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清水宋金墓葬装饰中开、闭假门的象征意义探究——以清水上邽乡苏山墓为例

张玉平

（天水师范学院 美术与设计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甘肃清水宋金墓葬装饰中开、闭假门的象征意义探究——以清水上邽乡苏山墓为例

张玉平

（天水师范学院 美术与设计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清水宋墓内部空间装饰是丰富多样的，在这些装饰中为营造生人对死后世界的多层愿望而表达出的“门”有着重要的意义，特别是这些门由于所处方位不同而呈现出“开”与“闭”的不同表达，呈现出人们对与北方相关的幽冥世界的排斥和对东西方神仙世界的向往。

假门；方位；墓葬装饰；象征

甘肃清水县位于甘肃省东南部陇山西麓，古称上邽，地处古丝绸之路的要冲，历史文化悠久，文化积淀丰厚，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素有“陇右之要冲，关中之屏障”之称。

从中国北方地区已经发现的宋金时期的墓葬来看，甘肃是发现宋金时期墓葬较为集中的地区之一，主要分布在定西、陇西、渭源、临洮、会宁、天水、清水等地，而这其中，清水地区发现宋墓便有30多座，保存完好的便有10余处，这些墓葬多在20世纪70年代兴修水利、平整梯田时发现，这种“发现”使墓葬遇到的破坏也较多，后来，县政府开始对部分墓葬进行回填及搬迁保护，搬迁虽然可能破坏原墓葬丧葬思想的“原境”及风水观念，但无疑让这些艺术品得以示人，甘肃清水宋金墓葬自保护以来，得到了诸多学者的关注，并且从不同角度作了研究，为人们从历史、丧葬礼仪、考古、美术等方面认识清水宋金墓提供了学术支持。

清水宋金墓大多为防木构砖雕墓，因为从目前陇右地区及周边的宋金墓来看，其在宋代中期特别是“金代中后期的甘宁地区砖雕墓流行在左、右、后三壁做出仿木构门楼的样式”，［1］故在墓室的装饰上，出于对逝后“幸福家园”的追求，这类墓葬在装饰上采用“现实与虚幻之间的交互渗透”［2］的方式来表达的，其特点便是这个“幸福家园”并非以三维建筑形式表现，而是“通过绘于墙上的假门和假窗来加以暗示”，［3］235于是，装饰的假门在墓室中有着特定的多重意义，从墓葬装饰的历史来看，墓室中的装饰一般意义是多元化的，清水宋金墓葬中装饰的假门也不例外，关于墓室中假门的论述也比较多，我们这里关注的是清水宋金墓葬中这些假门在不同方位所呈现的状态问题，因为在清水宋金墓葬中，随着方位的不同，有些门呈关闭状态，而有些门呈开启状态，下面以保存较为完好的上邽乡苏山墓为例来说明这一问题。

该墓发现于1983年12月1日，位于清水县城西北5公里处的苏山村，为典型的宋代仿木构砖雕墓，平面呈甲字形，由墓道、甬道、墓室三部分组成。甬道由两壁对称的灰条砖铺底，其上依次由缠枝花草、荷花、牡丹、立马等画像砖雕铺砌。墓室平面呈正方形，顶部为八面穹窿顶，中间分上中下三部分，三壁上部为饰仿木构部件的斗拱、飞椽、檐瓦等，其下为瑞兽题材画像砖雕，中间饰仿木构部件，主要为假门窗及画像砖雕，下部为须弥座式台基。我们要讨论的重点是处于斗拱下方东壁、西壁、北壁中间饰的假门。苏山墓墓室北壁正中置双扇门，双门紧闭，而东西两壁结构与北壁大致相同，不同之处在于东西两壁正中置“妇人启门”画像砖雕，从现在出土宋（金）时期墓葬来看，“启门”这类题材出现在多种载体上，是宋（金）时期丧葬图像的一个重要题材，关于“启门”图像的论述，有很多专家学者从不同的角度作了论述，本文不作详细论述，本文主要讨论在墓室的设计中，这种假门的设计的“开”与“闭”与方位存在如何的关联性；因为东、西、北三壁假门的“开”与“闭”不是随意为之，诚如巫鸿先生所言“墓葬在古人的设计思想中，往往将其视为‘多中心的’，死后世界被认为是诸多独立部分的集合体，而这些部分是由墓葬各单位中的随葬品和图像来象征的”。［4］102同样“假门窗”在宋墓中的“意义”也是多层次的，它与墓主人对死后世界的多样追求密不可分，假门既可以把墓室扩大为一组视觉上的宏大的四合院，同时我们也可以从“方位”这一视角去观察“假门”的“开”与“闭”在墓室中存在的多种意义，从中国古人的生死观及丧葬观念这些因素出发，这些设计应是对幽冥世界的排斥和对神仙世界的向往，因为在古人看来“墓葬不仅是死者地下的家园，而且还是死者进行神秘幻化转变的地方”。［5］133这种神秘的转变往往便是我们所说的成仙，人类希望长生和成仙的欲望是极其古老的，在汉代的“方仙道”追求不死成仙成为梦想之后，追求死后成仙成为一般人的最普遍梦想，而幻想死后成仙的主要方式是通过坟墓中的装饰来实现的。

图1　清水上邽乡苏山墓墓室北壁

一、紧闭之门——北壁

在清水上邽乡苏山墓墓室北壁清水苏山宋墓中（图1），墓室北壁中心所饰假门，饰以梅花形门钉及辅首衔环的双门紧闭，北壁从方位上使我们联想到“北方”，自汉代以来，北方便与五行色中的黑色、五行中的阴、长夜有关，而这些概念又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黑更是许多丧葬用语的组成部分，古人把墓葬称为“玄室”“玄宫”“玄壤”，把灵魂称为“玄灵”，而《说文解字》中以玄为北方之色。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中国古代所讲的五方中的“北”方，与“五候”中的“冬”相联系，同时又和“五色”中的黑相关联，同时又和五行中的“水”有联系，总的来说，在中国古人的文化观念中，北方是与死亡联系在一起的概念，如汉代丧礼中的“招魂”，就是巫师爬上屋顶，手拿逝者的衣服，“北面招以衣”，［6］同时，北方和死亡这个概念又与与“黄泉”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从古文献可以看出，“黄泉”是古人“想象中极深极暗的另一个世界所在”，［7］为死者必去之所，如古诗文中的“结发共枕席，黄泉共为友”，“上群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都为我们描述了一个与现世有区别的世界；同时，在中国古人的思维中，“深藏于地下的黄泉既滋润生命也激发畏惧”，［3］1但对于这个世界是人不情愿去的地方，诚如王充所言“闭户幽坐，向冥冥之内，穿圹穴卧，造黄泉之际，人之所恶也”；［9］593既然人死后去的地方为冥府、黄泉，且这个地方是“人之所恶也”，是能引起人们恐惧和不安的地方，因为“死后进入的黑暗世界可能充满了可怕的幽灵和精怪，［8］有可能遭到邪魔的侵扰，所以冥府相对应的方位——北方，墓室中的北壁之门紧“闭”我们自然很好理解了，用图像表达了人们对死亡的无奈和试图不去黄泉之处的希望；因为当人们认识到死亡不可超越时，死亡便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人们的恐惧之源，对于这个神秘、恐惧的地方，人们为了不去，便不断地追求长生、成仙，在现实方式上不能实现时，在墓室也表达这种愿望，故北壁所示的北方为人们死后不愿意去的地方。同时，与北壁相对应的恰好是该墓的南壁，正中为墓的甬道，南方，在方位中意味着阳，阳光，生命和不死，在五行中为“红色”与“黑”形成对比，是光明与再生的象征，按照古代“五行相生”的原理，整个墓室的布置也是围绕生死这一终极观照而展开的，在“五行相生”的有序的时空转换的秩序中，古人们相信死是另外一种方式的生，是永恒生命运动的循环，南（火）和北（水）恰好是五行中相克的，这一布置也说明了北方与水、黑色、冬死亡的联系。

二、开启之门——东西两壁

该墓在东西两壁正中分别施以假门，（见图2、图3）且置“妇人启门”画像，关于“妇人启门”画像这一丧葬题材“意义”的解析和表述，有多位学者从不同视角做了解析：本文所论述重点在“开启之门”在墓室整体中与方位的联系进行分析。

尽管宋代建立后，宋儒对丧礼进行了规范化引导，并提倡薄葬的观念，这在当时的文献中记载很清楚，如《朱子家礼》“将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环节，诸如出生、婚礼、丧葬以及祖先祭祀，都纳入儒学指导的领域之内”宋代国家也以理学规范引导人们理性的生活。［11］134从皇权象征的国家和士绅所代表的社会对民众的知识、信仰及日常生活原则进行引导和规范，但在一般大众的生活中，民间信仰极其复杂，人们既信仰“佛”，也信仰“天”，更信仰形形色色的私神和俗巫，因为宋时“民间的多元崇拜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12］258这可从宋代官府为使理学获得核心地位而打击淫祠可以看出，古人肉体消失而灵魂永生的观念在宋代仍在人们心中占有相当地位，诚如司马光所言，“世俗信浮屠狂诱，与始死及七七日，百日，期年，再期，除丧饭僧，设道场，或作水陆大会，写经造像，修建塔庙，云为此者，减弥天罪恶，必升天堂，受种种快乐”，［4］司马光对世俗的批判恰好证明了人们对死后升天堂、受种种快乐的狂热追求，而从宋墓的装饰看，尽管生活化家庭化的绘画主题已经在宋以及辽的广大区域墓室中，成为普遍现象，但宋人并没有放弃“成仙”的思想追求，并且在肉体消失而灵魂永生的死亡观的引导下，相信善者死后肉体飞升或成仙等思想十分流行，在丧葬观念中，把儒家的慎终追远的孝道观、佛教的报应观、民间道教的鬼神观和种种民俗信仰结合起来，成为民间普遍的思想和知识，成仙在一般民众的心理仍然占据很大的位置，否则，也不会在墓室上部不厌其烦的施以飞天、丹凤、吉羊、瑞鹿等图像（见图4），只不过宋人对于仙界的描述。在三教合一的文化语境下，不再具体化，用各种祥瑞图像表达成仙的可能及愿望，故东西两壁之门的开启应与宋人成仙思想密不可分，半开之门在汉代画像石、画像砖上就有表现，一般认为其主题是神话人物开启冥府大门，引导死者升入仙界，在中国古代，在一般阶层的生活中，对于神秘世界的想象，对于神秘力量的信仰，对天地的体验与膜拜，始终没有淡出人们的视野，且在民间有着决定性的力量，同样，佛教的传入最终把“地狱”这一模糊的本土观念转化为由十王及其神怪属下所统治的血淋淋的阴间有关地下世界中的危险之旅的图像和故事大为流行，展示报应赎罪及相应的虐刑的生动描述在寺观中常有表现，但同时期的墓葬中从不使用这类题材装饰。这个世界只存于寺庙中的壁画中，人们希望死后的世界是幸福的，而不是为教化民众所展示的阴森森的恐怖场面，所以，这个幸福的来世家园就需要某种表达方式，在当时人们的造墓观念中，这种幸福人们是用图像的陈列与展示并通过其多种象征意义来完成的，故而结合该门所处的方位，东西方恰好是与中国古人成仙思想分不开的方位，在古代中国，东西方有一定的神秘性，如早在仰韶文化时期，就有在墓东西两方分别置龙虎图案的例证，“河南濮阳西北坡仰韶文化遗址45号墓东西两方分别置龙虎图案”，［10］祭义中有“祭日于东，祭月于西”的表述，而“战国以来关于神仙所居的‘山’‘岛’”更是有多种描述和传说，《楚辞》、《庄子》、《山海经》及《穆天子传》中的所描绘的昆仑山（西）与蓬莱（东）就是关于未知两大理想世界的象征，、从汉以来的墓葬神仙信仰来看，“仙山形象大致可分为东方仙山与西方昆仑两大系统”，［7］西方昆仑为人们提供了成仙相关的美好想象，如《淮南子》一书中记载，神奇的昆仑山不仅有神奇的动物把守保护，而且还有不死之树生长，不死之水常沐，并认为“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渭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4］汉以后，西王母、东王公信仰逐渐式微而佛教思想则大盛，“佛祖西来”又把“成仙”与“成佛”与西这一方位联系在一起，为“西方”的这一方位再添神秘色彩。

图2　清水上邽乡苏山墓墓室

图3　清水上邽乡苏山墓墓室东

图4　清水上邽乡苏山墓墓室吉羊、狮子

另外，从中国民间本土信仰角度看，除了汉以来在《史记·封禅书》中所记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外，东方还有东岳大帝，亦称泰山府君，为东方之神，按中国阴阳五行说泰山为五岳之首，位于东方是万物的起源之地，并衍生出泰山促新生掌死亡之职能，民间认为泰山是人类亡灵所归之处，掌管人们的生死罪福，并能明辨是非，决定灵魂该受的惩罚和来世的福分，故从方位来判断，设在东西两壁的假门呈开启状态，与这两个方位自古以来的神秘性与成仙思想是分不开的，这也与中国古代以东西为仙界之两级的传统相一致。

清水县上邽乡苏山墓其墓室东西两壁，东壁正中为“启门画像砖”，启门画像砖两侧下层为世俗生活场面，上层为“天马”、“吉羊”、“狮子”等瑞兽；西壁正中亦为“启门画像砖”，启门画像砖两侧下层为世俗生活场面，上层为“天马”、“丹凤”、“瑞鹿衔草”等瑞兽；在启门画像砖两侧上层置放祥瑞画像砖是这一时期人们对成仙思想在墓室的一种表达方式，“从当时人们的生死观来看，死亡只是另外一种生命形态的开始，墓室的构造及布置都是为墓主人走向另外一个世界而展开的，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们，不但要追求长生，还要追求成仙”［7］所以说在宋金时期的北方地区，死后成仙这种死后获得幸福的人生理想在民间具有重要的影响力，这一点我们可以从甘肃的陇中地区，河南的豫中地区以及山西的东南部发现的宋金墓葬中得到明证，同时，我们也可以从古代传说、戏曲等人们的历史记忆中看出，“成仙、入道、长生不老、羽化成仙，种种非现实、超现实的观念混杂糅和在一起，这在民间叙事和古代戏曲中可谓屡见不鲜”，［13］这正好表达的是人们对死后世界的理想和期盼。

从宋墓表达的中心思想来看，它表达了人们生于现实世界，向往神奇仙界，敬畏死后世界的人生认识。同时，用图像表达了他们所能知道的对死后世界一切答案和解释，儒、释、道民间宗教，风水方术等等所表达的关于天地人生的差异在墓葬中都得到调合，成为保护和慰藉墓主人的多项选择之一，北壁的紧闭之门表达了当时人们对死去世界的排斥，东西两壁的半启之门则表达了人们对于神奇的未知神仙世界念念不忘的永恒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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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京大学中国考古研究中心，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甘肃省清水县贾川乡董湾村金墓［J］.考古与文物，2008，（4）：26.

［2］巫鸿，郑岩.古代墓葬美术研究：第一辑［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354.

［3］巫鸿.黄泉下的美术［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

［4］巫鸿.礼仪中的美术［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5］王充，论衡.刘盼遂，论衡校释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90：133.

［6］礼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0：1572.

［7］葛兆光.中国思想史：下册［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221.

［8］王祖龙.礼仪中的楚美术及其审美解读［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科出版），2010，（9）：140.

［9］司马光.司马氏书仪·卷八［M］.北京：中华书局，1985：1356.

［10］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安徽含山凌家滩新石器时代墓地发掘简报［J］文物，1988，（4）.

［11］刘安.淮南子［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26-27.

［12］张玉平.清水宋墓彩绘砖雕的表现内容及象征意义［J］.天水师范学院学报，2012，（3）：27.

［13］陈蔷.民间叙事模式与古代戏剧［J］.文学遗产，2000，（5）：96.

〔责任编辑 艾小刚〕

An Inquiry into the Symbolic Meanings of“Open Blank Door”and“Closed Blank Door”in the Tombs of Song and Jin Dynasties Excavated in Qingshui，Gansu——Taking Sushan Tomb as an Example

Zhang Yuping
（School of Art and Design，Tianshui Normal University，Tianshui Gansu741001，China）

The inner spacial decoration of the tombs of Song Dynasty in Qingshui enjoys rich and varied characteristics.The“doors”in these decorations have specially important meanings，especially those different ways the“doors”present due to the different locations，expressing people’s repulsion against the ghost world related with north and the longing for the celestial world in the east and west.

blank door；location；tomb decoration；symbol

G127

A

1671-1351（2016）03-0089-04

2016-03-02

张玉平（1974-），男，甘肃天水人，天水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

中央财政支持地方高校专项资金“陇右文化学科”及“甘肃清水宋金金墓葬丧葬礼仪美术研究”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