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的借条
2016-11-04李辅贵
李辅贵
一、谁去下派
郑云松是汉珠县县委副书记。
早晨八点,郑云松准时到了他的办公室。办公桌上除了一份传阅件外,还有几封信。这是几封群众来信。对于群众来信,在处理上郑云松有个原则:凡署真名则看,凡化名、匿名者一律转信访科。这几封群众来信中署真名的只有一封,是一个叫周永革的。这个周永革是不是宣传部的那个理论科科长周永革呢?如果是的话,郑云松是认识的。周永革在信中说了些什么呢?拆开,是告状,告的竟是他郑云松。够有胆量的。原来,这次县机关干部下派,分给宣传部一个名额,这个名额是他周永革,他有意见,说最符合下派条件的应该是许玉龙,为什么不定许玉龙而定他周永革?信中带着质问的口气:“郑书记,宣传部将下派人选定在我头上,是不公正的。你能大义灭亲,让许玉龙替换下我吗?”这几行字让郑云松感到刺眼:这个周永革,反映情况就反映情况,怎能这么说呢?宣传部下派人选是宣传部定的,我郑云松不会过问,更不会干预。不错,许玉龙是我郑云松的女婿,但是在工作上,我郑云松钉是钉,铆是铆,不会有丝毫偏袒他的行为。当年,许玉龙调进宣传部时郑云松是反对的,就是担心闲言碎语,可是,书记傅必文说:“这事我点了头,许玉龙笔头子不错,是人才引进。汉珠要宣传,你担心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嘛!”就这样,许玉龙进宣传部了。几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现在来事了!周永革的信说明宣传部在这次干部下派中思想工作做得不够,周永革对下派的认识是糊涂的。
信到底如何处理呢?先给宣传部通通气吧。
郑云松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正待按键找宣传部部长,办公室的一个办事员进来了,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背书一样地说:“接待办来电话,说市里的客人已到了越湖宾馆,请您马上过去。”
“好,我知道了。”郑云松挥挥手,办事员出去了。郑云松只好将周永革的信暂时搁置一边。站起身关门时,突然想起要关掉空调,不然,就会浪费电,可是,环顾四周,却找不到空调的开关。中央空调,让它吹吧!郑云松“砰”地一下关上办公室的门。
越湖宾馆是来了市里的客人——市委副书记金山,傅必文已陪伴多时了。
许玉龙送走市报记者后没有去宣传部,他是宣传科科长,却怕碰见理论科科长周永革。那天,县直机关干部在县委礼堂听完县委书记傅必文关于干部下派的动员报告后,宣传部组织讨论,许玉龙与周永革坐在了同一条长凳上,两人相互点头,相互微笑,表面上十分平静,其实,内心深处都较着劲,确切地说,为这次下派较着劲。
下派就是上级机关的干部派往下级机关任职,而组织关系仍留在上级机关。这种事停搞了几年,现在又搞起来了。像汉珠县这样的机关,干部下派乡镇一般是任副职,如党委副书记、副乡镇长什么的。下派者是年轻干部中的优秀分子,提拔对象,有人求之不得呢。但也有不愿下派的,原因简单:艰苦嘛。比如这大热天,下面乡镇有中央空调吗?县委这次下达给宣传部的下派名额为一个。这一个名额到底该定谁,年龄过了四十岁的都不考虑,因有明文规定:下派干部年龄在四十岁以内。宣传部通过摸底排队,筛选出最佳人选两名:许玉龙、周永革。许玉龙和周永革都不愿下派,原因不在“艰苦”,在二人有矛盾,生活、工作中明争暗斗,摩擦不断。二人得知自己确定为下派人选后,便开始活动,尽最大的努力让这一个下派名额不是自己。二人都清楚:倘若最后方案确定,就无法更改了。
追溯起来,两个科长之间的这种摩擦起因是因为一个女人——周永革的妻子胡婷。胡婷的娘家住在县群众艺术馆,胡婷曾做过作家梦。许玉龙是群众艺术馆的文学创作干部,曾发表过一篇很有影响的小说《愤怒的旗袍》,二人频繁交往,深更半夜还关在一间小屋子里讨论文学,美美的一对。谁想,阴差阳错,胡婷成了周永革的妻子。当许玉龙调进县委宣传部,周永革便与之较起劲来了,要在妻子胡婷面前表明:你胡婷没嫁错人,我周永革比他许玉龙强。呸,什么狗屁小说,旗袍是衣服,会愤怒吗?不久,县里因大搞城市建设,要推倒一批居民房,成立了个临时机构“拆迁办”,周永革主动申请到“拆迁办”。因为是主动申请,当了个副主任。一次,县长要给拆迁户讲话,周永革写讲话稿,创造性地提出了一句响亮的口号:谁影响汉珠一阵子,我就影响他一辈子。这句口号县长欣赏极了,大会小会引用,还派人在最显眼的地方用大横幅拉了起来。周永革飘飘然起来,仿佛县长看中的不是这句口号而是他这个人,经常坐在铲车上表现自己,铲门窗,铲墙壁,再高再好的房子,不铲个稀巴烂不歇手。书生气十足的许玉龙看不顺眼,给周永革提了个醒:“要文明拆迁!”周永革“嘿嘿”一笑,不理不睬。周永革到底遇到了“钉子”,与他对抗起来。“钉子”情急中一脚踢中了他裤裆的要害部位,痛得他蹲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这颗“钉子”叫汪旭。当周永革决定对汪旭实施严惩时,汪旭溜了!有人给通了风报了信?不用说,是许玉龙……
“呸,军阀!”这天,周永革从顶头上司宣传部部长办公室里出来,狠狠地朝墙根吐了一口唾沫。种种迹象表明,宣传部把下派的人选定成了他周永革!周永革给郑云松写的信石沉海底。看来,只有抖出自己的隐私了。这个隐私兴许是周永革不下派的救命稻草。
周永革来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宣传部部长的办公室,谁知,部长半句也不听,扯着河南口音嚷:“出去出去。平时说得呱呱叫,关键时刻就熊!”
周永革不能不“熊”,别看样子五大三粗,长一脸硬刷刷的络腮胡子,胸前一片黑压压的胸毛,却患有男人最忌讳的“阳痿”。这就是他的隐私。面对小自己五岁长得如花似玉的妻子胡婷,显得无能为力。
周永革诅咒那段任“拆迁办”副主任的日子,更诅咒汪旭这个钉子户。汪旭在施展拳脚时,对准的是周永革的裤裆,从此,他再也没有坚挺过。
周永革今年三十四岁,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个责任应该追究到他的妻子胡婷身上。因为任拆迁办副主任之前周永革是健康的,胡婷最清楚。
胡婷是县委党校的资料员,嫁给周永革后,不想很快怀上孩子,想保持自己的体形。胡婷知道自己很漂亮,女人的貌美是资本,她要守住这份资本。胡婷从计划生育指导站弄来避孕药丸,在自己与周永革之间筑起一道防线。这道防线一筑就是五年。当有人怀疑胡婷患有不孕症时,胡婷为辟谣对周永革说:“你认真点,我要怀孩子了!”周永革却阳痿了。就这样,当周永革健康的时候,她不让怀孩子;当周永革病了的时候,她想怀上孩子却又困难了。
胡婷不怀孩子,归根结底,责任在周永革身上。
但周永革的母亲柳惠英不知责任在自己儿子身上,总把矛头对着儿媳妇胡婷。柳惠英养着几只鸡,正喂鸡时见胡婷回来了,借题发挥:“我这几只鸡,吃了我喂的米,还晓得下蛋。有的鸡,吃得好,喝得好,就不见她下个蛋的影子来!”
胡婷正受着活寡妇的煎熬,哪里听得了这种话,于是反唇相讥:“再好的母鸡,遇上只阉割了的公鸡,只能自认晦气,还谈什么下蛋不下蛋!”
柳惠英也曾是能说会道的宣传队队员,儿媳妇的话中话使她立即领悟到:胡婷不怀孩子难道问题出在儿子身上?
胡婷走了,周永革来了。柳惠英叫住儿子,关上门,盘问起来。纸总包不住火,周永革只好和盘托出,告诉母亲:他正在积极治疗,找了一名专治此病的老中医,吃了几剂药,觉得有好转。同时告诉母亲:治疗需要胡婷的积极配合,可是,组织上要下派自己,一下派,便前功尽弃了!
“你要下派到乡镇去?”柳惠英十分着急。
“是的,恐怕是下个月的事。”周永革如实回答。
“不行,你不能下派。”
“除非辞职,不当那个科长了。”
“放屁。职不辞,下派不去。”
“您又不是宣传部部长,又不是县委书记,说不下派就不下派了?”
“你小看你老娘!”
“您……”
二、关键人物
县委机关宿舍。
中午时分,楼道上响起了脚步声。刘正芬猜测:莫非是丈夫郑云松回来了?侧耳倾听,摇头否定了。这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想不到脚步声在自己的门前停住了,还敲起了门。开门,面前站着的是一男一女。“你们……”刘正芬疑惑地打量着一男一女,觉得他们有点来者不善。
“这是郑云松郑书记的家吗?”
“是呀,干什么?”刘正芬很想拦住二人,不让他们进屋。
那男的听说找对了家,撇开刘正芬,闪进屋,十分利索地将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若有事求老郑,我可转告。东西带回去!”刘正芬面含愠怒。
这一男一女哪里肯听刘正芬的话,躲开刘正芬出门,回过头来说:“请郑书记网开一面。事后,我们另当重谢。”然后,“噔噔噔”下楼跑了。
刘正芬无可奈何。
送礼的这一男一女是周永革与胡婷。周永革以为母亲有什么大能耐,原来还是老一套:送礼。送礼就送礼吧,就送郑云松,将他一军。给他写过信嘛,他不理睬,好嘛,再给他送礼,看他如何反应!周永革清楚,郑云松有好口碑,廉政不收礼。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机关里都这么讲。
郑云松回家后果然连盒子都不打开,就大发脾气,害得刘正芬只得去退礼。
柳惠英对郑云松的退礼行为大惑不解,觉得自己丢了面子:“郑云松什么东西,老娘不找你照样办得成事!”
“去找县委书记!”柳惠英再拿主意。
“不行。”周永革反对。傅必文是绵里藏针的那种人,几次开会周永革十分虔诚地要往他杯子里续水都遭他拒绝,而是自己拿起开水瓶。
“试试看嘛!”柳惠英坚持。
“要试,你去试,反正我不去。”周永革坚持。
“总得有个办法嘛!”
“除非找比他们大的官!”
柳惠英眼睛一亮:“你说你上郑云松家送礼时,郑云松不在家,到越湖宾馆去了,是市里来了客人。市里来的什么客人?”
“具体我也不清楚。”
“我就去找市里的这位客人。”
“你……这不是存心讨气怄吗?”
为了儿子不被下派,柳惠英决定去找这位住在越湖宾馆的市里客人。
胡婷在一旁怂恿。
柳惠英打听清楚这位客人叫金山。是不是去年那个金山?如果是去年那个金山,就阿弥陀佛了!
柳惠英的娘家在乡下,不远就是江汉平原有名的织女湖。去年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前夕,娘家来电话,接柳惠英回娘家看龙舟,说今年的龙舟热闹得很,乡政府出面,组织了四五十只龙舟下水,连邻县的龙舟队都请来了。柳惠英做姑娘时就是一个龙舟迷,岂能错过,如期前往。真是人山人海。就在最紧张、最兴奋的关头,身旁有个人倒下了。柳惠英扭头一看,是个上了年纪的太婆。只见她脸色煞白,头冒虚汗。柳惠英是个热心肠,当即丢下热闹,背起太婆往卫生院赶。经过抢救,太婆醒过来了。太婆要柳惠英打了个手机号,一个多小时后,一班人赶来了。太婆说走在前面的那个是她的儿子。从她儿子的模样、坐的小车及随从,柳惠英看出来了:这是位有来头的人物。太婆也是织女湖岸边的人,也是个龙舟迷,不听劝阻,要看龙舟,结果出事了。这位有来头的人物对柳惠英十分感谢,对柳惠英说,他叫金山,住在市委大院,有时间就去玩玩……
柳惠英靠“的士”十分顺利地到了市里那位客人下榻的越湖宾馆。但是,无法见到这位市里的客人。柳惠英有自己的办法,心想:你终归要吃饭吧,吃饭你终归要进餐厅吧!我就守候在这餐厅的门口逮你!中午进餐是十一点三十分,现在才刚过九点,还有两个多小时哩。等吧!
十一点三十分,市里的客人终于出现在餐厅门口。阿弥陀佛,是那个金山。柳惠英毫不含糊地高喊:“金副……金书记——”
被喊的市里的客人扭过脸来,打量一番喊自己的女人,很快认出来了:柳惠英,那个救了自己母亲的女人!金山拨开陪同人员,上前一把握住了柳惠英的手。
天气连续高温十天了,农村不少地方出现了旱情。
郑云松这几天虽然很忙,但没有忘记一件事:给宣传部部长打电话通气,关于周永革上告信的事。可是,打了几次电话,回话都是一句:“部长不在。”然后,电话机搁了,够节省的。今天这次电话,郑云松抛出了自己的名字,接电话的人声音一下子温和了许多,告诉郑书记:部长到市里开会去了,明天才能回来。看来,这件事还得等到明天。
郑云松放下电话,电话又响了。
电话是书记傅必文打来的,要郑云松到“他那儿”去一趟。
其实,傅必文的办公室就在郑云松隔壁,傅必文这里所说的“他那儿”,是傅必文的另一个办公室。
郑云松走在回廊上,心想:傅必文找我商量什么呢?
郑云松正待按门铃,门开了。开门的当然是傅必文。
傅必文把郑云松迎进办公室,将话切入正题直截了当地说:“市委副书记金山同志回市里去了,临走时向我反映了一桩群众上访的事,关于宣传部这次下派人选的问题,定的这个叫周永革的不合适……”
三、不速之客
上午上班,周永革刚坐下,正往杯子里倒开水冲茶叶,部长进来了,极其神秘地在周永革肩上拍了一下,说:“到我办公室去一下。”便走了。部长走了,周永革手里的茶杯也拿不起来了:该是下发下派的最后通牒了。
周永革进了部长的办公室,发现部长的办公桌换成了老板桌,长条木板凳旁边多了两个真皮沙发,还有沙发前的一个茶几。按惯例,周永革来汇报请示工作,都是坐那个长条凳,今日当然不会例外。正当周永革去坐那个长条凳时,部长拉着他在新添置的真皮沙发上将他按下了,自己靠近周永革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来。部长从没有这样与周永革平起平坐过,看来今天要展开政治攻势、交心谈心了。
部长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吐完烟雾,像下了最大的决心,小声说:“我犯个自由主义,给你透个音儿,你不下派了!”
“是吗?”周永革十分惊喜,又半信半疑。
“昨晚在家的县委常委碰头会,定下来了,我们部下派的是许玉龙。”部长又吸了一口烟,“这回不会有变化了。你市里有人?”
“呃……有人。”周永革在惊喜中还没回过神来,含含糊糊回答。
“是谁呀,能说给我听听吗?”
“我……我表叔。”周永革撒了一个谎。
“唔,难怪难怪。”部长往烟灰缸里磕了一下烟灰,“上次,关于下派,我批评过你,你不要在意啊!”
“您批评得对嘛。作为党员,作为国家公务员,服从组织分配是最起码的。”
“嗯,能这样认识就好。行,你可以走了。”
当周永革起身要走时,部长叮嘱:“你要稳住神,先别到处张扬啊!”
周永革能稳住神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明显地感到心脏还在加速跳动。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怪事,本不抱希望的事,死马当活马医,还当真有了希望,出了奇迹。那天,母亲柳惠英要到越湖宾馆找市里的客人,周永革说母亲讨气怄,这不,母亲不是成功了吗!
周永革要把自己不被下派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告诉妻子胡婷。可是,胡婷的手机关机。那就打电话,周永革拨通了县委党校,说要找资料室的胡婷。
胡婷正埋头看一本杂志,有人传她接电话,她对杂志正入迷,懒得起身,在传电话人的催促下,还是站起了身。
周永革从电话筒里听到了胡婷的脚步声,感觉到胡婷拿起了电话筒,正待讲话,许玉龙来了,周永革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咽了下去,像吞咽一个滚烫的汤圆,吞不是,吐也不是。
这头的周永革不说话,那头的胡婷不耐烦,咕嘟一声:“神经病!”搁下了电话。
好端端的一个电话被许玉龙给破坏了!周永革并不气恼,这次下派,许玉龙到底败在他的手下了,胜利者对失败者应宽宏大量。
周永革放下电话筒,望着许玉龙,满脸堆笑。
许玉龙被周永革满脸堆笑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这个周永革,什么事这么高兴?
老天下了一场雨,旱情解决了,天气也凉快了,郑云松可以放松了。
中秋节。郑云松要请女儿郑天梅、女婿许玉龙来聚一聚,当然还有外孙女倩倩。最重要的是,要告诉许玉龙他被下派的事。这叫思想上打预防针,以免到时候闹思想情绪,被动。这种事先向亲友公开组织上还没公开的事,有点犯自由主义,但郑云松觉得,有必要犯这个自由主义。
所谓“聚一聚”,一大家子要围着一张大桌子吃一顿饭。可能是有郑云松的缘故,大家都吃得很严肃、很沉闷。郑云松第一个下饭桌,下饭桌时对许玉龙说:“吃完后到我房里去一下,我有事对你说。”
许玉龙害怕悬念,搁下饭碗,到了郑云松的房间。郑云松说了很多很多,许玉龙都不记得,只记得其中最关键的一句话:“你,下派了。”
这句话分量够重的。这表明,这次下派,他成了失败者,败在了周永革的名下。
许玉龙想发怒。刚才不是喝了酒嘛,就借酒耍耍酒疯。他瞧见了地上的一个啤酒瓶子,拿起啤酒瓶对准这个对他说“你,下派了”的人的头砸下去,这个人就会脑浆四溢……
许玉龙不甘心当失败者,力图挽回残局。他在郑家的客厅里踱步,像进行小说创作一样,捕捉挽回残局的灵感。
许玉龙敲开了郑天梅在娘家的房门。
郑天梅正在和女儿许倩堆积木,母女平时很少有这样的亲情交流的场面。许玉龙开了口,向妻子陈述不能下派的理由中,列举了“女儿许倩马上读小学一年级,上下学需人接送,非我莫属”这一条。
谁知,郑天梅听完丈夫的陈述,思索片刻,回拒说:“这话怎么让我向爸爸开口呢?你下派是组织的决定,组织肯定是经过考虑的,怎么能不服从呢?至于家庭困难,我们再想办法克服。”
郑天梅给许玉龙当头一瓢冷水。
好几年的中秋夜都是阴天,不能赏月。今年的中秋节,是个难得的晴天。
珍重传统习俗的汉珠县民,已在自家的凉台上摆好了桌椅,搁好了月饼、瓜子、茶水,准备赏月。
许玉龙把自己关在汉珠中学那间老旧的老鼠横行的宿舍里,情绪坏到了极点。
一只老鼠又从天花板上那个堵不胜堵的鼠洞里探出头来了,观察片刻,见无动静,便大摇大摆地顺着柱子溜下来,十分熟练地爬上了饭桌。许玉龙忍无可忍,抄起一个啤酒瓶朝老鼠砸去,“砰”的一声,老鼠没砸着,一个菜碟倒是碎了。“投鼠忌器”,许玉龙不可不想到这句成语。许玉龙继续搜寻这只老鼠,要找这只老鼠算账,老鼠已无影无踪。
许玉龙盯着天花板上那个鼠洞,期待第二只老鼠的出现。
可是,一直不见第二只老鼠。
许玉龙满肚子坏情绪得不到发泄,会憋出病来的。
该怎么办?日本企业老板常将自己的画像、泥塑像挂在墙壁或供在大厅,让工人们用刀刺、用石头砸,以发泄不满,许玉龙今日何尝不想试试呢?
这是个好主意。
许玉龙拿出了三张纸。他不是画家,无法描摹三个具体真切的人像,只能假设,一张是周永革;一张是宣传部部长;这第三张,当然是郑云松,白天不就想将啤酒瓶砸向他吗?其实,还应有第四张。这第四张应该是郑天梅……
“咚咚咚!”有人敲门。
真见鬼。许玉龙还没拿出钢刀发泄。中秋节,学校放假了,不会是找郑天梅的学生吧:“谁呀?”
“我。”一个女人的声音。
开门,是胡婷。真是意想不到。
“你没找错门吧?”许玉龙上下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我可以进去吗?”胡婷问。
“只要不怕脏了你的衣服。”许玉龙将胡婷让进屋,“来幸灾乐祸、笑话我吗?”
“不,来赔不是。”
“赔不是?”
“如果我今天不上你家来,我会寝食不安的。我曾经向你请教过文学,你也曾谆谆教诲过我。你的小说《愤怒的旗袍》中的那位女主角的辛酸命运让我流泪……”
“这也谈不上有什么不是呀!”
“我说的是你这次下派,我充当了不光彩的角色。”
“有这回事?”
“我和周永革上你岳父家送过礼,怂恿周永革的母亲找了来汉珠检查工作的市委副书记金山,就这样,周永革让你替换下了他。”
“原来是这样。”
“你功德无量,救了周永革,也救了我,救了周永革一家。”
“这话怎么讲?”
“你当真不知道?”
“不知道!”
“周永革性无能……”
“周永革……阳痿?”许玉龙瞥一眼低头说话的胡婷,瞥一眼胡婷脸颊上那动人的“一点式”酒窝,心头漾起几许得意。
胡婷不设防地继续说:“周永革在‘拆迁办工作时,钉子户踢了他的命根子,从此,那东西再没坚挺过……”
“这么说,你们,好几年没有夫妻生活了?”
“这还用问吗?现在,他正四处求医治疗。医生说,治疗得有我在他身边配合。你想,他若下派,我能随从他下乡去治病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现在好了,你替换下了他,他治病有望了,我也有望了。他是周家的独苗,周家也有望了。”
这么说,周永革不愿下派是另有原因,许玉龙不该计较。要是别人,许玉龙当然不会计较,但是,面对周永革,许玉龙不能不计较。他瞅一眼胡婷那十分性感的“一点式”酒窝,一个念头油然升起,且愈发强烈。
“周永革应当感谢我!”许玉龙说。
“是的,他应当感谢你。”胡婷说。
“你也应该感谢我。”许玉龙说。
“是的,我应该感谢你。”胡婷说。
“我不要口头上的感谢!”许玉龙用火辣辣的目光盯着胡婷。
“郑天梅老师在家吗?”胡婷两眼脉脉含情。
“不在。”
接下来,是搂抱,是狂吻,是干柴烈火的熊熊燃烧,是台风暴雨的翻江倒海。
室外,皓月当空,银辉一片。
四“金枪不倒丸”
许玉龙下派的地方是半坡镇,职务是镇党委副书记,分管精神文明。
许玉龙要到市里开人口与计划生育工作会议。这是求之不得的事,因为到县里开会就可以回县里的家,许玉龙离开家已有两个多月了。
推开房门,惊跑了正在争食郑天梅留在饭桌上的食物的老鼠。人说,女人会料理家,电视剧中常有单身男人的狗窝被进门来的女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镜头,看来,郑天梅不是这样的女人。郑天梅是事业型女人,时间都用在工作上。许玉龙打量屋子,家具都蒙上了一层灰,煤炉是冷的,液化汽灶上的铁锅是锈的。塑料盆里堆着一盆衣服,还有带着经血的短裤衩。
许玉龙得找郑天梅,告诉她:“我回来了,今晚你哪里也别去”。许玉龙来到郑天梅所带班级的教室,上课的不是她。许玉龙只得再找到办公室,办公室里也没有。除了教室、办公室,她还有哪里可去呢?与郑天梅对桌办公的老师告诉许玉龙:郑老师到另一所学校听公开课去了。
许玉龙十分扫兴。出去走走吧!
“许——玉——龙!”许玉龙漫无目的地走着,有人在马路的那边喊他。
许玉龙转过头去,是胡婷。胡婷走过来了,笑盈盈的,脸上那两只“一点式”酒窝荡漾着春风:“回市里开人口与计划生育会的吧!”
“你的消息还蛮灵通。”许玉龙回答,心想,你还记得中秋之夜吗?
“我们党校要在这次会议上典型发言,发言稿是我一手料理的。”胡婷说。
“女秀才嘛,写这种发言稿还不是小菜一碟。”许玉龙夸奖。
“不谈这小菜一碟了,要修改,宣传部部长的意见,要突出以人为本的观念。”
“宣传部不管这门子事呀!”
“亏你还在宣传部工作过。宣传部不管全县的这门子事,但管宣传战线的这门子事。党校不是归宣传部管吗?”
“典型发言嘛,稿子一念了事,何必那么认真!”半坡镇也要典型发言,许玉龙的包里也有一份发言稿,镇办事员写的,许玉龙还没来得及看,“你到宣传部去了?”
“我刚从宣传部出来。怎么,你要到宣传部去呀?”
“不,闲逛。”
“郑老师没陪你?久别胜新婚啦!”胡婷带着挑逗。
“人家是大忙人!”许玉龙带着情绪。
“走吧。”胡婷诡谲地笑笑,招手叫了一辆“的士”。几分钟后,“的士”就将他俩送到了党校门口。
许玉龙感到奇怪:“党校为何这般清静?”
胡婷说:“上一批学员刚结业,下一批学员还没来,当然清静。”
胡婷将许玉龙带到了资料室。资料室在党校的左前角。这里除了几只在围墙上觅食的麻雀偶尔叽叽喳喳叫几声外,没有任何声音。美女加清静的去处,许玉龙联想到了《红楼梦》中妙玉和她的住所。
胡婷开了门,资料室收拾得十分干净,书橱分门别类,井井有条。
胡婷关了门,转身一个铁箍抱住许玉龙,十分委屈地哽咽:“想死我了!”
许玉龙在胡婷脸上咬着,说:“我也想你。”
许玉龙将胡婷搂在沙发上发泄……
胡婷下班回来了,路过厨房,柳惠英正往热锅里放油。胡婷陡觉胃不舒服,想呕吐,忙跑到通风的走道上去了。胡婷的这一微小举动,想不到引起了柳惠英的高度警觉。她忙踩着胡婷的脚后跟出来,关切地问胡婷:“是不是怕闻油烟味,想呕吐?”胡婷悟出柳惠英的话中话,掩饰说:“没有哇。”柳惠英边回厨房边自言自语:“要是你想呕吐,我们周家就有指望了!”
柳惠英的警觉倒是提醒了胡婷:难道怀孕了?真的,两个月没来月经了。以往,是二十八天一次,十分准时的。
如果怀孕,这是许玉龙的孩子,周永革是不可能的。是哪一次怀上的?是中秋之夜?是党校资料室……次数太多了,胡婷计算不清楚。
孩子该不该做掉?因为周永革不可能有孩子,随着肚子一天天长大,势必引起周永革的怀疑:胡婷偷人养汉了!
没到医院做检查,是不是真怀孕了还不能做最后结论。不管怎么说,要是真怀孕了,孩子是绝对不会做掉的。作为女人,胡婷迫切希望有自己的孩子。
得想法子欺骗周永革,让周永革相信胡婷怀上的是他周永革的孩子。
胡婷想起了前几天在城乡巷一家私人药店门前广告牌上的“金枪不倒丸”,说“金枪不倒丸”是刚开发的新药,治疗男性阳痿药到病除。
胡婷买了“金枪不倒丸”。胡婷为周永革买这种春药已记不清有多少种类了,都吹得神乎其神,其效果却看不到。说实话,胡婷有些惧怕这种药到病除的药,这得让周永革在自己肚子上折腾好半天,而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让燃烧起的欲望丝毫得不到满足。
胡婷害怕这种折磨。
那么,今天要周永革试试这“金枪不倒丸”,但愿疗效如那个个体药店说的药到病除。如此,胡婷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周永革,我怀孕了!”
胡婷进了房间,周永革正在手提电脑上敲打。
“永革,好用功,写什么呀?”胡婷满脸温柔。
“你看看,我这个写理论文章的手写另一类文章怎么样!”周永革踌躇满志。
胡婷接过周永革的电脑,是一篇人物通讯,很快看完了。要是以往,她会挑毛病,今日,她改变了态度,大加赞赏说:“不错、不错。我老公真是大手笔,全才!”
周永革见妻子夸奖,满心欢喜。胡婷趁机让周永革吞服了“金枪不倒丸”,加大了剂量。
这一夜,夫妻俩睡得很早,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才看完。胡婷极尽能事地对周永革实施了性挑逗,但周永革始终没让胡婷找到那种感觉。“金枪不倒丸”不是不倒,是根本站不起来。但胡婷待周永革从自己肚皮上溜下来的时刻,一拍周永革的屁股,说:“永革,你的病好了!”周永革附和着胡婷说:“早该好了!”
五、怀了别人的孩子
一天,许玉龙接到了一个长途,是一个自称汪旭的人从北京打来的。汪旭这个名字许玉龙倒是有印象,可一时记不起来了,只得如实说:“实在抱歉,我记不起你来了!”那头的汪旭说:“你是贵人多忘事呀!你是我的恩人啊!你还记得周永革当‘拆迁办副主任的那段日子吗?周永革搞野蛮拆迁,遇到了一颗‘钉子,我是你关心过保护过的那颗‘钉子呀!”许玉龙说:“记起来了记起来了,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不是说你到美国去了吗?怎么在北京?”汪旭说:“我是作为美国的一家商贸代表来北京的,请你务必到北京来会上一面。”
谁知,这“会上一面”,许玉龙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根本变化,不当官了,更不写小说了,要经商,搞房地产开发。当年,汪旭不翼而飞,到了美国,找到了他的叔叔,如今发了,因为血管里流淌的是中国人的血,想到了回报祖国,回报家乡,想到了有恩于他的许玉龙。
许玉龙是极其兴奋地从北京回汉珠的。当然,他要把这个决定首先告诉妻子郑天梅,让她也高兴高兴。到家时,郑天梅还在教室,女儿许倩独自在玩电子游戏。许玉龙肚子饿了,带上女儿去上馆子。
郑天梅回家时,不见许倩,看见桌上的旅行包,知道许玉龙回来了。许倩不用管了,自己好说,泡方便面。
方便面还没泡好,许玉龙和许倩回来了。许倩夺过郑天梅的方便面,递上一个一次性饭盒,告诉妈妈,是爸爸让馆子的师傅定做的。
郑天梅并没打开饭盒,而是继续泡方便面。因为方便面既然已经放水了,就得吃,不然,浪费了。
许玉龙看不过去,说:“方便面有什么味儿,不就几元钱的事吗?”
郑天梅不听,继续吃着方便面。
许玉龙十分倒胃口:这个郑天梅,太没人情味。
郑天梅说:“半坡镇的人将这个月的工资送来了。”
许玉龙说:“今后再不会要半坡镇的工资了!”
“为什么?”
许玉龙说:“我要下海了!”
“去经商?”郑天梅问。
“是的,我朋友借给我一大笔钱。”
“你是经商的料?到时候赔了,我不会帮你填窟窿!”说完,丢下许玉龙走了。
许玉龙大失所望。事情还没开头哩,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真是张乌鸦嘴!许玉龙烦躁起来,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人:胡婷。只有胡婷能给他温暖,给他力量。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胡婷,今晚见不到胡婷,真会病倒的!
许倩已经睡熟了。许玉龙掏出手机,按了胡婷的手机号,听见胡婷的声音了。相应的,胡婷也听见许玉龙的声音了。除此之外,二人还听见了对方的心跳。
“你在北京吗?”胡婷问。
“不,我在汉珠中学。我很想见你!”许玉龙说。
“我也一样。”胡婷回答,“约个地方吧!”
“你家门前的老槐树下。”许玉龙说。
“老槐树砍倒了,正在修路,人多眼杂,不行。”胡婷说。
“襄河边码头。”许玉龙又说出一个地点。
“好,不见不散。”胡婷叮嘱。
襄河哺育了汉珠县。
许玉龙与胡婷几乎同时到达襄河岸码头。
二人同时举起双臂扑向对方。
远处有人唱卡拉OK,但码头是安静的。还有几对相偎相拥的恋人,但各自专注的只是自己的对方,不管旁人。
许玉龙挽着胡婷在码头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襄河水轻轻拍打着堤岸,像慈母拍打婴儿的屁股,催婴儿入眠一样。
许玉龙说了说给郑天梅的那些话,胡婷表现出截然相反的态度。
“可是,我不会经商呀!”许玉龙忧心忡忡。
“不会可以学呀。你能写出小说发表,说明你智商高。”胡婷鼓励。
“万一赔了怎么办?”
“权当交学费。”
“这么说,你是支持?”
“那还用说。国家不缺你、周永革之类的科长,但缺老板,缺企业家。”
太好了,太好了!许玉龙将胡婷拥进自己的怀里。
“你伏在我肚子上听听,看可以听到什么?”胡婷说。
许玉龙伏在胡婷的肚子上,听了半天听不出什么。
“听到了吗?”胡婷问。
“没有。”许玉龙老老实实。
“另一个心脏的跳动!”胡婷启发许玉龙。
“听不见啊!”
“或许是听不见,他才两个多月。”
“什么意思?”
“我怀孕了!”
“你怀孕了!周永革的阳痿治好了?”许玉龙迫不及待。
“我给周永革早下了判决书,他这辈子恐怕无法再讨女人欢心了!”
“你怀了我的……孩子?”
“还会有谁?”
“啊!”许玉龙大吃一惊,“你打算做掉吗?”
“我干吗做掉。我今年三十出头了,该有自己的孩子了!”胡婷胸有成竹。
“可是,周永革那里,你如何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我就说这孩子是他的。”
“我……是不是乘人之危,做了可耻的第三者?”许玉龙反省。
“不,我本是属于你的。是周永革使用伎俩抢走了我。再说,我不能再守活寡!”胡婷说。
“我心里总觉不安。”
“你呀,是男人吗?”
许玉龙跪下,说:“看,那不是北斗星吗?我求北斗星保佑你母子平安!”
六、治不好的
“阳痿”
胡婷的妊娠反应越来越厉害了,完全不能吃东西,一吃就吐,有时候不吃东西看见别人吃东西也吐。
胡婷到人民医院妇产科做了检查,是正常妊娠,没啥毛病。胡婷无精打采地回到家,婆婆柳惠英早迎候在门口了。柳惠英是个精明过头的人,得出结论:儿媳妇怀孕了。待胡婷进屋,柳惠英截住,关切地问:“是怀上了吧?”胡婷本不想隐瞒,只是要等时机,看来时机已经到了,于是半遮半掩地回答:“是怀上了。这不,刚才到妇产科瞧过了。”胡婷递上了医院的化验单。化验单上的“+”“-”柳惠英不懂,但医生“注意休息,加强营养”的医嘱柳惠英是认识的,于是说:“你就好生休息吧,你的身体要紧,你腹中的孩子更要紧!”
胡婷进房休息去了。
柳惠英很兴奋,很想高声嚷嚷,让左邻右舍知道她儿媳妇怀孕了,替她高兴高兴,但是她没有。她担心着儿子周永革。周永革不是阳痿吗?胡婷怀的是否周家的种?这个问题得找儿子问清楚。
周永革回来了,柳惠英拉着儿子到门旮旯,低声且严肃地问:“胡婷怀孕了,是不是你的种?”周永革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回答说:“当然是我的啦!”
柳惠英这才真正喜上眉梢,说话的嗓门提高了八度,到旁边瞎子开的店里买了香纸蜡烛,要去马王庙叩谢神灵。
周永革十分肯定地回答母亲,胡婷肚子里的种是自己的,心不虚吗?不虚。他还不曾怀疑胡婷对自己不贞。那么,胡婷是哪一次怀上孩子的呢?哪一次都不像。哦,对了。有一次胡婷让他吃了“金枪不倒丸”,胡婷很满意,当他溜下她肚皮的时候,她拍了他的屁股。
柳惠英从马王庙回来了,周永革对母亲到庙里烧香拜佛十分反感,指责柳惠英说:“妈,胡婷怀孕要感谢的不是马王庙的菩萨,而是你找的那位市委副书记,是他让许玉龙顶替我去下派!”
周永革一句话提醒了柳惠英。是呀,那位市委副书记才是真正的恩人,是他从中斡旋,才更改方案,留下了周永革,下派了许玉龙。
“能再找找他吗?”周永革央求。
“你又有难处?”柳惠英问。
“我总不能老是个‘科长呀。当个小科长,放屁都不响。”周永革满腹牢骚。
“好。我再往市里跑跑,一来谢谢人家,二来求求人家。”柳惠英答应儿子。
柳惠英为拿什么做见面礼见市里的金山犯难。汉珠是鱼米之乡,鱼呀鸭呀蛋呀,多的是。但这些东西不值钱。柳惠英思来想去,觉得这见面礼不在于值不值钱,而在于意义,一拍大腿:有了!就送一副龙舟贝雕,不贵,又能勾起他的回忆。
柳惠英正待出发,儿子周永革提出和她同去。他到市委宣传部办事。
“太好了,太好了。人家金山还不认识你哩,就是要提拔你,也要看看你,进行目测;也要和你谈谈,进行面试。再说,以后的日子长着哩,你得与人家建立起感情。”柳惠英边整理儿子的领带边说。
母子二人进了市城,到了市委大院,事不凑巧,金山不在家,出国考察去了,半月后才能回来。那个她救过的太婆也不在家。
柳惠英将贝雕交给金山家的保姆,叮嘱:“不要搞破损了,不要沾上水了……”
母子俩走出市委大院,彼此分手。柳惠英去看服装行情;周永革则去市委宣传部办事。
柳惠英下午便回汉珠了。周永革办完事也是准备回汉珠的,后来改变主意了。他看到了一则广告,关于专门医疗男人性病的广告,特别提到了阳痿的治愈率为百分之九十九,决定一试。往日到性病科去看医生,总有妻子胡婷在身边,有些话不便直说,今日只有周永革自己,是个难得的机会。周永革按广告指示的乘车路线,找到这家专治性病的诊所。坐诊的是个六十几岁的老头。诊所没有现代化的检测仪器,还是传统的切脉。老头切了周永革的脉,诊断说:“你是阳痿。”周永革点头。老头又说:“你是阳物受到猛烈撞击后形成的阳痿。”周永革点点头,佩服老头的高明,因为关于自己的病情未说一个字。老头拉着周永革,到了后面的幔帐内,让周永革脱了裤子,对周永革的阳物进行了一番叩摸,遗憾着说:“没治了!”周永革对老头的这句话十分反感,这不等于下死刑判决书了吗?事实也并非这样,周永革吃过胡婷买的“金枪不倒丸”,还是有效果的。周永革提着裤子,嘲讽老头说:“广告不可信,今天又证实了。什么华佗再世、妙手回春,徒有虚名!”老头闻到了周永革话中的火药味,并不气恼,说:“先生,我的诊断你无法接受,可以理解,但作为一个医生,对病人实事求是,这是起码的医德。你的生殖器官的神经被撞断了,药物是无法让它接上的。”周永革系好裤带,说:“你知道‘金枪不倒丸吗?”老头笑笑,说:“那是我家的祖传秘方,现在已申请了专利,批量生产。怎么,先生吃过此药?”周永革回答说:“吃过。效果不错嘛。”老头说:“笑话。那是你的自我感觉。加大剂量,也就那么回事。你夫人应该清楚。”周永革说:“我夫人……她,她怀孕了。还是我吃了‘金枪不倒丸后怀上的!”老头说:“你夫人怀孕了?好事,嗯,好事。”周永革看得出来,老头言不由衷。
老头坚持不要周永革的诊断费,也不给周永革开处方。周永革疑窦顿生:难道说胡婷怀上的不是自己的种?
周永革走出诊所,只觉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要爆炸了。他漫无边际地朝前走,他跨越栏杆、横穿马路,交通警察朝他呵斥,他毫不理睬。不知走了多少时间,多少路程,站在武江大桥上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向江心放飞。纸飘飘洒洒飞落下去了,看不见了。“我要学这张纸啊!”他扶在大桥栏杆上,朝飘落的纸喊,“等等我!”这只是一闪念。他没有往江里跳,没有去追赶那张已经看不见了的纸。一阵江风使他清醒了头脑:我干吗要往江里跳呢?这样岂不便宜了胡婷,还有那个狗男人!没有人注意到他,如果他真的从大桥上跳下去,绝没有人去拉,甚至不会发现他。他庆幸自己没做跳江的糊涂事。
七、寻找线索
许玉龙用四百万元买下了县老干休所,将老干休所后门改成前门,将门前的小水塘填平,这样,老干休所便增值了。县工商银行行长说想这里设一个营业点,提出用六百万元买许玉龙的这块地皮。许玉龙摇头。行长说,我再加五十万元呢?许玉龙说,让我考虑考虑。
许玉龙十分兴奋。老干休所卖不卖呢?问问郑天梅吧,毕竟是夫妻嘛!
郑天梅在办公室里。因为郑天梅一向是一本正经,许玉龙来了,没有老师开玩笑。郑天梅看了看许玉龙,满脸不高兴:怎么回事啊,不是妨碍办公吗?许玉龙说,“我有急事找你商量。”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听许玉龙说有急事找郑天梅商量,各避嫌疑地站起身走出办公室了。郑天梅更是不高兴,说:“我没时间。”许玉龙说:“十分钟就可以了。”郑天梅说:“是不是生意场上的事?”许玉龙说:“是的。我刚买的老干休所……”郑天梅打断许玉龙的话,说:“我不听,我不愿听。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对不起,我要上课去了。”郑天梅说完,当真站起身,拿起讲义走出办公室。
许玉龙自认晦气,走出汉珠中学,发现天气变了,天上涌动着黑云,远处有沉闷的雷声。片刻,暴雨便来临了。许玉龙得躲躲雨,钻进了一家大排档。
“许玉龙!”有人喊他。
“胡婷!”许玉龙睁大了眼睛。
真是太凑巧了,难道相爱的人真的有生物电流?
“我是给你送书去的。”胡婷说。
“什么书?”许玉龙问。
胡婷取出书,一本《经商指南》,一本《成功之路》,许玉龙接过书,触摸着一颗跳动的女人的心。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些书你再忙也得抽空看啊!”胡婷叮嘱。
“我会看的,还要写心得体会交给你。”许玉龙说。
“我哪敢看你的心得体会。你是作家!”胡婷说。
“请你监督嘛。说实在的,这经商我确实不在行。我正为一件事找人讨主意哩!”许玉龙接着讲了工商银行要买他刚买的老干休所一事,“你能给我一个主意吗?”
“我也拿不定主意。只是,我觉得,一下子赚二百五十万元,太诱惑人了。”胡婷边思索边说。
“这么说,你是主张卖啊!”许玉龙说。
“我,我可没说卖呀!”胡婷说。
许玉龙端详着胡婷,端详着胡婷脸上那漂亮得深不可测的“一点式”酒窝,寻找到了一种感觉,一种男人与女人互补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妻子郑天梅那里绝对感觉不到。许玉龙看到了胡婷鼻翼两边的妊娠蝴蝶斑,一股内疚袭上心头:她肚里怀着自己的种啊,却得不到自己的体贴照顾,这不是一个真正男人的行为!许玉龙拉起胡婷的手,说:“我对不住你!”
胡婷尽情享受着许玉龙手掌的温暖,说:“不怪你。”
二人相视着再不说话。两双手互相搓摸着。
外面,风大雨急。
近些日子,周永革仿效着福尔摩斯,侦探的内容是:妻子胡婷肚子里是谁播下的野种?
周永革先是侦察了胡婷的日常生活用品,诸如钱包、化妆品、书籍之类,指望能发现除自己之外的其他男人的蛛丝马迹,十分遗憾,没有。
周永革接着采取攻心战,把胡婷服侍得妥妥帖帖。胡婷上下班,周永革是绝对不让其走半步的,都是用特意买的电动自行车送接。他若没时间,则有一名固定的“的士”司机代为他效劳。这都是周永革与这位“的士”司机商谈好了的,只要周永革打他的手机,就是送接胡婷上班或下班。胡婷的营养肯定过剩。周永革吩咐他母亲:“妈,胡婷目前是一张嘴一个胃提供两个人的营养,做饭做菜,你得花样翻新!”儿子一句话,柳惠英当成一道圣旨,每天揣着几张大票子在菜市场从东到西、从西到东,不知买什么好,结果是什么菜刚上市就买什么,什么菜贵就买。周永革不知从哪里听说的,孕妇要大量摄入钙,猪排骨最合适,因此吩咐他妈:餐桌上每餐必有煨排骨。只要胡婷吃得舒服,周永革是决不吝惜钱的。水果店进口龙眼刚上架,八十元一斤,周永革一买就是十斤。
胡婷享受着无微不至的关怀,心想:难道周永革是个傻冒,不怀疑她肚子里怀的是别人的种?不。精明的胡婷早从周永革那阴森森的眼神里读出异味来了。妻子怀孕,丈夫体贴是天经地义的,但周永革的体贴掺了假。管他哩,什么叫逢场做戏?这就叫逢场做戏。什么叫同床异梦?这就叫同床异梦。
八十元一斤的进口龙眼当吃就吃,不吃白不吃。胡婷津津有味地吃着龙眼,掰着皮儿,吐着核儿。周永革觉得时机成熟了,双手挽着胡婷的脖子,在胡婷的“一点式”酒窝处咂了一口,说:“我真爱你!”
胡婷娇羞地一笑,说:“我也爱你!”
周永革说:“可是,我差点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胡婷故作一惊:“什么事?”
周永革说:“昨天,我到文印室去,只有文印员一人,她是个漂亮的姑娘,我、我正解她的裤带,有人来了……”
胡婷暗自好笑:“你有这贼心,有这能耐吗?”又故作生气,挣开周永革,说:“我要告诉你的领导!”
周永革忙说:“我是主动向你坦白的嘛。其实,男女之间,这种一时的冲动是情有可原的,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这么漂亮,肯定有男人在你面前冲动过……你说出来,我决不计较。”
胡婷语气坚定地说:“你放屁!”
周永革说:“我不是放屁,是实事求是。我清楚自己的病,我没有能力让你怀孩子。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胡婷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坚定一条,不能让周永革知道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一口咬定说:“是你。那次,你吃了‘金枪不倒丸……周永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硬拿一顶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扣?”
是啊,我还要轰轰烈烈做人哩,为什么硬拿一顶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扣呢?周永革终于明白过来,说:“我是考验你的。”
胡婷破涕为笑。
周永革也“嘿嘿嘿”地笑,十分在行地问:“有胎动了吗?”
胡婷点点头说:“在肚子里做操哩!”
周永革说:“能让我听听动静吗?”
胡婷说:“当然可以。你是他父亲嘛!”
周永革将耳朵贴在胡婷的肚子上,暗暗地说:“狗杂种,你就不会把做操的动作再做大些,把这个女人折腾死!”
第二天,柳惠英转给儿子一封信,信是市里的金山写来的,信中指出:柳惠英母子的这种行为是“跑官”行为,是十分错误的。周永革如果有所作为,组织自然会提拔他。
八、良心未泯
汉珠这几天暴雨成灾。
防涝抗灾当然是郑云松披挂上阵。他是老农业、老水利,非他莫属。
郑云松要带一支精悍的队伍,人员在县委、县政府各办公室科长、副科长中挑选,当然,还要有年轻力壮的办事员。
周永革像昔日申请参加“拆迁办”一样申请参加郑云松的这支队伍,写了一份热情的申请书。申请书没交给宣传部,直接交到了郑云松手里。
郑云松看了周永革的申请,连连叫好,好长时间没看到这种申请书了,分外亲切。在市场经济的今天,太需要周永革这种精神了!郑云松隐隐约约觉得,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的笔迹,记起来了,全记起来了,还是一批干部下派的时候,周永革不愿下派,打小报告,拿了许玉龙作抵,后来不知怎么搬出了市里的金山,到底没被下派,倒是许玉龙下派了。前前后后,同一个周永革,判若两人,怎么回事啊?郑云松又看了一遍周永革主动请缨的申请,又一次激动:周永革的变化,是进步的表现,还怀疑什么动机呢?
郑云松带着有周永革在内的一支队伍,以军事化的行动,来到灾情最严重的沙岭乡。
沙岭乡有座沙岭闸。沙岭闸是“农业学大寨”的产物,几十年过去了,沙岭闸渐渐老了,身上生出许多疾病,但防涝抗灾中仍然要它像年轻时一样工作。
郑云松等来到沙岭闸,郑云松放心不下沙岭闸。
沙岭闸像一只老了的狗,不中用了,但忠诚地守卫在通顺河堤岸上。
暴雨仍在肆虐。西北风掀起一排排巨浪压向沙岭闸。
郑云松听见,沙岭闸在呻吟。它太老了,设计施工都没达到标准,市里的水利专家几年前就宣布停止使用,炸掉重建。
果然,郑云松发现了险情,闸的左侧出现管涌,如不采取措施,闸就会翻垮变成豁口,通顺河暴涨的河水就会改变方向,吞没成千上万亩良田。
必须尽快堵住管涌,越快越好!
守闸的民工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年轻力壮的都外出打工了,只有老头。老头们你望我、我望你,不敢下水。
周永革看着那深黄的水,觉得是妻子胡婷日益膨胀的肚皮;听着河水咆哮的声音,仿佛觉得是市里那位领导在对自己鞭策,便站出来,挤在民工前面跳了下去。
“你!”郑云松望着跳下去的周永革吃了一惊。
民工老头们深受鼓舞,跟着跳下水。
堵住管涌必须在管涌前打一排木桩。周永革站在民工们中间,拉高着声音叫喊。
木桩一根一根站起来了。谁知,不幸发生了,周永革被排浪卷走了!
周永革被排浪卷走,在下游约二百米处浮出水面,奇迹般地没有死,但背部被水底石头划出的伤口流着血……
记者不愧为大手笔,两天后,一篇题为《抗涝壮歌》的报告文学便写成了。
《抗涝壮歌》以整版的篇幅在汉珠县报上发表。
周永革的母亲柳惠英得到报纸如获至宝,以快件的形式寄给市里的金山。
一个月后,周永革由县委宣传部理论科科长提升为县政法委副书记。
对于女人来说,生孩子是一件幸福的事,但这幸福之中伴随着惊恐与不安。因此,女人总希望丈夫在身边,丈夫是胆量与意志。胡婷的预产期到了,幸福中伴随着惊恐与不安,丈夫虽然在身边,但这个丈夫是有名无实的丈夫,不是肚子里小生命的父亲。十个月前是两人干柴与烈火燃烧中播下种子,收获时却只有女人一人,这太不公平。
胡婷肚子疼得厉害,“哎哟”的声音惊动了婆婆柳惠英,猜想胡婷发作了。一个星期前,柳惠英曾向胡婷提出住医院,保险系数大,胡婷不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下好,在家里发作了,要是有个差错,天不就塌下来了?要知道,你肚子里的是周家的种,周家只是借你的窑装装货!
柳惠英拨打“120”,叫来了县人民医院的急救车。
胡婷近三十岁的人了,属大龄产妇,为保险起见,医生建议剖腹,并解释:剖腹产是十分简单的手术,孕妇会感到很轻松。
胡婷坚决不剖腹,不想自己白嫩的肚皮分成两瓣。那就生吧。生下来了!是个小子,过磅,有七斤多。
周永革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医院妇产科的,来时,胡婷已经睡着了。
柳惠英面对儿子,十分兴奋,喋喋不休地讲述胡婷生孩子的过程。周永革只是“嗯嗯”,像听下级汇报一个他不感兴趣的问题一样。
“来,看看你的心肝宝贝,七斤重,多棒!”柳惠英提出。
“不看,不看。刚生出来的毛孩子有什么看头。”周永革摇头。
柳惠英坚持将刚生下来的毛孩子塞在周永革的面前,说:“你看,那额头、鼻子,长得多像你!”
周永革恶狠狠地说:“放下!”
柳惠英还想说什么,护士进来了,说产妇需要休息,请他们有话到外面说去。
周永革旋风般地走出产房,柳惠英跟在后面,怀疑儿子工作上是不是出了差错,挨了批评,这么反常!
孩子取名周旗。
柳惠英为祝贺孙子的出生,决定好好热闹一番,在宴宾酒楼请客。柳惠英的决定遭到儿子周永革的坚决反对。周永革说:“县委、县政府几番行文,禁止大操大办。你在宴宾楼请客,不是违反规定吗?”柳惠英说:“你到几家酒楼去看看,哪天不是满满的!”周永革说:“事情就怕当典型,我这个政法委副书记众人都盯着。你希望你儿子当坏典型吗?”柳惠英不言语了,但坚持请市里的金山来家里做客。周永革也反对,说:“人家不会来!”
周永革已怀疑上许玉龙了,猜到胡婷生的就是许玉龙的种!这天,周永革捱到晚上八点才从办公室出来,没有径直回家,拐弯抹角来到一个僻静小巷,在一个小药店买了毒鼠药。无毒不丈夫。他要先毒死胡婷,接着是许玉龙下的那个种!
家里和往常一样平静。母亲到隔壁搓麻将去了,胡婷正哄孩子睡觉。该下手了。胡婷有喝凉水的习惯,床头柜上已搁着一杯凉水,将毒鼠药倒进杯子就行了。孩子每晚喂一次牛奶,奶瓶放在冰箱里,打开冰箱,取出奶瓶,往奶瓶中放一丁点就行了。
周永革伸手去取胡婷搁在床头柜上的杯子,瞅一眼熟睡中的胡婷和周旗,犹豫了:你看,多美的一幅母子春睡图啊,母子二人,脸挨着脸,肩挨着肩,母亲用手搂着儿子的腰,儿子用手抱着母亲的颈,都发出轻微匀称的呼吸声。任何一个良心未泯的人,都不会破坏这静谧美丽的图画,更不会狠心下毒手。胡婷有什么错?是自己性无能!孩子有什么错?他还处于襁褓之中。去他娘的吧,凑合着的家总比没有家好,野种总比绝种好。“许玉龙不能放过,我要杀了他!”
九、党员的原则
许玉龙牛刀小试,便有了二百五十万元的进账。县委、县政府要拍卖遛马场的消息使许玉龙更加雄心勃勃。遛马场是一块黄金宝地,那里将是好几条主干道的交汇点,城市规划建商贸中心,若搞到手,就不只是二百五十万元的进账了。
许玉龙得知胡婷生孩子的消息是到遛马场作实地勘查时候的事,他深深地谴责自己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许玉龙将实地勘查的情况传给了远在美国的汪旭。汪旭对遛马场是熟悉的,当得到许玉龙的情报后,叮嘱许玉龙一定把遛马场买下来:志在必得。
生意场上个个是人精,遛马场成了唐僧肉,想吃者趋之若鹜。
许玉龙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
许玉龙这些天为遛马场忙碌着,但时时刻刻也想着胡婷。胡婷坐月子应该满月了,现在真想找她去。她好吗?她在哪里呢?会不会回娘家补坐月子了呢?去群众艺术馆碰碰运气吧!许玉龙庆幸自己判断的准确,在群众艺术馆二楼舞厅找到了胡婷!千言万语,能用眼神表达,舞厅里再美妙动听的音乐也是听不进去的,许玉龙拉起胡婷,悄悄离开。
“孩子呢?”许玉龙迫不及待地问。
“正睡哩!”胡婷回答。
二人上了五楼。楼里空荡荡的,人都到二楼舞厅去了。胡婷开了门。待许玉龙刚进门,胡婷就举起拳头朝着许玉龙一阵猛打,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许玉龙没有反抗,睁着眼睛让胡婷发泄。
胡婷打够了,止住了眼泪,拉着许玉龙去看孩子。
孩子正熟睡着,许玉龙不顾一切,抱起孩子,伸出舌头在孩子脸上一阵猛舔。孩子刚满月,脸上说不准还残留着子宫的羊水,许玉龙才不管,这是他的亲儿子啊!孩子被许玉龙舔得痒痒地,睁开了眼睛,血缘亲情使他牢牢地盯着许玉龙。孩子太小,还分辨不出哪里像许玉龙,哪里像胡婷。
“叫什么名字?”许玉龙问。
“旗。取你的小说《愤怒的旗袍》中的旗。当然,他得姓周,周旗。”胡婷说。
许玉龙从怀里掏出一沓钱,说:“给你和孩子买点什么。”
胡婷将钱塞回许玉龙的口袋,说:“我和孩子不需要钱,你留着。”
待亲热够了,许玉龙长长叹出一口气,诉说了遛马场的苦衷。
“你就按小说的情节去办理吧!”胡婷指点迷津。
“去拉关系、走后门?”许玉龙说。
“当然。你看没看到一家权威报纸上登的一则招聘广告?这则广告开宗明义地说:‘诚聘公司高级管理人员,在政府中有良好关系者优先……你呀,在政府中不仅有良好关系,而且有特别特殊的关系。端着个金碗讨饭!”
“你是说我岳父郑云松?”许玉龙说。
“是呀。遛马场拍卖县委常委虽不直接运作,但却是遥控指挥,说一不二的,你岳父可是县委常委中的三号人物!”胡婷说。
“你不了解他,他不会为谁开后门。”许玉龙说。
“他是血肉之躯吗?常言道,女婿半个子,只要他是血肉之躯,就会答应你的要求。”
“有这回事?”许玉龙说。
“去吧。”胡婷催促,“最好带上你的夫人,郑副书记的女儿!”
为了遛马场,许玉龙决定去找郑云松。为了多几分把握,许玉龙按照胡婷的意见,决定带上郑天梅,又担心郑天梅不买账。
郑天梅果然不买账,说:“没时间,你应该清楚,我带的是高三!”
许玉龙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人去碰运气。
郑云松不在家。许玉龙摸了摸脑门,责怪自己忘了郑云松的工作态度:他是星期天都极少在家休息的。岳母刘正芬当然在家,对许玉龙表现出十分的热情,仔细盯着许玉龙,一会儿说许玉龙瘦了,一会儿又说许玉龙精神了,又张罗着给许玉龙弄吃的。
许玉龙说明了来意。
刘正芬让许玉龙写个信,说很多话说不清楚但写得清楚,要许玉龙在信上多写几个“爸爸”,亲热些,这样,郑云松心软了,事情也好办了。刘正芬表态说,这次一定要舍出脸面说服老头子,帮上许玉龙的忙。许玉龙写了信,信上按刘正芬说的,十好几处写了“爸爸”。
当天夜里,许玉龙是在煎熬中度过的,不知道岳父是个什么样的回答,几次拿起电话,几次又放下了。欲速则不达,逼得急了,回答会很干脆:不行!时间拖得长一些,有回旋的余地,让其前前后后想一想,兴许会说:可以。
许玉龙没打电话过去,那边也没打电话过来。第二天清早,许玉龙急不可待地上郑家。上了郑家,还是没见到岳父郑云松。刘正芬知道许玉龙着急,把许玉龙拉到一旁,小声嘀咕说,昨天,老头子回来了,让许玉龙留下的信折腾得好苦,躺在床上长吁短叹。许玉龙听了这话,十分高兴,心想:有希望了。哪知,刘正芬接着嘀咕说,天亮后,老头子托刘正芬传话给许玉龙,他是一个有三十五年党龄的共产党员,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放弃原则,叫你好自为之。
“您不是说舍出脸面说服他,帮我忙的吗?”许玉龙不高兴,甚至有些生气。
“老头子给我说了这么多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哩。你不知道,他以往是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刘正芬解释。
许玉龙垂头丧气,来到胡婷面前吐苦水。胡婷安慰许玉龙:“没关系,另想办法。”
功夫不负有心人。胡婷从周永革嘴里知道了县委书记傅必文在美国的儿子傅超要结婚的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胡婷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急不可待地告诉许玉龙:“傅必文在美国的儿子傅超要结婚,要买套别墅差钱……”
许玉龙说,这对我有什么意义呢?
胡婷说,意义重大。并向许玉龙面授机宜。
许玉龙言听计从。
天黑下来后,许玉龙来到傅必文的家,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
“傅书记!”许玉龙十分礼貌地喊了一声。
“你……”傅必文上下打量许玉龙。
“这么晚了您还工作?”许玉龙奉承。
“哦?是许老板。请进,请进。”傅必文立即反应过来:不是想找一位有美国国籍朋友的汉珠人吗?眼前来的这位就有一个铁杆朋友在美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眼前这个人不该是许玉龙,他是郑云松的女婿。
许玉龙进了傅必文的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鼓足勇气说:“我们公司关于遛马场的投标意向书您看了吗?”
“没看,有专人负责。”傅必文给许玉龙冲好一杯茶,挨着许玉龙坐下,说,“他们会随时向我汇报,我也不想向你隐瞒,竞争激烈呀!”
许玉龙不想深入这个话题,说:“听说傅超要结婚了,是个洋媳妇?恭喜您呀!”
“是呀,一块心病。结婚就得有套房子,钱不够,我又没有,找当地银行,要有担保,美国人不听商量,着急呀!”傅必文观察着许玉龙的神情。
“傅超这个忙我帮得上。我有一个朋友在美国,他能担保!”
“你朋友在美国?他能担保?他肯帮忙吗?”
“这您就放心得了。您把傅超的情况告诉我,我立马给他打电话。”许玉龙取出公文包里的美金,“为表示我对新人的祝福,一点薄礼,还望笑纳。”
“不行,不行。”傅必文瞅瞅许玉龙拿出的美金,流着口水,“有你的朋友帮忙我就万分感谢了!”
“我这是送给傅超的,与您无关。”许玉龙找着理由。
“那,那,那我就打张借条吧!”傅必文看着齐刷刷的美元,以防万一,要打借条。因为来人是郑云松的女婿,不防他,但要防郑云松。
“打什么借条呢?”许玉龙摇头。
“不打借条,我不要。”傅必文坚持。
“好吧。”许玉龙同意。这个傅必文,真是老奸巨猾。
十、救命的借条
一夜之间,汉珠县的头号人物县委书记傅必文被“双规”。
一夜之间,汉珠县私企老板许玉龙被拘留。
小道消息像流行感冒一样滋生蔓延:许玉龙行贿,傅必文受贿,数额巨大。
许玉龙确实被关起来了,关在一个秘密的地方。
“许玉龙——你要如实交代。那天晚上,你到傅必文家干什么去了……”专案人员提示。
许玉龙搞不清楚,到傅必文家去可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怎么就被人举报了?
“哈……”里间传出一阵讪讪的笑,伴随着笑声,一个人踱着方步出来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周永革。许玉龙想起“来者不善”这个成语。
“想不到吧!”周永革幸灾乐祸。
许玉龙明白了,胡婷打听到的关于傅必文在美国的儿子傅超结婚买房缺钱的消息是周永革设下的套:“你……卑鄙!”
“我卑鄙?行。你不是写小说的吗?高智商吗?嘿嘿,到底栽了!”周永革说,“你还有机会,争取宽大处理。我们谈谈条件!”
“什么条件?”许玉龙不相信狗嘴会吐出象牙。
“很简单。你和汪旭是好朋友嘛!他出钱你当老板嘛!当年,汪旭对准我的阳物踢了一脚,今天,我对准你的阳物踢一脚!”周永革咬牙切齿地说。
这家伙,报仇来了。“你搞野蛮拆迁,是咎由自取!”许玉龙下意识地躬下身子,用双手护住自己的阳物。
“不愿干?那等着蹲监狱吧!胡婷是你的初恋情人,俩人关系不错嘛,她替我成全你了。我想你也清楚,行贿一样有罪,未来你将在高墙内生活。痛快呀!”周永革阴森森地笑着走了出去。
想不到,事情会有戏剧性变化:许玉龙无罪释放!这得感谢傅必文,因为钱是傅必文向许玉龙借的,打有借条。
那么借条呢?许玉龙交不出来,因为他根本没把借条当回事,丢了!口说无凭,一切靠证据说话,真的丢了就糟了!害得郑天梅还有许倩到处寻找,翻箱倒柜,终于在许玉龙办公室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一张半开的材料纸,是傅必文向许玉龙打的借条,几月几日,借美元多少,上面有傅必文的签名。傅必文的签名龙飞凤舞,是谁也模仿不了的。技术鉴定的结果是真的。这下好了,有了借条,事情就有了质的变化,由行贿受贿变成了同志之间的相互帮助。
傅必文当然又出现在县委大院了。他会拍板把遛马场卖给许玉龙吗?
责任编辑 孟 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