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虾带剑舞
2016-11-04刘福定
刘福定
1.恩将仇报
一个夏日的早上,暴雨初晴。
富家河镇的集市上,来了一个中年妇女,她头戴一顶雪白的大草帽,肩挑一对小木桶,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儿。这是母女俩。母亲中等个子,身材不胖不瘦,面相十分俊俏。她前面的木桶里装着银龙小虾,后面的木桶里装着金龙大虾。她迈着均匀的大步进入市场后,把木桶轻轻放在街口一个酱油铺的墙下,女孩儿从背着的褡裢里拿出一个乌黑的圆牌,一边“当当当”地拍打,一边大声叫喊着:“活银龙小虾,活金龙大虾,卖银龙小虾,卖金龙大虾……”
女孩儿七八岁的样子,小嘴巴,大眼睛,长得花蕾一般,十分漂亮可人。她的声音很稚嫩,却清丽悦耳,牌子敲得有板有眼,圆润动听,不几声,就把一位买主吸引过来了。中年美妇微笑着问:“客爷要金虾还是银虾?”她抓起盘秤,要给顾客称虾。顾客没回话,用巴掌撮起几只银龙小虾看了看,又抓起一只金龙大虾看了又看,两眼放出惊喜的光,叫道:“啊,真是阎王滩的金龙虾和银龙虾,好多年没有闻到它们的味儿了,大概有多少?”
中年美妇说:“三斤十一两。”
“那你甭称了,我包圆,连桶卖给我吧!五十两纹银如何?”
当时的鱼虾几文钱一斤,五十两银子,至少要买几大车。美妇愣了一下,才知虾叔说得不错,连忙点头说:“好,老哥真识货,给您了。”
买主叫张财神,是凤凰庄二庄主卜良仁的岳丈,富甲一方。富家河镇的酒楼饭庄,多半是他家所开。他最馋阎王滩的金龙大虾和银龙小虾。昨天听一个厨子说,集市上有对儿母女在叫卖金银龙虾,立即赶到市场,卖虾的母女却不见了踪影。今天他早早地来到街上,果然被他等到了。交了银子后,他怕被人夺去一般,挑着木桶,飞步而去。
阎王滩在富家河镇东北方向十里处,滩底有一种金黄色的大龙虾和银白色的小龙虾,味道鲜美无比。由于滩深浪急,漩涡很大,无论是人畜或者船只到了那里,不被吸入漩涡,葬身滩底,也会被巨浪掀翻,闹个九死一生。除了传说中的虾神万鱼龙和凤凰庄庄主景泰然的厨师、被人称作虾叔的老仆能下滩捞捕外,平常渔家闻之色变,谁也不敢去。因而,阎王滩的金龙大虾被称为一两银子一两虾,非常难得。当地的官员和富商巨贾,都以能吃一次阎王滩的金龙虾为荣。每年只有在暴雨过后,运气好的人,才能在阎王滩外或者下游捞捕到几只被洪水巨浪掀出阎王滩的金银龙虾。
木桶耐磕碰,装盛鱼虾能持久,且不易死亡。龙虾被人连桶买走后,母女俩就到木具铺又买了一对小木桶。刚刚付了钱,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中年妇女一怔,立即凝神细听,证实是她非常熟悉的那种马蹄声后,脸色大变,抱起女儿,飞身而去。
富家河镇是金州市西北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因为是水运航道和陆路国道的交汇转运之地,南来北往的商贾政要和一般路人,多数都要在这儿转程、歇脚,使它很快演变成为一个不小的码头镇,镇上物流畅达,商铺鳞次栉比,其热闹繁荣,不输于金州市内任何一个街道县城。
“站住,王嫣煜,你给我站住,你逃不了啦……”中年美妇跑了十几丈远,八匹乌黑的快马就急驰而来,领头那匹马上一个锦衣汉子高声叫着。街上的摊主行人吓坏了,纷纷后退。王嫣煜跑得虽然很快,但哪能跑得过快马,她刚到富家河的堤坎,还没有下堤,就被八人追上,围在当中。
王嫣煜瞪着领头的锦衣汉子,怒斥道:“卜良仁,凤凰庄我们不要了,景家的财产我们不要了,仇,我们也不报了,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斩草不除根,必成大祸,我们既然做了,就不能心存半点儿仁慈。”卜良仁“嘿嘿”冷笑,“真是灯下黑呀,我们派出多路人马,受尽了千辛万苦,找了你们整整六年,想不到,你们竟然隐藏在眼皮子底下的富家河镇,要不是只有虾厨子才能捞出这阎王滩特有的金银龙虾现市,我们不知道还要寻找多久呢。”
王嫣煜继续说:“卜良仁,我们救你养你,视你为己出,教你识字,教你练武,处处提拔你,让你成为人上之人,说是恩重如山,也毫不为过。过去的点点滴滴,你还记得吗?”卜良仁一皱眉,冷冷而憎厌地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儿,你还念念不忘,可见你们是施恩图报的假仁义,伪君子!”
“先夫为了给你续命,耗损太盛,致使他身体留恙,终身不治,八音神功也半途而废了。若非如此,你等纵然有千军万马,也不是敌手,更别说这是弑主夺位了。”王嫣煜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不住地摇头,“就算我们当初是施恩图报的假仁义、伪君子,瞎了眼,不该救你这个本该喂狼喂野狗的野花子,活该你那样报答我们,可如今你们已经达到了目的,为何还要下此狠手,断绝他的香火,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卜良仁一脸的不屑,振振有词地说:“凡干大事者,无情无义心黑手狠是必备的条件。纵观古今,讲良心的人,有几个成大事儿的?再说,党龟寿早就控制了凤凰庄,良禽择木而栖,这是为人处世的法则,你让我跟着他一个空壳庄主,有什么前途呀?”
“当初夫君要不把你从雪地里刨出来,不拼死给你续命,让你冻死了喂狼,哪有你今天的良禽择木而栖?你的前途,就是阎王殿前一个肮脏恶心的小鬼!”王嫣煜恨得咬牙切齿,说话也极其狠毒刻薄,“就是野狗野狼,人喂得它们久了,它们还认人记好呢!我们养你那么多年,你怎么连个畜生都不如呢?”
2.救了一个白眼狼
那是二十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也是王嫣煜和丈夫景泰然成亲的第二个月,新婚燕尔的他们见是一场豪雪,到处银装素裹,妖娆无比,就到庄外踏雪看景。二人贪恋玉雕一般的美妙世界,直到天色暗淡,还在边走边看,慢悠悠地回庄。走到庄外山梁上的十字路口,王嫣煜被绊了个趔趄,景泰然一看,是条人腿,赶忙刨出来。那是一个小花子,顶多五六岁。
王嫣煜见花子嘴脸青紫浑身冰凉僵硬,又一探他的鼻息,没有丝毫的呼吸,看样子,已经死了多时。她摇了摇头,叹息道:“小小年纪,太可惜了。我们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景泰然点头说是,就把小花子抱到岩边,在岩下找了一块平地。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土硬得铁板一般,他们的长剑匕首插下去,撬不动分毫,只好用刀尖剑尖一点一点地抠,非常难挖。他们抠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挖了不到一寸深。
“你脚程快,回去取把锤子、扁铲和挖镢来。我守着,别叫狼或野狗把这孩子啃了,落个尸骨无存。”王嫣煜的轻功是凤凰庄最好的,她答应一声,飘然而去。
“哦,他没死?”王嫣煜取来工具,见丈夫双掌抵着尸体的后心,头上蒸气缭绕,花子的脸上也有了人色,惊喜地叫了起来。
王嫣煜离开不久,一片枯叶落到尸体敞开的胸口上,景泰然去拿枯叶,手指碰到肌肤,发现有丝温热,再一把脉门,尚有微弱的脉息,要不是他武功高深,绝对摸不出来。花子虽然没有死,要不马上施救,他的生命也只是一盏茶的工夫。景泰然怕花子熬不到他抱他回庄,就立即施救。王嫣煜见丈夫累得不行,她的内功是阴柔一路,无法帮忙,要回去叫来虾叔。
景泰然说:“虾叔内功虽高,却不是纯阳,他冻成这样子,非得纯阳内功才行,我尚可支持,你就站在一边,给我们护法吧。”
没有人帮忙,施救却不能半途而废,景泰然只能硬挺。两个时辰后,小花子醒了,景泰然却耗尽了内力,累倒在地上,他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如同死人一般。那次耗损太甚,景泰然落下了病根儿,怎么治也治不好,身体一直很差,婚后十几年也没有一男半女。夫妻二人把卜良仁视为己出,教他武功,教他读书识字,一有机会就提拔他,最后让他做了庄丁统领,地位仅次于两个庄主。卜良仁认为自己是接替景泰然、党龟寿做凤凰庄庄主的不二人选,也把景泰然夫妇叫义父义母,百般讨好。使他想不到的是,景泰然竟然在四十岁的时候有了女儿,卜良仁认为自己的希望落空了,就和觊觎庄主之位已久的二庄主党龟寿勾结在一起,在景泰然给女儿做周岁的时候,突然发动袭击。景泰然和他的卫队全部战死,只有妻子王嫣煜带着女儿景嫣姌在厨师,外号叫虾叔的老仆护卫下,逃出庄子,易容后隐居于富家河镇,靠打鱼捞虾为生。
王嫣煜不爱金银首饰,他们只身逃出,除了头上一枚金簪外,再无他物。卖了簪子,交了房租,再买一些锅碗瓢盆,就所剩无几了。虾叔是辨识天气雨信的高手,为了多卖一点儿钱,又不暴露行踪,虾叔每次都选在暴雨来临的前夕,下到阎王滩底去捞金银龙虾,等暴雨过后立即到县城去卖。有一次,他在阎王滩下距水面一丈左右的山岩上发现一个岩洞,进洞一丈五六尺远,是一个竖直的洞口,沿着直洞再上十六七丈,山洞不但变得非常宽阔,也明亮起来,里面不但有石头堆砌的床榻锅台,还有一个进山的出口,隐藏在山岩的水帘之下,若非从滩下的洞口上来,外面断难发现。这里空气清爽,光照充足,就像花果山的水帘洞,是个避难练功的天然之所,只是年代久远,无人居住,到处是荒寂落寞之气。虾叔高兴坏了,略加收拾添置,祖孙三人就搬到那里。除了吃饭、教授王嫣煜的水下功夫,虾叔多数时间依然住在出租屋里,以了解仇人和外面的情况。景嫣姌稍大后,虾叔就教她陆地和水下功夫,等母女二人能自如地进出水下出口后,虾叔叮嘱她们,为防被党龟寿卜良仁的人发现,除非暴雨之前,谁也不许在阎王滩底捞取金银虾,就是暴雨之前捞虾,每次也不能超过一斤。
今年上半年,虾叔得了大病,需要一大笔银子去省城治疗,靠打些普通鱼虾变卖,一年半载也凑不起来,病情不能耽误。无奈之际,王嫣煜不顾虾叔的千叮咛万嘱咐,偷偷下到阎王滩底,捞出金龙大虾和银龙小虾,每次都在三斤以上。开始,母女二人只到远离富家河镇的集镇上出卖,一个地方最多只卖三天。卖了两个多月没有事儿,她们的警觉意识就松懈了,加上周围的乡镇都已卖遍,就在唯一没卖过的家门口卖了起来,想不到第一天,就被仇人发现。
3.血染堤岸
党龟寿卜良仁虽然坐上了大庄主二庄主的位置,却一天也没安心过,六年多来,四处派人寻找三人的下落。上个月,他们听人说有人在本县一些集镇出售阎王滩的金龙大虾和银龙小虾,认为不是虾叔或者王嫣煜母女,就是虾叔的徒弟,立即加派人手寻找。直到昨天,张财神饭馆的一个厨子给店里买肉时,无意中发现金银龙虾出现,立即报告张财神了。张财神差人报告给女婿卜良仁,卜良仁带人潜到富家河镇,让老泰山亲自出马,验证无误后,他才带人杀来。
做过花子,几乎冻死在野外被人救起,卜良仁感到是奇耻大辱,最忌讳别人提起,闻言勃然大怒,不屑地骂道:“老渔婆,你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说这些,不嫌多余吗?你就认命吧!大庄主说了,要斩草需除根,你们母女不死,终是他的心头大患。大庄主的命令,谁敢不从呀?”之后,他一挥手,叫道,“弟兄们,给我杀了王嫣煜母女!”他话音一落,一帮打手呐喊着,挥刀就上。
王嫣煜立即抓过女孩儿手上的黑牌,“啪啪啪”地敲打起来。那“啪啪”的声音虽然枯燥,却似有万般的魔力,举着刀剑的打手立即停步,身子随着那枯燥的声音摇晃起来,招招变形走样,没有一点儿攻击力。
卜良仁武功高深,听到那种声音,心头也是一荡,一见部下的样子,大惊失色地叫道:“八音魔牌?!”他慌忙掏出两个棉塞,塞住耳朵。
八音魔牌是练武之人非常害怕又欲得不能的神器,它是可以敲击出喜、怒、忧、思、悲、恐、惊、恶(wù)八种声音的音律武器,内功低于击牌人的人听到它的声音,就会被声音控制,随着声音的节拍舞动,丧失攻敌御敌的能力。八音魔牌卜良仁见过一次,那是在他和党龟寿一帮打手合力击杀了景泰然之后,带人去杀他的夫人和女儿时,被他的老仆虾叔用八音魔牌的魔音搅得手舞足蹈,无力杀人,才让王嫣煜母女逃得性命。事过之后,他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破解之法。塞紧耳朵后,他狠命地攻向王嫣煜,同时叫道:“快,大家快堵住耳朵,夺下那块魔牌!”
就在众打手慌乱地塞堵耳朵之际,王嫣煜边打边退,想跳河逃走。卜良仁看出她的企图,猛攻几剑,拦住了去路。王嫣煜无路可逃了,突然娇叱一声,犹如凤凰浴火的悲鸣,高亢刺耳,空气仿佛被撕裂了一般,传得很远很远。之后,她一按魔牌的机关,只听“仓啷啷”一阵脆响,魔牌裂开了,成了一柄很宽很薄、带子一般的软剑,王嫣煜舞动软剑,她和女儿面前立即出现一个剑幕,把她和女儿与那八人隔开。看似软绵绵的带剑,刀剑砍上去,却难损分毫,反而被硬生生地弹开。卜良仁的武功是景泰然夫妇所授,知道这种伤不了敌人、敌人也伤不了她的全守势武功,是无法持久的,要是没有援兵,最终会被累死。于是叫道:“弟兄们,这渔婆已经求救了,给我死命地打,一定在她的援兵到来之前,解决掉她们!”
“是!”众人呐喊一声,攻势猛增。
王嫣煜武功虽高,可一人难敌四手,何况对方是八人,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加上又抱着女儿,时时防止她被敌人砍伤,很快就累得大汗淋漓,剑幕也越来越小。又斗了一会儿工夫,没见回音,知道援兵无望了,就对卜良仁道:“你们放过我女儿,我跟你们走!”“王嫣煜,此时谈条件,不觉得幼稚吗?庄主要你一大一小两颗头颅,不是要你一具活尸,你就缩手就屠吧,别做困兽之斗了!”卜良仁狞笑道。之后,他对七个下属说:“庄主有令,杀了王嫣煜母女,夺下魔牌,每人赏银千两!”
王嫣煜喘着粗气,凛然喝道:“畜生,你休想!”她对着女儿的耳朵小声道,“乖女儿,妈妈照顾不了你了,你要是能活着,一定要跟虾爷爷好好学艺,长大后,铲除这些恶贼!”在女儿答应之后,她突然猛攻几剑,趁卜良仁几人后退之机,左臂一震,把女儿抛向空中,同时一抖带剑,带剑化成剑枪,剑尖乱点,直攻八人的咽喉要害。王嫣煜把守势突然变成攻势,卜良仁等人陡然一愣,慌忙招架。看到她把女儿抛向空中,卜良仁纵身去抢,却被王嫣煜一剑刺中肩头,硬生生地被逼了回来。王嫣煜刺中卜良仁这一剑的代价,是被人刺穿了左肋。
卜良仁叫道:“快,快抓住那个女娃!”
此时的王嫣煜就如一只发疯的母狮,不避不让,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虽受重创,攻势丝毫不减。八人没有一个下得河去。眨眼间,浑黄的河面上,没了女孩的影子。卜良仁气急败坏地叫道:“杀!杀!杀!把这贱妇给我剁成肉酱!”他的话音一落,王嫣煜突然一按剑柄上的机关,剑枪缩成魔牌,在她扑向一个杀手长剑的同时,魔牌出手。
这一切在转眼之间,卜良仁的脑筋还没有转过弯儿来,王嫣煜就被长剑穿心,八音魔牌也落入富家河中,被河水卷走了。
“二庄主,走吧。”庄丁副统领米巨屉见卜良仁愣愣地看着河面,半天不肯离开,上前劝道。
卜良仁叹息道:“那个厨子一直没有出现,我们就守在河边,一有船只,立即搜查。”米巨屉说:“水那么大,除了大的官船商船,河面上不会有其他船只,一个大病缠身、要死不活的厨子,绝不可能划个渔船在河里等着救人,七岁大个女娃子,早就淹死了。”卜良仁一怔,问:“你如何得知虾厨子得了大病?”
米巨屉说:“阎王滩底的金虾银虾是金州市有钱也买不到的美味。据我所知,目前只有虾厨子能下阎王滩底捞得。金银龙虾一出现,虾厨的行踪就暴露了。没有大事要紧事,他们决不会下滩捞虾来卖。是什么事情使他们不顾暴露的危险,捞出金银龙虾到处出卖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三个人中,肯定有一人得了需要花大钱的病。他们不偷不抢,又没有经济来源,普通鱼虾又卖不上钱,只有金银龙虾,才能在短时间里筹够可观的银子。王嫣煜母女好好的,只能是虾厨子有病。王嫣煜刚才用千里凤鸣的吼功发信号求救,虾厨子没有出现,说明他病得不轻,没法赶来救援,就是来了,也无法渡河。”
卜良仁无奈地说:“好吧,走。”
4.开店引贼
八年后的一天,在富家河镇街市的东北入口处,过去开了多年的酱油铺,一夜之间变成了“嫣嫣馄饨馆”。老板不是世故精明的成年人,而是一个渔家打扮,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伙计则是一个鹤发银须的清瘦老人。
这祖孙不是别人,正是八年前被卜良仁一伙追杀,母亲将她抛入富家河中的景嫣姌和厨子虾叔。虾叔得了肺疾,求遍金州的名医,也无法治好。王嫣煜决定到省城去让西医检查一下。为了筹措银两,她瞒着虾叔,下到阎王滩底捞出金龙大虾和银龙小虾出卖。就在他们凑够一半银两的时候,被卜良仁他们发现。景嫣姌自小受虾叔调教,虽然只有七岁,水下功夫已非常了得,她被母亲抛入河中后,虽然跌得晕晕乎乎,却本能地憋着一口气,随水漂到渡口,被一条到汉口的商船所救。虾叔躺在阎王滩的山洞里,听到王嫣煜千里凤鸣的求救信号后,立即从阎王洞的水底出口出来,朝集镇上飞奔,因为重病,体力不支,没到岸上就被河水冲倒,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躺在一条大商船上,身边是孙女景嫣姌。船主叫刘尚达,是个非常善良的富商,知道祖孙二人的遭遇后,把他们带到汉口,出钱把虾叔送到洋人的玛丽亚医院,检查后才知虾叔得了肺瘤,切了瘤子后,虾叔很快康复出院。刘尚达羡慕虾叔一身高强的武功,要聘他做他十岁小儿的武术教师。虾叔以大仇未报为由推拒了,祖孙二人随着刘尚达的商船回到富家河镇。在刘尚达卖完货物,回程经过富家河镇码头时,虾叔以十斤金龙虾相谢,答应报了女婿女儿的大仇之后,到汉口做他儿子的师傅。
经过虾叔八年的精心调教,景嫣姌无论陆地或水下功夫都已大成,虾叔认为时机成熟,就高价盘下酱油铺,开下这家馄饨馆,引敌人出来。景嫣姌年龄太小,虾叔怕她过早地暴露身份,没有向她说明报仇的打算。
“馄饨,银龙小虾馅的馄饨,十文钱一碗,大家快来买呀……”开门后不到一个时辰,祖孙俩就做好第一锅馄饨。景嫣姌拿起一个漆黑的牌子叫卖起来。她声音清丽甜美,牌子敲得错落有致,悦耳动听,只喊了几遍,就有两个客人走进店堂,每人要了一碗。
“真好吃,是阎王滩的银龙小虾吧?”一个食客看着虾叔问。虾叔笑而不答。
“多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小虾馄饨了!”另一个食客说。这碗吃完后,每人又要了一碗。“好吃,太好吃了,小姑娘手艺不错!”出了店门,二人还不停地夸赞着。
这些人一路宣传,很快招来不少食客,把一个狭小的饭馆挤得满满登登,祖孙二人应接不暇,忙得满头大汗。
“对不住哇,小虾卖完了。大家明天早晨早点儿来呀。”晌午十分,他们把半木桶银龙小虾卖完后,虾叔给还不停地朝店里来的食客作揖赔不是。人们走后一盘点,净赚了十一两。景嫣姌高兴坏了。第二天,他们早早地开门,刚刚收拾好屋子,就有人进店,不大工夫,店里就坐满了人。一连五天,天天爆满。
第六天中午时分,突然来了一伙人,每人手拿一根马鞭,将爷孙二人围在中间。领头的叫杜吉,长得五大三粗,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有人走到他们装虾的木桶前,抓出几个小虾给杜吉看:“三庄主,真是阎王滩的银龙小虾呀!”
“老杂毛,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这里卖银龙小虾,有种!”看完庄丁手上的小虾,杜吉恶狠狠地说。
虾叔辩解说:“那不是阎王滩的银龙小虾,只是普通的白虾而已,我们哪儿有下阎王滩捞银龙虾的本事呀?”
杜吉用马鞭按住姑娘包馄饨的手说:“即使不是阎王滩的银龙虾,也不许在这里开店!”
“我们交了钱,领了执照,租下房子,为什么不能开?”景嫣姌拿开杜吉的鞭子,恼怒地回答。杜吉闻言一愣,哈哈笑道:“好烈的小丫头呀!”他又用鞭子去兜她的下巴,姑娘愤怒地躲开了。
“哎,你是干什么的,规矩点!”虾叔对着杜吉厉声道。
“这是我的地盘,你们在这里开店,我不同意,你就不能开,这就是规矩!”杜吉说着,抬手就是一鞭子,“记住,我这是给你顶嘴的奖励!”
“虾爷爷!”杜吉这一鞭子抽得很重,虾叔的胳膊上立即出现一个紫红的鞭痕,景嫣姌心疼地叫了一声,拿着菜刀,怒视着杜吉。老人对姑娘一摇头,说:“你别管,爷爷没事儿。”之后,他死死看着杜吉问道,“我们盘下这店面,你不让我们在这儿开店,让我们在哪儿开呀?”
一个打手淫笑着说:“先交一百两银子,以后每天再交十两,让这姑娘陪我们爷几个玩个十天半月的,我们也许就让你们开下去了。”他叫黄狗生,是卜良仁的心腹之一,地位略低于杜吉。
镇上的酒楼、饺子馆、包子馆、馄饨馆和拉面馆的东家都是张财神,由于他背景大势力无人能比,镇上除了油条、油糕和炸麻花一类的食品,谁也不敢再开相应的酒楼和面食店。嫣嫣馄饨馆一开,把他饺子馆、馄饨馆的生意抢了大半,张财神乔扮成食客,去吃了一碗,觉着那馄饨非常美味,要不是阎王滩的银龙小虾做馅,必定有家传的秘方,他的馄饨馆是万万赶不上的,这种人不赶快除掉,他的店很快就会无人问津。不管他卖的是不是银龙虾,他立即以有人卖阎王滩银龙虾的名义报告给女婿,让他派人杀了他们。卜良仁要亲自带人来杀虾叔祖孙,被杜吉挡住了,说:“此等小事儿,何劳庄主亲自出马,我带几个人查看一下,真是阎王滩的银龙小虾,我就杀了他们;要是假的,把他们轰走就是了。何必跟个卖馄饨的一般见识呢?”卜良仁说:“好,你去吧。”这就是杜吉一伙捣乱的来由。景嫣姌粉脸通红,杏目圆睁,怒喝道:“无耻之徒,你找死!”她骂着就要动手,虾叔拉住她,看着那个打手,严正地问:“我们要是不同意呢?”
黄狗生一看杜吉,奸笑道:“哼哼,在富家河开店,竟然敢跟老子们顶嘴。”他一挥手,叫道,“弟兄们,给我砸!”打手们呐喊一声,就要动手。
“慢着!”杜吉叫道。他看着虾叔说,“我刚才的一鞭子,是让你好好地认认我,谁肚里的黑红谁清楚,借一步说话,对你有好处!”
虾叔一愣,说:“你肚里的黑红我也知道,借一步就借一步,不管你耍什么花招,老夫奉陪到底!”虾叔说着,率先进了卧室。开始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里面就争吵开了,之后杜吉怒气冲冲地冲出来,对着黄狗生叫嚷道:“不识抬举的东西,弟兄们,给我砸!”黄狗生一挥手,打手们就噼里啪啦地砸起来。
于是,锅灶被蹬倒了,桌椅被踢翻了,白面、虾和调料倒翻了一地。不大工夫,一个好好的馄饨馆就被打砸得一片狼藉。
“虾爷爷!”看着馄饨馆的惨象,景嫣姌哭叫着,扑到虾爷爷的怀里。虾叔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怕,有爷爷呢。”
“有你,你算个啥?”黄狗生轻蔑地吼道,“弟兄们,把这小妮子给我带走,本副统领今晚要当新郎,入洞房了!”打手们闻言一拥而上,去扯虾叔怀里的景嫣姌。
虾叔一抬手,前面一个打手就飞到门外的街中央,他同时大喝一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敢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虾叔的声音洪亮高亢,炸雷一般,加上刚才的一手功夫,把一帮歹徒给镇住了。黄狗生和众打手一齐住手,看着杜吉。杜吉并不害怕,说:“王法,皇帝的王法管不到这里,这里的王法在凤凰庄,我是凤凰庄的三庄主,凤凰庄方圆四十里都归我管,我就是王法!”“凤凰庄,凤凰庄……”虾叔闻言脸色大变,说,“好,我们怕了你们,我们走!”“走,哪有那么容易呀,还不乖乖地听话,把这小妮子交给大爷?”黄狗生得意地说,“兄弟们,带人!”几个打手扑上前,又要动手。
“嫣嫣,接面团,赶走他们!”虾叔说着,抓起地上一大块脏乎乎的面团,撕下一半丢给姑娘,领头打手的马鞭要落到虾叔头上还没有落上的时候,一块面团飞出,只听“哎呀”一声痛叫,打手的马鞭掉在地上,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随着虾叔和景嫣姌手指的弹动,面团不断飞出,黄狗生和十几个打手纷纷倒地,有的捂眼,有的捂脸,有的抱住腿,不停地在地上翻滚,痛嚎不已。
杜吉一看不好,撒腿就跑,同时大叫道:“弟兄们,快跑!”景嫣姌手上还剩核桃大一块面团,她五指一张,那块面团就像炮弹一般,飞向杜吉的腿弯,只听“噗”地一声,杜吉倒在地上。
趁着打手们哭爹喊娘的工夫,虾叔一拉景嫣姌说:“快走!”景嫣姌却回头说:“我,我们的店铺?”
“今天这一闹,明天定有大批人马追杀我们,还要什么店铺哇?今晚有大暴雨,只有阎王滩能保全我们,走,回阎王洞!”
祖孙二人走了之后,杜吉爬起来。他到店里抓了一把银龙小虾揣到怀里,带着一瘸一拐的打手们走了。
5.波涛中的大战
当天夜里,电闪雷鸣,暴雨骤降,就像天河决堤一般,暴雨倾盆而下,富家河水暴涨,波涛嘶吼,浊浪滚滚,凶猛异常,河面一下子比平常宽阔了好几倍,一望无际。第二天凌晨,阎王滩外出现很多渔船模样的快船,就像在沸腾的大锅里下了无数黑色而巨大的饺子,使非常宽阔的河面陡然拥挤起来。船上装满了劲装汉子,个个手持武器,严阵以待,如临大敌一般。富家河镇富河村的驼背渔民万三鱼,贪图暴雨之后被巨浪冲出阎王滩的金龙虾,雨一停就赶到阎王滩的外围,想碰碰运气,却被那些快船困在当中。一个劲装汉子拔剑要杀他,头领杜吉拦住道:“我们是抓景嫣姌和虾叔的,一个驼老的渔夫,不碍事儿,何必多造杀孽呢?”那汉子瞪了万三鱼一眼,还剑入鞘。
“谢大人不杀之恩,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小的孙子,您再行行好,放我回去吧?”万三鱼跪在杜吉面前,磕头如舂米。
“要离开好哇,把脑袋留下,你身子走吧!”杜吉瞪着他,“噌”地拔出宝剑。“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不回了,不回了!”万三鱼一看不好,连连求饶。“爷就饶你一条狗命,老实给爷呆在舱里,别乱看乱瞅,小心丢了吃饭的家伙!”
“是是是,谢大爷,谢大爷!”保命要紧,万三鱼只能在这儿了,好在船上有酒,还有捞上来的鱼虾,困个十天半月也饿不着他。
晌午十分,河水平静了不少,远远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虽然水吼如雷,那歌声却非常清晰地传进人们的耳朵:“阎王洞里住,阎王滩里长,阎王滩是我的游乐场,好人来了有龙虾,倘若是坏人来捣乱,就是鱼虾的好口粮……”
歌声优美好听,歌词却火药味十足,不等那歌声停止,一声尖厉的口哨声响起,只听一声呐喊,一半快船如同离弦之箭,一起冲向阎王滩。大约一袋烟的工夫,万三鱼隐隐听到一阵悦耳的敲击声音后,接着是杂乱的惨叫声,过了一会儿,有不少快船回来了,船上多了不少“哼哼呀呀”的痛叫声,显然有不少人受伤。之后,伤员被归拢到几条船上,运回凤凰庄。天黑之后,又来了很多快船。不久,他听到一声轻响,在他环头四顾,寻找声源的时候,一个黑影站在他面前,用刚够他听到的声音厉声道:“庄主将到,你就呆在船舱里,不得外出!”万三鱼答应的话音未落,黑影消失了。他刚刚长出一口气,又有几个黑影蹿上船来,一柄长剑压在他的脖子上,一个强悍的声音恶狠狠地问:“刚才什么人来你船上?”
“我,我在舱里喝,喝酒,没有看到什么人……”万三鱼哆哆嗦嗦地说着,身子吓得瘫软下去,“扑通”一声瘫倒在船上,吓得黑影四散而闪,他们环头四顾,仗剑以待。当他们确定没有危险的时候,领头的黄狗生一把揪住万三鱼的脖领子,把他提起来,怒喝道:“如果撒谎,小心你的狗命!”
万三鱼说:“我,我不,不敢……”
“看他那熊包样,是藏人的主吗,庄主快到了,你快去他的大船上护卫,米二庄主一个人护卫恐怕有失,我在咱们的船上继续巡查,如果让那妮子和虾厨子趁机跑了,庄主不会饶过我们!”就在黄狗生要进一步逼迫万三鱼的时候,船头一个声音低声道。
他是杜吉,他和米巨屉卜良仁一起做掉了庄主党龟寿后,卜良仁做了庄主,米巨屉升任二庄主兼庄丁第一副统领,杜吉为三庄主兼庄主侍卫统领,卜良仁吸取景泰然和党龟寿的教训,自己兼任庄丁统领。
黄狗生立马放开万三鱼说:“属下明白,三庄主。”
“各就各位,等候命令!”杜吉叫道。
“是。”众人回答着,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那些黑衣劲装汉子离开万三鱼的渔船后,万三鱼爬到船舱口,伸着脑袋向外看。这时候,几十个黑衣人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一个中年汉子,从一条条船顶掠过。他立马缩回头来,激动地念叨道:“卜良仁出现了,卜良仁出现了!”他的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声音叫道:“庄主有令,不惜一切代价,冲过阎王滩,找到阎王洞,斩杀虾厨子和景嫣姌!”
“是!”只听震耳欲聋的一声回答后,火把齐明,百船齐发,直扑阎王滩,不一会儿,就隐身于远处的夜色里,火把的光亮也变得隐隐约约。这时候,只有万三鱼的渔船,孤零零地留在刚才的河面上。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阎王滩传来喊杀声和枯燥震耳的敲击声。万三鱼站在船头,远远地眺望聆听。
此时的阎王滩,火把通明杀声震天,火把中间,是喷泉一般汹涌翻滚的波涛,滚滚的波涛中央,是一个素衣少女,她蹬着三尺左右一只小船,在浪尖上颠簸摇晃,看似异常危险,她却荡摆自如,就像跳舞一般,姿态优美飘逸。少女左手拿着一个黑色的牌子,右手不停地敲打拍击。卜良仁他们的包围圈虽然越来越小,可他们攻上一步,不是被巨浪打退,就是被女子拍击黑牌的声音震得无法驾船,前进失度,始终相距在十六七丈,这十六七丈的距离就像一道巨大而陡直的万丈峭壁,使那些人无法翻越。
“弟兄们,堵住耳朵放箭,谁射中那个小妮子,赏白银千两,一箭射死她,赏黄金千两!”见久攻无功,人船却损失了不少,虾叔还没有出现,却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给挡住了,卜良仁害怕夜长梦多,急忙下令放箭。这一下,少女可惨了,她一边躲闪飞蝗一般的箭镞,一边敲击黑牌。她敲击的节奏不慢,力量却减弱了不少,卜良仁一伙又推进了一丈左右,景嫣姌顿时险象环生,她极力避让拨打,肩头却中了一箭,鲜血直流。
“景嫣姌,只要你投降,我可饶你不死,别做无谓的挣扎了!”看到景嫣姌的敲击有气无力,几只快船攻到据她只有十五丈的地方,卜良仁得意地叫道。
“忘恩负义的畜生,你休想!”景嫣姌骂道,双手一击黑牌,黑牌“啪”地一声裂开,几乎在同时,她的两只手上各持一把软剑,剑宽近尺,长足八尺,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幽蓝的光芒。景嫣姌脚踩小船,手舞软剑,绕着把她围成C字形的快船游走舞蹈,两柄软剑如两条飘带,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景嫣姌的带剑,比她妈妈那柄要宽很多,双剑舞起的剑幕大了几倍,她的全身被剑幕牢牢地罩住不说,同时还能发出一种美妙的声音。在那悦耳的剑音下,阎王滩的水啸平和了,水流也不那么湍急了,卜良仁那帮人的攻势也平缓下来。
景嫣蚺的舞姿优美好看,带剑舞出的声音如同仙乐,其实却是杀敌的利刃,杀手们只是徒劳地放箭,却没有一点力气,好些箭镞在中途就落到阎王滩里。卜良仁米巨屉知道不好,可他们和多数同伙一样,像和强敌征战很久似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今晚这几百人都是卜良仁精心挑选的高手,个个心狠手辣武功高强,听了景嫣姌的剑音之后,几乎失去了战斗力。攻势一弱,船又慢慢地退了回去。
卜良仁见几百高手被一个小丫头逼得凶险无比,知道不好,飞身落在最前面米巨屉的船上,用狮吼虎啸的内功大叫。这种内功有穿障破阻之功,用于远距离传信。他的吼声似暴雷一般,景嫣姌的心头一震,带剑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八音魔牌中的剑音降魔,非常了得,大家再用胶泥塞堵一次耳朵,别受那魔音的干扰,然后放箭!”趁着剑音短暂的停息,卜良仁又对大家喝道。他吃过虾叔这魔音的亏,早有准备。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百箭齐发。景嫣姌的身法虽然灵活,身上又中了几箭,鲜血直流,虽然不是要害,身手立即慢了下来,顿时险象环生。
6.虾神突现
“弟兄们,这小妮子不行了,暗器、标枪、弓箭,一齐招呼,杀了她!”卜良仁叫道。
刹那间,各种暗器如飞蝗一般射向景嫣姌。
“啪,啪,啪……”
一串似炒豆爆裂的声响。声音虽小,却十分清脆清晰,穿透力极强,那些标枪、暗器和羽箭突然改变飞行的轨迹,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碰撞声,纷纷坠滩。
“啊,音律迷魂?!”卜良仁见一部分暗器被自己人的暗器打落,一部分暗器或莫名地落滩,或偏离目标,一下子呆住了。“音律迷魂”是八音神功的第七音,只要你的内功低于施功之人,使出的任何武器都会失去准头,改变方向,人越多,越可能产生互伤,音律的威力也就越大。他定神一看,在阎王滩中心的浪头上,多了一条三尺长的小船,小船上站着一个白发飘飘的驼背老人。
“万三鱼?”黄狗生惊叫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万三鱼笑道:“万三鱼是虾叔,虾叔就是万三鱼。卜庄主,久违了!”说完,他摘下人皮面具。此时的万三鱼背不驼,声不哑,两眼闪着熠熠的光芒。
虾叔的陡然出现,使卜良仁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他笑问:“虾厨子,看你一把年纪了,做了一辈子下人,何必蹚这趟浑水呢?你如果离开这里,我给你黄金万两,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做个自由自在的大财主如何?”
虾叔说:“我过惯了供人驱使的生活,做不了大财主,只能做个下人。”卜良仁不屑地骂道:“真是一个下贱坯子呀!”
“下人虽然下贱,却比你这种畜生要高贵千倍万倍。再说了,畜牲都知道忠于它的主人,而你却伙同别人,戕主夺位,还死死追杀他的后人,你比那些豺狼虎豹要残忍得多!”虾叔话说得平和温软,却骂得入骨三分。卜良仁气得气血上涌,可他脸上还却是一副笑态,说:“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这是自然规律,景泰然王嫣煜已作古多年,你只是他们一个奴才,何必要为已经化为泥土的鬼魂忠心耿耿呢?”
“他们虽然作古,可他们的后人还在,只要谁对他们的后人不利,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保护她的安全!”
“虾叔确实比狗忠诚,卜某佩服。”卜良仁讥损地骂道,“我就不明白了,八音神功是江海虾圣万鱼龙的武功,景泰然是他的唯一传人,你一个奴才,他怎么会传给你呢?”
虾叔笑道:“我在凤凰庄是下人,可庄中上下,谁又把我当作下人了?尤其是庄主夫妻,谁不对我敬爱有加,叫我师傅呀?”
卜良仁心中一凛,试探地问:“是做菜的师傅,还是授武的师傅?”
虾叔笑道:“到了这个时候,老夫也没必要瞒你们了,虾叔是我,虾圣是我,虾神还是我,万鱼龙自然是我了!”
虾叔就是传说中的虾神万鱼龙,卜良仁不禁大惊失色,他不但腿发抖,说话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你,你是万鱼龙?”
虾叔朗声笑道:“不错,我就是如假包换的江海虾圣万鱼龙!”
虾叔就是江海虾圣万鱼龙,这是卜良仁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他曾听人说,八音神功最后一音“驱虾降魔”,也叫飞虾矢雨,非常厉害,能驭虾御敌,杀人于数十丈之外,只要有虾的地方,任你武功再高,哪能抵御雨点一般的飞虾呀,看来,今天的一场恶仗是在所难免了,于是笑道:“这世道真是反了,一个厨子,转眼就成神了。你一个享誉华夏的武林泰斗,顶级人物,为何要寄居人下做奴才呢?”
“我被人吹着捧着一辈子,怪腻歪的,就想做个下人,尝尝供人驱使的滋味儿。”
“人人都在争名逐利,我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贱骨头呢!”卜良仁不屑地骂道。万鱼龙笑道:“我这把老骨头什么都喜欢,就是不喜欢享清福。”
卜良仁道:“这么说,景泰然夫妇的武功,是你传的了?”
万三鱼道:“不错。只可惜,景泰然心眼太好了,救了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耗损太重,无法修练成我的八音神功!”
“据我所知,虾神万鱼龙的八音神功不传外人,你怎么破例传给景泰然呢,你这个虾神,该不是冒牌的吧?”
“你难道看不出王嫣煜和我很相像吗?”虾叔笑道。
卜良仁又是一震,之后笑道:“让老丈人给他做奴才,这个景泰然也够不是东西的。你姓万,王嫣煜怎么会姓王呢?”
“当今社会男尊女卑,子女都随父姓,老夫偏要倒过来,让我的子女随着母姓,不可以吗?”
卜良仁道:“只要你愿意,让你的子女随谁的姓,干别人何事?今天一切已明,本庄主就送你和你的外孙女一起去和你的女儿女婿团聚吧!”
万鱼龙说:“那好,咱们就看看是你让我爷孙俩见我的女儿女婿,还是让你和你的爪牙葬身滩底喂鱼虾!”
卜良仁仰天长笑,说:“凭你祖孙二人,想吞灭我四百高手,别撑破了肚皮!”
万鱼龙也笑道:“你四百高手也好,四个高手也好,在我的飞虾矢雨面前,也仅仅是一只靶子而已,别担心我祖孙对付不了你们,一起上吧!”
卜良仁道:“好,本庄主就见识见识你的飞虾矢雨!”他说完打了一声口哨,米巨屉杜吉以下众人,立即拿出钩链,百艘快船,立马连成三只大趸船,挡住东南西三面,万鱼龙祖孙的去路被牢牢地堵死了。船的体积陡然增大,抵抗风浪的能力一下子增强了数倍,他们的推进虽然非常缓慢,可近二十丈的距离,就是蜗牛来爬,也不要太多的时间。
7.危险重重
卜良仁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景嫣姌有点儿心惊胆战,怯怯地看着爷爷。万鱼龙心里也吃惊不小,可他不能在外孙女面前露出半点怯意,对着卜良仁大笑道:“卜良仁,徐庶的连环船差点要了曹操的狗命,你把小船连成大船,也只是减少你的爪牙掉下船做鱼虾新鲜饲料的机率而已,最终不会有‘关云长放你的幸运。”他扭头一看景嫣姌问,“乖孙女,伤不要紧吧?”
景嫣姌说:“不碍事的。”
万鱼龙道:“那好,我们就给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跳一段飞虾矢雨带剑舞如何?!”景嫣姌答应说:“好。”万鱼龙立即双掌相击,景嫣姌舞动带剑,翩翩起舞。
“弟兄们,使足劲儿,弓箭、暗器、标枪,好好地招待他们!”卜良仁下令道。
“是!”
开始的时候,万鱼龙景嫣姌的身体是柔柔的,软软的,就像两只悠闲的燕子,温情地飘着舞着。那飘着的舞蹈就像催眠的灵药。卜良仁他们虽然堵着耳朵,可那充满魔力的舞蹈,他们却看得一清二楚,一个个打着哈欠,像要含香而睡,那些武器也使得有气无力。随着万鱼龙拍击节奏的加快,景嫣姌剑舞动的速度也跟着加快,他们的身体由柔转刚,舞蹈也变得坚实有力、热情奔放,就像两团黑白分明的火焰,呼呼地蹿动着,不大工夫,米巨屉以下所有看到舞蹈的人就被烧得浑身燥热,大汗淋漓,刀剑暗器直朝自己人招呼。卜良仁武功最高,定力最强,也被闹得心浮气躁气喘吁吁,慌忙运功抵抗。看到他们的样子,万鱼龙和景嫣姌脸上露出诡异而不屑的微笑,立即放慢了速度,他们的带剑和巴掌的敲击也没了声音。无声的敲击舞蹈,神秘诡异,一会儿如绵绵秋雨,淅淅沥沥,一会儿如洪水滔滔,奔若惊鸿,一层推着一层,一浪高过一浪。看着那样的舞蹈,卜良仁的手下突然变得疯狂起来,不要命地朝万鱼龙景嫣姌扑去,扑着、跑着,不是掉到河里被巨浪卷走,就是倒在船上不能战斗。
“这是迷术,快闭上眼睛后退!”卜良仁失色惊叫,对依然站立的米巨屉叫道,“快,百发神弩!”
万鱼龙狞笑道:“卜良仁,就是万发神弩也救不了你的狗命!”笑声一落,他们祖孙二人突然蹲下身子,景嫣姌敲击着船帮,万鱼龙敲击着船底。随着他们的敲击,水里腾出无数大虾小虾,它们急如雷火闪电,直奔大连船上的众人,在一阵密如暴风骤雨般的痛叫声中,火把或落水被激流冲走,或像它们的主人一样,躺在船上熄灭了。倒在船上那些人的身体上,都打进数只大小不一的金虾银虾,他们在船上翻滚嚎叫,声音惨厉尖锐。
刹那间,河面上黑暗起来,只有卜良仁船上的火把还在招摇地亮着,在漆黑的河面上,非常显眼。这时候,米巨屉搬出一个巨大的强弩,摆在船中,他抠动机关,刹那间,百箭齐发。机械不受舞蹈和声音的影响,弩箭被机械催动,力量奇大,加上距离很近,万鱼龙的敲击声被压了下去,一没留神,大腿中了一箭,翻落滩中,转眼就被漩涡巨浪吞没了。“爷爷——”景嫣姌惊叫一声,前去解救,肩头又中一箭,也落入水中。
舞蹈和敲击声一停,倒在船上、没被飞虾伤着的人立即精神起来,点亮火把,他们打暗器,投标枪,拉弓射箭,一齐朝阎王滩的中心射去。可是,汹涌的阎王滩里,除了两只被漩涡旋上推下的微型小船外,哪有祖孙二人的影子。
8.恶贼伏法
“哈哈哈,万鱼龙景嫣姌葬身虾腹了,这一下,我们就高枕无忧了!”久久不见祖孙二人出来,卜良仁得意地狂笑道。
“卜良仁,你得意的太早了!”卜良仁的话音刚落,在西面那条连船上,一个高亢的声音接着道。卜良仁定神看去,发现景嫣姌万鱼龙竟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船上的人如见鬼魅一般,有的呆若木鸡,有的抱头鼠窜。
“米二庄主,射死他们,射死他们!”卜良仁叫道。
米巨屉转过巨弩,对准那条连船,因为船上多数是自己人,他有点犹豫。“别存妇人之仁,射死他们!”卜良仁歇斯底里地叫道。
这一下,船上更乱了,打手们四处逃命,可是,船舱的薄板在强弩的攻击下四散飞起,唯一的道路只有跳水,渴望上天保佑,能侥幸逃得性命。
“动手!”万鱼龙大喝一声,和外孙女立即在船上敲击起来。看来,他们伤得并不严重。随着那节奏的声响,无数金虾银虾飞射而出,站着的人纷纷受伤倒地。米巨屉正要扳动巨弩的机关,一柄长剑直插他的后心,透胸而出,他扭过头来,看清是三庄主兼庄主卫队长杜吉的时候,只说出一个“你”字,就倒地而亡。
杜吉是个耿直忠诚的老实人,对党龟寿卜良仁弑主夺位的行为很是不齿,想给景泰然报仇,却因为势单力孤,不能如愿,他在给党龟寿卜良仁拼命表现的同时,一直暗暗地发展势力,查找王嫣煜和虾叔的下落,他刚刚有了一点消息,王嫣煜却被卜良仁给杀了,虾叔景嫣姌生死未卜。得到有人卖银龙小虾馄饨后,他立即想到了虾叔,就主动向卜良仁请缨,来到富家河镇查看,证实是虾叔后,就用密语邀虾叔密谈,表明他忠于景泰然的心机。他和虾叔虽然没有师徒名分,他的一身武功,却是虾叔暗暗所授。有一次他偷懒不好好练功,虾叔说他几句,他竟然顶嘴,虾叔狠狠地抽了他一鞭子说:“记住,我这是给你顶嘴的奖励!”这一鞭子打得好狠,他的胳膊上立即出现一条紫红的鞭痕。因为这狠狠的一鞭子,以后他勤学苦练,再也不敢偷懒了,最终成为庄里顶尖的高手之一。那天他抽打虾叔,是让他知道他的忠诚未变,把虾叔叫到屋里,商量好除掉叛贼的办法后,佯装发怒,让人毁了馄饨馆,带着银龙虾,回去向卜良仁复命。景嫣姌不知就里,打了他一面团,使他受了点轻伤,更使卜良仁对他确信无疑,才有他们率领凤凰庄全体精英出动,包围阎王滩的行动。在卜良仁到来之前,杜吉又和虾叔取得联系,商定在卜良仁使用百发神弩的关键时刻,杀了使弩人。
这一幕,卜良仁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既惊又怒,抡起宝剑,砍向杜吉的脑袋。杜吉本能地一让,一条胳膊被卸了下来。
“住手!”就在卜良仁第二剑将要砍下的时候,景嫣姌左手的带剑飞射而出,直奔卜良仁的手腕,卜良仁挥剑磕挡,杜吉逃过一劫。等卜良仁挥剑再砍,景嫣姌飞身赶到,她那柄宽宽的带剑变成一根带尖的棍子,直奔他的咽喉,卜良仁回剑又斗。
景嫣姌力弱,加上受伤在身,武器又少了一个,几个回合,就被卜良仁杀得手忙脚乱。
“把他交给我,你给杜叔叔包扎一下!”万鱼龙大喊一声,飘身赶到。
景嫣姌立即给杜吉包扎。这时候,万鱼龙手上也是一柄带剑,两剑相交,“当”地一声,卜良仁退了两步,万鱼龙身子晃了两下。
卜良仁四百来人,有几十人落水溺亡,一百多人被万鱼龙和景嫣姌的飞虾所伤,没有受伤的,多数是杜吉的人。开战前,他们接到杜吉的密令,一但万鱼龙击掌,就赶紧趴下。卜良仁没有受伤,不是他的武功高强,而是万鱼龙故意留下他,要为女儿女婿报仇雪恨。“小子,功夫练得不错,怪不得你能杀了党龟寿。再吃我一剑!”万鱼龙大喝一声,一个剑幕直朝卜良仁卷来。万鱼龙的带剑防中有攻,与女儿王嫣煜和外孙女景嫣姌的带剑大相径庭,刚才的交手,卜良仁使尽了全力,只把对方震得晃了几晃,而他却退了两大步。此时,他已吓得魂飞魄散,哪敢硬接,再加上杜吉的反叛,他知道大势已去,便使尽全力,砍向万鱼龙的剑幕,借着带剑的反弹之力,后纵了好几丈,之后踩着连船的舱顶,飞身而去。
“畜生,你逃得了吗?”万鱼龙叱道。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啪啪啪”猛击三掌,三只金龙虾如电光流星一般,直奔卜良仁的咽喉胸膛和小腹。卜良仁大叫一声,掉落河中。万鱼龙带剑一挥,把他卷了上来,丢在船上。
此时,万鱼龙对着卜良仁说:“卜良仁,你和你的庄丁作恶多端,本都该死,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祖孙只是略施薄惩,废了他们的武功,作为首恶,你必须死。”之后,他猛击一掌,一只金龙虾从水里冲出五丈多高,然后一转弯,犹如空地导弹一般,打进他的左胸。卜良仁眼睛一瞪,气绝而死。
万鱼龙让杜吉留一部分人处理伤员和尸体,他们带上另一部分人回到凤凰庄,把卜良仁米巨屉的余党一窝端掉。之后,景嫣姌对杜吉说:“杜叔叔大仁大义,又配合我们引贼除恶,功劳居首,这个庄主,您就当了吧。”
杜吉立即跪下道:“杜吉一个粗人,配合你们,只是感念庄主夫妻和虾叔的恩德。现在我是一个残疾人,担当不了如此大任,还是小姐,或者万外公做吧!”
万鱼龙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忠厚仁义,是最佳的庄主人选,做事只要不亏心不亏人,就能做好!我要带着嫣姌去找我们的救命恩人刘尚达。他有个儿子,是我选中的外孙女婿,我想抱重外孙了!”
景嫣姌娇脸羞得通红,说:“爷爷,人家还小呢,想多孝敬您几年!”
“不小了,爷爷想好好地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他说完一拉景嫣姌,飘然而去。
责任编辑 孟 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