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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创新的劲头守持传统

2016-11-11赵健雄

中国画画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古人中国画变化

文/赵健雄

以创新的劲头守持传统

文/赵健雄

赵健雄

文化学者、诗人、作家、时评家

20世纪是个破坏的世纪,两次大战,人类以前所未有的规模相互屠杀,血流遍地;另外若干大范围的社会试验也带来异常惨重的损失。20世纪也是个创造的世纪,从思想到技术,涌现了一大批闻所未闻的东西,人们也逐渐找到了较好的社会发展模式,乃至今天平民在许多方面的享受都远超从前的贵族。

先不评判其好坏,能够肯定的是,尤其在中国,几乎没人可以仍像几百年前乃至一两千年前那样过得悠然安恬,云淡风轻。而那正是传统中国画产生与形成的环境与氛围。

即便当时社会中,中国画的生产者也是一批不愁吃穿,有闲操琴下棋书写的人,多数情况下作画乃他们的余事。这么一种状态决定了以水墨为主要表达方式的中国画出世、隐逸、高蹈的倾向。千百年来,也不是没有变化,但变化一直不大。至清末,扬州八怪的出现是一种较为明显的变化(有了某种个人对社会的抗争意识,亦显出一些末世相),上世纪初开始与西方影响交融交错也是在努力寻找变化(巨大思想碰撞与革命时代自觉与不自觉的求生之道),到了五六十年代则是另一方向上的变化,即歌颂当下、融入实际的社会生活。这些都让人耳目一新, 也为传统的形式与内容找到了替代物与不同的价值。最近嘉德秋拍,李可染先生《万山红遍》以1.84亿元的天价成交,就是市场对中国画求变的首肯,当然商业价值不一定等于艺术价值,但多少还是反映了艺术品的价值。

考察发生在美术领域中的这一切,不能忘记社会变化的大背景及其生活在这样一个变化巨大的社会中,艺术家本身发生的变化。

比较之下,中国画家的变化还是小一些,其中不少仍像古人那样作画,或以古人的笔墨意趣为自己追求的最高目标,并无逾越之念。

(美)杰夫·孔斯:大力水手

(奥地利)欧文·沃姆:一分钟雕塑

(荷兰)弗洛伦泰因·霍夫曼:长耳兔

这不错,传统本身就是价值,被破坏与背离得越严重,反而越显示出其价值,因为任何情况下我们都无法完全离开传统来求变与创新。这和试图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一样,是不可能达成的目标。那么,至少画家中的一部分,以捍卫传统为己任,我认为称得上英勇乃至悲壮的举动。

(美)克里斯托弗·沃尔:蓝傻瓜

(英)克里斯·奥菲利:圣母玛利亚(用大象屎作的画卖出230万美元的价格)

(美)杰夫·孔斯:充气心

但即使有强烈的主观意愿,要做到却不容易,因为当下的社会环境、生活方式、文化气氛尤其人的心态与从前很不一样了。譬如我们能够像古代画家那般隐逸山中,长年不闻世事吗?而他们笔下的山水画透出来的气息正是这样经年累月养成的。

所以如果今天来摹写古人,多数恐怕也只能仿其形迹,而无法得其神韵了。

有没有办法,让我们仍然具有古人的心境、胸臆与笔墨?可能还是存在的,那就是尽量让自己生活在与之相近的环境中,并年深月久地接受古代文化最好是原典的陶冶养育。

上世纪30年代,陆俨少就是这样做的。他因为厌恶需看人眼色的卖画生涯,说服母亲拿出私房钱来,到上柏山中买山地20亩、荒山20亩,办起一个小小的农场。种了10亩燕竹,10亩梨树。又种些茶叶等作物,还造了3间瓦房,地点在东离杭州40公里,西去莫干山麓仅10余公里的福庆坞,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近于古人的生活环境。

耽于农场的日子,他做些轻便能胜任的工作,更多时间还是一心钻研诗、书、画,集杜诗“修竹不受暑,红梨迥得霜”为联;又集陆放翁句“野老逢年知饱暖,山家逐日了穷忙”为联,悬之壁间以明志。福庆坞内原有几家土著,炊烟相望,鸡犬之声相闻。

只是不久日军侵犯,打破了他的美梦,但这么一种向往与浸溺,对他此后创作无疑有长远影响。因为山水画的风神,湿润华滋也好,意境幽远也好,沉郁苍莽也好,气清质实也好,其脱俗自娱的取向,的确都含了某种退避俗世的态度。

此后,直到晚年,他都再也没有遇到最初的那种可能,但在最困难的时候,几近绝境中,陆先生仍坚持练笔与读书,始终没有离开过传统文化。这是他即使到老,艺术仍能精进的前提。

前些年不可能的事,如今在新的社会条件下,已并非完全不可能。至于做不做得到,就要看当事人有没有强大的定力与勇气了。

对于古人,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与生俱来的田园风光,自小入塾即读《三字经》与《百家姓》,诸如此类,一切都不言而喻。

但对当今的中国画家,这都需要植入,回到传统本身是一种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的创造,若非如此,笔下就很难传达出真正融汇其中的古意。

当前对许多人来说,能不能不加微信不上网,都是个问题。那是与古人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传统中国画的超然悠然如何可能在手机与各种资讯接连不断的打扰中达成?

而与这个时代最切近的,无疑是当代艺术了。它以传统为陈腐甚至为仇敌,并非没有道理。既然从前的生活方式、社会形态、哲学观念都无以为继,艺术如何可能仍从旧惯?

鼎力革新也就成了它的旗帜与最重要的态度。与变革与动乱相应,显现出叫人眼花缭乱的百态。因为与传统抗衡需要找出新的基础与理由,因此各种各样似是而非的说法应运而生,几乎人人都有一套,也有建筑在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基础上,颇有些道理的,更多是不着边际之言,甚至胡说八道。

对当代艺术家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技术,而是说法。

但也因此,极大地拓宽了艺术的内涵与外延,杜尚把一个小便池直接放到展厅里居然成了名作,而行为艺术与街头表演又有什么区别?

千方百计寻找变化与突破口的冲动甚至近于变态,与这个社会的浮躁急切倒是一致的,称得上“与时俱进”,因此做当代艺术差不多无须修炼,某种程度上还要先行一步,把时代可能与潜在的状态提前以更加强烈与刺激的方式表达出来,那种近于狂躁与疯狂的状态与心态,当事人也是要为之付出高昂代价的。

因此许多时候,对当代艺术家煞有介事的思考与思想,不妨当作臆语看。

比较之下,坚持传统的中国画家,在当下仍能修身养性,守持如一,几乎称得上幸福(当然要达到真正的超脱,还须为艺术与心灵作出物质及其他方面的舍弃与牺牲)。但与古人相比,却仍然是一种挑战。因为你需要回到源头,并非可以随遇而安的。

(美)安迪·沃霍尔:装置艺术作品

(美)安迪·沃霍尔: 布里洛的盒子

所以说到中国画家与当代艺术家的关系,我以为可以也应当向后者学习关注绘画的哲学背景、对现实的即时感应、内心总是充满不安试图杀出一条新路的冲动。

事实上,诗书画合一本来就是中国画的传统,而天人合一更是中国人传统的哲学与世界观,只是我们这一代自幼被革命与变动打乱与阻断了接受相关教育,回过头去再要接续乃成为困难的事情。光读点画论显然不行,深昧四书五经已是过高的要求,更别说出口成诗(五言与七绝现在还有多少人随口能哼出?),即便辨认繁体字,也成了问题。

我倒建议用当代艺术家的功夫,安静而深入地读点古籍,让传统的中国文化与智慧,至少萦绕在自己心中与周围,那是注定会在笔下找到出口的。

人类会不会再进入一个安静宜居的时代?我据北欧现状对此持谨慎的乐观,到那时候,根植于传统的中国画很可能将重获世人青睐,伴随后代度过像古人那样恬淡的岁月。

而若是我们仍一如既往迷乱疯狂下去,按大物理学家霍金的说法,人类得以延续的时间可能只有两百年。那么在整体自我毁灭之前,沉溺于传统的安然淡泊,即使并非最好也是不错的选择。■

(美)比尔·维奥拉:《殉难者》之《空气》《火》《水》《土》(影像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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