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纱罗织物的诗情画意
2016-11-03王晓婷
王晓婷
摘要:纱罗织物,因其独特的组织结构与服用性能,在众多的丝绸产品中独树一帜。它不仅有着出尘不染的高逸、富丽堂皇的审美特质,还有着性感妖娆的妩媚,可谓中国丝绸文化中的一朵仙葩。本文从纱罗织物的历史出发,并从在文学作品、绘画等艺术形式的梳理中的一窥纱罗织物的审美特质。
关键词:纱罗;诗情画意;审美特质
中图分类号:TSl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6)09-0226-02
关于纱罗,古代有“方孔曰纱,椒孔曰罗”的说法,[1]意思是说平纹呈方孔的称为纱,绞经织物呈椒孔的称为罗。但由于纱与罗的质地都比较轻薄且都有孔眼等特征,两者经常分不太清楚,并后世也将二经绞的织物称为纱,因此常并称为“纱罗”。那到底何为“纱罗”?“罗”起初并不是丝绸织物,而是作为捕捉的工具: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将“罗”解释为“以丝罟鸟”;《尔雅·释器》也说道:“鸟罟谓之罗”。秦嘉谟辑补《世本》称:“周大罗氏掌鸟兽,其后氏焉”;《礼记·效特性》载:“大罗氏,天子之掌鸟兽者也,……罗氏致罗与女”;《周礼·夏官·大司马》云:“罗弊致禽以祀枋。”可见罗人的首领曾任周朝捕鸟之官,还将用罗捕得的禽鸟作为祭品。从中可知最初的罗应该是我国狩猎经济的产物。虽然捕鸟的“罗”与今天“绫罗绸缎”中的“罗”相去甚远,但是有一个基本特征是相同的,即表面布满孔眼。《淮南子》称纺织品发明初期,机具不完备,“手经指挂,其成犹网罗”。后来机具完备了,织物也越来越丰富,但纱罗织物这个独特的性质却保存下来,从1972年发现的长沙马王堆西汉一号墓中出土的重量仅为49克的一件纱袍中,[1]我们可以看到当时人们高超的技艺与纱罗有着其他织物少有的轻盈、朦胧之美。
在中国古代,纱罗一直都是王公贵族、达官贵人、文人雅士青睐的奢侈品。“绫罗绸缎”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成语,它泛指各种精美的丝织品,而其中的“罗”较之其他丝织品又有什么特殊之处呢?除了纱罗的组织结构和织造工艺外,也许还有纱罗的诗情画意吧。她在诗中是一位多愁善感的曼妙女子,在画作中又化身为高贵优雅的贵妇,她就像隔着树影的天空,变幻莫测、美丽而神秘。
一、从文学作品中看纱罗
无论是在《全唐诗》、《全宋词》还是在《花间集》中,纱罗的出镜率都非常高,在《全唐诗》中关于丝织品的“罗”大约出现了一千三百多次,关于“纱”大约出现了三百多次。在《全宋词》中,“罗”大约出现了不到七百次,“纱”大约出现了二百多次。可见诗人寄于纱罗传情有着特殊的偏爱:“缫丝须长不须白,越罗蜀锦金粟尺”、“锦荐红鸂鶒,罗衣绣凤凰”道出了纱罗的珍贵与富贵;“罗幕翠帘初卷,镜中花一枝”、“轻步暗移蝉鬓动,罗裙风惹轻尘”寄托了诗人的才情与多情;“斗钿花筐金匣恰,舞衣罗薄纤腰”、“静眠珍簟起来慵,绣罗红嫩抹酥胸”尽显其纤薄与妩媚。
由于纱罗的频繁出镜,我们似乎可以推测纱罗可能是诗人绝佳的灵感来源。其实这种猜想也不无道理:首先是因为纱罗的高产,唐宋是纱罗织物发展的高峰时期,宋代还专门设立“织罗务”。特别是浙江婺州地区,是全国最重要的织罗基地,所生产的罗被称为“婺罗”,产量占全国的九成以上。[2]考古发现的纱罗实物也很多,最重要的发现有:1975年南宋福州北郊浮仓山黄昇墓中出土了200多件纱罗织品;[3]同年镇江金坛县南宋周瑀墓中出土的50件衣服中,大部分也是提花罗织物。[4]
其次,罗的应用极其广泛,在生活中处处可见。我们从文学作品《红楼梦》中可见一斑。除了对人物身上穿的纱罗有着详尽的描写,生活中还有青纱帐幔、架纱桌屏、碧纱厨、纱窗、作为簪饰的堆纱的花儿、纱囊、纱屉、纱帐、绵纱袜子、作为礼物成匹的纱罗……,在书中随处可见。贾府的纱罗不仅用途广,种类也是别样丰富。贾母因见窗上的纱旧了,便和王夫人说道:“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儿给他把这窗上的换了。”凤姐忙道:“昨儿我开库房,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些匹银红蝉翼纱,也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流云卍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贾母听了笑着说,那个纱“正经名字叫作‘软烟罗。”“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若是作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作‘软烟罗”[5]。可见在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纱罗的种类很多,花纹各式各样,连见多识广的王熙凤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正因为生活中处处可见,所以使纱罗更容易为诗人们触景生情的载体成为可能。
此外,诗人之所以对纱罗如此青睐,还得得益于纱罗丝滑的触感不仅让人感到放松,它的轻盈飘逸还会让人回到柔软的内心深处、思绪万千。自古以来才子配佳人,而由纱罗产生的联想总是与美人和思念分不开,纱罗便是美人穿在身上随风起舞、尽显风情的妙物。刘禹锡在《酬乐天山酒见寄》中写道“酒法众传吴米好,舞衣偏尚越罗轻。动摇浮蚁香浓甚,装束轻鸿意态生。”吴酒让人陶醉,而轻盈的越罗则让人浮想联翩、逸态横生。而温庭筠的闺情词就常常以罗为载体将美人的思念营造出一种凄美的环境,如“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菩萨蛮·玉楼明月长相忆》),读诗便可见罗帐低垂,上面画着金色与翡翠的纹样,在光影下斑驳迷离,而人却孤单影只,香烛融化如泪,难怪陈廷焯评价这两句说:“字字哀艳、读之销魂。”在词史上,韦庄与温庭筠齐名,并称“温韦”。韦庄的词句如:“坐看落花空叹息,罗袂湿斑红泪滴”(《木兰花·独上小楼春欲暮》),让我们联想到春光易辞,青春易老,而感同身受地去体验此情此景。
二、绮罗人物画中看纱罗
罗也就是“绮罗”的并称,在古代词汇中指有花纹或图案的纤丽织品。绮罗人物则指穿着华丽的人物。魏晋南北朝时期,姚最在《续画品录》中记载道:“沈粲,笔迹调媚,专攻绮罗”,即指专画身穿富贵华丽服饰的宫廷或上流社会贵妇。绮罗人物画以唐五代张萱、周昉等画家为代表,描绘典型的贵族妇女游乐和安逸的生活情景。以《虢国夫人游春图》(图3)为例,这幅画是以杨贵妃的姐姐虢国夫人为主要描绘对象进行创作的,画中妇女身着盛装,高贵华丽,尤其是位于中间位置的虢国夫人,绿衫红裙、身披白地花巾、色彩鲜明,体态丰满、半露酥胸、透过一层层轻盈纱裙,依然可窥见其细腻如凝脂的肌肤,就如杜甫在《丽人行》中的描述:“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用“绮罗”来指代一类描写贵妇生活的人物画绝非一种随意,更是因为其本身就具有高贵属性。自古以来,纱罗一直都是上层社会的专宠,《战国策·齐策》:“下宫糅罗纨、曳绮縠,而士不得以为缘”,可以看到像罗、绮这样高档织物可以穿在后宫嫔妃的身上,而士兵们连用其镶嵌衣边都不可能;而“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中,我们可以看到养蚕织绸者的无奈;《旧唐书·舆服志》中记录皇后礼服有袆衣、鞠衣、钿钗礼衣三等。后妃最高级别的袆衣与仅次于袆衣的礼服鞠衣,都是用罗做成的。可见纱罗是非一般寻常人家可以使用的。
在中国文化开放繁盛的唐朝,上层社会的女性用纱罗装点着身体的柔美,而纱罗也有着女性精神的隐喻。据说杨贵妃也喜欢穿戴纱罗制品。有一次她正打马球,唐玄宗摆架而来,除了戴冠垂纱外,亦以头巾扎髻,延长下来遮着脸庞,这种头巾以质地轻薄的纱罗制成,覆在脸上时,更显温软动人,内中玄虚若现若隐,更添引人入胜的诱惑力。这样的娇媚自然让唐玄宗心魂萦绕、茶饭不思了。
另外,在唐中期,妇女服饰中流行一种袒胸大袖衫襦:大胆袒露酥胸,大袖、对襟长衫、内衬长裙,肩披披帛,多为纱罗织品。“绮罗纤缕见肌肤”便是这以轻纱蔽体的真实写照。这种装束虽然体现了唐代思想文化开放的特征,但“慢束罗裙半露胸”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这样穿着的,起初,只有有身份的人才能穿这种开胸衫,而平民百姓家的女子是不允许的。这种装束不仅体现了唐朝的开放,更是女性在一个男权社会中自我精神的表达。女子们在那个时代最大限度的袒露女性特征的器官、展现女性身体的柔美,不可不说是一种女权精神的一点进步。
《簪花仕女图》则是绮罗人物画中对这种女性精神描绘的典型作品。从图中我们可以看到一共有六个人物,无论是拈花、戏鹤、逗犬的贵妇还是持扇的侍女都身披一袭轻薄长纱,面容精致、肌肤如脂,即使是慵懒的散步,也散发着富贵的气息和女人娇美。正如白居易在《吴宫词》中所说“半露胸如雪,斜回脸似波”。
纱罗具有的高逸雍容、端庄娴雅的气质,与宫庭仕女画中的人物是非常匹配的,衣纹随着仪态万千的可人儿的一颦一笑中呈现出的线条,正是画家需要极力表现的“琴丝描”,既恰当地体现了纱罗的轻盈,又描绘出穿着纱罗的贵妇形象。如此这般,用“绮罗”命名表现贵族妇女的仕女画也就可以理解了。
丝绸为中国历史的见证,而纱罗更是丝绸史中的一朵仙葩,她美得高逸、富贵、柔美、纯洁。她不似锦缎那般厚重、大气磅礴,她更像是天上的仙女、在水一方的佳人,即使富贵、妩媚,却总能让人感受到纯净、优雅。
参考文献:
[1]湖南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 [M] 北京文物出版社,1973年版。
[2]赵丰 主编:中国丝绸艺术 [M] 外文出版社/耶鲁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09-310页。
[3]福建省博物馆:福州南宋黄昇墓文物出版社 [M],1982年版。
[4]周迪人 周旸 杨明: 德安南宋周氏墓 [M] 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5]曹雪芹:红楼梦,[M] 人民文学出版社,第四十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