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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吉诃德

2016-10-23张仁胜

广西文学 2016年8期
关键词:吉诃德

张仁胜/著

我给朋友第一次介绍胡红一之时,一般都会告诉朋友:这是胡红一,河南人,高干子弟。

朋友强压即将认识一个高干子弟的喜悦,故作淡然地问:哦,胡老师是——

我压低声音,如同泄露不可外传之秘密:胡老师是河南省——

朋友立即将几十年河南省出过的胡姓高干在脑海中搜索一遍,略感疑惑:好像,河南省部级没有姓——

我点头认可朋友的搜索结果:胡老师是河南省驻马店市——

朋友认识这个高干子弟的兴趣锐减,淡淡将老师二字省略:哦,知道了,小胡是驻马店那谁——

我摇头否认朋友的判断,将胡红一的高干子弟底细和盘托出:胡老师是河南省驻马店市确山县胡庙乡卫生所胡所长的儿子。

朋友皮笑肉也笑地绽放五官,明了这是关于胡红一出身的段子。

下笔便胡侃胡红一段子,是因为胡红一出剧本集,约我写个序。他对序文有明确要求:不去管剧本高矮胖瘦,就让读者读了这个序,对胡红一这个人感兴趣。一个人得多么自信,才会要求别人如此作序?

但是,这个要求着实让我如释重负,脑海里瞬间蹦出标题:胡吉诃德。这个标题,脱胎于西班牙小说《堂吉诃德》。有人问,胡庙乡卫生所胡所长的儿子胡红一,跟那个西班牙骑士有什么关系?说来简单,西班牙人堂吉诃德,人生故事就是一个又一个段子。河南人胡红一,同样一丝不苟地将一个又一个段子,活成了他的人生。还有一点,当想到堂吉诃德大战风车的场景时,我能隐约联想在精神层面,胡红一有着与堂吉诃德相近的地方。心头怦然一动,胡吉诃德横空出世。

驻马店师范学校体育班三级跳远专业的胡红一,在广西文学艺术界是个绝无仅有的存在。此番尽管他出的是剧本集,但是,如果我仅说戏剧,不仅对不起这个称我为“胜哥”的兄弟,更是对他在其他文艺门类中流传的精彩段子极大的不尊重。胡红一在广西文艺界的独特存在完全不具备普遍性,他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同时还是广西作协理事——横跨文学艺术各门类是胡红一最显著的生存特征,不说他的领域横跨的段子,是说不清胡红一人生的。我甚至有点怀疑,他的第一专业不是三级跳远,而是一百一十米跨栏。

胡红一

胡红一混迹文学圈,凭的是《中国式山水狂想》等几本专著。胡红一行走戏剧界,靠的是《壮锦》等十几出舞台剧。胡红一化身音乐人,仗的是《山歌牵出月亮来》等几十首歌曲。就这,还不算他编剧的电影《真情三人行》、广播剧《山外有个世界》以及策划撰稿的上百台大型晚会。事实上,只要你的视力在零点一以上,你就会发现在南宁大饭店和小餐馆乃至路边摊,不管文艺任何门类著名人士喝茅台或者二锅头,都有国家一级编剧胡红一席间频频举杯的身影。

胡红一很早就拥有广西文艺界最昂贵的进口摩托车。那辆摩托好到什么地步?曾搭载过两位厅级领导和多个处级干部就不说了,著名作家东西还没有获得鲁迅文学奖的时候,长时间与胡红一的女朋友争抢这辆摩托后座。胡红一经常丢下哀怨满目的女朋友,用这辆名贵摩托载着东西去出席各种高规格文学会议。听胡红一说,常坐“摩的”的文学家第一次乘坐胡红一摩托时,下车后习惯性地掏出两块钱“摩的费”塞给胡红一。胡红一则高傲地扬起有钱人的下巴,并用下巴指向摩托车外文品牌,表示自己与摩的驾驶员是有区别的。但是,我从东西那里听到的版本,是说胡红一下意识地接过他递过去的那两块钱,然后像真正的摩的司机那样熟练地揣进口袋。

不管谁说的是真的,反正胡红一最后是要跟着著名文学家进酒店,以报社记者的身份参加一个又一个文学会议、出席一个又一个文学场面,将广西作家的段子讲到令人拍案叫绝的地步。中国很多名刊编辑来广西组稿,都会发现广西作家圈最活跃的作家是胡红一,这个人谈起文学十分了得,讲起故事极其生动。在喝过无数场酒后,编辑们不止一次郑重地跟胡红一约稿。每到这种时刻,常坐摩托车后座的东西,都会语重心长地说出那句关于胡红一的名言:胡红一是广西唯一没有作品的作家。编辑深感意外之后,往往会善良地把这句锐利如锥的话儿圆上一圆:哦,红一大师述而不作,乃古时大家风范!每每至此,不需细看,便可见胡红一尽管脸上仍笑容灿烂,眉宇间还是流露出一丝心头被扎破的痛感。没想到,心头疼痛了十来年后,他虽然还是没变成真正的作家,但是已经变成名正言顺的剧作家。

据我观察,在广西剧作家里,胡红一是极少数有较高文学品位的剧作家——文学性强是他这个完全没有舞台经验的人能够从事戏剧编剧的主因。这当然与他长期跟广西文学大家厮混有莫大干系。例如,常坐摩托后座的著名文学家,讲究在作品中“拎”点什么,胡红一深得其味,证明之一便是胡红一的剧情梗概,在广西剧作家中写得最为精彩,“拎”出来的那点玩意儿往往能唬住人。我相信,还有那句扎破他心头的名言,一直激励着他去做一个有作品的作家。西班牙小镇上的人不承认执长矛骑瘦马的堂吉诃德是骑士,刺激出堂吉诃德这样一名流芳百世的骑士。从那句名言刺破心头之后,胡红一在许多夜里以笔为矛、以梦为马与戏剧风车浴血奋战。那句名言价值千金,当初他没收东西搭摩托的两块钱,成了胡红一人生中做得最对的一次现金交易。现实情况是这样的,在文学界不尴不尬地厮混多年的他,后来靠“文学感觉”赚大发了。

2014年,胡红一又买了力压广西文学界全部私家车风头的路虎限量版越野车。不知为什么,他把当时刚上牌的越野车开到文化厅办公大楼前,直接停到领导专用车位。当天是周末,他喝到大醉,醉了三天的胡吉诃德先生便让那辆豪车在领导专用车位停了三天。领导大度,没跟胡红一计较,但是我听说此事之后,还是严肃批评了他:在私家和公家均无豪车的文化系统,买一百多万的路虎越野车已经够扎眼的了,你还敢鸠占鹊巢地停到领导车位,你想干什么?胡红一将自己的下巴准确地指向路虎车标,傲慢道:领导看不见我的才华,我就把才华换成财富让他们看看,让他们通过我的财富来认识我的才华。他的话音刚落,我便看见胡吉诃德把路虎当成胯下瘦马,以艺术骑士的奇怪扮相,跟他看着别扭的风车较着没有缘由的劲儿。红一兄弟啊,哥劝你一句,这样干下去,就算你把自己当胡吉诃德,硕大的风车也不是你挑衅得了的啊!胡红一答:才华换财富再让别人通过财富认识才华,兄弟呈现出多么强大的文学勇气啊!我叹道:啥嘛,文学勇气?你自个儿编的吗,我都没看见文学家用这词儿。胡红一撇嘴:虽然他们在每一篇章都写了很多自以为有血有肉的文字,但是,没有骨头。唉,这孩子有堂吉诃德的瘦马,也有堂吉诃德的长矛,不过,他的性格让他比堂吉诃德缺少一面盾牌,挑战风车的下场必定遍体鳞伤。

不过,他这点儿狂,哥还真拦不住。我只能说,尽管热爱文学的胡红一把一个文学人物当原型模仿是愚蠢的,但是,因为他热爱文学,因此,尽管吃了不少与堂吉诃德类似的亏,最终还是依靠文学的力量,在横跨艺术各界去抢劫掠夺之时屡屡得手。

就以胡红一横跨音乐界为例。胡红一的歌词在广西是不是最好的我不好说,但是,他的歌词是广西最贵的恐怕没有争议。有一回某县要办节庆晚会,来人请胡红一为晚会撰写主题歌词,来人小心地询问胡老师润格多少。胡红一面对来人询问,如同清官面对行贿者那般不理不睬,却莫名其妙地跟旁边陪吃者说起了穿阿玛尼内裤的舒适感。陪吃者问多少钱一条?胡红一说八百。陪吃者穿惯了十块钱四条的内裤,嚷嚷阿玛尼内裤太贵。胡红一面露不解地问县里来人:一首歌词就能买五十条阿玛尼内裤哎,贵吗?话说到这份儿上,县里来人即便数学不及格,也能算出胡老师一首歌词的润格是人民币四万元。后来有人问他,身边很多词作家两三千一首都抢着写,你为啥敢喊这么高?只听胡红一咬牙切齿说,他们找的可都是北京作曲家,曲儿比歌词贵几倍呐!噢,原来他不是漫天要价,是心里不服。

生活中,胡红一一般不回答他穿戴使用的奢侈品值多少钱,而是淡淡地说也就两首歌词或者一首半歌词。每年过年时,他都会叫老婆给河南的爷爷寄钱,老婆问:今年寄多少?胡红一答:一首歌词吧。也是,从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开幕式到广西电视台晚会,你在各种名目的文艺演出中,都可以听到胡红一作词的歌曲。跟他合作的作曲家包括在中国续写歌剧《图兰朵》音乐的郝维亚、获得第九届广西剧展作曲金奖的小苹果等音乐界大腕。写到这儿,想起一桩怪事——很抢手的音乐人胡红一完全不识谱,而且……唱歌跑调——除了河南豫剧,胡红一没能力唱准其他音乐作品。现代音乐从他嘴里一出来,就跑到古老的黄河边转悠了。这样的音乐素质在音乐界如鱼得水,不得不说是个奇迹。他的歌词靠什么取胜呢?除了文学感觉,其他原因解释不了。

我有时琢磨,胡红一歌词的文学感觉到底是什么?后来想明白了,在胡红一笔下,平常话不好好说就是歌词。例如南方雨多、太阳大是常见自然现象,到了胡红一笔下就成了“起舞的春雨哟会唱歌的阳光”。一个理科朋友跟胡红一较真:你非要把雨打树叶的声音算唱歌我也就认了,你妈的非说会唱歌的阳光,你听过阳光出声呀?胡红一狡黠地笑笑:文学,这是文学。又例如广西人在月亮出来的时候唱山歌也是常见现象,到了胡红一笔下就成了“山歌牵出月亮来”。理科朋友又较真了:纽约不唱山歌,月亮就出不来啦?胡红一依旧狡黠地笑笑:文学,这是文学。更可气的是在他那首《尖尖谣》里,居然出现“尖尖的吸引尖尖的牵挂尖尖的思念”。理科朋友终于在愤怒中变成诗人:文学,有多少胡红一借汝之名,去挣毫无物理常识的歌词稿费?一针见血,歌词钱确实是胡红一借文学的名义挣的,混文学界吃的那点小亏,让这厮赚了大便宜。赚钱了干什么?喝酒。

关于胡红一的段子多与酒有关。他过人的智慧在每天下午,会全部用在如何启发别人攥个酒局。如果到了傍晚酒局实在攥不成,他就咬牙自己掏腰包请朋友。作曲家唐力早年做生意,家藏不少好酒,号称退休后足够他喝三十年。认识胡红一以后,唐力一直喜欢跟胡红一聊天,仅仅与胡红一聊了三年零七个月,家中藏酒一瓶不剩。唐力无酒后再召胡红一聊天,胡红一婉拒。原来,好酒的胡红一抓住了唐力对赞扬自己作曲水平的恭维话儿毫无抵抗力的弱点,喝了唐力三年酒。唐力这个作曲家,谁要胆敢夸他的曲子写得好,他会高兴到如大班小朋友得到三朵小红花,必会强行请你喝酒。用胡红一的话说,哄唐力的酒喝,技术含量很低。唐力这才知道胡红一看重的是柜里的酒,不是自己作的曲。

文艺家有时去县里采风,县领导往往做东请吃饭。原本人家打算请喝本地米酒,却见酒桌边的胡红一抓耳挠腮,嘴里不时发出“哎,哎,刚才是谁……”之类的嘟囔,似乎一件什么要紧的事情失忆。县领导忙问胡老师忘了什么事?胡老师满脸困惑地望着身边与他一样好酒的光头作家,问:哎,哎……刚才是谁说要喝茅台来着?县领导被当头棒喝,只有责令有关人员去找茅台。为什么不是去买茅台而是去找茅台?因为贫困县没人喝茅台,商店根本不卖茅台,只能去找干部私存的茅台。一般说来,胡红一走过的州县,茅台酒五粮液存量,残如大灾之年蝗虫经过的稻田谷穗。

当然,胡红一对酒的启发也有失效的时候。

某年,实景演出大佬梅帅元在南宁接待河南某市书记一行人,商谈该市一台实景演出修改问题。不喜欢喝酒的梅帅元叫河南人胡红一帮忙操持接待晚餐。

胡问:喝什么酒?

梅问:你们河南人爱喝什么酒?

胡答:茅台。

梅说:那就茅台。

市委书记一行人抵邕,坐进包厢。

胡红一用河南话与家乡人套近乎:河南老乡来南宁,今晚得放开喝——

书记照例要客气一下:哦,谈事儿,就不喝了吧?

胡红一正要按套路相劝,没想到梅帅元把书记的客气当成了请求:好,书记说不喝,那就不喝。

胡红一傻了,没见过这样的啊,人家客气一声不喝,你就当真不喝啊?不过,胡红一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他安静地吃着淡出鸟来的菜,听桌上的编导们跟河南方讨论修改方案,等待着茅台镇那辆风车出场的机会。十五分钟后,某导演说完一个场面的修改,书记表示满意,只见胡红一猛拍大腿站了起来,一席人都不知他为何激动到这个程度。

胡红一:这个场面修改方案精彩啊,书记,谈到这个程度,不喝点酒,说不过去啊!

书记的神色显然是认可胡红一提议的,他转脸望向梅帅元。

梅帅元勇敢地迎着书记询问的目光反询问道:书记,你想喝?

任何有身份的人遇到梅帅元这种问法,回答只有一个:哦,不想喝。

梅帅元赞同地:书记不喝,咱也不喝,接着说。

胡红一启发别人请酒的设计,第一次遇到重大挫折,换别人就算了,但他是胡吉诃德啊,那叫一个不屈不挠。于是,他假装打手机走出包厢,告诉服务员,过五分钟用托盘将茅台酒捧到席间。胡红一还不信了,酒瓶都上桌了,梅帅元还能不让拧开酒瓶盖?

五分钟后,服务员托着茅台婀娜进入包厢。此时编导们的创意正好得到河南方面一片喝彩声。胡红一的脸颊更是激动得五彩缤纷,他望着梅帅元说:如果说刚才我建议喝酒是犯了急躁病,那么,在方案获得重大进展的时刻,服务员恰好把酒端进来,完全是天意要为这个成功锦上添花。梅总,这酒——

梅帅元依然扭头询问书记:你想喝?

书记只能继续摇头:哦,不喝了吧。

梅继续果断令服务员退下:拿走吧,不喝。

胡红一无酒无神的双眼无助地看着书记,书记则试探地看着梅帅元,梅帅元则满意地看着茅台离席而去。晚宴结束,无人再提酒事。一行人到书记房间继续扯方案,半夜十二点确定所有修改方案。准备散伙之时,整晚如枯木戳在一旁的胡红一终于盼来了春天——把胡红一启发梅帅元开酒所用苦心看在眼里的书记说:方案讨论完了,小胡呀,找个吃夜宵的地方,我请梅总和你们喝茅台,庆祝一下!

胡红一感动得眼圈都红了:梅总啊,再不喝,真对不起你和书记领导大伙儿做出的方案啊!

编导们与书记的随行们也都对苦等茅台的胡红一表示同情,都扭头等梅帅元表态。

梅帅元打了个哈欠:讨论一晚上,累了,夜宵就算了。

天无惊雷,但胡红一显然被劈得外焦里嫩。那夜,南宁没下雨,但胡红一回家走过的路,都是湿的。

说到这里,你以为胡红一启发梅帅元的酒以失败告终了是吧?错!若干年后,梅帅元把湖北恩施实景音乐剧《龙船调》的编剧合同给了胡红一。到《龙船调》演出的时候,财务经理发现胡红一前后去恩施采风达十七回,以至于采风差旅费比其他演出多出近二十万。胡红一信誓旦旦地说,去采风十七趟完全是为了创作。他说,创作好作品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尽可能多地走到人民中间。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瞎话,一般人会猜测他是不是在恩施有了情人,土家小妹风情万种,胡红一向来意志薄弱……只有我心知肚明,胡红一这是对那天没喝成茅台酒的报复。恩施土家族酒桌流行摔碗酒——喝一碗酒摔碎一个碗,喝完酒一地酒碗渣滓,豪气逼人。尽管拿酒上来的是土家族小妹,但因为喝的是梅帅元项目的酒,胡红一认为摔一次碗不足以抚平那瓶没开的茅台带来的心中创伤。胡红一给梅帅元的剧本一共九千来个字,据当地陪同统计,十七趟采风胡红一总共摔碎了三百多个碗,摔碎一个碗平均只能写出三十个字。最重要的是一碗酒二两,摔三百个碗需要耗酒六十斤——梅帅元当年省下了一斤酒,五年后胡红一喝了梅帅元六十斤酒,成功报仇雪恨。

说胡红一嗜酒如命可能有点过,但说他无酒不欢是没有问题的。对广西文艺圈子来说,则是喝酒无胡红一不欢。胡红一在酒席间妙语连珠,尤其是善于说大人物的段子。那些在被树为楷模的大师乃至一言九鼎锅盖的“冒号”,被他在段子中被装上红鼻子,变形为可乐、可爱、可憎、可笑、可怜的凡人。对此,老汉是笑不出来的,但是那些在大师和“冒号”跟前满面谦逊或者谦卑乃至卑微甚至猥琐的人,在胡吉诃德放肆调侃大师和“冒号”的时候,笑得比听八卦的妇女更为花枝乱颤,仿佛胡吉诃德替他们扫去了平日在大师和“冒号”那里落下的郁积,从而获得农民拿地主开涮的快感。堂吉诃德中有个故事桥段,说是财主在打一个丢羊的小牧童,堂吉诃德行侠仗义,喝令财主放开牧童,并把放羊的工钱给还牧童。堂吉诃德离开后,财主又把牧童捆上暴打一顿,致使牧童命运比被堂吉诃德解救前更糟,只有堂吉诃德自个儿沉浸在侠客的快感中。

胡红一用连珠妙语给大师和“冒号”带来的冒犯,当然会通过各种渠道到达大师和“冒号”耳朵。胸怀再宽阔的大师和“冒号”,也很难纵容拿村长不当干部的行为。堂吉诃德与小牧童的故事结局,是小牧童受到了财主暴打;胡吉诃德的故事结局,则是胡红一想做正处以上人民勤务员的抱负始终难以实现。

有个笑话,说胡红一这辈子写了很多字,但他真正想写的只有四个字:同意报销。单位只有正职一支笔有资格写这四个字,胡红一眼下经常抱怨自己是十二年的副处,意思是说他十二年前就当了广西日报社主办的正处级《健报》的副总编,至今也没资格在发票后面书写“同意报销”四个字。说是笑话,其实也不是。北方人好像比南方人更看重当官给家族带来的荣誉。当年,胡红一做了副处级总编,第一个报喜电话是打给在胡庙乡的爷爷。爷爷放下电话转身走上街巷,告知乡亲们,胡家孙子当上总编了。胡庙乡的群众不懂总编是什么官,好事者甚至调侃胡红一爷爷:总编弄啥咧?总是编筐还是编篓儿?爷爷很受伤却无法回答“总编弄啥咧”这个问题,于是,回家便给孙子打电话,问:总编弄啥咧?孙子明白爷爷想知道这个官衔的实际意义,明确回答:总编是副处级干部,跟确山县副县长一个级别。爷爷继续上街告之乡亲,继续受到调侃:副县长多咧,分管啥才显眉眼高低哩。爷爷又打电话:红一,你这个副县长分管啥?胡红一觉得总编工作爷爷很难理解,他们能理解的是总编管文化这个大说法,便说:跟咱县里管文化的某副县长分管的工作差不离。八十高龄的爷爷扔下拐杖大步流星走上街巷,找到好事者:你不是问俺孙子分管啥么?孙子说了,他分管计划生育!好事者顿时仿佛脊椎断了般的弯下腰——在计划生育一票否决的年代,管计划生育意味着,想拉谁去结扎你就得脱裤子躺上手术床,谁超生了管计划生育的可以牵你家牛扒你家房。胡家地位由此在胡庙乡扶摇直上,爷爷走路也比原先霸气很多,三尺宽的乡路因爷爷走法过度大摇大摆,被占去两尺三寸多。后来,返乡探亲的胡红一跟爷爷解释:自己并未说过分管计划生育。爷爷肯定地说:你说过跟某副县长分管的一样,某副县长也分管计划生育哩。

胡红一后来调到了广西艺术创作中心任副主任,他跟他的上司常剑钧主任开玩笑说:醒的时候,自我介绍肯定是胡副主任,但是,如果醉了,主任你请允许我把副字去掉,自我介绍我是胡主任。常剑钧先生笑答:不仅如此,你可以介绍我是常副主任。其实,创作中心归他分管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作曲小苹果,一个是编导白桦铭。因为胡红一的名字里有个“一”字,小苹果和白桦铭等广西艺术青年都称他“一哥”。

尽管官位不高,但因为有“一哥”这个称呼撑住场子,虽说多年不提拔,在惯于以官位论大小的场面上也不觉得太尴尬。时光荏苒,那些把胡红一称作“一哥”的艺术青年们,渐渐走上了艺术部门领导岗位。一日,一个十余年坚持把胡红一叫“一哥”的英俊编导被组织部门任命为剧院副院长。任命大会结束,英俊编导被艺术女青年们蜂拥朝外走,迎面碰见胡红一。只见胡红一习惯性地堆出“一哥”与“小兄弟”打成一片的亲切笑容,等着英俊编导那声“一哥”出口。谁知比胡红一年轻十岁的英俊编导,如今也是副处级干部了,而且上升势头明显猛于胡红一。形势逼人,英俊编导改口了,堆出“干部”与“群众”打成一片的亲切笑容,问:红一,找我有事吗?一声“红一”,让等着接受“一哥”称号的胡红一的笑容凝固成永垂不朽的雕塑,能说会道的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话,完全无法适应从“一哥”到“红一”的巨大变化。此段子疑为胡红一对提拔停滞期过长的自我调侃,颇有编造痕迹。那英俊编导老汉熟悉,现已是正处级干部,见了我这种无官老汉尚热情称呼老师,称呼副处级干部胡红一,绝不会低于老师级别。

当然,确实有一部分群众放弃了对胡红一再进一步的信心,就像球迷放弃对中国足球队拿世界杯冠军的信心一样,我们要理解人们那是恨铁不成钢。人们都在同情或嘲笑胡红一的官场之路越走越窄,我却注意到了一个现象:随着胡红一在官场的失落,他独立编剧的剧目越来越多了。从前胡红一多与编剧界大佬合作编剧,每部戏剧作品出来,他的名字永远排在老二或者老三那个位置。尽管有人叫他“一哥”,但在专业人士眼中,这个位置的人叫老二。胡红一仕途无望后,不知为什么,他开始独立编剧了。接连推出的儿童音乐剧《壮壮快跑》、湘剧《书香天下》、彩调剧《有种》、实景音乐剧《龙船调》《天下情山》等剧作,再也不做编剧老二。剧本封面上,只有胡红一是编剧唯一署名。虽然艺术界叫他“一哥”的人越来越少,但是从编剧实力角度看,他越来越像“一哥”了。想来很有意思,胡红一多年来一直很想当官,但是,胡红一多年来一直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当不成官。胡红一多年来给人感觉是一直在编剧界跟着混,但是,当他在官场无路可走后,人们忽然发现,胡红一的编剧之路反倒有点儿越走越宽阔的意思,证明了艺术家的成就大小,跟艺术家人格的独立程度确实有点关系。

脑子里其他念头少了,自己去拼的念头就强了。堂吉诃德只有行侠仗义一个念头,结果,他成了世界上名气最大的骑士,而中世纪那些耀武扬威的骑士现在无人知晓。胡吉诃德用了十几年时间,大战许多没必要挑战的风车,让自己一次次走入人生低谷,甚至成为坊间一个又一个笑话。他头一次陷入人生绝境时,我还专门从北京给他打电话,大意是:奉劝老弟,脑子一热啥都可以干,就是不要离婚,至少你还有个家。回头看,这一点他确实做到了,胡吉诃德始终不离的那个“家”,可能就是堂吉诃德最终还得重返的故乡。但是,从“史”的角度看,可能正因为他走入人生低谷的次数比别人多,将来有一天人们会发现,笑话的创造者最终成了一个艺术上有价值的人物。那时,今天貌似有价值的人物还值多少,反而成了令人唏嘘的一个悬念。

呵呵,还是接着说胡红一的段子。

我到今天也弄不清楚胡红一到底是因为喝酒当不了官,还是因为当不了官喝酒。反正他的酒瘾一年比一年大,酒的段子也一年比一年多。

记得他还骑进口摩托车的时候喝过一次酒,他明显喝大了。我劝他乘坐一位朋友尽管便宜却是铁包肉的微型汽车回家。他嘟囔着说:摩托是我最值钱的东西,我不能放在这里,我得拿回家。于是,胡红一骑摩托前行,我与朋友不放心,开车跟在他的身后。到了国际大酒店街心大转盘时,胡红一把摩托玩得跟弯道超越似的,不过一秒钟他便人车分离,摩托车朝路边滑去,胡红一则保持弯道超越的倾斜身姿,在转盘地面以肉为轮向前继续滑行,最终撞向路边并发出巨大撞击声。我大喊:小胡完了!待下车跑到他跟前,没想到他竟然爬了起来,尽管疼痛令他五官挪位,他还是无比佩服自己:练过体育真是不一样。

酒驾尚未入刑,他有一次喝多了开汽车回家,远远地就看见警察前方查车。那时查出来也就是扣三分,罚两百块钱。胡红一舍不得那二百块钱,便把车停在路边,等警察结束查车再回家。结果,酒劲上来他睡着了。等醒过来,警察果然下班了,但是,钱包也不翼而飞——小偷将他装有所有证件、银行卡及够罚三十次酒驾的六千元现金的钱包拿走了。过了几个月,他再次酒后开车经过这个路段,远远又见警察查车,他又把车停在路边等警察下班。天冷了,车里要开暖气,他将车窗开了一条透气的缝儿,仔细落下车锁,不给小偷可乘之机。然后,他放心睡去,一会儿感觉有动静,睁眼一看,一个瘦得跟鸦片鬼似的小偷把手伸进车窗上方的缝儿,想开车门偷东西。练三级跳远出身的胡红一大怒,打开车门要教训瘦小偷。瘦小偷看见北方大汉下车,赶紧逃窜,胡红一喊着“老子要搞死你”的豪言壮语在后面追赶。瘦小偷边跑边回头看胡红一,迅速判断这是一个喝多的醉鬼。瘦小偷停下,掏出匕首对准胡红一。醉鬼胡红一不知死活,一把握住小偷刺来的匕首,瘦小偷猛地收刀,鲜血从胡红一的手掌天女散花般绚烂洒落。瘦小偷看着站立不稳的北方大汉,试着用瘦如枯藤的手臂推了一下北方大汉,没想到要搞死自己的北方大汉竟如玉山倾倒。瘦小偷一脚踩住绵软无力的醉鬼,一只手从容地将钱包从醉鬼的兜中取出并悠闲踱步而去。胡红一去医院给手掌缝了十五针,深刻反省道:我要是不去追他,那八千块钱他拿不走嘛。

有首流传网上的歌谣估计是以胡红一为原型创作的:不去不去又去了,去了去了又喝了,喝了喝了又多了,多了多了躺倒了,躺倒躺倒回家了,回家回家挨骂了,骂着骂着睡着了,睡着睡着渴醒了,醒了醒了头痛了,痛着痛着后悔了,后悔发誓不去了,到了晚上又去了。

去多了,撞鬼了。胡红一形容他酒后回家上楼是拔河——用双手握住楼梯扶手,一把接一把地将迈不动的双腿拉上一级又一级楼梯。有一回,他酒后开车回家,连拔河上楼都做不到了,便在车里睡去。第二天醒来,钱包和汽车钥匙都不见了,而车门完好。胡红一去调监控看,发现在半夜三点左右自己下了汽车,朝小区一堵足有三米高的围墙走去,应是去小便。最后,在高墙前面走出了监控镜头。自己再次在监控中出现是两个小时之后,然后,回到车里继续睡觉,到天亮也没离开。钱包和钥匙就这样不见了。从监控上看,不可能是小偷所为,只能从消失的两个钟头找原因。胡红一走到高墙边,感觉即使不醉,自己也不可能翻过眼前高墙。但是,消失的两个小时如何解释呢?不可能顺着墙根走掉了——只要顺墙根走,无论左右方向,都有监控镜头。胡红一忽然想起自己是练三级跳的,同时,他对自己酒后犯罪念头把控缺少信心。于是,他去到隔壁小区保安室,佯装无事地问:昨晚,咱们小区没出什么事儿吧?保安:一切正常。胡红一如释重负,但是,钱包与钥匙成了千年诡异的悬念。

胡红一中年得女,视为掌上明珠,小名叫金砖。为让宝贝女儿能够真正富养,胡红一努力提高写作能力。为此,胡红一成了攻读国内艺术院校次数最多的艺术家——他年轻时读过鲁迅文学院,读过西北大学作家班,从胡庙乡中学体育老师,摇身变为国际大都市第一报《南国早报》首席记者,尝到了读书的甜头。于是,在进入2009年以后,四十岁高龄的胡红一以访问学者之名,去读北京电影学院编剧专业一年、中央戏剧学院编剧专业一年,外加上海戏剧学院全国青年编剧班。用毛卫宁导演的话说:看了这些辉煌的学历,全中国也只有当年卖盗版碟的小贩,同时去过上述学府。

当然,拿读书提高稿费不可能立竿见影,知识涨了,稿费未必马上跟着涨。稿费暂时没提高,初生的女儿又需要花钱,紧要关头,聪明的胡红一创意性地策划了女儿的百日宴,成功地将女儿变成金砖。记得那天,胡红一到我家送女儿百日宴请柬。我接过请柬,他做欲言又止状。我问啥事儿?他说:你看吧,我给光头作家去送请柬,他要出差去不了,当场给女儿封了一千块钱。我跟光头作家的关系没好到那种程度呀,他为什么封一千块给小金砖呢?说罢,胡红一匆匆走了,留下我陷入无尽的思考之中——南宁参加百日宴多是封两百块钱,但是,关系一般的光头作家给了一千块,那么我该给多少呢?胡红一已经认定跟我关系好,我想否认也来不及了。思想激烈斗争半天,决定哪怕一月不买肉吃,红包也不能小于光头作家!万没料到,百日宴的那天,一桌的酒友交流,发现胡红一跟每个人都讲了光头作家送一千块钱的故事,受到启发的他们也都封了比光头作家更大的红包。百日宴当晚十点散席,胡红一数红包里的钱数到日出东方。然后,他把钱交给带孩子的老婆,转身又去艺术院校学习了。

爱学习是好事,但是,是不是读书一定会给人带来好处?不见得。堂吉诃德之所以成为一个时代的笑柄,完全是源于读书。堂吉诃德沉迷于骑士小说,不打猎,不管家事,竟然把土地卖了去买这类书,见人就与人议论书中义理。最终他失掉了理性,幻想自己是中世纪骑士。书中那些魔法、战车、决斗、挑战、受伤、漫游、恋爱、风波以及书中写的种种荒唐事,堂吉诃德全部信以为真。于是,他要去做游侠骑士,把书中见到的都当真去做——解救苦难、行侠仗义、游走天下,结果他的种种与时代相背、令人匪夷所思的行径让他四处碰壁。我们的胡吉诃德去艺术院校读书,不至于产生堂吉诃德那么严重的后果。但是,书里同样有那些魔法、战车、决斗、挑战、受伤、漫游、恋爱、风波以及种种荒唐事,胡红一是不是也当真了?如果他没有当真,他为什么会说那些没有规矩的话?做那些超出常规的事?得罪那么多掌握命运的人?给自己在政治上和事业上的进步设置那么多障碍呢?

对了,胡吉诃德读书的经历,还出现了一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现象。例如,他原来写小说,读完鲁迅文学院和西北大学作家班后,他一篇小说也没写过,改行做影视编剧,写出的广播剧本和电影剧本均获得国际国内大奖。后来,为了提高影视编剧水平,他去北京电影学院攻读编剧。分享读电影学院心得时,没听他说过编剧方面的体会,倒是听说一些他和女博士喝酒的感受。例如,有一回下大雪,某女博士喝醉了,他直接送去医院抢救。抢救一会儿,护士匆匆找到胡红一,说要给女博士做心电图,但看到医生是男的,女博士死活不让医生解开胸襟。胡红一大步走进抢救室,一把将女博士按在胸口的双手拉开,熟练地将女博士衣服解开,然后,指着心脏的位置对医生说:来吧!第二天,胡红一去病房看望转危为安的女博士,批评她在生命危急关头还有封建思想,死压着衣襟不让人看。女博士羞涩地说:我知道胡老师看多了,不过,看女博士的是第一回吧?

且不论这事儿真假,但是,胡红一从电影学院学完编剧回来,一个影视剧本也不见他写却是真的。人家将原因归结于“西门庆真不该变成妇科医生”,他华丽转身写起了舞台剧作品。那么,他去中央戏剧学院和上海戏剧学院攻读舞台编剧,根据胡红一学什么便不写什么的发展规律,他会不会学完舞台编剧又不干舞台编剧的活呢?

上帝保佑,舞台剧本他确实还在写,证据便是这本集子中收集的这些剧本确实是他写的,这些剧目在各种评奖与演出中确实表现抢眼。但是,他确实又出现了学完编剧不再做编剧的苗头——胡红一在四十五岁那年,再次去上海戏剧学院,这次是学导演。

平心而论,就我的观察,这次是胡红一数次艺术院校学习最认真的一次。我也认为导演这活儿胡红一能干,因为他“说”的能力,确实强于他“写”的能力。如果他把在酒桌上抖包袱的智慧用在演员身上,那他是能做一个好导演的。同时,真正的编剧是能够在家里待好几个月不跟人说话的,这点不仅电视剧中的臣妾做不到,电视剧外的胡红一也做不到。果然,学了导演的胡红一,第一次违背自己学什么便不做什么的艺术规律,导演学成归来,千辛万苦导了一个儿童音乐剧《壮壮快跑》。我去看了,有模有样,就像他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的:把道理裹上糖,吸引孩子留住家长。十几场爆满,小观众反响热烈,让人感觉胡红一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定位,四十七岁的他,即将成为广西导演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胡红一在广西有三个师父:山水实景演出创始人梅帅元教他挣钱,广西艺术创作中心主任常剑钧教他写戏,我作为除了德高望重无路可走的前辈教他做人。到了今天,教挣钱的梅师父指导成功了——胡红一把钱挣到了;教写戏的常师父指导成功了——胡红一的戏写出点意思了;唯独在我指导下的做人一事相当失败,致使老汉常痛心疾首检讨师父的过失。

很遗憾,胡吉诃德至今没认识到自己在做人方面错在哪里,在参加广西第九届剧展的时候,反而从评委和观众观看《壮壮快跑》的热烈掌声中,做出错误判断——终于不靠财富也能被人看出自己的艺术才华了。于是,他兴奋不已地请服装设计师给自己设计了一身领奖服,中式立领,用料考究,试穿效果颇具APEC领导人派头,为上台领取导演奖做了认真准备。结果不用说,他没有得导演奖——堂吉诃德对自己的认识永远和镇上的人们相背。胡吉诃德对自己的认识也总是与周围的人们显得那么的不同。于是,他的领奖服装如同堂吉诃德的盔甲一样,成为一种时代的笑柄——堂吉诃德与胡吉诃德二人共同的地方,就是他俩永远在一丝不苟地用自己可笑的段子,为自己书写与旁人迥然不同的人生以及一种文化的历史。

胡红一是个有故事的人,然而他人生中更多的则是事故。关于他的段子还有很多,但我不想说了。如此,《胡吉诃德》最后一句话,我请俄罗斯文学评论家别林斯基来说。

别林斯基说:堂吉诃德是一个永远前进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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