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把桃子种在地里
2016-11-14中篇小说老匪
中篇小说·老匪/著
1
我决定去看看鱼塘上的女人们,都说那些女人很娇艳很浪荡很勾引人很那个。第一次听说那些女人是几年前,那时我还没老婆,虽然当时就听得我浑身蚂蚁乱爬,但直到现在我儿子已经四岁多了,我还没去过那个鱼塘。
现在,我决定去那个鱼塘看看了,我脑子里胡乱构思着走进鱼塘阁楼的各种细节。这个决定缘于一个电话,是我老婆乱拨给我的电话。我有意拨她电话是前晚,昨晚她却乱拨过来了。我说这个乱,是因为后来证明她不是有意的,是无意中乱拨了。不!是匆忙中手脚偶然碰对拨号键,让我听到了那种声音。
昨晚,我没有喝醉酒,因为白天太累,只喝了三大杯就感到头昏脑涨,于是就钻进床铺睡觉。
这时,手机响了。我一看,是桃子的号码,就按了接听键。
“桃子……桃子……”是男人含混不清的呼唤,伴着喘息声。
“虎哥……虎哥……”桃子的声音,是我熟悉的她那种在床上咝咝冷抽的语气。
接着是吱吱的钢丝弹簧嘶叫,以及男女混合的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呢喃、亲昵、含混不清却急促的话语……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大响,心脏停跳了几秒。
“嘟嘟嘟”——电话突然断了……刚才可能只是他们偶尔碰对拨号键。但,我已经晓得,这些声音是我老婆桃子和一个男人制造的……可恶的现代科学,它将这场声音从东莞那个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传进我的耳朵。
刹那间,我觉得天已经塌下来了!
我再也睡不着,头昏昏沉沉,疼得厉害,直到下半夜才勉强地睡去。天刚刚亮我就起床,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就逃出家门。
身后猪的饥饿叫声已经与我无关,我甚至恶毒地想,就让它们死吧,死光光的,饿不死,回来我还要拿木棍打死它们。是的,要拿木棍打,要让它们死得很惨。天已经塌下来了,留它们还有什么用呢?大黄狗没晓得从哪里追了出来,要跟上我。我随手捡了一块石头砸过去,正对它的屁股,它惨叫一声往回跑了几步又转回身。我又弓身捡石头,它只好坐下,不解地呆呆望着我。家里人都晓得,我从小就是一个性格粗暴的人。很小的时候,我在家里舂玉米,一帮鸡老是在石臼边抢着被舂飞上来的玉米粒,经过多次吼骂驱赶它们还不走,我头脑里就有一个恶魔冲升上来,一棍子砸过去,一下就打死打残了两只母鸡。
鬼使神差,我双脚自然走向通往水街那个鱼塘的山间小路。
这是一条羊肠小道,真的像羊肠一样在山腰扭曲盘旋。我这不是去乡政府所在地,而是去另外一个县的乡级街市,那里叫水街,那里有很娇艳很浪荡很勾引人的胸高腰细屁股大的女人。我们这里是三县交界处,顺山间小路翻几个山头就是外县的地皮。
旧历四月的时节了,山坡上已经到处葱绿繁茂,各种树木野草在疯狂地生长。蝉儿在吱吱呀呀地鸣叫,它们的任务好像就是一个劲地鸣叫,停止鸣叫的时候,也就死掉了。
山路上下,偶尔会有几片玉米地。玉米苗也正在疯长,大多都已经长得比人高了,绿油油的。玉米苗下,一些南瓜苗黄瓜苗也正在探头探脑地往前蹿。
“瓜哥,你去哪块?哦,是要去那个鱼塘上买鱼吗?呵呵!”小路下的玉米地里,这时昂起一个脑袋来,冲我笑,挤着双小眼,歪个嘴巴。是我们寨的歪六。我们乡六圩街没有那种鱼塘阁楼没有那种女人,我往这条路走,会让人想起外县那个街头的鱼塘阁楼。
覃歪六这小子前面还有五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想当初他爹妈为了要个男孩,一个劲地生孩子,直到第六胎才生出个男的,可长大一看,竟然是个斜眼歪嘴的。还好,身体硬朗,有力气。
覃歪六五个姐姐都出嫁了,不是承包地几十年不变嘛,好,我们这寨子,就他家地最多。因为姐姐们出嫁后,山地不用退出,归他了,他家一年开春能种下几百斤玉米种。我们这里不说一年种几多亩玉米地,山间的地,到处是石头,测量也不准的,所以只说种了几多斤玉米种子。男孩子多的家呢,比如五六个男孩子,那好,就瓜分原来的地吧,能分多少是多少,寨里再没有补充的山地了。所以,同一个寨子的人家,各人拥有的山地多少也不同,山地少的,一年到头往外跑,手脚灵活的搞手工活,笨手笨脚的挖矿挖煤挖阴沟。歪六山地多,所以虽然他斜眼歪嘴,但也讨得了老婆,虽然他老婆有点矮胖而且瘸着条左腿。
我没停步,只是歪脑袋往山路下面看,大笑说:“你讲得对了,老子是要到街头的那个鱼塘上面去逛逛!你倒勤快,天刚亮就带老婆出来刮地。”
“哗!牛了!是该逛逛,你女人又没在家。”歪六说着,啪地打了一下右脸。我知道那是拍打叮上来的山蚊子,这种蚊子个子大,一叮上就痒得要命,“这种天太热,出来早点,中午日头大时就回家抱老婆睡觉,下午日头歪了再出来。”覃歪六语气里竟然显出了一股炫耀的气势。
“累得要命,哪个还跟你睡觉?我跟娃仔睡。”玉米苗里又冒出个脑袋,头发蓬松,那女人向我抛个笑脸,“瓜哥,这是要去买鱼回来下酒吗?有钱啦,不错啊!是吉豆妈寄回来的吧!你们家有钱多了。”
“是要去买鱼,大鱼,大肥鱼!”我恶狠狠地说。
女人咯咯地笑起来:“哇——晚上我也去你家吃大肥鱼,喝酒!”
“喝个鸟!你懂个卵事!他这是要吃大肥鱼,你没晓得,你也是大肥鱼,你过去,他也要吃你的。刮地!”歪六也恶狠狠地说,然后伏入玉米苗下,看不见了。女人也伏下去,不见了。这歪六,把老婆看得够紧。
传来叮叮当当的刮地声。我们这山地,到处是拳头大的石头,刮地时节,山间到处一片叮当声。
地那边那棵驼背马蹄树的枝杈上,有两只绿头鸟正在交颈欢叫。我捡起一块碗口大的石头猛地砸过去,石头“咚”地击中树干,枯败的树叶纷纷飘落。两只绿头鸟惊悸地落荒而逃。
我继续赶路。
覃桃子是我老婆,现在屯人叫她吉豆妈。
我一边走一边想起我跟桃子相识的过程,突然晓得,原来老天已经注定这场婚姻的失败,因为我们第一次相遇竟然是那么的不吉祥,那是从一场坍塌开始的。
2
那年腊月二十六日是个吉日,桃花峒有人办娶媳妇喜酒,特请我们杨梅峒这边的母舅赴宴。母舅方为了表示隆重,叫上我们寨里每户一人及平常多走动的亲戚,组成两桌人马,挑贺礼扛鞭炮前往祝贺。
主家在自家堂屋摆了五桌。中堂一桌没摆酒席,只是堆放彩礼和摆放唱山歌的长桌,桌上摆些茶酒糖果瓜子之类,两男两女两对歌师眯着眼睛对唱山歌,一帮爱好山歌的人围观喝彩,打情骂俏的精彩对唱不时地引起歌迷们的哄堂大笑。堂屋两边的房间各摆两桌,左边是我们这帮母舅,右边是亲家那方人马,就是新媳妇父母兄弟姐妹、亲戚、伴娘等。
我们母舅这一帮人在堂屋左侧的这间屋喝酒。像今天这种喜宴,母舅为尊,所以要坐首席。大家兴高采烈地喝酒吹牛,偶尔也偷闲听听山歌精彩片段。
正热闹时,突然,“咔——轰隆”几声大响,随即传来“啊——”的女人尖叫声。众人惊得转头四顾。几秒钟后,大家才发现堂屋中央唱歌听歌的一帮人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算是头脑比较灵活的人,第一个站起来观察情况。一看,不得了,原来是中堂木板塌陷下去了,一帮人都落到牛栏去啦!
这里的山里人,建屋时一般建三层。四面是土墙舂的,中间是大木柱、横梁、木板构成。第一层比较矮,下面是养牛羊猪鸡之类的;第二层是正常的活动场所,有厨房客房杂物间等等;第三层是卧室。
我赶紧走到塌陷边缘探头往牛栏下看,只见一帮人压成一堆,一片惊叫。来不及细想,我蹲下抓住梁柱就吊身下去。
我看到角落处有个红衣服的姑娘挣扎了几次都没爬起来,便走过去扶着她问道:“哪里伤着啦?”
姑娘声音颤颤地答道:“可能脚断了,疼得很,站不了……”
一听这样,我想也没想,朝她蹲下身说:“快上来,我背你出去吧。”
姑娘也不推辞,爬到我身上。
我将姑娘放到墙脚下一张长凳上,高声说:“这里有个脚伤的,有谁懂得紧急处理的过来看看。”
旁边过来一山羊胡须的老者,将姑娘脚动了两下,说:“不要紧,没断的,只是脱臼了。我弄弄就好了的!”说着,两手推推拉拉几下,拍了拍脚腕处,“好了,拿正骨水抹抹,休息一会就得了。”
“谢谢大伯!”姑娘感激地对山羊胡须说。
“这位阿哥,谢谢你哦!”姑娘朝我嫣然一笑,表示谢意。
这是一个漂亮的十八九岁的山里妹子,年纪不大,也不高,但小巧玲珑,瓜子形的脸蛋潮红潮红,眼睛水灵灵的,留着垂肩长发,自有一种诱人的亮丽气质。我也对她笑笑:“谢什么?任谁碰到这种事都会帮忙一下的,呵呵——你是……伴娘还是桃花峒这里的?”
“我是本屯桃花峒的,帮着洗菜洗碗,咯咯……”妹子笑起来,然后又补了一句,“我叫覃桃子,在金城读技校,放寒假了才回家,大家不常看到,所以不认识。”
“哦,以前不认识,现在不就认识了?我……小时候脑袋像个南瓜,人们就叫我谭大瓜,长大了,就叫我瓜哥,呵呵。”我摸摸脑袋,冲桃子笑着说。
回来后连续几个街日,我都老早就往六圩跑,整天在街上游荡。顾不上看那些吆五喝六的小商贩以及五颜六色的东西,只一个劲扫瞄身材小巧玲珑的姑娘,但是,我却没看到桃子。
我终于忍不住,在某个早上我炒了旧饭吃然后就往桃花峒赶。
春天已经到来,路边一些山花已经开放。它们有的是一丛丛,这是灌木类的,比如野李树野桃树,李花雪白,桃花粉红;有的是一蓬连着一蓬,那是藤蔓类的。清新的山间空气中时不时地夹杂着山花的香气,令人陶醉。画眉鸟、戴帽鸟、长尾巴鸟还有那些不知名的鸟或在树丛中嬉戏或在枝头上欢唱;时不时有一群几十甚至几百只的鸟儿在天空叽喳争论,它们从某个山口向另一个山口旋风一样飞去。
我心情舒畅,禁不住唱起平常学得的一些山歌,比如:“见媒背包到屋堂,妹依门旁笑眯眯。妈说我女还年少,妹答刚好年十八。”
赶到桃花峒的山口,我碰到一位六十多岁的爷爷正在路边割竹叶草。老爷爷笑眯眯地问我:“弟啊,一大早的,你到我们桃花峒做哪样啊?”
我慌了一下神,看了看他身边绿油油的竹叶草,这种草特别鲜嫩,而且早上它们正挂满露水,菜牛特别爱吃,于是灵机一动说:“我是来买菜牛的,搞点贩牛的小生意,呵呵!”
老爷爷直竖大拇指:“不错不错,小伙子勤快,一大早的就跑到这里了,是搞生意的好手!”
我掏出香烟,分了一支给他:“爷爷你家有菜牛卖吗?”
老人答说:“我刚卖了一头,现在只有两头小的,还卖不得的。”
我又问:“那……听人说桃子家有菜牛卖,是不是真的啊?”
老人说:“她家平常只她妈一人在家,她爸在邻省的黄泥沟挖煤,桃子在金城读书,桃子的弟弟在六圩中心小学住校读书,所以只养了一头菜牛,也蛮大了,没晓得她们卖不卖。你去她家看看吧,她家在那头的最前面,门前有棵铁桶大的桃树。”
我说:“好的,那我去看看,爷爷你继续割草吧。”
菜牛,是我们这毛南山里的特色产品,我们用红薯藤、玉米叶、莎树叶、野麻叶、斑马草、竹叶草……精心饲养的黄牛,其肉质鲜嫩香甜,号称“毛南菜牛”,不仅全国闻名,而且远销东南亚多个国家。
我走进桃花峒,顿时感到走进了花的世界,桃花的世界!桃花峒是个小峒场,方圆也就几百米,但到处是粉红的桃花夹杂着少数雪白的李花,树冠已经变成花冠,山腰、山脚、寨中,一丛丛一排排,到处都是。花丛中,勤快的蜜蜂嗡嗡地进进出出忙碌地采集花粉,艳丽的蝴蝶上下翻飞表演着爱情的舞蹈,红红绿绿的小鸟欢快地跳跃着尽情唱歌,好一片惹人的春天气息!寨子的房屋楼阁就在一片花海的中间,走在石板路上,真的有点身处仙境的感觉。
我找到了桃子的家。她家院子里那棵铁桶大的桃树花开得特别灿烂,粉红的花瓣落满小院。桃子家的门锁着,两扇大门上贴着火红的门神,一边是关羽一边是张飞。原来她们不在家。
我退出院子,到一旁的邻居家询问。正喂猪的老奶告诉我,桃子跟她妈到那边山脚下给桑树松土施肥去了。
我按着老奶的指点,顺着屯头的小路往那边山脚走。不一会,就看到远处一片绿油油的桑地。现在还是初春,桑树刚刚成长,还只到大腿处那么高。有两个人影在桑树间弯着腰锄地,那个小一些的,穿着粉红上衣的姑娘,正是我日夜思念的桃子!我突然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喜欢粉红色的人一般都多愁善感、温柔多情,桃子是不是也这样呢?
在旁边的一块桑地里,我停下来,从桑树间向她们那边偷窥。
这时桃子正好直起身,挥起左臂的衣袖擦汗。我从她的右侧面清楚地看到了她那粉嫩漂亮的脸蛋,由于劳作,那脸蛋红扑扑的,特别美丽;那乌黑亮丽的头发垂在肩上;丰满的胸脯随着略显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地起伏,显示着生机勃勃的青春气息。翠绿的桑树,映衬着粉红的桃子姑娘,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幅图画。如果我是摄影师,这时的捕捉,也许就产生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作品。我的心跳也急促起来,我这是第一次认真地欣赏这种画面,我真的陶醉了!
虽然我依恋这个美丽的画面,虽然我希望时间永远就这样停留,但是,我晓得不能就这么久久地蹲在桑树下偷窥,因为随时都会有人过来,如果碰见了,我不晓得怎样解释。当然我也不好贸然地就去找她,她是那样的美丽,是那样的完美,我突然觉得自己虎背熊腰笨手笨脚,根本配不上她,我早上的勇气已经渐渐消失,毕竟我还没有什么充分的理由。于是我悄悄退回来,依依不舍地回家了。
三个月后,我正在屯头的黄皮果树下拉弹弓瞄准上面的吃屎鸟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相当恼火地扭回头,原来是跛三爷,他在我身后冲我眯眯地笑。
我把吐到一半的骂人脏话用力吞回去,挤出笑脸,说:“跛三爷,你老早跑到我们屯做哪样呢?我正要打这两只吃屎鸟晚上下酒呢。”
跛三爷又拍了拍我肩膀说:“不要打吃屎鸟。它们都是成双成对的,是爱情鸟,你打死一只,另外一只肯定就会伤心死去。你还是回家杀鸡下酒吧,我正要去找你老爸呢。你老爸上个月叫我帮你介绍老婆,我昨天找得了,现在是来报信的。吃屎鸟我可不吃,你回家杀鸡吧,呵呵!”
杀鸡喝酒之后,三爷说介绍的姑娘保证是红花妹子。我起初没多大兴趣,但后来他醉歪歪地说那姑娘是桃花峒的,我的兴趣就上来了,问他是不是小巧玲珑的。他说正是小巧玲珑的姑娘,而且身材相当好脸蛋也漂亮。我问是不是叫桃子。三爷说这个我倒是不晓得,我只是在街头跟她妈妈聊了一会,我只晓得近段她们家需要彩礼钱,最少两万块。我就想起你爸提的事,就跑到你家来了。
几天后的街日子,我和谭小松在六圩的米粉店看到了小巧玲珑长发垂肩的桃子姑娘,她旁边还有一位姑娘,是桃子的伴娘。哦,不是伴娘,应当是伴相亲的,那姑娘胸高腰粗屁股大。后来这大姑娘就成了小松的老婆。老天爷在天上没事做,有时就在人间玩一些戏弄人生的事情,像小松,一米六几的个头,精瘦,小巧灵活,却得了个胸高腰粗屁股大的女人。我呢,一米七几的个头,块头也大,虎背熊腰,一百七十多斤,反而盯上了小巧的桃子。
吃牛肉粉的时候,我时不时偷偷地瞄桃子,老想看她灿烂明媚的笑脸,但那天她却再没有笑过一次,她微微皱着一双柳叶眉看我,说:“其实……我还一点不想嫁人,我还想继续读书,但家里需要钱,而且你是个好人,那晚你第一个下来救人我就晓得了,我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你就嫁给我好了,一切有我呢!你不晓得这几个月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时时想看你灿烂明媚的笑脸。”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过,今天你为什么老是苦着脸呢?”
桃子垂下眼皮,说:“我命苦。”
我说一切有我当然只是吹牛,我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本事,就晓得耕地刮地种玉米黄豆红薯南瓜等等。我老爸老妈也是普通的山民,只是特别勤快,是地里活的好手,还养有三头黄牛十几只山羊。老爸还特别擅长挖山药,还特别会找土特产卖,比如金钱草、青天葵之类,隔个街日就有些东西背到街头卖给那些小贩子,然后晚上就拎几斤猪肉回来下酒。
听桃子简单说了之后,我才晓得,桃子这几个月都没有赶圩,起初是因为她在家里帮妈妈做活路,后来是因为她爸出事了。
她家的日常开支包括她的读书费用主要是她爸挖煤挣钱供给的,但几个月前,她爸出事了。在井下挖煤的时候,突然发生塌方,几个工友被压在井下永远出不来,她爸和两个工友算命好,只是被压断臂和腿,还伤了腰。那是邻省的一个小煤窑,出事后老板逃之夭夭。桃子老爸现在还在金城医院治疗,已经花了几万块钱,医师说还需要两万多块,但她家已经没有钱,亲友中再也无法借钱。两万块钱在有钱人的眼里根本不算个数,但对我们山里人,却也相当要紧了。桃子中专刚读了一年,也没钱继续读下去了。
我老爸给了桃子家两万块钱彩礼,桃子就成了我的老婆。当然这其中也许还有那晚上我勇敢救人的原因。
我提着一只肥嫩的项鸡和一串又大又长的本地芭蕉,跟着桃子去金城医院看望岳父。他老人家脑袋手臂大腿缠着惨白的纱布躺在惨白的病床上,他看了我一分多钟,说:“不错,身体好,是干活的好手!老早就听桃子说你救人的事,证明心也好。桃子嫁给你,我放心。”
但桃子好像不放心,她坐在父亲的病床前埋头看着自己白皙的小手,脸上明显漂浮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我们没有办结婚喜宴,只是摆了四五桌,请了一些平常走得近的亲戚朋友,算是新媳妇“踩门”。桃子就这样嫁给了我。
喜宴次日早,桃子叫我在大门前挖个坑,种桃树苗。原来昨天她从自己家门前的大桃树下挖来了一棵两三尺高的小桃树,说她家桃树的桃果特别好,果肉多而子核小,成熟后里面的子核自动跟肉质剥离,将成熟的桃果在耳边摇晃,会听到桃核在里面骨碌碌滚动的声音,而且,她家的桃果大而香甜。但我们家门前的小院里已经铺满了石头片,一时之间也没晓得种在哪里好,于是我找来一个浅红的胶桶,填上土,将桃树苗种在了胶桶里。
桃子站在我身后,轻声说:“以后,你要记得将桃树种到地里,那样,它才会长得好,才会长久,才会有桃果吃呢。”
桃子进我家后,就开始筹划种植桑苗。原来我们家不养蚕,我父亲只爱跑山上放牛放羊,然后遍山寻挖土特产或者装铁锚捕飞鼠、竹鼠、野猫、寒鸡之类;我母亲就天天跑山地,侍弄玉米、黄豆、饭豆、猫豆、南瓜、黄瓜、辣椒、芝麻,等等。我妹妹初中毕业,也回家加入母亲的队伍。
桃子带领我将寨后面四五里三四亩的尾峒的一片小平地改成桑园。这个尾峒解放前是我太爷爷开荒种玉米的,分地到户时又恰好分给了我们家。我们犁好地,分成一畦一畦,从牛栏猪栏里挑粪去作基肥,然后到六圩挑回桑苗、复合肥,还牵回一条小黄狗。
种完桑苗,我们就在寨西头自家地里建起蚕房。我们到七八里外的野猪峒割茅草挑回来。父亲也乐呵呵地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他教我们将茅草编成一张一张约一平方米的长方形茅篷片,他还砍回大腿粗的有大枝丫的夜关门木当房柱。这种树木叶子像蝴蝶,黄昏随着太阳落山叶子也渐渐关闭,所以我们山里人都叫它夜关门。它的嫩枝叶还能吃,打汤吃,有一股特别的清香。这种木头是我们山里最坚硬的木头,树心火红,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都不会腐烂,我们牛栏猪栏等的木桩之类,都多用夜关门木,粪水浸不烂,越浸越红越坚硬,猪也咬不坏。
建好蚕房,桑苗也长起来了,进入了管理的阶段。因为我们施放的基肥比较多,桑苗长得相当好,走进尾峒,就满眼一片绿油油的,很是令人喜欢。苗长得好,鲜嫩的枝叶也引来了虫子,比如蚂蚱、尖头叫虫,这就需要喷药杀虫。
桃子个头小,我只让她配药水。这个她在行,她是学过文秘专业的,文字方面比较厉害,能盯着药瓶子上的说明书按量配药水;桃子配好以后,我就背起喷雾器在畦沟里走,左手吱呀吱呀地摇着压力杆,右手举起喷杆,让如雾的药水喷洒在桑叶上面。这时桃子会坐到地边的那块如屋子一样大的石头上看着我。我想,天上可能真的有造物主,不然为什么我们地边那块屋子大的石头上面那么平坦,中间还有一个通往下面的孔洞,洞里面又恰巧长有一棵大腿粗的鸟柿树呢?这种鸟柿树只是我们这里人的叫法,它比较特别的是枝叶和果子,枝条比普通的树密得多,而且扩展如盖;叶子不大,像南瓜子一样,却特别细密;鸟蛋大的果子从嫩绿逐渐变成紫黑,密密麻麻地悬挂在翠绿的枝叶间,显得相当的美丽诱人。
喷完药,我们就开始给桑园除草松土。这是桃子的强项,她从小就跟母亲刮地,铁刮子在她手中灵活而有力地在桑苗前后左右运动,先是浅浅地刮断草根,把只长到三四寸高的野草收拢成一小堆刮到桑苗下当绿肥,然后松着四周的泥土将野草盖住。这是第一次给桑苗松土,因为原先放有基肥,还不需要施化肥,过一段时间第二次松土时,就得施放复合肥了。我最爱看桃子刮地,她弯着腰身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刮着,泛着红晕的脸蛋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好一会,她才直起身,挥左臂的衣袖擦汗,丰满的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令人遐想。有时,她会略带羞涩地笑骂我说:“都是你老婆了,还没看够啊,赶紧刮地!”
有一天,小黄狗的吠叫一声紧过一声,越来越激烈。我抬头一看,狗叫声是从一丛竹子下面发出的,就说:“桃子,我们去看看,可能小黄狗找到竹鼠了!”
到那里一看,果然小黄狗在竹丛下面一个劲地刨土,看见主人到来,它高兴地跳了起来。竹鼠,体重两斤,一般以竹根和草根为食,皮厚,肉精瘦而甜美。我观察了一下,这个竹鼠洞在竹丛根的上方,洞势往下走。于是一拍胸脯说:“今晚有野味下酒了。”
我叫桃子蹲住看守,自己跑回地边,打来两桶水,一阵猛灌。不一会,毛茸茸的肥大竹鼠一边咳嗽着一边从洞中钻了出来。这小东西以为是遇上大暴雨了,跑上来透气呢,等看清眼前局势,才晓得情况不妙,立即弓身想落荒而逃。小黄狗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了竹鼠的脖颈。
中午,我们不回家吃饭。我们已经带来锅头碗筷、米和油盐,我垒起石灶煮饭,桃子到地边捡野菜,关门木嫩芽、鸭脚菜、补血菜,白花菜、马蹄香等,吃完饭我们就躺到那块大石头上休息。山风轻轻吹过来,夹杂着山花温馨的香味,鸟们呢喃的歌唱,就是我们天然的催眠曲。桃子枕着我粗壮的手臂,甜甜地睡去。
午睡起来,我们继续除草刮地。这时太阳已经大起来,我就用黄荆树枝条编草帽。草帽四周,都插上翠绿而有股清香的黄荆枝叶,背后一面插上长一些的枝条,好让它遮挡到背部。这种草帽比商店里卖的草帽好得多,它给人带来更多的阴凉,还时时散发着清香。
稍微感到累了、热了,我就叫桃子停下来,带她去洗凉。
离桑园几十米的山脚下,有一眼山泉,它隐藏在一小片高高低低的石林中间,它的水量还不少,天天流着,夏天雨季,更是一片水汪汪的。泉水先流进一个天然的石头池子,这个池子有四五个立方米,水漫过池子的边沟,然后往尾峒东边流去,两百米外的东边的山脚,有几亩田,那也是我们杨梅峒唯一的稻田,每家只分得几分田。稻米对于我们来说相当珍贵,都是节日或有客人来才吃,一般日子都是吃玉米饭。我们山里人分地,一般都是一大片一大片地分,就是说,某一片地,基本就是某家的,比如这尾峒的几亩地,都是我家的,所以在这里刮地的,也只有我们。
起初桃子不敢进池子洗澡,她怕有人看到。我说这里基本没有人来,只有我们的地,而且这是在石林里面呢,远处也看不到的,不要怕。说着我脱得一丝不挂赤条条地跳进池子,扑通扑通地打水,大叫着好凉快啊太舒爽啦。桃子被我这一跳一喊,也心痒痒了,她小心地四处望,然后才脱了衣裤,露出雪白丰腴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摸进了水池。我们在水池里戏闹,相互泼水、抓掐,闹够了,我们就靠着池边,我帮她漂洗那乌黑的长发,她帮我轻轻地搓背后的汗泥。我依靠在桃子细腻滑润的怀里,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光。
3
翻了两座山,就来到了鸟梨坳。这个坳口,是我们县与邻县的分水岭。造物主相当神奇,用这个坳口将喀斯特山区和丘陵地带分得清清楚楚。我身后是山区,面前是丘陵。
站在坳口,可以鸟瞰邻县那些面包一样的大大小小的丘陵。这坳口颇高,所以看得也远,一眼望去,隐约可见那些丘陵之间的村庄,由一条条水泥路或泥土路连接着,一些微型客运车和农用车屎壳郎似的在山坡间奔跑。
从鸟梨坳下来,山脚下就有通往流水街的村级水泥公路,花几块钱就能搭上微型客车。
这个小镇的街日是逢一、四、七日,今天正是赶街的日子。
我终于来到那个传说中的鱼塘边,看到有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从鱼塘上的水泥瓦阁楼里蹒跚地走出来,有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兴致勃勃地与他擦肩而过,钻进阁楼里面去了。
我拐上鱼塘小路,迎面碰上我们村的老主任。老主任已经五十多岁,他竟然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自我解释说:“来这里找个朋友,男的。”
我站住,给主任递上一支烟:“哦,我也是来找朋友的。”
主任点上后说:“那你忙找你的朋友吧,我到街上买点东西了。”走几步后又扭回头说,“你叫桃子回来吧,继续来村里当文书。现在村干部工资提高了,每月五百多块了的。报纸上说以后还会再提高呢。”
我摇摇头:“谢谢主任,桃子她可能不会回来了,现在她月工资已经四五千了。”
“哦?那你们有钱了!”主任说着急匆匆走掉了。
我老婆当过村文书,那是前几年的事了。有一天她被下队的乡干部通知到村部,吃了一餐饭,就变成了我们村的临时文书,后来换届选举时就成为正式的了。
桃子对文书这个工作相当感兴趣,晚上她请来杠爷和亲友们喝酒祝贺。桃子喝了五六杯大约一斤半的玉米酒,夜里喷着香香的酒气跟我说话,说她以前语文怎样厉害,老师怎样表扬她,她自己就适合做文秘工作之类。
于是,桃子偶尔就到乡里开开会,偶尔跟随着下队的乡干部跑村里各个寨子、屯落,搞计划生育,发动扩种桑苗,处理各种纠纷,填各种表格包括帮五保户填救济表甚至帮扛救济物资回来等,工作相当积极肯干。她还在乡文化站借回很多书,有时到县城开会也买回书,一有空就看,戴上读书时用的眼镜,像个大学生。
有几个夜晚,桃子躺在我身边跟我嘀咕:“其实我以前在金城读书时,老师和同学都说我是个坐办公室的命,我文科相当厉害的,以前作文经常是班里最优秀的,我怎么……到头来还是种地呢?”
当然,桃子主要还是在家里跟我养蚕和做地里的事。我们相当勤快,经常是披星戴月,“手提锄镰早早去,肩扛柴草迟迟归”。
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发展真的突飞猛进!
附近村寨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地跑到山外打工了,他们跑深圳、东莞、广州、海南,甚至跑北京、上海。地域之间的经济收入差别是现实存在的,没办法,想挣钱,就得往外跑。
春节到来,在外面打工的人们大包小包、花花绿绿地回来。大年三十晚辞旧迎新,他们不再放鞭炮,而是放大桶大桶的烟花。咚隆咚隆的巨大爆炸声在山谷里回响,冲天而起然后四面飞溅的美丽花朵令人羡慕。
政府修屯级公路的步伐越来越快,交通越来越好了,有的村寨通上了水泥路。交通便利了,山寨里的红砖楼房也如雨后春笋,到处破土而出;微型客运车和农用车越来越多,摩托车也越来越多了,以前赶街都是走十几甚至几十里山路,现在基本没人走,大多搭车,搭微型客车,路不好的就搭农用四轮车或摩托车,只有那些节约钱的老人才会慢慢地走路。村村通的电视卫星接收器“锅盖”随处可见。
看着别家的新楼房和新车子,我们终于忍不住,谭小松和我也商量着要跑到山外打工。
但是,就在这时候,父亲爬山捡青天葵时,跌下了山崖。
医治父亲欠下了一笔钱,家庭未来发展又需要钱,没办法,得出去找钱!
春节初三,桃子再次跟我商量,她要出去打工挣钱!
我起初很不愿意让桃子跑东莞,我长这么大就热爱这么一个女人,我怎么舍得让她离开?但现实很残酷,我们不得不面对。
初六吉日,桃子跟着谭小松和他的老婆出去了,他们一起去东莞打工挣钱。我和大黄狗站在门前的驼背老李树下,望着桃子他们站在“突突突”的农用小四轮车上越去越远。
桃子隔几天会给我打一次电话,说她晚上老是睡不着,老想我。我们讲完,我就让儿子吉豆跟他妈妈通话。谭吉豆还没懂得说话,只是口齿不清地乱叫:“马马……马马……”
后来,吉豆一见手机,就抢着要,叫马马,叫得我心中酸酸的,我就经常给儿子看他妈妈的照片。我更是几乎天天看照片里的桃子,做活路累了看,晚上躺床上苦闷时看。照片里,桃子清纯可爱,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摄人心魄,长发垂肩,乌黑乌黑。
桃子的电话越来越少,她说话费太贵,得节约钱。
因为路程太远,在那边打工的人一般很少回来,大多是干一年才回家,有的甚至几年不回来。
桃子也是在东莞待了整整一年,每月她会给我寄一些钱。直到大年二十八,桃子才回来了。
桃子进门时对我浅浅一笑,便放了包袱,然后勤快地收拾家务,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桃子已经烫了头发,鬈鬈曲曲,而且染成黄红;她还戴着副红框眼镜,明显透露了一种城里人的气息。不知为什么,我总感到桃子眉目之间隐隐地有一种莫名的忧愁。
儿子吉豆根本不认自己的妈妈,桃子想抱他,他就跑到我怀里哭,说妈妈头发长长的黑黑的,眼睛很好看,不是这个戴眼镜的红头鬼,吉豆说他的妈妈在手机里。
在家住不到十天,还是在春节初六,桃子又离家到东莞去了。
于是,新的一年,又是我和父亲母亲还有吉豆四个人在家,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长长的孤独。我几乎晚晚喝酒,醉了就蒙头睡觉。
我开始爱跟一些光棍汉瞎聊,爱听他们讲相邻那个流水街头鱼塘上的故事,他们说那个鱼塘阁楼上有很娇艳很浪荡的女人……但我却没有胆量翻那几个山头,那些山头后面就是隔壁县的流水街。我特别爱逛六圩了,特别爱看那些胸高腰细屁股大的女人。
就这样,漫长的三年多过去了。
不知为什么,一股不祥的预感在我的心头越来越浓。
昨晚,我终于听到了那种声音。
我从杂货店里走出来时,已经戴上了墨镜,还戴上了口罩,我走路的姿势也像半跛着条左腿,没晓得哪样,我不想让别人认出。
走进鱼塘阁楼,我终于看到人们传说的情况。阁楼有两层,一层中间有个客厅,供人们休息等候,现在正有四五个中壮年男人坐在那里埋头抽烟,但没人说话;客厅四面都是小屋,显得相当拥挤,显然,主人需要的是房间多,而不是好看舒适。
“吱呀”,有一个房间的小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高大的胖女人走了出来。
那胖女人扫视了一眼客厅里的几个男人,笑说:“哪个兄弟进来聊聊啊?”
没有人回答,胖女人又挖了我一眼:“哇,这个帅哥可是第一次见哦,稀客稀客!小妹我优惠稀客呢。过来吧!”
也许是因为我心底深处浓重的报复心理,也许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也许是被女人直接点将,也许是不想跟那几个人坐在一起抽烟,我毫不思索几步就跨进了胖女人的房间。女人在我进去后,返身将小门关紧了。
“几多钱?”
“四十块吧!”
“你刚才不是说优惠吗?”
“别人是五十,优惠你是四十。”
“哦。”我第一次进这地方,显得局促不安,眼光不知看哪里好,这里瞄瞄那里瞅瞅,顺便扫了一下眼前的女人。
女人向我伸出手,说:“交钱办事,抓紧时间吧。”由于比较近,我看到她脸上松弛的皮肉,睡眠不足导致的黑眼圈隐约可见。
我想起桃子丰腴圆润的脸蛋,那细腻的皮肤,那水灵灵脉脉含情的眼睛,突然,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胖女人见我这么呆呆站着,竟毫不客气地将胖乎乎的手伸进我屁股后面的裤袋,一把掏出钱来,自己捡了五十块钱,说:“我自己动手,就不优惠了哦!”
胖女人本来就穿件圆领短袖衫和肥大短裤而已,这时她几下就将自己的衣裤除掉丢在椅子上,光着一身肥肉过来扒我的衣服,一边扒一边哈哈大笑:“你真的是生客啊!”
我脑海里乱七八糟的,自言自语:“我真的应该叫桃子回来了,桃子是好女人。”
“桃子?”胖女人问,“你老婆吗?”
“桃子是我老婆,她小巧玲珑,她非常漂亮呢,没有人比得上她的。”我这话是发自内心,“她去东莞打工三年多了,我要叫她回来,我要跟她一辈子在山里种地,哪里都不去。”
“你老婆是个傻瓜,丢下这么好的老公,跑什么东莞!我老公不好,我老公原来也当老板,后来有了二奶,还吸毒,现在病歪歪的,二奶也走了。到头来还得我挣钱养他和儿子。哼。”女人拉着我倒进了床里。
离开阁楼时,我垂头丧气地走到离鱼塘两百多米的榕树下的一块石板上,抽出烟点燃。
烟抽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鱼塘四周多了一些人,然后,又有几个人冲进了鱼塘阁楼,其中有两三个人是穿警服的。我晓得,传说中的扫黄行动也让我碰上了。
我暗自庆幸自己运气好,只相差几分钟,就逃出了难堪和破财的结局。
今天算运气好,我心中慢慢开朗起来。我来到街头的小河边,脱得赤条条地跳下河去。我觉得鱼塘阁楼相当肮脏,那个胖女人相当肮脏,我也相当肮脏。我仰躺在浅水中的沙滩上,用滑溜溜的细沙使劲地摩擦身子。
我忽然觉得自己应当原谅桃子,也许她也像我一样,误入歧途了,也许都是寂寞惹的祸,其实她的心还是记挂这个家,还记挂着我,就像我一样,我在鱼塘上跟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睡觉了,但我心中依然留恋桃子。
我爬起来,跑回沙滩上放衣服的地方,我直接拨桃子的手机号码。
手机嘟嘟地响着,好一会,传来“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我紧接着继续拨号,我现在特别想听到桃子的声音。我终于晓得,任何女人都不能代替桃子。我记起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有人追求女人,我却追求爱情。世界上女人很多,爱情却很少。”
终于,我听到了桃子犹犹豫豫的声音:“瓜哥……你……在干吗呢?”
我心中的愤怒已经平息,我平静地说:“不要喊我瓜哥,叫吉豆爸!你是吉豆妈!”
“吉豆爸……”桃子犹豫了一会,我听得出她终于大着胆子说,“今早我查手机才晓得,昨晚……你接了我的电话?”
经过了鱼塘阁楼的事情,我已经基本原谅了桃子,我决定不跟她提那个事了,于是我说:“昨晚我去喂猪回来,吉豆说他听到妈妈在手机里讲话,但喊妈妈却没答应。”
“哦——”我听到桃子嘘了一口长气,然后说,“当时我可能拨错了电话,当时我们几个姐妹正在看影碟。”
我不想再纠缠这件事,我只想让桃子快点回来,我已经不想让桃子继续待在东莞了,我宁可天天做苦力养活桃子,只求天天能跟她待在一起。于是我说:“桃子,我们家跟别家不一样,跟小松他们不一样,他们可以两人跑外面挣钱,我们却只能一个人出去。我想了,我们不挣那个钱了,你回家吧,就像以前一样,我们一起种地,或者你只在家里做家务,雨不淋日不晒,我做地里活,苦也好,累也好,我都乐意呢!以后我爸……不需要照顾了,我们再一起到外面挣钱吧。”
“哦……”电话寂静了好一会,然后听桃子说,“我……先跟公司商量商量吧。”
4
桃子是在五天后回到家的。
不知为什么,桃子没有提前打电话,我看到她时,她已经拎着一个包站在堂屋中央。当时我正从卧室走出来,从后侧面看到了她。奇怪的是,她头发已经返回乌黑,且不再鬈曲,长发垂肩。我心中立即生出了万般暖意,我轻轻走到她身后,张开双臂一把拥抱了她,轻声呼唤:“老婆……你终于回来了。”
我双手环抱在桃子柔软却有弹性的小腹前,感觉到她浑身战栗。几秒钟后,她扭摆身子挣了一下,然后用双手来解脱我的拥抱,于是我顺势放开手,往上一提,又抱到了她丰满的胸脯。桃子忸怩了一下身子,然后说:“放开,我是桃枝!”
“我晓得,你是桃子,是吉豆妈,是我老婆。”我日思夜盼的就是这个时候,我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快点放开!我是桃枝,是桃子的表姐。你回头看看,你老婆桃子在后面看你呢,你出丑了。”我怀中的人这样说。
我一惊,双手一下就松开了。我扭回头,看到了背着行李包站在大门外的桃子。这时她好像正在歪头看院子右边的牛栏。我晓得,牛早已卖完了,牛栏什么都没有。趁这空当,桃子的表姐走到一边去了。
桃子依旧头发鬈曲,依旧染得黄红,依旧戴着浅红框的眼镜。这时她迈步走进大门,好像没看到刚才的一幕,她平静地放下行李包,然后平静地问:“吉豆呢?”
“正在屋里午睡呢。”我自己觉得相当尴尬,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好不容易才等到老婆回来了,我却在她面前拥抱了别的女人。
桃子走进我们的卧室,站到我们的床前。她微弯着腰身,用充满母爱的眼神盯着睡在床上的吉豆。她伸出左手,轻轻抚摸吉豆胖乎乎的脸蛋。我在旁边盯着桃子,我看到她的眼眶渐渐红了,眼泪从眼眶里慢慢溢出来,在她丰润的脸颊上慢慢流淌,然后啪啪地落到吉豆那莲藕一样的小腿上。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桃子的眼泪,就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心底深处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吉豆被惊醒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俯视自己的女人。我想,他肯定在快速地分析,这个人怎么这样像妈妈,但妈妈的头发不是这样红红黄黄,这个人的嘴唇也太红了,怎么还戴着副眼镜?吉豆“哇”的一声哭了,他坐起来,两腿乱蹬,一个劲地往后面靠,他要远离这个女人。
我忙说:“吉豆,这是你妈妈,快点叫妈妈!我们晚晚看妈妈、盼妈妈回来,这是妈妈回来了!”
吉豆转身从枕头边拿出那张照片,伸给我看:“爸爸,我们晚晚看的妈妈在这里,这才是我妈妈……”照片里,桃子清纯可爱,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摄人心魄,垂肩的长发乌黑乌黑的。
桃子扭头看我:“你们晚晚看这张照片?”
我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说:“我还到街上复制了一张,天天带身上,闷了就看看。”
桃子垂下眼睑,良久才轻声说:“我对不起吉豆,对不起你……”
桃子介绍说桃枝是她的表姐,是她亲妈的姐姐的女儿,比她大一岁,他们结婚时,她家正有大事处理,不宜出面,所以大家互不相识。这次叫桃枝表姐过来,是叫她一起饲养野猪。现在饲养家猪几乎不赚钱,只有养野猪才有大赚头,她们不出去打工了,就重新在家扩大养种吧。
黄昏,母亲从地里回来了。她头戴竹叶帽,手提刮子,肩背箩筐,筐里是一些瓜果和我们吃的菜和猪吃的菜。母亲的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背上也有一圈明显的汗迹。母亲看到了桃子,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高兴表情:“吉豆妈你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桃子给母亲的礼物是一套新衣服。母亲试穿后走出来让我们看,母亲说很好很合身,脸上绽开难得的笑容。
晚上,桃子没有跟我睡觉,她说身子有病,不舒服,她跟表姐桃枝睡一起。儿子吉豆也闹着跟桃枝睡,吉豆老是叫桃枝“妈妈,妈妈”,桃枝就抱住他,逗他玩,真的像一对母子一样了。
故事好像又回到了开端,桃子领着我和桃枝又在尾峒创业了。桃子说她这三年多在东莞也积攒下了一些钱,再跟朋友借一些,办个野猪养殖场是完全可以的。她请来十几个中壮年汉子,每日工费一百块钱,大家一起在几个山口砌围墙,在原来的桑地里建猪舍、员工宿舍,种下了牧草。还找来尾峒另外几户田主家,跟他们订好了土地承包合同。
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桃子已经很少干体力活了,大多时间是拎着个小包这里指指那里点点,那小包里有她的手机、化妆品,还有钱。
十多二十天,养殖场就已经初具规模。桃子和桃枝出去三天,就拉来了六十多只小野猪两条一白一黑的小狗和稻谷、黄豆等饲料,还有一台饲料粉碎机。尾峒顿时猪叫狗吠,出现了一片生机。
一切安顿妥当后,桃子就去供应野猪仔的养殖场学习技术了,说得学习十天,才能完全掌握一整套的养殖技术。
这样,就留下我和桃子的表姐在尾峒管理养殖场。吉豆对两只刚买来的黑白小狗相当喜欢,天天带它们在附近玩。不知什么原因,我家的大黄狗突然不爱跟我了,每天只是跟在母亲身边。
牧草刚刚种植,红薯藤也是刚刚扩种,所以还不能放浪野猪,还得天天早上就去地里收割原来就种有的红薯藤、瓜苗,挑回来丢到猪舍里让它们撕扯;玉米黄豆粒也要经过粉碎才能拌成稀糊状猪潲,小野猪们才爱吃。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我们忙碌。
桃枝非常像自己的表妹桃子,我是说像以前的桃子,只是比桃子稍微丰腴一些。她的眉毛细细弯弯;她的眼睛水灵灵的,摄人心魄;鼻子小巧却也高隆,显得相当可爱;嘴唇没有涂抹什么,但这种天然湿红更加诱人;她脸蛋的皮肤相当细腻,白皙里透着浅浅的红晕;她的垂肩长发乌黑乌黑的,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清香。桃枝和桃子,她们真的像一个模子倒出来一样。
桃枝也爱穿粉红的上衣,往往我站在猪舍前向红薯地里望去,就能看到那粉红的人儿蹲在那里勤快地收割着,或是站在那里用草帽扇风,或是挑着担子身影优美地回来了。
也许是由于桃枝太像桃子,我大多时候都特别爱跟她待在一起,往往她说要去割红薯藤,我就去拿扁担和镰刀;她说要去地里施肥,我就寻找肥料和刮子。
我最爱看她喂小野猪,她一手提着潲桶一手拿勺子,站在齐腰高的围栏外的水泥墩上,一下一下地弯着腰身往猪栏里的食槽放猪潲,那丰腴的身影,那红扑扑的脸蛋,那垂肩的乌黑长发,都令我陶醉。看着小野猪们争先恐后地一个挤着一个,一边啪啪地啃食一边还不停地哼哼,桃枝就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脸上透露出一股浓重的母爱。
这时,站在旁边的我,心中会腾起一股抱她的冲动,当然,我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喃喃自语:“桃枝,你怎么这样像我老婆呢?”
对于这种傻瓜式的提问,桃枝没回答,只是歪过头挖了我一眼,然后又继续做事了。
在桃子离开的第六天早上,我和桃枝挑猪粪水淋红薯苗和南瓜苗、猫豆苗等作物。干到十二点,还有几分地没有淋完,我提议休息下午再做,但桃枝说下午有下午的事,上午的事要上午做完。那天中午太阳很大,阳光灿烂地照耀着尾峒的一切,稍微白一点的地方都会特别耀眼,看着眼睛生疼,石头好像已经被晒得冒出蒸气;山脚下那几棵大大的红椿树好像都被晒得蔫头蔫脑的了;黑白小狗也忍耐不住不知跑哪里避暑去了。
猪粪水是用胶桶装的,每担也有一百斤左右,忙了一个上午,每人也挑十几二十担了。就在最后一担挑到地里,正在用粪瓢洒放时,桃枝突然叫我:“瓜哥,你过来一下,我好像要倒了。”
我一看,桃枝用粪瓢杆撑在地上,好像身体在摇晃呢,于是马上跑过去,扶住她问:“怎么回事?”
桃枝感激地看看我,苦笑说:“头晕,天旋地转,好像要倒。可能是要生什么大病了。”
我细心地看桃枝,只见她面色潮红,丰润的脸上汗珠密布。我用手背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搭,立即感觉到一股灼热。我说:“桃枝莫怕,你只是中暑而已,而且是刚刚开始的轻度中暑。听瓜哥的,到阴凉地方休息一会,喝些水,就好了的。”
我说着,背对桃枝蹲下:“你爬上来吧,我背你到阴凉地方。”
“这样子好吗?别人见到会怎么讲你?”
我更靠近她一些,两手往背后伸,抓住了她的裤管:“别人见了我才高兴呢,我又有这么漂亮的老婆啦!哈哈哈。上来吧,莫多想了,身体要紧呢。”
“好。我听瓜哥的。”桃枝说着爬到了我的背上。我感觉到了背后那紧贴上来的富有弹性的柔软和温暖,一种久违了的温馨令我陶醉。
我背起桃枝一路小跑着向那个石林中的山泉而去。
桃枝在我背后说:“瓜哥,不要急,小心跌倒。”
我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答她:“莫怕,这路我走多了,熟悉着呢,倒不了。”
跑到石林间的山泉旁边,顿时感觉到一股特别的清凉。我将桃枝放靠在一块大石头上,让她先靠石头站着,然后去旁边折了一张大而光滑的野土茯苓叶子到山泉里打了水过来给她喝,又去折了几捆黄荆树的枝叶回来,在山泉边的大石头上铺好,抱起桃枝轻轻放到厚厚的树枝铺成的床上,说:“在这种阴凉的地方躺一会,就好了的。”
“嗯。”桃枝任我抱任我摆布,她只是微笑地看我,“瓜哥,你真的太好了。如果我有你这么一个……阿哥,我一辈子都会幸福……”
“桃枝,你闭了眼睛休息吧。现在我们认识了,以后我们就是永远的亲戚,我们永远相互帮忙相互照顾。不要怕,这只是轻度中暑,好得快的。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我回家弄好饭再送过来陪你。听话,闭眼,不要再想什么,休息吧。”
桃枝听话地闭了眼睛。我轻轻地走出石林。
我们的宿舍只建了两间,一男一女,平时,我跟儿子住一间,桃子和她表姐住一间。当然,儿子往往爱闹着跟桃枝睡,叫她妈妈,我只能让他在那里睡熟后再抱回我的床上。现在,桃子出去了,这里只有两大一小三个人。
平常晚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菜肴,也就没怎么喝酒,一般只喝一杯算是舒筋活络,然后就各自洗澡睡觉。白天很累,不一会就进入梦乡。
在桃子离开的第八天,我摆装在山脚树林中的铁夹子夹得了一只肥壮的松鼠。很久没抓捕野味了,我兴奋地拎着松鼠跑回来,老远就冲桃枝喊:“表姐,今晚我们有下酒菜了!”
“好啊,今晚我们姐弟俩不醉不睡!”桃枝也非常高兴。其实桃枝只比桃子大一岁,比我小三岁,现在她也只是二十三四岁呢。
晚上,我将黄豆炒熟,泡在碗里,便开始炒松鼠肉。我放的是本地的山茶油,炒七分熟后,切了姜丝、柠檬叶,拍了老蒜一起丢进锅里,炒几铲,然后投进炒黄豆一起焖。不一会,这一道“松鼠焖黄豆”的菜就端上了桌,香气顿时充满了小厨房。
吉豆玩了一天,吃了一碗饭之后就睡去了。
没有第三人,就我和桃枝,我们就着松鼠肉焖黄豆,举杯对饮。桃枝晚上也爱喝一两杯,也许这就是我们山里女人特别的爱好,白天累坏了身子,喝两杯有好处呢。
我们吃着喝着聊着,三杯下肚,桃枝的脸颊泛起了红晕。我看着红了脸蛋的桃枝,看着她丰满的胸脯,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拥抱,心中情不自禁地热乎起来。我越看越觉得桃枝真的太像从前的桃子了,便又重复那句话:“表姐,你真的太像我老婆了。”说着,我帮她倒了第四杯酒。
我刚倒满,桃枝就端起酒杯“吱”地干了一半,要知道,这是三两装的玻璃杯呢。桃枝放下酒杯,看着我说:“瓜哥,你没晓得表姐的命有多苦!我怎么比得桃子表妹呢?要是我能有表妹一半的福气就好了。你们办喜事的那段时间,正是我伤心的日子。”
“哦?!”我惊讶地看着一脸愁苦的桃枝,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哀伤。
“对不起。”我说,“以前我跟桃子办喜酒时,只听到她说有个表姐家里有事不能来,过后没听桃子再说,我也没有再了解。”我说着,掏出一支烟点上。
“桃子不跟你提也对的,那种事,还是少说的好。”桃枝又仰头喝酒,但这次她没有干杯,只是小小喝了一点又放回桌上,“其实,你们办喜酒的那天,正是你表姐夫‘还甲’的日子。”
“还甲”是我们这边的土话,就是亡人过世几天后灵魂第一次回家。那晚上,会有一些亲戚朋友跟主家一起睡在堂屋前的地铺上,大门虚掩,门前摆一个簸箕,里面放木灰,抹平。据说,有些人“还甲”相当厉害,会在簸箕里面的木灰上留下脚印,有时是人的脚印,有时是鸡狗或是别的小动物的脚印,有时还会丢饭粒或菜叶在木灰上,当然这不排除是人为的恶作剧。那晚上,陪夜的人,越胆小的越难入睡,越难入睡就越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就更难入睡。一听桃枝说到“还甲”这两个字,我的心咚地就撞击了一下:“这么说,表姐夫已经不在几年了?”
“是啊。当年他也是为了小家庭,跟别人去邻省的一个山沟挖煤。你表姐夫是在一次井下瓦斯爆炸出不来的,出事后老板就跑掉了。我赶到那里时,只看到一个坍塌的山坡,永远也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了……”
桃枝说着,眼泪就慢慢从那双好看的眼里溢了出来,她双手捂脸,埋下头去。
看着她满脸泪水,我情不自禁伸过手去帮她抹泪,她闭着眼睛任我动作。我看着楚楚可怜的桃枝,想起大人们安慰哭鼻子小孩时,总会背背他们走走,于是说:“桃枝,让我背背你好吗?”
桃枝睁开眼,看我。我转身背对着桃枝,她就靠上来了,我两手往后一抱,背起她站起来。顿时,我感觉到了背后那紧贴上来的富有弹性的柔软和温暖,一种久违了的温馨令我陶醉。我走出厨房,在外面的小平地上慢慢走。
我问桃枝:“那……这几年,表姐一直这样单身?或是已经有新的家庭了?”
“当然,几年来,跟我提这个事的人多了,但我命苦,没有再考虑这个事。”
“哦?”
“我家公家婆只有这么个儿子,原来有个女儿在十五岁时生病不在了,现在两个老人孤苦伶仃,我不能再离开他们,以后,我要给他们养老的。而且,我儿子五岁多了,是他们家的根,我不可能带走,也不可能离开儿子另嫁,所以,就这样过了。我认命了,我这人命苦!”桃枝停了停,说,“现在他们五十多岁,健康,地里活家里活,忙里忙外,比我还能干,所以我就可以过来跟你们养野猪,以后他们真的老了,我就要回去照顾他们的。我的儿子还小,也需要我回去当主心骨。”
“你的心太好!为什么往往心太好的人,命却很苦?老天不公啊!”
月亮像一弯镰刀挂在高高的天空,亿万年来,它目睹了多少人间悲欢离合?
走累了,桃枝也静静地不再说话,也许她已经睡着了。我背着桃枝进到她们的房间,我将她轻轻放到床上。我还没直起身就被她轻轻一拉,跌进了床里。
次日凌晨,一阵鸟叫声将我弄醒了。有一种鸟,天开始亮就啼叫,像鸡叫一样准时,它们也是报晓的使者。
我看着身子左边躺着的还在闭目睡觉的桃枝,看着她丰润的充满笑意的脸蛋,忍不住伸手去轻轻抚摸。桃枝睁开了眼睛,含情脉脉地看我,轻声说:“瓜哥,你真的太好了!这话以前表妹多次跟我说过,现在我终于晓得……我已经醒很久了,刚才我一直看着你呢,看你的鼻子、嘴巴、胸脯……在这样的早上这样的环境看你,感觉真的太好了……”
提到桃子,我心中激灵了一下,将手收了回来,有点忙乱地说:“昨晚酒喝多了,做了对不起你们姐妹的事,这可怎么才好呢!”
“没有。你压抑了这么久,在那种环境那种气氛……任谁都会爆发的呢,何况这是我主动……你不要责怪自己了。”桃枝又将我的手拿到她的身上,“其实,我好喜欢你抚摸的感觉,那种感觉已经离开我很久了,我感谢瓜哥让这种感觉又苏醒……”
“桃子要回来了,她知道的话,肯定会骂死我们的……”
“没骂的,她今天就回来。她会很高兴……”
我从桃枝身上收回手,惊讶地看着桃枝:“你说什么?她今天就回来?你说她会高兴?”
“是的,我们通短信了。其实,我们去要野猪的那几天已经基本学习了饲养技术,还得了一些资料,桃子这几天只是回她的家住了,她也很久没见家人了。她这是给我们创造机会,其实,让我跟你睡觉,是桃子的意思……瓜哥,我感谢你……”
“这是桃子的意思?你说的我怎么都不懂?天下有这种老婆吗?”我更加惊讶,瞪大了眼睛。
“对的,是她的意思。其实,还有很多事,你都没晓得的……唉——”桃枝说着,竟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没再说话,只是瞪着眼珠看桃枝,我忽然觉得,虽然这么近,我真的还看不透她,还有桃子,虽然她是我老婆,但是,我也看不透了。
“桃子到东莞,起初是进工厂打苦工,只做了两个月,觉得自己个头小力气小,做那事不是自己的强项,就退出来到处找工作。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比较好点的,正在伤心时,她碰到了一件事、一个人。”桃枝将侧向我的身子转开去,躺平,眼睛也不再看我,而是直直地盯着房梁。那上面正有一只蜘蛛在努力地结网。也许,老天要下雨了。
“有一天,桃子正在街上急急地走,忽然,走在她前面的一个男人跌落了一个钱包,就在她前面不远处。她走过去捡起来,打开,里面是一些证件和花花绿绿的钱。”
“假钱!那是别人的调包计!”我情不自禁地说,这事我听人说过的。
“当时桃子跟我说这个事时,我的反应跟你一样的。”桃枝继续说,“但是,这次不是掉包计,也不是假钱,完全是真的。桃子是个好人,她小跑几步追上那个男人,将钱包递给了他。就是这个动作,改变了桃子的命运。那个男人要感谢桃子,掏出钱递给她,但桃子摇头不要,转头要继续赶路。男人拦住她,说小妹还有什么事能让我帮助吗?你就这么离开我良心不安。桃子就说我目前想找活路做,如果你晓得哪里有适合我的活路就好了。男人问她懂做什么呢。桃子说以前读过文秘专业在村里当过文书。男人说这个我能帮你的。原来,那个男人是某企业的首席……文化执行官。”
“什么首席文化……执行官?”我插嘴问道。
“这个我也没晓得,反正桃子说在他那里找到了她最喜欢的工作。桃子说那男人是个好人,帮她找到了工作,还向她传授了许多原来她根本没学过的东西。就这样,桃子的知识越来越多,她的职位越来越好,她的工资也越来越高。听说,现在她的工资已经每月一万块了。你说,我们乡长的工资有这么高吗?”
我现在关心的已经不是她的工资,我喃喃地说:“桃子和那个男人的关系肯定是越来越近了?!”
“是的。”桃枝右手摸过来,握住我的手,“瓜哥,你莫要生气。桃子说,她终于晓得了爱情的滋味。那种感觉以前她从来没有过。”我一动不动,桃枝继续说,“桃子告诉我这句话时,我对她说:‘表妹,我们山里人,哪配得上说什么爱情?’桃子反驳说:‘难道爱情永远都是城市人的专利吗?!’我没晓得怎样回答她。”
我不再说话,我没晓得以前桃子对我有没有所谓的爱情,我只晓得以前自己那么痴迷桃子,曾经一大早就跑十几里路去看她……现在,我怎么跟人去讨论自己老婆与另外一个男人的爱情?
“那男人叫黄虎,他跟桃子是领导和下属的关系。但是,三年来,他们接触更多的是在工作中事业中生活中相互帮助、交流、合作,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你莫以为他们的关系像人们传说的老板与二奶情人的关系,他们不是的。黄虎的老婆,在他还穷的时候跟他离婚了,还带走了唯一的女儿。起初,桃子也拒绝过自己这段迟来的爱情,努力跟他保持距离。但感情这东西,你越控制它就越疯狂地生长,最后,桃子几乎变成神经病了。每年春节桃子回来,都会去跟我住一晚,跟我说她的事,说自己想抓住这段迟来的爱,但又觉得对不起你。她说你瓜哥是好人,而且她也觉得对不起儿子,以后儿子会没有妈妈,她对后妈不放心,她不知怎么做才好。往往说着说着,桃子就会伤心地哭。她一哭,我也会流泪。那一夜,我们两姐妹都睡不着……”
“咚!”我右拳猛地一击床板,瞪了眼睛恶狠狠地说,“桃子这是真的变心了!”
桃枝这时歪头看了我一眼,握我的手更用力一些,说:“这不是以前老人们常挂嘴边的那个‘变心’,这个变……我也没晓得怎样讲……瓜哥,你莫要激动,你太激动,我就不说下去了。”
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后来,桃子打电话,开始说要我来照顾你,照顾吉豆,她说只有这样,她才放心离开。她哭着说,如果因为她的离去,你和吉豆有什么不测,她也不会自己活在世上。她说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吉豆了。
“这次她回来,也是先去跟我睡一夜。她动员我过来,她说我长得像她,也爱留长发,吉豆会认我当妈妈,让吉豆心中母爱的空白得到填充,好让他以后健康地成长。也因为我长得像她,我跟你以后,瓜哥你也会心里好过一些。她说她自己有些钱,也跟黄虎要了一些钱,回来办这个养殖场,说这是留给我们的礼物。而且以后她会月月年年给我们寄钱,吉豆以后的生活、读书,还有我们的生活费还有其他费用,他们都包了。桃子是好人,她的心很善良,她是哭着求我的,你和吉豆的将来她都想好了。我没见过你,但几年来,她在我耳边老是说你的好话老是赞美你,终于使我过来了,我只答应先过来看看情况。最后,是你的热情和关爱,让我跟你这样了……瓜哥,我希望你莫要怪桃子,她不是坏人。”
“她不是坏人,难道我是坏人?”我又狠狠击了一下床板,然后爬起来,跳下床穿裤子,“我终于晓得,我是钻入了桃子早已编织好的圈套!”
桃枝支身坐起来,捡了薄被单捂到自己的胸前,说:“你不要这样讲,桃子能把事情做到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也是她的最大努力了。”
回到家,没有见到母亲,她已经到地里去了。母亲一年到头大多时间都在地里。
我走进父亲的房间,父亲依旧坐在那里,他一见我,就口齿不清地问:“你……老……婆……呢?”
我说:“她跑广东去了,以后可能很难得回来了。”
父亲“哦”了一声,不再问,皱着眉眼歪头去看土墙上的一只缓慢向上爬行的灶头蟋蟀,没晓得它为哪样受了一身的伤。有些特殊时候,我们山里人认为灶头蟋蟀就是祖宗的化身,是祖宗回来报什么预兆了。
我退出来,在院子里乱转,然后停在那棵瘦弱的桃子树前,蹲下来用心地看它。这棵小桃树就是桃子嫁过来时,从她家桃花峒带过来的,那早上我找来一个浅红的胶桶,填上土,将桃树苗种在了胶桶里。当时桃子就站我身后,轻声说:“你要记得将桃树种到地里,那样,它才会长得好才会长久才会有桃果吃呢。”
这几年来,我都已经忘记这棵桃树了,也许偶尔只有母亲给它浇些水,它才存活到了今天。那个胶桶已经被风吹日晒得四分五裂,泥土也有一些散落出来,小桃树瘦弱地歪在里面,树根有些暴露,叶子没有几张,它已经接近枯亡。
我找来一个塑料袋,小心将桃树连土一起包到袋里面,然后拎着往尾峒去。以后桃子永远离开我了,她给我留下来的有生命的东西,就只有吉豆和这棵桃树了。
到尾峒后,我找来锄头,挖了一个坑,将桃树仔细地种下去。我围着桃树转几转,然后挥起锄头又在地里狠劲地挖。我这个人别的事没晓得几多,就晓得挖地。
5
桃子是在中午时分回到尾峒的。
这是晓得真相之后第一次坐在一块,我们三人竟然没一个说话,各有各的心思。虽然摆了三个酒杯,但只有我一个人喝酒,不一会我就干了五杯。吉豆扒了半碗饭后就跑到外面玩去了;桃枝吃了一碗饭也走了,临出门时说了一句我先去地里割猪菜了。
桃子在桃枝离去后也不吃了,她放了碗,将凳子往后移了移,然后低头抚弄自己那双白皙的手。
我掏出一支烟,又掏出打火机,“啪”地打了一下,没燃。又“啪啪”地连打了几下,终于燃火,我手抖抖地点烟。
只有我们两个人,闷几分钟后,桃子看着她的手说:“你都晓得了?”
“晓得了。”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吉豆,对不起爸和妈。”
“他很有钱,不像我这么穷,以后你好过了。”
“这不是钱的事。桃枝跟你说过的吧,那是爱情的事。”
“他为什么叫黄虎?这是命中注定的吧!”我又喝了一杯,将杯子重重放回桌上,“以后,我总要去会会他。我太祖爷跟老虎打架以后自创的那一套刚猛拳法叫‘破虎拳’,我从小就练到现在。破虎破虎!原来是命里注定的。”
“你不要去找他,一切都是我,是我的命,你要打要骂,就冲着我吧。”桃子这时抬头看我。
我又倒酒,然后往另外一杯也倒,说:“桃子,老婆,也许今天你是我最后一天的老婆,你……跟我喝几杯酒吧。”
桃子略显犹豫,我说:“过来吧,靠近我一些,毕竟夫妻这么几年。你怕了吗?怕我会打死你吗?”我语气有些恶毒起来。
桃子移过板凳,靠近到这边桌子,端起酒杯:“喝。你真的想打,你就打吧。如果你觉得打死我,你能解气能好过一些,你就打死我吧。”
我们都仰头一下干了下去,然后我又继续倒酒,两人举杯又干下去。我又继续倒酒:“你跟我连干三杯吧,都说事不过三,这三杯酒,或是相聚酒,或是分别酒,或是……不管什么酒了!”
干完第三杯,我挥手将酒杯往地下猛然一砸,“叭”的一声脆响,玻璃碎裂,四面飞溅。我心底深处那一只恶魔又一次冲撞上来了,我吼叫:“我真的想砸东西,我想砸烂一切!一切都没有什么鸟用了!”
桃子本来酒量不高,三杯下肚,脸也红红的了,她这时扭头看我:“瓜哥,是我对不起你,你砸我吧。”
我向桃子伸过手去,还没够着,我就扑倒在地,我酒是喝多了。
桃子弯身用双手来扶我。
我踉跄爬起,一下就抱住了桃子,这是这次桃子回来后我第一次抱她。
她让我抱了一会,然后轻轻扭动身子挣扎:“我是一个坏女人,你忘记我吧。我表姐桃枝人很好,我晓得的,我把你和吉豆交给她,我放心了。”
“不。你是我老婆,桃枝不是,她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家公家婆,以后她要回去那里为公婆养老,为孩子当家做主,她也会离开这里的。我晓得她是个好人,她也命苦。桃子,你莫要走,如果你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让你走,你走了,也许我就会死的……”
“你不要这样,我是个坏女人,你要跟我表姐在一起。”
“桃子,我真后悔以前让你出去,我们应该待在一起,养牛,养猪,养羊,养鸡,种地,那样真的很好。”我左手抱着桃子的肩头,右手指着门外,“桃子,我带你去看看,你以前带来的小桃树,还活的,今早我拿过来,种在地里了。以后它会越长越好越长越大,它会结很多的果子,让我们吃,让吉豆吃,让我们的子孙吃……哈哈哈……”
我踉踉跄跄将桃子拉到今早种好的小桃树前,指着桃树说:“桃子,你看看,桃树还活得好好的呢,种在地里以后会长得更好!”
桃子看着,说:“这几年,我们都忘记它了,它即将枯死了。”
我扭头盯着桃子的眼:“桃子,你能不走吗?我们把以前都忘记,重新开始,像这棵小桃树一样,会越活越好的。”
桃子不看我,她闭上眼睛:“你没晓得的……很多,你都没晓得……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其他别的我没晓得,但桃子的性格我晓得,她认定了的,很难改变了。
我突然感觉到一种绝望,比那晚上听到那种声音还绝望!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正走在高高的雪原上,四面都是苍茫一片,没有树林没有房屋没有动物,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在茫茫雪原中踽踽独行……
“咔叭!!”两声焦雷猛然地在头顶炸响,然后轰隆隆地向天边滚去,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已经乌云密布,大雨真的要来临了。
我孤单,我绝望,我心底深处的魔鬼冲上来了,我哈哈哈地狂笑起来:“桃子,你不能走的!你走了,以后我就看不到你,吉豆看不到你!你走了,世界苍茫,我们去哪里找你呢?”
我眼泪流出来,我看世界已经模糊一片,桃子在我眼里也已经模模糊糊:“桃子,我要把你种在地里!以前你就说过,桃子,是要种在地里的,那样,才会长得好才会长久才会结果……”
我拖拉着将桃子推进早上已经挖好的坑里,然后抓起旁边的锄头飞快地扒拉泥巴填进去。
桃子只挣扎了几下然后就不动了,她说:“我人小力气小,我晓得我打不过你的。如果你真的想让我死,我就死吧。”
我没有回答,只快速地扒土,不一会,土就埋到桃子的腹下。我也累了,看着桃子已经爬不上来了,我便丢了锄头坐在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不知什么时候,贪玩的吉豆冒了出来,他惊奇地看到了这一切,跑近我,问道:“爸爸,你这是做什么?”
我用衣袖抹拭脸上的眼泪和汗水,说:“儿子,爸这是将你妈妈种在地里。以后,你长大了,也会出去挣钱,每年回来,要记得到这里看望妈妈,妈妈和爸爸永远在这里等吉豆呢!”
吉豆摇头,说:“爸爸骗我,这个不是妈妈,我见妈妈已经去地里收割猪菜了。”
我将手放到吉豆头上,轻轻抚摸:“吉豆,这是你亲妈妈。”我停了停,说,“吉豆,你去厨房里,用碗刮锅底要黑灰,放点水拿过来,我让你认识你的亲妈妈!”
吉豆奇怪地扭头看看我,就跑过去了。不一会,就拿回来一个碗,里面盛一些黝黑的锅底灰和水。我接过来,捡起地上一根小木棍搅拌几下,然后靠近桃子。
这时桃子竟然满脸泪水,她已经闭上眼睛,两手放置在泥巴上。她好像一尊半身泥雕,静静地立在地里。
我把桃子的眼镜脱下来,丢得远远的,然后用手捞出碗里黑乎乎的东西涂抹到桃子的头发上,一下一下……我双手轻轻地小心地反复梳理着桃子鬈曲的头发,从里往外,从上往下……桃子的头发在我的梳理下,慢慢地变直,慢慢地变黑。
桃子一动不动,任我梳理,也任自己的眼泪流淌……
我按着以前桃子的发型,将桃子的头发梳好了,然后,我叫吉豆拿来水盆和毛巾、香皂,我细细地帮桃子擦拭脸蛋……
终于,从前的桃子立在了我们的面前——她的脸蛋红润光洁、清纯可爱,她的长发乌黑垂肩。
我轻轻地说:“桃子,睁开眼睛,让儿子认识你吧。”
桃子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虽然有些红丝,有些迷茫,但依然那么美丽。我转头对儿子说:“吉豆,好好看,这就是你的亲妈妈啊。”
吉豆张大嘴巴,认真地看,用心地看,他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走向桃子,终于,吉豆投进桃子的怀抱,带着哭腔叫道:“妈妈——妈——妈——你怎么就丢下吉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这是吉豆长大晓得走路以后,第一次叫桃子妈妈,也是桃子第一次听到儿子清晰地叫妈妈!
桃子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她用力地拥抱吉豆,左一个右一个地亲着吉豆,亲他的脸,亲他的嘴,亲他的眼睛,亲他的耳朵……桃子喃喃地呼唤:“吉豆,吉豆,我的儿子……”
我跌坐在地上,看着他们母子俩,我已泪水潸然……
不知什么时候,我听到有人叫:“瓜哥,你们这是在做哪样?”
我睁眼一看,是桃枝,她挑着一担红薯藤,疑惑地看着我们。
“吉豆爸,快回家吧,你爸不在了!”我听到母亲的声音,扭头一看,我母亲一脸凄怆地站在身后不远处。大黄狗站在母亲脚边,狐疑地盯着我们,目光绿绿的。
我站起来,紧张地问母亲:“爸怎么就不在了?今早我见他时,还好好的呢!”
母亲说:“你爸吞吃了烟土,以前你爸说你们爷爷暗藏有一小包烟土,当作肚痛药。刚才你爸偷偷吞食了烟土,感觉自己不行的时候,才叫我进屋。他口齿清晰地告诉我,说是祖宗叫他过去了,他先在我前面走了。你爸说,你以后可以不用在家照顾他了,可以跟桃子到外面去挣钱。要带吉豆一起去,让吉豆在外面好好读书。”
母亲凄怆地说:“你爸说完就不在了,大家都先回家吧。”
“爸——爸——”我哭喊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