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群内部的分化及“分化秩序”的一般化逻辑——以J村旅游开发为例①
2016-11-14谢小芹戴黔
谢小芹,戴黔
(1.西南财经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四川 成都 611130;2.贵州省警官职业学院 治安系,贵州 贵阳 550005)
族群内部的分化及“分化秩序”的一般化逻辑
——以J村旅游开发为例①
谢小芹1,戴黔2
(1.西南财经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四川 成都 611130;2.贵州省警官职业学院 治安系,贵州 贵阳 550005)
既有关于族群内部分化的研究具有理论回溯式和“碎片化”研究特性,忽视了对分化问题进行“全景敞视”和“链条化”探讨。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以旅游开发过程中的J村为研究个案,系统分析旅游开发中族群内部分化及“分化秩序”的一般化逻辑。研究表明:族群在旅游的刺激下而分化为不同类别的群体,由这种不同类型的群体所形成的一种状况被称之为“分化秩序”;“分化秩序”运行的一般化逻辑可以概括为动力机制和维持机制,权力动力即中央和地方政府相关旅游政策的推动,资本动力即“自上而下”的城市场域中过剩资本的下乡及“自下而上”的农民世界中自发的资本化成为分化秩序的三大动力之源;分化秩序的维系和再生产得益于“权力-利益的结构之网”的牢不可破,同样还有“造反”的乏力。分化本属正常现象,但过度分化理应引起重视。
分化;分化秩序;动力;再生产
一、问题的提出
自史密斯撰写的《东道主与游客》一书出版以来,主客关系就被提上研究的焦点位置。主客互动的研究经历了从“单方凝视”[1]、“双方凝视”[2]、“旅游凝视系统”[3]、“协商景观”[4]到“‘我’-‘你’互动”[5]的历程。如果说前三者的研究仍处在东道主对游客或游客对东道主的单向度研究上,那么,“协商景观”和“‘我’-‘你’互动”则从东道主与游客相互关系的角度将主客关系推向了“关系”的新研究方向。
无论是单向度研究还是“关系”的研究,皆是将东道主视为一个同质化的整体。在旅游开发的实践中,东道主社会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分化现象,这为后来的学者提供了研究空间,相关研究可大致从理论回溯和基层实践两方面入手进行归纳。理论回溯指的是既有研究注重运用一种理论来指导研究而最终又回到该理论,或证实,或证伪。其中族群边界理论被运用得最多。其内部又可以分为三种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是客观文化特征论,认为族群是依靠一系列稳定的文化特性来实现族群内部凝聚的。孙九霞[6]以阳朔社区为例,从Barth的族群边界理论入手分析了东道主内部群体的分化、特征及维系机制,认为“阳朔案例表明,各群体之间保持自身的文化边界,具有清晰的身份认同”;另一种观点是主观认同论,认为族群认同是人们主观认定和建构的。刘志杨[7]以四川平武白马藏族为例,分析了资源竞争引发的族群内部分化,他认为“民族认同可以是国家建构的,也可以是在和其他民族的交往和互动的相互比较中获得,以及对于共同族源记忆和认定中得到承认。……当国家的民族身份认定与自我民族意识的认同发生冲突中,群体内部的资源竞争无疑会加剧内部认同的分化和混乱”;第三种观点是族群是文化特性和主观认同的混合物。陈心林[8]以潭溪社区为例,认为族群边界是流动性的,不同族群之间可以相互转化,他进而得出结论,“就本研究而言, 相关族群的族群性表现出主观认同与客观文化特征、根基性与工具性并行不悖的特点”。就后者基层实践而言,已有研究主要围绕某一个点来具体化的研究族群内部分化。梁茂春[9]在布劳的“异质性”概念的基础上提出了“族内异质性”这一新概念,将“族内异质性”操作化为语言、职业和姻亲关的指标体系并进行测量;吴伟军[10]以方言作为切片来佐证屯堡人的分化问题;袁焱[11]从族群分化的角度来研究语言变迁。木仕华[12]从“纳系族群”出发研究了摩梭人的分化和认同问题。
综上,当前研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也有不足之处。第一,已有研究仍主要回应族群理论这一人类学命题,或修正,或注释,或检验,如学者指出的“对当前族群认同理论提供一个有益的案例”[7]。在很大程度上,这些研究因太注重对理论问题的回应而忽视了对分化的实践逻辑进行深描。第二,已有研究分别涉及到了分化的类型、动力、原因和后果等,但又困于就某一个“切入点”进行探讨,囿于对该问题研究的片段处理而彰显出研究的“碎片性”,对族群分化的系统性研究呈现出不足。本研究试图从两个方面入手进行突破:第一,规避理论回溯式的研究,将理论作为分析的“隐藏文本”,注重从微观的村庄层面来研究族群内部的分化问题,重在于对问题的梳理,力求呈现出该问题的内在机理;第二,避免仅仅从“点”上的研究,注重“面”上的“全景敞视”式研究。族群分化的形成、维系和再生产等机制问题需要得到“事件流”的一揽子探讨。基于此,本研究将在旅游开发过程中原本同质化和整体性的当地人围绕资源分配而分化为不同类群体的稳定的结构状态称之为“分化秩序”。提出“分化秩序”这一概念,一方面是用来统一和缝合对族群分化问题的碎片化研究,另一方面用以表明族群分化已经不是一个动态的形成过程,而是一个秩序稳定和固化的阶段,这种秩序已经深深的嵌入到整个村庄社会的基础性结构和体系中,成为基层治理和乡村建设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基于此,本研究将关注的重点放在族群分化的村庄实践运行上,力图探讨分化的形成、维系和再生产的内在机制。2015年3月到2015年8月,笔者在贵州省黔东南州J村*J村是个典型的苗族村寨,寨大人多,苗族人占到了90%以上。因传统吊脚楼保持得较完好而备受旅游开发商和旅游者喜爱。2008年,该村走上了旅游开发的道路。进行了长期的田野调研,对族群内部分化展开了专题性研究,试图分析“分化秩序”在基层社会运行的一般化逻辑。
二、族群内部的分化及“分化秩序”的形成
J村社区的分化是基于空间基础上的分化,在旅游的激活下,原本生活的空间细分为能产生不同利益程度的空间。在远离旅游线路的区域,空间的经济价值很低,而在靠近旅游线路的地方,空间的经济价值较高。围绕旅游线路或利益空间而诞生出不同的类群体,这种类别群体所形构成的一种稳定态势,可以用“分化秩序”来概括。
(一)空间与分化
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列夫菲尔从长期埋没于人文社科中的“空间”概念凸显出来,指出了建筑学和地理学等因将空间视为容器的物理性而忽视了空间具有的社会内涵和意义,他将社会批判思潮引到了一个新的空间生产方向。他首先对空间的内涵进行了界定,认为“空间从来不是空洞的,它往往内涵着某种意义”[13],他更加注重空间的非物质性,也即空间的社会性,因此,他从空间的实践、空间的表征及表征的空间三元分析框架来论述空间的生产。他的批判论主要着眼于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他认为“空间是资本主义社会关系体系中的重要环节,当代资本主义的生产中心正在从物的生产转移到空间本身的生产,而资本主义的生产已经成为一个不断超越地理空间限制从而实现空间的自我生产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从具体的自然空间,如土地、空间甚至光线都具有交换价值,并被纳入到资本主义剩余价值的生产体系”。[13]
J村社区在旅游业的作用下实现转型,由开发前的伦理性空间转换成一种交换的经济空间。政府下发的旅游规划、政策文件及公司开展的具体布景实践将空间进行区隔,这些空间可分为不受益空间、一般利益空间和高密度利益空间。空间显然已经跟资本联系在一起了。旅游开发前,社区空间拥有较强的伦理性,是一个日常生活和生产的空间。J村以同宗聚居为主,少量杂居为辅。下辖羊排、东引、南贵和平寨四个村寨。羊排、东引和南贵各自围绕山头而建,只有平寨位于河谷。羊排是最早搬来的,因此,羊排顺理成章的成为其他村的老祖先或老大哥,其他三个村寨则是羊排的兄弟和后代,四个村寨“不开亲”*当地人认为四个村寨拥有血缘关系,因此,他们之间不能相互通婚,这被当地人叫着“不开亲”。不开亲的传统是祖先传下来的,村民说这是一个禁令,即便是改革开放后至旅游开发前,这种传统仍然在起作用。。村民拥有共同的祖先记忆,并在村庄中不断的流传开来,“羊排是最先来这里的,是寅公和茂公两兄弟最先搬来,刚开始住在雷公坪(也叫雷公山)上,气候寒冷,海拔2千米,野猪和山羊多,当时我们是以狩猎为生的,我们祭祖就是在雷公山上。有一天,我们看到狗从一个溏里面钻出来,身上沾满了浮漂,看到了浮漂,我们就知道可以种稻谷,下面可以搞得成了。于是我们就从高山顶上搬到了山腰,开始种稻谷。这样,我们便世代居住于此,最后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我们先后从羊排分离出来,形成现在的四个村寨”。鼓藏头和活路头*这两大人物是当地社区精英,一个是掌管娱乐活动,另一个是掌管农耕。等传统领袖也位于羊排这个山头,这两位人物是村社中拥有至高无上威望的人,因此,羊排拥有较高的辈分,享有最高的荣誉和威严。其他三个村寨都是羊排的后辈和小弟,对羊排是毕恭毕敬。即便是改革开放后,羊排仍继续在独享这份尊荣。总之,J村是一个完整和系统的生活单元,是一个以居住为主要功能和以家庭为纽带的族群部落,包括有吊脚楼、风雨桥、文艺队、活路头及其开秧门活动、鼓藏头及牯脏节、拦门酒等文化要素及其自然环境,作为苗族的J村人有着共同的价值观、社区规范、祖先记忆和社区性格等。J村是经过长期的生活沉淀和文化累积而模塑而成。在空间结构排序方面,可以说羊排拥有祖先的伦理性至高点的位置。因此,在很大程度上,J村被视为一种基于伦理秩序意义上的空间。
2008年,村庄卷入到旅游开发的浪潮中。开发的浪潮也伴随着空间的裂变和结构的转型。被权力和资本浸透的村庄空间早已丧失了秩序性和伦理性,被置换成一个个单一化的纯经济空间。可以说,这是一个交换的空间而不是生活的空间。在旅游规划的权力下,“J村千户苗寨”成为对外宣传的最大卖点,因此,“羊排和东引的房屋建筑必须保留完整”,这是政府下达的命令和赋予给这两个村寨的特权,特权下往往是严密的监控。按照政府的开发理念,成为被凝视的对象必须是落后的。因此,他们通过“限制贷款、扣除文物费”*景区保护条例有关于传统建筑保护的明确规定,因此,传统房屋遭到破坏的农户就拿不到文化保护费,文物保护费是每年发两次,从门票收入中抽取18%分给村民。对于没有权力的村民而言,如果有违建现象,公司就会扣除文物费。2010年之后,随着游客的大量涌入,村民所得的文物费也不断增加,一般而言,一栋房子可以获得的分红是8千到1万。这对于既无房屋出租又无经商能力的绝大部分农户而言,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来惩罚翻新建筑以便让传统静止下来。显然,羊排和东引已经成为落后的象征。羊排的老人唐京形容道,“这两个村就像两朵花,只开花不结果”,他的言外之意是由于地理位置较高,这两个村寨的村民除了得一点文物保护费外,分享不了旅游带来的好处,村民要么在外务工,要么在景区打小工以维持生计。它们连同生活于其中的当地人成为被凝视的对象,为乡村旅游开发做出巨大贡献,但得到的收益却很少,绝大部分村民仍为生计而发愁。南贵和平寨*平寨占地面积较大,村民根据受益量的多少,将平寨分为平寨一线、二线和三线。平寨一、二线的村民由于占据较好的地段而获得不菲收入,而三线由于远离旅游线路,在收入方面几乎与羊排和东引差不多。因处于被凝视对象之外而游离于政府的红线管控之外,这两个村寨的拆旧盖新工作进行得最为彻底,村民主要依靠出租房屋和店铺作为生计来源,村民形容其是“坐起吃”,他们在设计者们的规划和特权下因空间优势获得不少利益。J村的空间也变得更加具有交换价值,生活的空间日益成为经济价值再生产的空间。地点成为一种具有生产经济价值的地方,与其说是地点,不如说是利益。南贵和平寨一线成为经济利益高密度的地方,而日渐丧失原有生活和文化性的地方本意。“地势好就可以赚钱”,空间的塑造重新布局了村庄格局,也制造出贫富分化的现象。“一边吃肉,一边喝汤”是村民对四个寨的贫富差距的生动写照。
(二)“分化秩序”的成型
在空间由伦理性变为经济性的情况下,空间性质的转变必定带来村民的分化。根据空间格局及带来的经济效益的不同,村民裂变为三种类型:第一层级的房租出租者和商贩,第二层级的雇工以及第三层级的纯农户和兼农户。
第一层级的村民是房屋出租者和小摊贩,主要来自南贵和平寨一、二线,占据村庄总人数的比例不超过十分之一。他们有靠近旅游线路和观景台*观景台位于南贵,这是政府和公司在开发后修建的,主要为了方便游客观看羊排和东引的传统吊脚楼。的优势,因为这些原本纯物理意义上的空间能够滋生出较高的经济效益。他们通过将自己的住宅出租给外地老板来获得较多货币收入,同时利用土地被占的合法性缘由来实现从农民到小摊贩的角色转变。相较雇工的糊口水平,出租者和小摊贩早已摆脱生存危机的威胁而逐渐在“发财”*这是张玉林在南京大学社会学院2013级新生入学典礼上的演讲,题目是“认识这个时代,与它保持距离”。他认为中国三十多年来的实践经验中形成的核心价值观是“发展”和“发财”。“发展”表现在国家和区域层面,推动者是政府,是舶来品,发端于20世纪初;“发财”表现在社会和个人社会成员层面,主体是“人民”,是土特产,可以追溯到先秦。刺激下不断积累财富,这部分人在村庄中属于富裕和较富阶层。他们对景区的规则和政策普遍持赞同态度,成为旅游开发的合谋者。他们更多地专注于如何做好生意而不是村庄公共事务的发展。他们将“发财”作为人生信条,迷失在旅游大潮中,逐渐丧失了主体批判性和自主性。同样,他们也参与到群体性事件*这里主要指的是J村反对政府和旅游开发公司而举行的大规模游行示威及打砸行为,自2008年以来,一共爆发了3次。中,但已经丧失了对文化异化等的警醒而只是被动卷入其中。
第二层级的村民是雇工,他们距旅游路线较第三层级的近,较第一层级的远。雇工大多来自平寨三线,少部分来自羊排和东引,约上百人。由于无法将房屋和土地等固定资产有效地转化为现金收入,他们迫于“生计”压力而受雇于景区,自愿或被迫的出卖劳动力,赞同景区的制度和管理。旅游开发往往伴随着土地的不断被兼并,从土地中释放出来的劳动力尤其是中老年人被迫从事非农业活动,这种“倒逼机制”使得部分村民流向了景区,成为雇佣工人。旅游开发也将分散到全国的部分外地务工村民召集回来,在外务工的当地人认为在外务工成本较高,再加上家里有老人和小孩需要照顾,因此,选择回乡就业是一条不错的路子。瞬间,J村就成为一个不同性别和年龄多样化的劳动力蓄水池,即便是艰辛低廉的工作,也充满竞争,这样的一个劳动力蓄水池也最大程度地满足了公司用工需求。有文化和头脑机灵的人主要从事检票工作,而其他则从事安保和清洁等一线工作。有的在旅游旺季受雇,而淡季则被解聘,工资待遇普遍不高。“过剩的工人人口形成一支可供支配的产业后备军,它如此绝对地隶属于资本,如同资本自己培养和训练了它,过剩的工人人口满足资本不断变化的增值需求,并且独立于人口实际增长,为资本不断变化的增值需求提供随时可用、永远可以剥削的人身材料”。[14]公司近亲繁殖的现象越来越严重,村民普遍认为公司招收的员工都是有关系的人,且不愿意招收本地村民。随着公司人员的饱和和涌入的外地人,进入景区打工并非易事。为了能在获得生计补贴同时还能照顾到家人,雇工乐意接受景区的安排,十分珍惜受雇的机会。尽管遭受剥削和不公平对待,雇工对工作丝毫不敢马虎。因为一旦触犯了规定,就很容易失业,景区不愁劳力,而村民则会丧失生计来源。因此,他们在不同程度上赞同景区规则。总之,在内外挤压的双重作用下,被雇佣就成为村民基于生活压力的选择。受雇的村民在“生存危机”的威胁下而对景区制度在最大程度上给予理解和认同。有学者用沉默的大多数形容这些迷误者,“大众的主体性彻底丧失,成为纯粹的看客”[15]。这部分人率先冲出村庄庇护主义圈子,粉饰景区规
则,无形中成为景区秩序的代理人。
第三层级主要指的纯粹以务农为主的农民,除了第一层级和第二层级的人外,剩下的绝大部分人归属于这类,他们主要自于羊排和东引,占据村寨总人数比例超过百分之八十。他们居住的地方大多离旅游线路较远,除了部分外国游客和真正的乡村旅游者到访外,这几乎是一个外人较少踏入的地方。这又为游客提供了一个凝视和观景的好地方。与第一层级和第二层级的村民相比,第三层级的村民是村庄中绝大多数人,他们并未从旅游中分享多少发展成果,*除了文物费外,这部分村民再也无其他跟旅游相关的收入,文物费也并不多,每年都有变动。却要遭受着经济和文化上的双重剥削。村民在这种剥削意识下产生出一些抵抗行为,他们大多通过抱怨、诉苦等言语抵抗,而在一些极端情况下,“造反”*苗族祖先在历史上有过多次反对秦王朝的行为,称之为造反,而后这个词汇便一直延续下来。因此,旅游开发后,村民将集体反对旅游公司和地方政府的行为称之为造反。也会发生。村民的分化如表1所示。
表1 分化的村民
三、分化的动力机制
在对村民分化类型进行区分后,分化是如何形成的呢?这就涉及到分化的动力机制问题。从宏观层面讲,造成东道主社会产生分化的动力主要归结为权力和资本的“双轮驱动”机制,即来自国家和地方政策的推动和资本高强度的介入,而资本运行则又可以细分为自上而下的城市工商资本的下乡和自下而上的村社内部谋求发展的资本化这两股动力。
(一)权力的分化动力:国家和地方政策的推动
改革开放前,旅游业主要被作为一种政治和外交手段。旅游业作为一种经济政策则源于改革开放。改革开放后不久,邓小平就提出了“旅游事业大有文章可做,要突出地搞,加快地搞”的战略和口号。1981年,国务院第一次组织召开全国旅游工作会议,明确指出“旅游业是一项综合性的经济事业”。1998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旅游业确定为国民经济新的增长点。2006年,中国旅游业发展“十一五”规划纲要明确指出,要把旅游业培育成为国民经济的重要产业。乡村旅游成为旅游业发展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最近的政策和文件中不断出现。2015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在新的经济形势下,发展乡村旅游,建设美丽乡村,已经不仅仅是对旅游业的补充和升华,更重要的是提升农村经济生活水平,提高农民收入,不断将农村事业与中国的现代化相协调的重要举措”。在国家的推动下,旅游和乡村旅游的字眼频繁出现在各大网站和不同的报纸、
期刊上。国家权力通过政策渗透到旅游业中,实现对最为边缘地方的掌控和监督。
在中央政府系列政策关照下,地方政府将旅游业视为地方发展经济的主要产业。在没有农业和工业作为支柱的条件下,旅游业便顺理成章的成为这些地方社会的“发动机”[16]。为了获得更多的财税收入和促进地方GDP的增长,也伴随着官员个人政绩的提升,地方政府通过将项目资源和补贴等全部集中于J村倾其全力来发展旅游业。因此,在有国家资金源源不断输入的情况下,J村发展速度很快。地方政府的目标也得到了实现,J村的开发被冠以“J村奇迹”*J村所在的县在开发前地方的财政收入不到一个亿,而开发后,通过旅游业,县财政收入过了亿,地方政府将这种开发带来的不菲经济收入称之一种奇迹,他们算的主要是经济账,而忽视对文化的损害。。政策目标的实现又进一步激励已有的制度和规则,这似乎走进了一个怪圈。因此,在这种制度的强化下,村民的分化在所难免。
(二)资本的分化动力:“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
1.“自上而下的分化动力”——城市过剩资本下乡
近年来,随着城市建设的日渐成熟和完善,在城市空间社会中,房地产和矿业等各路工商资本出现了饱和的态势。资本的本性是逐利的,它需要不断的扩张。因此,广大农村地区便成为城市过量工商资本青睐之地,这就是“资本下乡”。下乡的资本仍始终以资本积累为导向,扩大再生产为目的,资本下乡的目标并不是为了促进当地发展,而是为了“跑马圈地”,最终,作为一股动力,下乡资本对族群内部分化构建出一股“自上而下的分化动力”。政策的默认和鼓励助推了这股分化力量。下面以“地租经济”为例来说明“自上而下的分化动力”。
在旅游潮流中直接受益的主要是南贵和平寨一线和二线,通过出租房屋,村民获得不少租金。他们中的部分人又可以通过流动摊位、拍照等来获得收入,走上“发财”之路。这些活动皆与土地有关,他们将“以地谋生”转变为“以地谋利”,因此,土地的性质由基本的保障功能转向谋利。他们利用自家土地被征的事实与景区管理人员周旋,做起了游击战式的摆摊生意。在此我们又看到了波兰尼的分析,“一旦传统社会被‘自动调节市场’的普及和它超越商品生产的在土地、劳动和金钱上的扩展所拆散,‘社会就会被当作市场原则的附属来管理,不再是经济嵌入于社会之中,而是社会关系嵌入于经济体系之中’成为‘经济体系的源泉和模子’,市场就将人际关系和社会关系转化为了金钱关系”[17]。在“发财”的刺激下,村庄内部自发自觉地滋生出一种分化的动力。“农民的谋利欲望一旦有了实现的机会,那种打破一切传统约束的势头,似乎什么也挡不住了。政府的规定、传统的风水、自然采光的限制、村落祖居的规矩、什么都挡不住。看着农民月中年末坐在船头上计算收取的房屋租金的票子,以及身边供奉的财神爷前面升起的缕缕烧梁香烟,真叫人有宛若隔世之感”[18]。地租经济被县委办公室主任杨星称之为“土招商”的合作模式,这种合作模式主要有三种。第一,村民修房,外地人承包并装修,这是主要的合作模式。如“游方之旅”是湖南老板来进行简装的,每年租金是7万,合同期10年,房东全家8口人则生活在不到50平米的房子里。“佳景客栈”是由湖南人来承包,由于房东不会经营,就以每年7万的价格外租,而老板每年可以赚取30万元的纯利润,而村民搬到别村亲戚家居住。第二,村民出地皮,老板建房,合同期一般是8~15年,租期结束后,老板归还房子。这种情况只有几例,如“龙门寨客栈”,其地位位置很好,由湖南老板来建房并装修,每年租金16万,20年后归还。第三,老板买地皮并负责建房和装修,这里也只有几例。南贵90%以上的农户将土地出租用于搞农家乐,而平寨一线主要将土地外租搞店铺和农家乐。平寨人将房屋租给外地人开店,老板们一般在一楼卖银饰、特产、刺绣等东西,二楼及以上是农家乐。南贵和平寨汇聚了资本雄厚的大老板,他们携带大量资金进来,以租金为武器,将房价炒高,让本地人更加无力经营,主动或被动出让房子。如顾永老师家的房子位于古街旁边,共5层,每年的租金是40万,这是在09年签订的合同,而2014年合同到期,他与外地人又重新签合同,租金超过100万。“苗乡侗寨”是当地人出房子,外来人装修,共3间,每年租金60万。外来私人资本拥有丰富的经商经验,他们认准市场,从开发初期就开始与村民签订租金较低而期限较长的合同。租金不断上涨,个别村民为了获得更多的租金而毁约,如平寨一农户,他在2008年将自家房屋以每月5000元租给外地老板,合同期限长达十年,当他看到租金不断上涨,就想收回来,老板不同意,最后经过村委处理,村民除了赔偿违约金之外,还赔偿了老板额外的损失,村民虽然已经顺利收回房子并重新外租,但他也承担了巨大代价,这种代价除了经济上的损失外,更多的是村庄舆论的压力,部分村民觉得这样做很不对,有损苗家人的形象。在“发财”的刺激下,下乡资本鼓励村民将房屋出租,村民个人及家人或蜷缩在预留的狭小的正房里,或相拥在附属房里,或借助在亲戚家,或在自家田地上盖起简易的窝棚。获得较多收益的绝大多数村民便很快便陷入到非理性状态,即“买马”*这是一种从香港流传过来的赌博,几乎有从土地征收补偿和出租房屋中获得收益的村民都被卷入其中。,在凯里市有一个赌博点叫“小J村”,因绝大多数买马的人来自J村而出名。由于无经验,95%的村民通过买马输掉大部分积蓄,因此,农民从土地中获得的补偿很快流入外来人的腰包,买马之风兴盛两年,政府禁赌,风气才被刹住。
2.“自下而上的分化动力”——地方社会内部自发的分化
在市场化大浪中,农村社会在不断的分化,即便位于边缘山区的少数民族也不例外,市场的因子也可伴随着土地流转、征地拆迁等事项而悄然到达这些社区。我们将农民通过依靠市场经济基础而实现的自发自觉的内部分化称之为“自下而上的分化动力”。这种类型的分化动力的角色扮演者主要是旅游开发初期到现在仍在经营农家乐和开店铺的人,而在旅游开发后,除了延续以往的角色外,这些人还充当起小摊贩。他们一方面通过向游客提供饮食、住宿和小饰品而成为带有一点小资本性质的商业化农户,另一方面仍将务农作为收入的一个渠道,这部分群体可以称之为亦农亦商者。开发后,这部分人依然保持较为敏锐的经商意识,继续开始经营与旅游业相关的活动。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部分群体在市场化深入推进的阶段,其个体主义的“发财”意识愈来越强烈。如果说在80年代和90年代,“自下而上的分化动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维持家庭的正常运转,即一种家本位的思想。那么,2008年开发之后,这股自下而上的分化动力逐渐超越了家庭本位的伦理性需求,而将追求追润作为一种主要的价值目标。这是村庄“内部转型”的一种必然结果,是内生于农民世界内部的一种资本动力。下面以“流动商贩”来分析“自下而上的分化动力”的实践。
流动商贩主要是平寨二、三线和南贵的村民,由于土地被征,除了收租外,充当小商小贩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流动商贩主要是贩卖银饰品、服装、水果、蔬菜、午餐(粉店、炒菜)、早餐(包子、馒头、粥)、糍粑、糯米饭、香肠,还有擦皮鞋等。因此,这些经营活动几乎不需要多大的资金投入,这些商贩却面临三方面的风险:一是制度上的风险。景区原本是不允许乱摆摊位的,但村民拿丧失土地说事,景区只能妥协,规定可以在黄金周和周末经营。但景区与村民达成的口头协议具有不稳定性,一旦景区严管,他们就失去了摆摊的机会,村民说他们跟景区就如同城管跟小贩一样需要展开持续不断的作战。二是来自游客市场的需求风险。由于流动商贩的饰品大多从外地运来,部分游客不愿意购买,做糍粑等的饮食摊位,部分游客也会觉得不卫生而不闻不问。三是摊位市场本身的风险。村民经营摊位十分自由,而且又能照顾到家里,因此,有条件的农户都会拥有至少一个以上的摊位。有些非固定的摊位很早就有人占领,笔者在2014年2月调查期间,那时还是旅游淡季,但小北门*小北门是游客进村的必经之道,这里人流量较大,因此,这里的摊位也最多。附近的场地早就被占满了,占位的方式是用石灰写上“已占”两个白色的大字,非常醒目。景区摊位的不断增加也导致生意不好做,村民之间会因争抢游客而闹矛盾。
通过摆摊,大部分村民每年的盈利2万元以上,这对于经济匮乏的乡民而言,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随着游客量的增加,J村的摊位也不断增多。摊位的管理是景区最为头疼的事,即便有针对摊位管理的相关规定,在利益的驱使下,部分村民敢冒风险。这些摊位大多是平时隐藏在家而到了黄金周等节假日才浮出水面,一到黄金周,供游客游玩和村民通道的风雨桥和公厕旁边会出现很多摊位,整个景区似乎被摊位所包围,最多的时候可达上千个。摊位市场一片混乱,游客有时候也很反感,村民自己也觉得很混乱。而景区只能通过让老协会和两委扮演“城管”的角色来实施管理,景区的“城管”似乎早已失却了暴力的符号象征,老协会的权威不再,而村干部的治权治责也大大弱化。因此,他们只能通过磨嘴皮子来开展工作,但无济于事。通过摆摊,村民可以从中获得不少的经济效益。因此,即便与景区有矛盾和冲突,但基本上他们对景区规则的认同度较高。
四、“分化秩序”的维系及再生产
“分化秩序”自形成之时起便深深的嵌入到基层社会中,并开始自主运转。一方面,相关受益群体在不断地巩固、维持和强化着这种分化的秩序,地方政府、公司和受益的部分村民形成的一种“权力-利益的结构之网”,正是这张网络在庇护着这种分化的秩序和体系。在权力的统一调配下,各个行动主体为了获得利益而达成“城下之盟”的约定,这里,笔者称之为“利益依赖”。另一方面,包括利益受损者或不受益者的绝大部分村民采取不同的反抗手段,即使拿出集体抗争的尖锐武器也无法有效打碎这种稳固的秩序。因此,“分化秩序”的维系、再生产和自主运行是必然的。
(一)“利益依赖”:“权力-利益的结构之网”
就J村而言,在长达五年的开发短时段内,围绕旅游开发活动,各个主体形成了一张“权力-利益的结构之网”[19],“分化秩序”得以维持主要来源于行动主体对这张网的坚守。作为开发商的地方政府和公司始终在开发中获得最大的经济收入和政绩,他们是分化秩序和利益结构的最高制定者和指挥官,同时也是最为坚定的维持者。作为受益者的第一层级村民,他们通过实施与旅游相关的活动而获得了经济上的好处,他们当然也愿意维持现状。作为第二层级的雇工,为了维持生计和家庭的正常运转,他们自愿或被动地受雇于景区,赞同或默认现在的这种分化秩序。第三层级的村民对这种分化秩序高度不满,他们会采用各种不同的抵抗策略,但效果并不明显。那么,为什么会形成这张网呢?笔者认为在情感和血缘等传统因子被市场化潮流击碎后,利益就成为一股重要的凝聚力,这里将在利益牵引作用下所形成的这种网络状态称之为“利益依赖”。下面具体分析其利益。
作为权力代表的地方政府,他们对于旅游选点、旅游规划和规则的制定在中央政策的默认甚至鼓励下享有独一无二的“霸权”。为了推动地方经济发展,获得高额的财税收入和实现地方GDP的快速增长,地方政府实践着“短平快”的开发方式,“J村奇迹”即是明证。这一称号更多的指涉着通过旅游开发而给地方政府带来的经济收入和政治效应。此外,个别官员为了升迁的政治目的,全情投入到这场开发运动中,实现了政治愿景。为了维持这种利益的最大化,他们愿意保持原状。因此,政府是分化秩序的策划者和坚守者。作为资本代表的旅游公司当然也愿意保持原状。公司所做的工作是在政府授权下对景区进行旅游线路的布局和具体景点的打造。从源源不断的项目、门票和土地经营等各个项目中,公司同样获得了不菲的经济收入。除了最基层的雇工外,公司的中高管理层从旅游开发活动中获得的工资收入及其他收入十分可观。因此,他们在最大程度上赞成和推动“分化秩序”的生产和再生产。当地人出现了严重的分化。房屋出租者、商贩和雇工由于在旅游活动中获益,他们对现在的开发路线和规则较为满意,即使部分雇工有对景区的不满,也消解在从受雇佣而获得糊口的生计目标中。只有纯农户和半耕半工者对景区的制度十分不满,他们要求更换旅游线路和旅游景点以及保护文化等,但是表达渠道受阻。即使表达畅通,也无济于事。
因此,抛开第三层级的村民,其他行动者围绕旅游活动而结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抑或说是形成了一种分赃系统,即围绕利益分配而形塑的一种秩序。在旅游活动中,不同行动主体紧紧围绕利益而形成一致行动力。不过这里的“利益”不仅仅指的是来自国家下达的各种项目资源和资金等,还包括从地方文化商品化、经营土地和房屋等经济事件中获得的大量经济资源以及政府的政绩。政府和公司获得的利益是最大的,他们处在分配链条的最顶端。而第一层级和第二层级的村民获得了一定的利益,即便始终处于分配链的最低端,但他们也高度认同景区的规则和制度。
(二)“造反无理”*毛泽东有一句名言,“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造反有理”。本文将其改编为“造反无理”,具体指当地人的反抗在当地政府和公司眼里甚至在受益群体中被视为一种无理由的和不该有的造反。这就直接道出了当地人抵抗不具有合法性来源。:反抗加剧“创伤”
布迪厄[20]把布儒瓦通过纽约毒品贩子把“那些像瘟疫一样袭扰着老城区的暴力、犯罪和实质上的掠夺与破坏,看成是一种‘抵抗文化’的体现,来反击那个被白人种族主义者把持的、经济上他人无缘进入的主流社会。但这种反抗方式导致了更严重的压迫和更强烈的自我毁灭,正是这种反抗制度体系的过程,本身正加剧了创伤”。在J村,反抗带来的后果则如同布迪厄所说的一样,反抗不仅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种利益分配的格局,反而给个体村民及村庄带来一些创伤。作为绝大多数的村民对景区开发是极其不满的,一方面他们并未从旅游中获得收入来改善自己和家庭的生活质量,另一方面他们的文化遭到了程度不同的破坏。列斐伏尔[13]说“如果空间作为一个整体已经成为生产关系再生产的所在地,那么它也已经成了巨大对抗的场所”。村民*这里的村民指的是第三层级的村民,他们属于村庄中的大多数。这里涉及到反抗行为的村民皆指的是第三层级的村民。对传统、文化和规范等遭到破坏而表现出不同形式的“抵抗”。所谓“抵抗”指的是在“被剥夺的感觉”[21]下而对景区统治和分化秩序持有敌意的态度和行动上的抵抗。随着开发的推进,村民与景区的关系呈现出越来越紧张的态势,公司、政府与地方之间的关系恶化到极点。公司和政府认为J村人十分野蛮,县里一位领导说,“J村人不好管,都是刁民,工作很难做”。而村民觉得“家园遭到了侵犯,政府和公司是罪魁祸首”。旅游开发的过程汇聚了强势的资本和权力以及部分村民的合谋,与之伴随的还有对立和反抗。村民日常生活中充满了反抗,大多数以非暴力的形式表现出来,如闲言碎语、哭穷、不合作、自动隔离和边缘化、制造出不利于政府的话语等,这些就是斯科特所说的“弱者的武器”。*详见其《弱者的武器》,意林出版社,2011,村民围绕国家项目而展开的斗争。讲述的是马来西亚的农民采取反抗的日常形式——偷懒、装糊涂、开小差、假装顺从、偷盗、装傻卖呆、诽谤、纵火、暗中破坏等来与榨取他们的劳动、食物、税收、租金和利益者之间的持续不断的斗争,以此规避公开反抗的集体风险。当“弱者的武器”起不到斯科特所描述的作用时,村民就铤而走险,选择走上一条集体抗争的道路。居住权力受到限制、传统文化遭到破坏、当地习俗不受尊重、收入外溢、土地大量被征、出行不方便等便成为村民抵抗的缘由,并通过集体反抗的方式表达出来。“造反”*这是沿用老祖宗的说法,历史上,J村人将集体对外抗争的行为称之为“造反”,村民将集体反抗政府和公司的行为同样称为“造反”。是采用集体和暴力的方式进行抗争的地方性话语,成为地方社会议价和讨价系统的组成部分。2010年到2014年,村庄中发生的“造反”事件共有3件,可谓惊心动魄。下面以环寨公路事件为例来说明反抗的乏力性。
事情的起因是政府准备进行新一轮的扩张,破坏了羊排的招龙山。*招龙山在当地又叫后龙山,是祖辈留下来的一块风水宝地。龙是住在在山上的,当地人认为龙是守护村寨的,是村寨的神,能够保佑当地人和子孙后代的安宁和富裕。由于有龙居住在这里,山上会有很多禁忌,比如里面种植有很多树木,一般不允许砍伐,除非得到村里人的同意。再如一般不允许外人进入,本村的人也得经过允许才能进去。羊排每三年举行一次招龙节,招龙节主要是将龙招回来,让其继续保护村庄。而龙是守护村庄的神,蕴含着替子孙后代招福、出门贵人相助、子孙发达、老小平安及百年长寿等寓意,因此,招龙山是藏福之地。村民认为山是留给子孙后代的,破坏了山,就等于破坏了龙脉。2012年7月17号,羊排一村民看到施工方正在破坏招龙山,回去告知老人,最后在老人和一帮年轻人的带领下,村民600人汇聚在山头阻止施工。村民愤怒至极,再一次将情感和理智的矛盾发挥到极致,羊排部分村民汇聚到山头阻止山体继续被破坏。而部分村民则扛着锄头和镰刀,举着写有“反对政府、还我家园,破坏龙脉”的横幅在古街上游行,政府也派来武警和机关干部约200人前来助阵。派出所的人想要抢标语,村民就跟他们动起手来。村委会来调节,被群情激奋的早已对村干部不满的村民骂成是卖国贼,只是帮政府说话,而不帮群众办事。这次事件闹得很大,破坏龙脉只是一个导火线,是羊排村民对景区开发中积累的矛盾和不满的群体性爆发。在集体创造出来的反抗氛围中,村民一方面是在迫使政府实实在在地解决问题,另一方面则想通过集体抗议来发泄情绪。在招龙山已遭破坏的情况下,村民十分无奈,最后与政府达成协议,修通环寨公路就成为平息事件的条件。修通还寨公路是村民几代人的心愿。由于羊排山高坡陡,当地人只能依山势集中居住,因此,日常生活和生产资料只能靠肩挑人背,羊排村的人一直希望政府帮助他们修一条公路,方便运送东西。村民说:
“从旅游大会那天起,我们就盼着通路,现在是连一条小小的公路都没有,还谈什么建设,从旅游大会那一天起,我们就等着通公路,这是我们的梦想。只要路通了,我们拉东西上山就不会这样费劲了。开春犁田的时候,要用到肥料,如果请马来拉的话,价格是很贵的,比从凯里到J村的费用还贵。如果路修好了,那就很方便了,这也会有利于子孙后代的,不然娶个媳妇也就跑了”。
尽管提过多次,政府和公司始终不同意,因为他们认为修路成本过高且害怕这两个村的传统民居保不住,因此他们便以“原生态”为由而拒绝修路。最后在群众的逼迫下,政府同意修路,此次事件才算摆平。但事后,政府迟迟不肯拨款,最后在村民多次反映下,环寨公路最终在2013年12月才得以修通。这条路并不如村民心意,因为环寨公路离村庄较远,路的质量也很差,村民搬运东西仍然采取“背”或马伏的形式。部分村民形容这次事件是“计中计”,即修路只是平息风波的权宜之计,现在不但是路没给村庄带来运输便利,而且招龙山也遭到了破坏。同意修路只是作为对招龙山受损的一种补偿,看似是政府对村民的让步和妥协,实际上,这是权力和资本对当地文化的霸权性表达,甚至是一种示威。关于山坡遭到破坏,老人担心得更多:
“政府不应该破坏龙脉的,政府本来也该修通这条路,但山水也要保护,应该保护好龙脉,这是我们的面貌,是子孙发达和繁荣的象征,破坏了就会危及到子孙的安危。但是现在龙脉已经遭到了破坏,我们很担心后面的事,老老小小的生活、健康和安危,生病、意外事故等都随时可以发生。政府为了发财,什么也不顾及了”。
“招龙山遭到破坏后,我们心里都不知所措,大家心里都是有结巴的,都担心会出事,尤其是我们的子孙后代肯定会受到牵连的,那个时候的话,我们作为老一辈的人是对不住他们的”。
村民的本意是既要修通公路,也不能破坏龙脉,在强势的现代化的大传统面前,地方小传统的力量往往十分乏力。“分化秩序”的一般化运行逻辑如图2所示。
图2 “分化秩序”的一般化逻辑
五、结论和讨论
在旅游开发过程中,地方族群部落内部产生了严重的分化,本研究分析了族群内部分化的产生、形成和再生产的一般化逻辑,并用“分化秩序”来概括这种稳态的族群分化结构。在旅游业的刺激下,当地村民被分化为第一层级的房屋出租者和商贩、第二层级的雇工以及第三层级的半耕半工户和纯农户,前两者直接受益于旅游开发活动,而后者却遭受着旅游带来的经济和文化上的剥削。“分化秩序”的动力机制有两种,一种是来自于国家和地方政府的政策,另一种是来自城市下乡资本的推动和农民内部世界激发的一种自发自觉的资本和商业意识。“分化秩序”的维系和再生产一方面源于既得利益者对于该秩序的坚守和防卫,另一方面源于村庄绝大多数群体(本文中的第三层级村民)的“弱者武器”的失灵和“造反”的无效。
分化问题的出现是一个必然和正常的现象,然而,分化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时,即少数村民处于金字塔的顶部和中部,而绝大多数村民处于低端时,也就是说当分化到了绝大多数农民成为旅游风险的兜底者时,这就需要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社会阶层分化的加剧会导致整个农村社会结构的固化,由于社会阶层流动渠道被阻塞,社会结构限制了底层社会阶层实现生活利益与追求的能力,村庄社会秩序将由于‘结构紧张’而趋于紊乱”。[22]可以从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和基层社会三个方面来扭转和改善严重分化的畸形态势:第一,中央政府应该对旅游开发过程实施全过程监督,并构建出一套开发效益评估的综合性测算指标,坚持在“开发中保护”和在“保护中开发”的基本原则,最终旅游开发沿着服务于民众的方向发展;第二,建立对地方政府多元的考核机制,加大对保护传统文化和环境的考核力度,同时地方政府应该树立起保护传统和注重民意的意识,遏制资本的不当行为;第三,提高民众参与度,增强基层社会活力。将旅游规划方案和具体的实施细则交由村民代表大会审议,以此提高村民的参与度,实现旅游开发真正的普惠于民。这样,旅游开发才能真正做到如政治口号宣传的“旅游脱贫致富”、“旅游带动农民就业和乡村复兴”和“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等和文化符号表达的“让乡村里的群众生活得更美好”、“提高农民的幸福指数”、“使农民能够安居乐业”和“让城市人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效果。
①这是一本书的书名,作者是美国学者詹姆斯·C.斯科特,书中将当地人采取偷盗、纵火和暗中破坏等行为与强势者对抗。
[1]Urry John.TheTouristGaze:LeisureandTravelinContemporarySocieties[M].London:Sage,1990:86.
[2]Maoz D.The Mutual gaze.[J].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2005(33):221-239.
[3]吴茂英.旅游凝视:评述与展望[J].旅游学刊,2012,27(3):110.
[4]Daugstad K.Negotiating Landscape in Rural Tourism.[J].Annals of TourismResearch,2008,35(2):405.
[5]胡海霞.凝视,还是对话?——对游客凝视理论的反思[J].旅游学刊,2010(10):72-76.
[6] 孙九霞.族群边界理论视角下旅游目的地东道主内部群体研究——以阳朔为例[J].旅游学刊,2015(6):108.
[7]刘志杨.资源竞争下族群认同的内部分化——基于四川平武白马藏族的个案分析[J].青海民族研究,2013:27,33.
[8]陈心林.族群的流动:内涵与边界——潭溪社区的个案研究[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08(3):32-35.
[9] 梁茂春.论族群内部的异质性:以广西大瑶山为例[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2004(4):98-104.
[10] 吴伟军.从屯堡方言看屯堡人的族群来源及内部分化[J].贵州民族研究,2014,35(3):101-105.
[11] 袁焱.阿昌族的族群分化与语言变迁研究[J].思想战线,2012(4):129-130.
[12] 木仕华.谁是MOSO(摩沙) ?——论古摩沙的分化与 “纳系族群 ”的认同及识别问题[J].思想战线,2010(3):96-102.
[13]Henri Lefebvre.TheProductionofspaceTransDonaldNicholson-SmithMaklen[M]MA;Blackwell Publishing,1991: 154,156.
[14][德]卡尔·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6:1148.
[15][美]道格拉斯凯尔纳.鲍德里亚:批判性的读本[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210.
[16] 彭兆荣.“东道主”与“游客”:一种现代性悖论的危险——旅游人类学的一种诠释[J].思想战线,2002(6):40-43.
[17][法]米歇尔·波德著.郑方磊,任轶译.资本主义的历史[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328.
[18]李培林.村落的终结[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23.
[19]吴毅.“权力-利益的结构之网”与农民群体性利益的表达困境[J].社会学研究,2007(5):24-48
[20]布迪厄.实践与反思[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291.
[21][美]欧廷木.谁的屯堡文化——屯堡的文化经济学[M]//Tim Oakes,吴晓萍主编.屯堡重塑——贵州省的文化旅游与社会变迁.贵阳:贵州民族出版,2007:12.
[22]印子.农村日常生活区隔化与农民阶层分化再生产:基于浙北农村调查的分析[J].北京社会科学,2015(7):73.
(编辑:武云侠)
Ethnic differentiation and its' internal logic——a case study of J Village in tourism development
Xie Xiaoqin1,Dai Qian2
(1.CollegeofPublicAdministration,SouthwestUniversityofFinanceandEconomy,Chengdu611130,China;2.CollegeofPublicSecurity,GuizhouPoliceOfficerVocationalCollege,Guiyang550005,China)
Based on fieldwork and a case study of J village, the paper analyzesthe general logic of ethnic differentiation and "differentiation order" in tourism development.Studies have shown that homogenization ethnic in the tourism can become different types of groups,which forms the condition called "differentiation order"; the general logic of "differentiation order" can be summarized as the dynamic mechanism and maintaining mechanisms. The office power of the central and local government's tourism policies, the "top-down" excess capitalpower fromthe city to the countryside and the spontaneousfarmers'capitalforce from the"bottom-up " are the main dynamic while maintaining differentiation order and reproduction depends on the unbreakable "power-interest net and structure" as well as weakness of "rebellion".Differentiation is a normal phenomenon, but excessive differentiation requiresattention from relevant department.
Differentiation;Differentiation order;Power;Reproduction
2016-08-13
谢小芹(1986-),女(汉),四川南充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乡村旅游与基层治理方面的研究。
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青年项目“精准扶贫视域下西南民族旅游地区贫困再生产及治理机制研究”(16YJC840026); 2016年西南财经大学基本科研引进人才科研启动资助项目(221210004005040050)
C912.4
A
1671-816X(2016)11-0820-11
①文中所有人名和地名等皆是经过匿名化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