【天下乐】+【那吒令】+【鹊踏枝】+【寄生草】+【么】+【醉中天】+【金盏儿】+【一半儿】+【后庭花】+【赚煞】

第二折：【正宫·端正好】+【滚绣球】+【倘秀才】+【叨叨令】+【倘秀才】+【滚绣球】+.【呆骨朵】+【滚绣球】+【倘秀才】+【煞尾】

第三折：【越调·斗鹌鹑】+【紫花儿序】+【金蕉叶】+【小桃红】+【天净沙】+【调笑令】+【秃厮儿】+【圣药王】+【麻郎儿】+【么】+【东原乐】+【绵搭絮】+【络丝娘】+【拙鲁速】+【尾声】

第四折：【双调·新水令】+【驻马听】+【雁儿落】+【得胜令】+【沽美酒】+【太平令】

说明：下划横线者为曲团。

据上所列，康海《中山狼》杂剧对元杂剧规范的遵守，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是宫调的选择，中规中矩。尽管依据“审音定律”即用十二律为宫商角徵羽五音（如加上变宫、变徵则为七音）定音高，可得到六十种（或八十四种）宫调，但元杂剧常用的只有“五宫四调”即所谓的“北九宫”，这一点清人李玉在《北词广正谱》已然指出。《中山狼》杂剧四支套曲，在元杂剧中也是使用频率甚高的。依据近年学者对《元刊杂剧三十种》《元曲选》《元曲选外编》所收共171部杂剧选用套曲的统计，《中山狼》杂剧选用的四支套曲，在元杂剧中的使用频次分别为：【仙吕】170次，【正宫】92次，【越调】53次，【双调】145次。

其次，每支套曲的第一、二两支曲子，和元杂剧相对固定的用法一致。《中山狼》杂剧四支套曲第一、二两支曲子的曲调，其在元杂剧中的使用次数见表1。

表1①表中所引关于元杂剧曲牌组合特点的统计数字，系据张正学《关于元剧套曲的三个问题》（河北师院学报，1997年第1期）；《元剧套曲曲调、引子与尾声特征散论》（天津师大学报，1998年第5期）。

第三，是曲牌搭配数曲成团。同一宫调中的若干曲牌相互连缀而成套曲，然曲牌之间的连缀并不是随意的。有些曲牌固定搭配，成团出现，称为“曲团”。出现位置灵活且无固定搭配曲牌的，叫做“只曲”。《中山狼》所用四个宫调，其在元杂剧中常见的“曲团”与“只曲”是：

仙吕宫曲团：

【点绛唇】+【混江龙】+【油葫芦】+【天下乐】

【村里迓鼓】+【元和令】+【上马娇】

【醉中天】+【金盏儿】

【那吒令】+【鹊踏枝】+【寄生草】

仙吕宫只曲：【后庭花】、【一半儿】、【赏花时】、【六么序】

正宫曲团：

【端正好】+【滚绣球】+【倘秀才】

【脱布衫】+【小梁州】

正宫只曲：【叨叨令】、【呆骨朵】、【芙蓉花】、【伴读书】、【双鸳鸯】、【蛮姑儿】、【塞鸿秋】

越调曲团：

【斗鹌鹑】+【紫花儿序】

【调笑令】+【秃厮儿】+【圣药王】

【麻郎儿】+【么】

【耍三台】+【么】

越调只曲：【络丝娘】、【凭栏人】、【糖多令】、【天净沙】

双调曲团：

【新水令】+【驻马听】

【雁儿落】+【得胜令】

【沽美酒】+【太平令】

【川拔棹】+【七弟兄】+【梅花酒】+【收(喜)江南】

【甜水令】+【折桂令】

双调只曲：【风入松】、【水仙子】

具体到《中山狼》杂剧，第一折【仙吕】13支曲牌，由三个曲团加三支只曲一个【赚煞】构成；第二折【正宫】10支曲牌，由三个曲团两支只曲一个【煞尾】构成；第三折【越调】15支曲牌，由两个曲团九支只曲一个【尾声】构成；第四折【双调】6支曲牌，由三个曲团构成。这些曲牌组合的方式和元杂剧也完全一致。

二、慢板紧板相错：“此等处极似元人”

宫调曲牌组合上与元杂剧相契合，只是外在形式上的一致，重要的是这种形式能否准确清楚地表达剧情。这里我们以第二折10支曲词为例，具体分析一下曲牌组合与剧情进展之间的关系。

这折戏主要表现东郭先生如何骗过赵简子的故事。在用书囊儿藏住中山狼后，东郭先生“且在这枯杨之下歇息”，开场【端正好】+【滚绣球】+【倘秀才】的曲团，以大和弦慢板的节奏，渲染东郭先生品赏秋景的闲适淡定：暮秋天、荒郊外，柳叶飘、雁影排。然而，藏狼书囊的事实，又不免几分担忧：“无端小鹿心头揣”“怕的他快眼疑猜”。赵简子打听中山狼的行踪，语气和缓，东郭先生一声长叹，感慨自己不过“孤身一介”的书生，“那管您狼奔鼠骇”。东郭先生“一谜里胡言”惹恼了赵简子，他拔剑砍辕，怒斥东郭。本就心里有鬼，又被赵简子的架势震慑，东郭先生大惊失色：

【叨叨令】只见他笑溶溶的脸儿都变做赤留血律的色，提着那明晃晃的剑儿怕不是卒溜急剌的快，把一个骨碌碌的车儿止不住疋丢扑答的拍，却教俺战笃笃的魂儿早不觉滴羞跌屑的骇。兀的不闪杀人也么歌，兀的不闪杀人也么歌。您便是古都都的嘴儿，使不着乞留兀良的赖。

【叨叨令】为【正宫】只曲，“名符其实，真有叨叨的意味”[2]。元杂剧中多用叠字谐词，快弦急板，如竹筒泻豆般宣泄主人公的急切情怀。如《西厢记》第四本第三折，莺莺送别张生，先用【端正好】、【滚绣球】的慢板，叙写离人眼中秋景与离别怆怀的“此恨谁知”，继而用【叨叨令】，看似回答红娘“今日怎么不打扮”，但“熬熬煎煎的气”“娇娇滴滴的媚”“昏昏沉沉的睡”“重重叠叠的泪”“恓恓惶惶的寄”，这一连串叠字句的吟唱，鲜明的表现了莺莺不忍分离时气噎声堵的悲怆情怀。康海《中山狼》于此使用【叨叨令】只曲，“笑溶溶”“明晃晃”“骨碌碌”“战笃笃”“古都都”的叠字和“赤留血律”“卒溜急剌”“疋丢扑答”“滴羞跌屑”“乞留兀良”的俚词，将东郭先生面对赵简子厉声喝问时紧张惶恐的心情，急切不安的语气，生动形象地表现了出来，和《西厢记》的用法可谓是异曲同工，所以孟称舜于此眉批赞曰：“此等处极似元人！”

【叨叨令】之后，东郭先生拿出早先“打点”的话儿，【倘秀才】、【滚绣球】两支慢板，平心静气地向赵简子声明自己不过是个“走天涯”的迷路书生，并借歧路亡羊之典，指责赵简子“到只管奚落吾侪”。赵简子赶忙辩解自己的猎狼之由，东郭先生抓住把柄，强调“田猎是虞人的职掌”，一曲【呆骨朵】的散板，批评赵简子“乱讲胡猜”“枉把俺陌路人厮禁害”。不想这话再次激怒赵简子，竟剑指书囊，叫“小的们，把那驴背上囊儿打开看者”，剧情至此骤然紧张。但东郭先生在【呆骨朵】中已然占“理”，接下来【滚绣球】、【倘秀才】两支慢板，一则声明囊小狼大的眼前事实，“只您这眉前眼后谁瞒过”？再则自己深知狼“露爪张牙惯助的豺”，“谁待肯养虎自贻灾”？东郭先生的这一通申辩，赵简子也觉得不必大费周折“开囊看了”，“则便放他自去者”。得以解脱的东郭先生也就在【煞尾】的舒缓曲调中“匹马萧条古道挨”，自嘲般地感慨这场“狭路相逢”“把俺第一个程途蚤误了采”。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10支曲词，以【叨叨令】、【呆骨朵】两支紧板为中心，形成慢-紧-慢-紧-慢的交错，诚如何良俊《四友斋丛说》所谓：“曲至紧板，即古乐府所谓‘趋’。‘趋’者，促也。弦索中大和弦是慢板，至花和弦则紧板矣。北曲如中吕至【快活三】临了一句，放慢来接唱【朝天子】；正宫至【呆骨朵】，双调至【甜水令】，仙吕至【后庭花】，越调至【小桃红】，商调至【梧叶儿】，皆大和，又是慢板矣。紧慢相错，何等节奏!”[3]

三、曲词语语本色，直摩元人之垒

《中山狼》不仅在宫调曲牌、紧板慢拍等音乐形式上，刻意追步元人，而且在曲词设计上，也尽力营造“元曲的意境”。

表2　《中山狼》袭用元曲语词对照表

个劲儿地。　肥》第三折【越调斗鹌鹑】。）你着那些紥手风乔人酒量浅，他吃不的一谜里瀽，他将那吃不了的牛肉着指头填。（马致远《马丹阳三度任风子》第一折【油葫芦】。）两团圆》第三折【梧叶儿】，吴昌龄《花间四友东坡梦》第二折【南吕一枝花】，孟汉卿《张孔目智勘魔合罗》第三折，《汉高皇濯足气英布》第一折【那吒令】，《玎玎珰珰盆儿鬼》第四折【朝天子】，尚仲贤《洞庭湖柳毅传书》第二折【拙鲁速】。疋丢扑答：拟声词。滴羞跌屑：形容因害怕而颤抖貌。乞留无良：形容悲痛、凄凉状。把一个骨碌碌的车儿止不住疋丢扑答的拍，却教俺战笃笃的魂儿，早不觉滴羞跌屑的骇。您便是古都都的嘴儿，使不着乞留无良的赖。（第二折【叨叨令】）怎当他乞纽忽浓的泥，更和他匹丢扑搭的淤。我与你便急章拘诸慢行的赤留出律去，我则索滴羞跌屑整身躯。（孟汉卿《张孔目智勘魔合罗》第一折【油葫芦】）眼脑又剔抽秃揣的慌，口角又劈丢扑搭的喷。（李直夫《便宜行事虎头牌》第一折【油葫芦】）不由我滴羞跌屑怕怖，乞留兀良口絮。（郑庭玉《包龙图智勘后庭花》第二折【斗虾蟆】）吓的我手儿脚儿滴羞蹀躞战笃速。（秦简夫《宜秋山赵礼让肥》第四折【挂玉钩】）村沙：粗鄙，粗俗。为什么乱讲胡猜，却向咱村沙恶赖。（第二折【呆骨朵】）做出那般般样势，种种村沙！（《看钱奴买冤家债主》第一折【六幺序】）康进之《梁山泊李逵负荆》第二折， 乔梦符《玉箫女两世姻缘》第一折【油葫芦】，郑庭玉《包龙图智勘后庭花》第三折【双调新水令】，马致远《江州司马青衫泪》第三折【川拨棹】、第四折【红芍药】，《昊天塔孟良盗骨》第二折【二煞】，汤舜民【双调】湘妃引《解嘲》，钟嗣成【正宫】醉太平，商衟【南吕】一枝花《远寄》。禁害：存心害人。 劝你个莽英雄莫苦求，枉把俺陌路人厮禁害。（第二折【呆骨朵】）我道是看书人多志诚，你如今倒把我厮禁害。（曾瑞卿《王月英元夜留鞋记》第二折【呆骨朵】）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上马娇】，郑德辉《醉思乡王粲登楼》第二折【煞尾】，吴昌龄《张天师断风花雪月》第四折【得胜令】。世不曾：从不曾，从来没有。您休恁的大惊小怪，俺世不曾风魔九伯。（第二折【倘秀才】）我从来驳驳劣劣，世不曾忑忑忐忐，打熬成不厌天生敢。（王实甫《西厢记》第二本楔子【耍孩儿】）似这等辰勾空把佳期盼，我将这角门儿世不曾牢拴，则愿你做夫妻无危难。（王实甫《西厢记》第三本第二折【幺篇】）从离了蒲东路，来到京兆府，见个佳人世不曾回顾。（王实甫《西厢记》第五本第四折【落梅风】）杨显之《临江驿潇湘秋夜雨》第二折【乌夜啼】，《神奴儿大闹开封府》第二折【骂玉郎】，《谢金吾诈拆清风府》第二折【采茶哥】，《玎玎珰珰盆儿鬼》第一折【混江龙】。风魔九伯：疯狂痴癫。您休恁的大惊小怪，俺世不曾风魔九伯。（第二折【倘秀才】）（贴旦云）才五更天气，你敢风魔九伯，引的我那里去？（关汉卿《包待制智斩鲁斋郎》第三折）马致远《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第二折，杨显之《郑孔目风雪酷寒亭》第三折，王子一《刘晨阮肇误入桃源》第三折，《庞涓夜走马陵道》第二折。尚兀是：亦作“尚兀自”，尚且是，仍然是。做不得脱颖囊椎，尚兀是曳尾泥涂。（第三折【紫花儿序】）俺父亲尚兀是他亲兄弟。却教俺乱棒胡敲忍下的，也要想个人心天理终难昧。（《包龙图智赚合同文字》第四折【挂玉钩】）马致远《汉宫秋》第三折【驻马听】，元·石君宝《李亚仙花酒曲江池》第三折【醉春风】 ，李直夫《便宜行事虎头牌》第二折【醉娘子】，等13剧 。馋眼脑：淫邪、贪婪的眼睛。您馋眼脑天生毒，狠辣的心肠和那胆底害相思的馋眼脑，见他时须看个十分饱。（《西厢记》第一本第四折【驻马听】）

儿虚。（第三折【调笑令】）贼心肠馋眼脑天生得劣。（《西厢记》第四本第四折【水仙子】）少什么：亦作“少甚么”，意为不缺什么，哪里会缺。少什么短箭难防暗里随，把恩情番成仇敌。（第四折【沽美酒】）他少甚么温香软玉，舞女歌姬！（关汉卿《包待制智斩鲁斋郎》第二折【感皇恩】）邾仲谊【正宫】小梁州《代人寄情》，无名氏【满庭芳】，关汉卿《温太真玉镜台》第四折【水仙子】，石君宝《鲁大夫秋胡戏妻》第一折【天下乐】，尚仲贤《洞庭湖柳毅传书》第四折【得胜令】叫唱扬疾：亦作“唱叫扬疾”，大声吵闹、笑骂。怪不得那私恩小惠，却教人便叫唱扬疾。（第四折【太平令】）呀！是谁人唱叫扬疾，不由我不魄散魂飞。（关汉卿《窦娥冤》第二折【感皇恩】）高安道【般涉调】哨遍《皮匠说谎》，武汉臣《李素兰风月玉壶春》第四折【驻马听】，郑庭玉《包龙图智勘后庭花》第三折【挂玉钩】，郑廷玉《布袋和尚忍字记》第四折【么篇】，李行道《包待制智赚灰栏记》第四折【折桂令】，王子一《刘晨阮肇误入桃源》第三折【幺篇】，《神奴儿大闹开封府》第一折【鹊踏枝】，《桃花女破法嫁周公》第二折【滚绣球】。傍州例：例子，榜样。呀，把这负心的中山狼做傍州例。（第四折【太平令】）劝普天下前婚后嫁婆娘每，都看取我这般傍州例。（关汉卿《窦娥冤》第二折【骂玉郎】）钟嗣成【南吕】一枝花《自序丑斋》，张碧山【双调】锦上花《春游》，李直夫《便宜行事虎头牌》第三折【步步娇】，马致远《半夜雷轰荐福碑》第四折【水仙子】，李寿卿《说鱄诸伍员吹箫》第三折【朝天子】，曾瑞卿《王月英元夜留鞋记》第一折【柳叶儿】，李致远《都孔目风雨还牢末》第一折【青哥儿】，杨显之《郑孔目风雪酷寒亭》第二折，《朱太守风雪渔樵记》第四折。

此外，还有诸如“下次小的每”“打甚么不紧”“道不的”“刬地”“兀的不”“忽剌剌”“挣挫”“索自”“恁地”等，也都是元人曲作中的习用词汇，不一一例举。

除了元人习用词语的频繁闪现，《中山狼》还有意沿用一些元人曲作中的俗语、谚语，“直摩元人之垒”。

“林外（下）野人家”，在元人曲作中常和“山中闲宰相”相对，多是用来表达拒绝或厌倦官场者的林泉之思。如歆慕“山林幽雅”的刘晨、阮肇，回答太白金星“有甚生涯过遣”时，便不无自豪地夸耀自己的生活是“道书堆玉案，仙帔叠青霞。端的个山中闲宰相，林下野人家”（王子一《刘晨阮肇误入桃源》第一折【金盏儿】）；厌倦官场的孛罗御史，辞官时感而作【南吕】一枝花《辞官》，其【贺新郎】云：“奴耕婢织足生涯，随分村疃人情，赛强如宪台风化。趁一溪流水浮鸥鸭，小桥掩映蒹葭。芦花千顷雪，红树一川霞，长江落日牛羊下。山中闲宰相，林外野人家。”“野人家”的幽静安闲，不仅令为官者热念顿消，且不忍心惊扰打破。冯鸾往泉州赴任途中渡河时，但见“野鸥闲自来自去，彩云轻时卷时舒”，于是“传语前驱休喝道，恐惊林外野人家”（《冯玉兰夜月泣江舟》第二折）；府尹梁公弼来到“茸茸芳草衬残霞”的竹坞草庵，“不张伞盖，不摆头踏”，也“只是恐惊林下野人家”（石子章《秦翛然竹坞听琴》第二折）。《中山狼》中的东郭先生，兀立于中山古道，满目秋景萧然，“只见的连天衰草岸，那里有林外野人家”（第一折【油葫芦】）。康海在此用“林外野人家”不只是表明东郭先生也是自己的仕途寂寞，且“那里有”的反问，进一步衬托了东郭先生的孤凉情怀，故尔有“揾不住俺清泪洒袍花”的浓浓悲情，且为下文东郭先生“问三老”时，却“条条一荡官塘路，怎没个人儿北来南去”预埋了伏笔。

面对中山狼哀求救助，东郭先生想到“墨者之道，兼爱为本”，“罢罢，那里不是积福处。俺便当救活您。”欲行善举时引用这一谚语预作声明，也是元杂剧惯用手法，如《合同文字》中的张秉彝，得知被自己收留的刘天瑞染病不起后，和妻子郭氏说：“大嫂，咱那里不是积福处，你的旧衣服将着两件，我的旧衣服也将着两件，咱望他两口儿去来。”《看钱奴》中的店小二，看到周荣祖一家三口：“你看这三口儿，身上无衣，肚里无食；偌大的风雪，到俺店肆中避避。那里不是积福处？家里来，家里来。”其他如《救孝子》《鲁斋郎》《后庭花》《刘行首》《度柳翠》《罗李郎》等杂剧中，也都在行善举时引此言语。

在把中山狼藏于书囊中后，东郭先生对能否成功营救心里没底，于是感叹说：“狼啊，救的恁休欢喜，救不的恁休烦恼者。”这种对事情结局预期难定，看似安慰对方的话，元人杂剧中也有很多，如《救风尘》中赵盼儿劝说宋引章之前对安秀实说：“妹夫，你且坐一坐，我去劝他。劝的省时，你休欢喜；劝不省时，休烦恼。”《勘头巾》中张鼎要见府尹搭救王小二时也说：“兀那王小二，我这一过去，救的你，休欢喜。救不的你，休烦恼。”其他出现剧目还有《西厢记》《灰栏记》《虎头牌》《㑇梅香》《魔合罗》等。

用“小鹿儿心头撞”比喻因惊吓而强烈跳动的心脏，在元杂剧中可谓司空见惯。如《汉宫秋》中，汉元帝批评那些“边庭上铁衣郎”：“您但提起刀枪，却早小鹿儿心头撞。”《㑇梅香骗翰林风月》中，白敏中赴约来到花园，误把樊素当裴小蛮：

（白敏中向前搂旦科，云）小姐，你来了也。（正旦慌科，云）是谁？（白敏中云）是我。（正旦唱）吓得我可扑扑小鹿儿心头撞。偌早晚是谁人敢无状？

《鲁大夫秋胡戏妻》中，罗梅英没想到婆婆因自己不认丈夫秋胡竟要“寻个死处”，也是“吓的我慌忙，则这小鹿儿在心头撞”。《中山狼》中，东郭先生想到一会儿赵简子追问，不知道如何挡塞，内心里满是惊惶，“无端小鹿心头揣，一会家可便难宁耐”。

《中山狼》第三折在东郭先生问老杏、老牛后，狼已“饿得来不耐烦了”，于是催促东郭先生“快走些儿”，好问完三老后把东郭先生“权作充饥者”，并颇为得意的说了一句“凭着俺一片好心，天也与俺半碗饭吃”。元人杂剧中，恶人行恶前后，也大都用这两句科诨调侃，如《神奴儿大闹开封府》中李德义的妻子王腊梅，为谋夺家产，气死胞兄，勒死侄儿，在干尽丧尽天良的事后，她还打诨说自己善良、具有一颗“好心”：“天那！我有这一片好心，天也与我半碗儿饭吃！”其他如《魔合罗》中李文道、《盆儿鬼》中的盆罐赵以及《朱砂担》中的白正都说过。此语在元杂剧中还作：“凭着我一片好心，天也与我个条儿糖吃。”如《燕青博鱼》第三折，燕大妻子王腊梅勾结奸夫杨衙内，把燕大下进死囚牢后说：“衙内，只等结果了他，咱就没人管的着了。凭着我这一片好心，天也与俺这条儿糖吃。”其他说过类似科诨的还有《双献功》中的白衙内、《单鞭夺槊》中的李元吉、《生金阁》中的庞衙内、《冯玉兰夜月泣江舟》中的屠世雄等。

尽管沈德符曾感慨“自吴人重南曲，皆祖昆山魏良辅，而北词几废”[4]，但康海《中山狼》杂剧，不仅“每折一宫调”，“音律谐和、浏亮”[5]，“颇有元曲的意境，一扫南戏的词情与柔媚”[6]，而且“排场紧张，宾白无寸隙，曲词语语本色，直摩元人之垒”[7]。从上文对《中山狼》杂剧在宫调选择、紧慢板节奏设计及曲词用语表达的考察中，我们深切的感受到元人曲作对康海创作思维的深厚影响。

[1]马理.对山先生墓志铭[M]//金宁芬.康海研究·附录.武汉：崇文书局,2004:362-363.

[2]王力.汉语诗律学[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781.

[3]何良俊.四友斋丛说[M].北京：中华书局,1959:343.

[4]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北京：中华书局,1959:646.

[5]金宁芬.康海研究.武汉：崇文书局,2004:84.

[6]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349.

[7]青木正儿.中国近世戏曲史[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8: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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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 of Returning to Yuan Tendency in “Zhongshan Wolf” by KangHai

WANG Long-li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089,China)

KangHai,who had a strong retro love in his verses,took not onlyabundant knowledge of “Chuan Qi of the Yuan Dynasty”——that is diversified plays of Yuan Dynasty,but also profound experience in its literary pursuit. His Play “Zhongshan Wolf” showed a heavy retro tendency to Yuan Dynasty: the combination of modes and names of tunes with the plays strictly; adagio and allegro played alternately,and “these were quite similar to Yuan”,the words representing its inherent character and overwhelmingly resemble the Yuan plays.

KangHai; Zhongshan Wolf; retro tendency to Yuan

I206.47

A

1008-2395(2016)05-0045-07

2016-06-05

教育部人文社科重大项目“《西厢记》资料汇编”（12JJD750021）

汪龙麟（1965-），男，教授，主要从事宋元明清及近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