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民族大学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岗创作团队成员朱山坡作品推介会
2016-10-23
作家档案
朱山坡,1973年8月出生,汉族,广西北流市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现供职于广西文联,为广西作家协会副主席,江苏省作家协会合同制作家,广西民族大学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岗团队成员。著有长篇小说《我的精神,病了》《懦夫传》等,小说集《灵魂课》《喂饱两匹马》《中国银行》《把世界分成两半》等。曾获得首届郁达夫小说奖、《上海文学》奖等多个奖项,有小说被译介到俄、德、英、日等国。
作品简介
《风暴预警期》讲述上世纪80年代的南方小镇——蛋镇每年都经历台风和洪水的袭击。面对即将到来的台风,蛋镇的人心态各异,惊慌、兴奋、疯狂、暴躁、焦虑、压抑、绝望、恐惧…… 有条不紊地“慌乱”。世间万物,内心诸事,都在等待一场风暴的冲击和和洪水的洗刷。
“我”是一个少女,生活在一个六口之家,养父荣耀是一个曾身经百战的国民党老兵,身份卑微,性格怪异、暴烈、懦弱,却有悲悯和好管闲事之心,是台风报告者。“我”和四个兄长都是来自街头的弃婴,被荣耀收养,含辛茹苦养大,一家人受尽屈辱。我们对荣耀感情复杂,甚至心怀敌意。兄长们性格各异,亲情淡薄,关系冷漠,各有理想和盘算。这一年,又到台风预警期,长兄荣春天正在试制世界上最好的汽水,二兄荣夏天正筹办一场还不确定的婚礼,不问世事的三兄荣秋天沉迷于给军委写信请求参战,四兄荣冬天为了赚更多的钱正在夜以继日地剥青蛙皮,而“我”正准备一声不响地逃离蛋镇……荣耀意外被一个肥胖的女人压死了,打乱了我们的节奏,也勾起了纷繁细腻的回忆。世事纷扰,悲欢交集。风暴唤醒了良知,洪水洗刷着人心。在暴风骤雨中,亲情毅然回归,我们决定齐心协力为荣耀办一场像样的葬礼。
小说在三天的风暴预警期中,以荒诞的笔调和奇崛的想象描述了蛋镇百年脉络和底层社会的众生态,呈现了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时代变迁和鲜明的特点,营造了一个司空见惯却又异常陌生化的环境。普通人的孤独、苦闷、冷漠、狂热、挣扎,对外面世界的强烈向往和美好想象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渲染。与生俱来的悲凉,无法言说的哀伤,风暴将至的隐喻,莫名其妙的激情、迷茫与虚无,万事万物的无聊和卑微,都在时空交错中潸然抵达纵深和宽阔。
小说在2016年第3期《江南》发表,2016年8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2016年10月12日下午,由广西民族大学文学影视创作中心和广西作家协会主办的广西青年作家朱山坡长篇小说《风暴预警期》推介会在广西民族大学举行,谢有顺、容本镇、石才夫、黄晓娟、张燕玲、凡一平、黄佩华、覃瑞强、冯艳冰、田耳、李约热、张柱林等区内外十多位评论家、作家出席,对《风暴预警期》进行了深入研讨。广西作家协会主席、八桂学者东西主持大会。《风暴预警期》是朱山坡继2014年推出《懦夫传》之后的又一长篇力作。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八桂学者创作岗成员目前有东西、黄佩华、凡一平、李约热和朱山坡五名作家,将用五年时间完成十部长篇小说创作,力争实现广西长篇小说的新突破。这也是广西文坛向全国文坛的一次集体亮相和冲刺。我们每年都会为广西的一位作家做作品推介。
容本镇(广西教育学院党委书记,广西文艺理论家协会主席):
每次坐在这里参加新书推介会,都感到很兴奋。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岗团队的五位成员,短短的三年多时间,每个人都出版了长篇力作,都亮出了令人眼前为之一亮的成绩单。五位团队成员,堪称文学桂军中的“海豹突击队”,骁勇善战,捷报频传。
朱山坡是五人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唯一的70后作家。
有人把50后、60后作家称之为“历史共同体”,因为他们有着相近或相似的历史经验与公共记忆;把80后作家称之为“情感共同体”,因为他们出生在一个社会开始发生剧变、时代开始转型的历史时期,几乎没有什么集体记忆,特殊的情感认同是这一代人近似的文化性格特征。70后作家就夹在这两代人之间,或者说,他们处在历史的夹缝之间。他们没有经历过50、60年代那段风云激荡的历史,又没融入80年代疾风暴雨式的文学革命,因此,他们的创作便游移于历史与现实之间,游移于个体叙事与公共记忆之间(孟繁华、张清华《身份共同体·70后作家大系》总序)。朱山坡就是这样一位70后作家,被列为全国有代表性的70后作家之一。
朱山坡的小说,既写过去的历史,也写当下的生活。相对而言,写当下生活的作品,现实感很强,观察很敏锐,叙述和描写真实而细致,比如《陪夜的女人》《灵魂课》等。而写历史、写往事的作品,则更像是一种似真似幻、似是而非的个人记忆和想象,比如这次推介的《风暴预警期》等。
朱山坡有着很强的求新求变意识,他的小说创作往往不按常理出牌,对传统的写作方法和审美习惯都出现了偏离甚至进行了颠覆。《风暴预警期》就给人一种全新的阅读感受,即所谓“陌生化”的阅读感受,同时也让人的心灵受到一种强烈的震动。风暴和洪水是一种有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能够毁坏一切的自然灾害,年复一年的出现,已在蛋镇居民们的脑海中留下了可怕而痛苦的记忆。新一轮风暴又要来了,又进入了预警期。这样一个风暴将要到来但还没有到来的、无法确切预知灾难结果的预警阶段,给蛋镇人的心理所造成的影响和冲击是非常巨大的,不同的人也表现出了不同的心态,惊慌、恐惧、焦虑、迷茫、暴躁、兴奋、压抑、孤独、苦闷、绝望等等,一场风暴折射出了芸芸众生的心理百态和人生百态。在暴风骤雨中,人们的良知被唤醒,在滔滔的洪水中,人们的心灵受到洗涤。被养父收养的、相互间没有亲缘关系的兄妹五人,对自己的养父并无好感甚至恨之入骨,但在街坊的舆论和压力下,最终决定齐心协力为养父办一场像样的葬礼。其实,小说的题目就充满了寓意和象征意味。
《风暴预警期》在结构上也很有特点,有点类似于中国画的“散点透视”。小说中的每一章,都以人物为着力点和聚焦点,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单元,就像一个个古老质朴的村寨,每个村寨都有自己的风景、自己的奥妙,但又并非与世隔绝,寨子之间互相勾连、互相连通,关系错综复杂,总体上又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共同完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暴风雨故事的讲述,共同渲染和烘托出风暴来临之前和来临之后人们复杂的心态。这样的结构,也是对长篇小说传统结构的反叛和颠覆,给人以一种新的审美体验。
张燕玲(《南方文坛》主编,广西文艺理论家协会副主席,著名评论家):
朱山坡的小说我基本上都读过,直到昨天晚上才看完这部小说,首先祝贺朱山坡!因为这是一部颇具艺术追求的用心之作。临时想到个发言题目:《草根生活的寓言化》。朱山坡把当下当世的草根生活寓言化了。在这部小说里我以为他是从三个方面去体现他的艺术追求的,就是继续为当代草根人物立传,这是第一方面。第二,继续写实主义与理想主义融合之路。第三,继续以小人物写大历史。小说以蛋镇——既是水上人家的疍家,也是鸡蛋大的小镇(朱山坡邮票大的故事发生地)时代缩影,蛋镇老兵荣耀荣光的一生为具象,生动展现了蛋镇百姓在风暴来临前预警期的焦虑的混乱与紧张、颓败与新生,可以说这是一则关于当下社会与民众生存和精神困境的寓言。具体体现在如下三方面,可以说蛋镇在风暴预警期的生活状态是其生存的一个缩影,荣耀负载作者许多人生理想。荣耀是一个老兵,开始读时觉得这是非常卑琐的一个人,渐次却看到这是一个有前史的老兵。比如说他在民国时期年轻的时候为追求镇里面最漂亮的女孩,叫胡琴的,就与东家约定,必须去当兵,要赚够一百块大洋才可以娶胡琴。于是,他就进入了李宗仁的部队,返乡再出征时又到了张灵甫的队伍,并参加过孟良崮战役(赵中国的出现令我们看到他的前史)。而今,在蛋镇的身份是通下水道,尤其通风暴来了以后的下水道。这样一个卑微简单的人物,居然领养了五个孩子,还不包括没养活的,他们分别是荣春天、荣夏天、荣秋天、荣冬天,包括这个女孩(“我”),这个女孩的名字在一个不经意的地方仅仅出现过一次,叫润季。实际上所有的人物都存放着朱山坡的美学理想,就是所谓的象征主义的具象化。这些失去母亲,并以一生的努力在生存中寻找母亲的五个孩子,他们应该说是在蛋镇里最底层的、也是最挣扎的群体。春天是一个退伍军人,曾经参加过20世纪80年代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夏天则多些精神性,他与段诗人承载着作者的一些诗意的表达;武警战士秋天则在执着给中央军委写信的臆想中,为其执行马加灼死刑而几近崩溃(当然,不是那个马加爵,其中写到马母的虚笔,很不错);冬天饲养的人形青蛙;而女儿“我”润季,则是整个小说的引线人,包括她养的那只猫琪琪,她与海葵的纠葛,她的怀孕,猫的怀孕。五个孩子都在生存精神困境中自我冲突着,他们一生都在逃离蛋镇与寻找自己的母亲,包括一次次的逃离,与一次次的无法逃离,一次次被镇上人们口传被送进邻近的精神病院。但是他们始终各个我行我素,各个坚持自我生存的方式,一如听电影的小莫,诸如等等,我深深体会到作者的良苦用心。
可以说,这五个孩子代表了蛋镇四季的常态,作者把他们放到了预警期里,整个蛋镇的慌乱、紧张、焦虑和危机四伏,一年一度。而风暴真正来了,荣耀却死了,这时候突然间我们发现荣耀就是一个被漠视的英雄(生活不是常常在人死后才发现别人的好的吗?极具反讽意义)。是的,一直很卑微猥琐的荣耀有了一生从未有过的尊严,镇上所有的人突然觉得都要为荣耀办一场蛋镇最荣耀的葬礼。而一直无法无天的这五个孩子第一次对养父肃然起敬,第一次一一想到荣耀的“好”。他们本来想把他在医院就地随便处理算了,当春天掀开父亲的盖尸布时,突然看到他从未见识过的养父的表情,荣耀似乎回到了他当兵浴血奋战的年轻时代,回到了当李宗仁兵时的冷峻以及骄傲。那是孩子们从未见识过的,突然间一切就肃然起敬了。于是,这五个经常怒骂打架、从不团结的兄弟姐妹,终于有了第一次从未有过的默契,他们抬尸回家,为父服丧,在风暴来临之夜。读到这里才真正打动了我,我突然理解了作者的心思,他的追寻。他在为这五兄妹,包括荣耀立传的同时,在他所有写实的叙事里头倾注了他的理想情怀。那个卑微的被人嘲笑的荣耀,以主人公自己的前史即他的浴血奋战,包括跟李宗仁,跟随张灵甫的孟良崮战场的勇义与害怕,包括他的誓死娶胡琴,被俘虏后返乡没有留下加入共产党的军队,这一错位就导致了他一生卑微的命运。这是他的前史,而当下他居然是不离不弃地、任劳任怨地、一心一意地收留了都是有残疾的这五个弃婴,没养活的不计。那真的是一个男人当成三个女人来用,这种担当,还包括对赵中国的收留,对海葵的情意甚至被其摔到压死,更包括他担负了整个蛋镇通下水道的工作。作者寓言般地写蛋镇的肮脏,于是,所有的人就盼着这一年一度的风暴洗刷干净藏污纳垢的蛋镇,冲洗一次洁净一次,再肮脏,再洁净。而肮脏与冲洗,冲洗与洁净之间,年复一年,直至今天人们才发现,这个冲洗人或者说粉刷现世的人就是荣耀,他是所有肮脏和洁净之间,包括精神和生存之间的桥梁和象征。荣耀死了以后,桥梁断了,于是整个蛋镇出现从未有过的肮脏,所有的下水道全部堵塞,所有的汽车变成了废铁。冲洗肮脏的人死了,洁净还会来吗?非常具有寓言化,就是当下社会生活的常态,笔锋尖锐。而这里牵扯着荣耀的还有两个人物,金牙医和银兽医,这代表了当下欲望化社会里的常人,他们不是坏人,一个正常的牙医,一个有着金钱和物质化的代表。传说,金牙医的父亲从南洋带回许多的金牙,当然最后我们知道那全是假牙,其实根本不是纯金的,但是就成了全镇最大的财富。兽医实际上代表了小镇里情色的部分,银和淫,包括他对润季的侵害,这也颇具象征意义。
由此,我们看到朱山坡的写实和理想主义的融合,其实所有的写实细致生动,甚至一地鸡毛,但是它所有的内核并不在卑琐和肮脏的现世,而在于荣耀这样的,为蛋镇清洁的这样一种理想的状态中。朱山坡是在以小人物写大历史。在《懦夫传》里,朱山坡已经有这样的追求了,就不断地植入一些大的历史人物,诸如蒋介石之类,这里也是一样的。不管是荣耀还是赵中国,他们都在李宗仁、张灵甫那里浴血奋战过,还有对越自卫反击战等等,历史人物身后就是丰富的文化与社会意义,包括冲突和矛盾。在这个小说里我们可以看到荣耀之所以一生有伤,包括赵中国为什么坐在轮椅上,这跟他背后的人物息息相关。实际上这个大人物和小人物是有一种互相印证的作用,他这种写法我认为在《懦夫传》还很生硬,到了这里我觉得就起到了一个比较自然的、水到渠成的作用,或者叫作事半功倍的作用。以小人物写大历史的方法,我觉得也给朱山坡的小说添加了丰富的艺术张力。
整体上这所有的追求、描述以及人物的气息,令我再次感觉到我此前所说的南方写作的野气横生,感受到广西的气韵,尤其现实与历史人物,包括桂系。我觉得这可能是广西作家的一个进步,过去我们广西作家喜欢把自己的朋友、熟人植入自己的故事,而现在他们把眼光拉长了,伸向我们广西自己的历史人物,使他们从历史深处走出来,使现实与历史融合。我认为在这点上,可能是一种进步。总之,通过一个很通俗的故事进行时间上、空间上历史化的努力,切入口很小很小,就一个小蛋镇,一个荣耀带着五个养子,自己养大。切口非常小,但是慢慢地内里就渐次撕开了,可以说颇具艺术张力。
这是我的总体印象,我算看得仔细,读后感都写在书上了,来不及整理。总体上我还感受到朱山坡的这个小说,尤其前半部分确实是有紧张感,与他以往的小说一样,这种紧张感、压迫感常常让人喘不过气来。当然,我心目中好的小说可以是在撒野之后的节制,特别是前半部分,用力有一些过猛。令我欣赏的是,很多人写小说到后半部分是垮的,但是朱山坡写荣耀的死非常棒,令人动心动容。朱山坡中短篇写得不错,但长篇小说是结构的艺术,恐怕他还要多多考究求索。还有我一直认为,无论是虚构还是非虚构,叙述必须精准。这点希望能引起朱山坡注意,比如一开首,“蛋镇像一个女人,每年至少有一次‘经期’”。人家就会说不够精准了,如果一个女人一年只有一次经期那可能要看医生了。当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年一度肯定有一次风暴来,蛋镇每次都要被冲刷一次,蛋镇已经肮脏到没有办法也要呼唤风暴的时候了,这个社会也是一样,我都明白你的寓意与批判性。但是,我还是期待他在这点上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每一个细节都尽可能精准。此外还有多处,我都已做了标签,私下请教朱山坡。
谢谢大家,也请大家提出批评。
张柱林(广西民族大学教授,评论家):
在《风暴预警期》中,朱山坡为我们描述了一个叫蛋镇的地方,这里与中国其他的小镇一样,喧嚣嘈杂,无雨的日子尘土飞扬,有雨的日子到处泥泞。同时,由于位于南方,蛋镇便和台风与洪水结下了不解之缘。说实话,台风与洪水并不能标示蛋镇的特殊性,无论哪里的人,碰到台风与洪水都是要想办法抵抗或逃跑的,这里的人们也不例外。至于镇上行行色色的人,男男女女,生生死死,打打杀杀,爱恨情仇,也和其他地方无异。当然,蛋镇确有几个怪人,值得记录下来,生长成巨大怪物的杀狗的前美人海葵,不停地给“苏联”和“中央军委”写信的郭梅与荣秋天,用狗牙冒充金牙的金牙医,狎昵母狗母猫的银兽医等,但这些人与事并无任何惊天动地之处,充其量是作家作了夸张的描绘刻画而已。那么,这本数十万字的小说,真正的价值在哪里呢?
必须承认,小说对台风的认识富有哲理。一般人会认为台风是可怕的自然灾害,避之唯恐不及。《风暴预警期》里也描绘了台风带给人的心理恐慌以及其摧枯拉朽的巨大力量。但是,台风及与之如影随形的洪水也适时地卷走了镇上各个角落里的大量垃圾,从而使蛋镇获得新生。这是一个隐喻,它与小说的主人公荣耀的行为息息相关。
荣耀是前国民党军人,他加入的是抗日的铁血之师,张灵甫的74师。对他们来说,可惜的是,抗日的荣耀还未及发扬光大,共产党就将其击碎了。而荣耀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被俘后选择了回家。小说并没有仔细描绘他后来遭遇的种种艰难困苦,但我们从他的战友赵中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装疯卖傻几十年,隐姓埋名四处流浪风餐露宿,就可以揣知一二。荣耀不光失去了抗日救国的荣耀,还拖着一副残缺的身躯苟活于世,他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眼睛,手指也断了,弹片在他的身体里游走。用现在的话粗暴地说,他成了人渣垃圾。幸运的是,这个社会还需要他,他是一名清洁工。小说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他被当成社会里的垃圾,但他却成了帮世界恢复干净和秩序的清洁工,也就是说,他对世界的贡献与台风相似。不仅如此,他还不顾别人反对孜孜不倦地义务充当业余台风预报员,可能动力正来源于此,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对于荣耀来说,生存是困难的,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种情形下,他居然把他所碰到的弃婴都收养了。小说的核心内容也正是反映他和这些养子养女的生活。这些孩子有来历较清楚的,也有完全不清楚的,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就是他们被抛弃了,如果不是荣耀收养他们,也许会有其他人收养他们,也可能活不到现在。总之,他们和荣耀一样,是被正常的社会系统排斥掉的,可以统称为“废弃的生命”。他们被抛弃,说明他们的生命没有价值和意义。如果用存在主义的说法,我们可以称现代的所有人都是被抛入这个世界的,但他们却又被抛出了。他们活下来,只具有自然生命的意义,所以名字叫“荣春天”“荣夏天”“荣秋天”“荣冬天”“荣润季”。他们生活非常困难,生计没有着落,周围的世界充满恶意,人们排斥他们,陷害他们,像润季年纪尚小,就被银兽医强行夺走了贞操。他们之间也常常互相伤害。他们是多余的,他们的存在没有人在意。他们没有归属感,像“我”,荣润季,就时常想逃离蛋镇,寻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当然世界有时也需要他们,像海葵,自己生不了孩子,就想收养润季;而镇上的警察,当抓不到真正的罪犯的时候,就会想用荣家的孩子来顶罪;而银兽医这样的心怀诡诈者也会把魔爪伸向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润季。他们有被利用的价值,他们是备用品。
小说如果只写到这里,自然也具有一定的批判意义,至少显示了作家对不公不义的愤怒,对底层和弱者的同情。但这显然是不够的。《风暴预警期》要展示的,其实是这些废弃的生命对自己的生命意义的再造和重建。也许他们对别人,甚至是自己的生身父母,都是多余的累赘,是废物,是垃圾,一钱不值,但对他们自己,就是上帝。他们必须创造自己的生命意义,荣耀收养弃婴、预报台风,荣秋天给“中央军委”写信,“我”想寻找亲生母亲,都源于这种重构生命意义的冲动。是的,他们做这些,其实无济于事,荣耀收养弃婴,徒然浪费自己本就不够的生存资源。至于预报台风,既不是自己的分内事,还干扰了官方信息的发布。荣秋天根本不会收到北京的答复,就像郭梅寄给“苏联”的信永远不会抵达收信人的地址“西伯利亚”一样。而润季的母亲也不会在长沙等着她,更不可能给她公主一样的生活。但这绝非毫无意义的虚幻臆想,他们通过自己的想象,赋予自己的行动以意义,从而构造出属于自己的体面与尊严。比如“我”的逃离,虽最终未成功,却展示了自己不懈的追求和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荣家人对自己的关爱,所以绝非徒劳。最后,荣耀的死又将大家团结起来,原来各怀心思四分五裂的养子养女们为了一个“像样的”葬礼而奔走,激发起各自的潜能。就是镇上的其他人,也看到了或者重新肯定了荣耀的贡献。就像台风一样,荣耀的死让蛋镇获得了新生。那些废弃的生命,并没有被台风卷走,而是在风暴中重构了生命的意义。
黄晓娟(广西民族大学副校长,评论家):
尊敬的石主席,尊敬的容书记,谢教授,各位专家,各位领导,老师们,大家好!今天我们有幸在美丽的相思湖畔举行广西民族大学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岗创作团队成员朱山坡作品推介会,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广西民族大学对众多优秀作家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和崇高的敬意!说是代表学校发言,我更想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在这里说一点我内心的真实感受。
我们学校以东西老师为领队的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团队的工作成绩非常丰硕。我们都知道,八桂学者是广西高档次人才计划中最高档次的项目。我们民族大学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岗可以说是我们学校唯一的一个文科类的最高荣誉的一个岗位,在全区里面可能也是唯一的一个文学创作岗。我们学校的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岗汇聚了最优秀的一批作家,目前这个团队一共是五个人,他们组成了相思湖作家群最亮丽的名片。东西老师和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团队在文学创作上的成果对广西和全国文学事业发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们创作了一批地域特色鲜明、具有文学价值的文学作品。东老师新近出版了一套全集,在我们共同的期待中希望东老师这套全集能冲刺诺贝尔文学奖。东老师不仅致力于文学创作,而且带动了大量年轻文学爱好者,促进了广西文学事业的发展,为相思湖作家群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八桂文学创作岗的团队一部又一部的新作问世,带给我们这些文学爱好者一次又一次的惊喜。前不久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发行的两部长篇小说也是我们八桂文学创作岗两位重量级的重要人员,凡一平教授和黄佩华他们的长篇小说《天等山》和《河之上》,在全国隆重地与读者见面,可以说为广西文艺界和全国文学界锦上添花,这是广西作家晚生创作力和创作热情的最好体现。这也是容书记说的,他象征着文学桂军已经处在发展上升期。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70后作家朱山坡长篇小说《风暴预警期》的推介会,这是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岗又一精彩的成果收获。前面我们重要的专家学者给作品以很好的点评,接下来我也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聆听来自各方的专家学者精彩的发言。
最后,祝本次活动取得圆满成功,谢谢大家!
谢有顺( 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著名文学评论家):
朱山坡的中短篇小说读过不少,印象很深。这次读完他的长篇小说《风暴预警期》后,有很多感慨。这是一部非常出色的、也是70后作家写出的一部很重要的长篇。70后这代作家,相对来说是比较被忽略的,作为代际而言,他们出道很早,但迟迟没有成为文坛的主角,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最近几年,它的重要性才开始显露出来。这一代作家中,最早写出来的,都以女性为主,像棉棉、卫慧、周洁茹、朱文颖、金仁顺、戴来、魏微等人,她们的出现,给小说界带来了很多新的话题,比如,关于欲望的书写,关于暴力,关于这一代人与父辈或历史的关系,她们都有新的思考,这在当时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她们的写作,使欲望的书写真正具有了一个合法的写作地位,这是了不起的一个文学变化。
后来,70后作家中真正沉潜下来、持续在写作的,又有了其他的群体,他们当中,不少是围绕着自己的乡村记忆来写的,朱山坡是其中的代表之一。朱山坡的写作,厚积薄发,有自己鲜明的风格。他一方面对当下社会的躁动与变化充满警觉,另一方面又承传了先锋作家叙事探索的遗风,作品风格不乏先锋文学的元素,他对乡村记忆、成长记忆的处理,令我想起苏童,他们的作品中都有一种潮湿、阴郁的叙事氛围,并且充满青春期的各种情绪。苏童的小说,构筑起了自己的南方叙事,而朱山坡也在自己的作品中写下了那个即将要消失、不太容易被人记住的南方,是一脉相承的。
南方是一个地理概念,也是一个精神概念。具体而言,朱山坡写的南方是大岭南,他写出了岭南生活的质感。广东几乎没有朱山坡这样的作家,虽然广东也活跃着一批70后作家,但多是外省来的,在岭南本土,尤其是对这样一块土地如此熟悉、又饱含感情的小说家,很少。朱山坡书写的地方跟广东交界,生活境况非常复杂。朱山坡的小说写出了他与这块土地之间的关系。他既热爱这片土地,又和这块土地之间充满紧张的关系,他有一种要逃离的冲动,也存着审视这片土地的复杂心理。当他扎根于这个地方开始写作的时候,作为作家的朱山坡便开始走向成熟,我相信,朱山坡的名字始终会与这片土地结合在一起。
《风暴预警期》写了这片土地上台风要来而没来的特殊时刻,事件的时间跨度不长,但朱山坡赋予了小说很丰富的历史和现实的内涵。历史和现实,记忆和想象,杂糅在一起,面貌很独特。而我印象最深的是,朱山坡在这部小说中,真正具有了自己的叙事口气和叙事腔调。口气和腔调,就是写作风格,而且是最重要的风格。它不仅是一种语言特色,更是一种叙事角度和叙事精神。在今天这个商业化、市场化时代,多数的作家都在满足于讲一个好看的故事,在这些故事中,他对世界、对人物命运可能有自己的理解、角度,但他未必有建立起自己的叙事腔调的自觉。但朱山坡是有自己的叙事口气的,《风暴预警期》尤为明显,那种忧郁、潮湿、温润、复杂的气息,既是一种地方性的气味,也是一种语言个性,风格强烈。经历过20世纪80年代叙事探索洗礼的作家,往往比较重视个人叙事风格的建构,即便是那些先锋作家,一旦转向讲故事,他有没有经历过叙事训练,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像格非,一个当年很先锋的作家,借鉴了传统叙事的很多资源后,写了《人面桃花》以及后来的一系列小说,这和他之前的小说比起来是判若两人,但你依然能在他的叙述中,感受到作为先锋作家格非特有的腔调。这种个人所独有的腔调,苏童、余华、莫言、贾平凹等人有,身处广西的作家东西身上也有。东西小说的荒谬感、幽默感以及他对生活的精准变形,几乎贯穿在了他所有的小说中,这就是东西的个人风格,也是他小说独有的符号和标记。东西之后,广西本土作家中有自己叙事腔调的,朱山坡是突出的一个。他小说中的很多段落,读起来都非常生动,写得很细腻,感觉独特,语言的节奏感也好,包括一些比喻和隐喻,都很精彩。他的叙事方式,几乎不受当下那些商业化写作的影响,你可以说他的写作是一种迟到的写作,有着太多的八九十年代的痕迹,但从这里你也可以看到朱山坡的坚持。比如,现在有很多小说都拼命在讲故事,悬念一个接一个,情节的密度很大,缺少舒缓的、旁逸斜出的东西——这种多余的笔墨,对于小说艺术而言,其实是很重要的,但为了屈服于读者的口味,很多作家都把多余的笔墨删除了。但朱山坡的叙事,常常是停得下来的,有闲笔,有多余的笔墨,也有叙事的节奏感,这就使得他的小说具有了很强的艺术性。这是朱山坡的小说给我留下的第一个印象。
读完《风暴预警期》,朱山坡的写作给我留下的第二个印象,是他有自己理解人物和观察生活的角度。这个角度选取得往往很刁,但也很有意味。他选的角度,不是简单的对现实的摹写,而是对现实做一些扭曲、变形,甚至放大。经过扭曲、变形、放大之后的生活,被拉长了,感觉也丰盈了,这样就能让我们看到生活下面那些细微的东西,包括人性皱折中不易被人觉察的一面,都被照亮了。看一个作家有没有现代感,一是看他对叙事节奏的控制,另一个就是看他能否找到和现实既贴身又有差异的角度——太像现实了,难免老套;太过夸张,甚至用力过猛,可能又会失去叙事的说服力。我们都不难找到这两方面写作的失败例证。朱山坡的度把握得很好,他不愿意轻易承认现实那坚硬的逻辑,但他也没有扭断现实的逻辑,而是在这种逻辑上做扭曲、变形和夸张的叙事处理,他的小说就像放大镜,把一些东西放大了,看到的还是那些东西,但已稍感变形。一些看起来很重要的场景,朱山坡有意略写,但一些看起来琐细的事,他却有意放大。《风暴预警期》中就有很多这样的处理方式,比如,小莫听电影这个情节,花了很多篇幅,写他没钱买票进电影院,只能在外面“听”电影,电影院守门的卢大耳不让他“听”电影。让他用棉花塞住耳朵,但小莫总是想方设法继续“听”电影,最后,他听出了境界,他的眼前也有了自己的电影世界。这个细节被放大之后,非常有意思,它让我们更深地理解了小莫的内心。电影是小莫的梦,也是他的精神寄托,他身上的所有怪异举动以及各种冲动,都和电影有关。小莫是一个很有性格的人物。事实上,因为朱山坡总能找到观察人物的独特角度,所以他笔下的人物都很有特点,不单调,也不雷同。《风暴预警期》中,无论是“我”,还是其他几个兄弟,包括荣耀、海葵、金牙医、银兽医等人,身上都有一点特殊、奇怪的癖好,也有一些特殊的坚持,内心总有一股很拧的、难以摧毁的力量在推动着他们。这种力量感,其实就是通过合理夸张、变形之后,把人的一些隐秘特征凸显出来的结果。《风暴预警期》写的五个兄妹,其实是五个来历不明的弃婴,是荣耀把这些废弃的生命抚养成人,但荣耀一直没有享受到一个养父的尊严和幸福,直到最后,通过一场葬礼,才让我们体会到,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光辉,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坚韧,他们身上也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力。正因为朱山坡在荣耀身上建立起了一个如此特别的认识角度,他才能在荣耀身上寄寓一部小说该寄寓的精神想象。
朱山坡的写作给我留下的第三个印象,是他写出了人性中幽暗的部分。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黑暗的点,都有幽深的一面,揭示和敞开人性的暗角,是小说存在的重要理由。触及这个层面的小说,才有深度。我注意到,朱山坡笔下的人物,都有很强的命运感。一方面,这些人物被命运卷着走;另一方面,这些人物又总是表现出对命运的不服、斗争、抗辩,甚至对命运本身还有一种奇特的想象。像《风暴预警期》中的荣润季,想象自己的母亲一定是一个体面、漂亮的女人,找到她,自己就会过上高雅的生活,这就是荣润季对命运的特殊想象,很绚丽,也很悲伤。这样的想象,经常使人物命运从人性的边界溢出去,朝向另一个方向发展。朱山坡从不掩饰人物那些黑暗面,甚至还有意将它们释放出来,目的是为了在黑暗的书写中,发现生活和人性的各种可能性。但他笔下的人物又不是生存的屈服者,哪怕是最卑微的人物,身上也洋溢着不愿意被命运卷着走的意志。荣耀和他的战友赵中国的关系就很典型,这两个人物身上贯穿着作者对历史的思考。放在一个大的历史视野里看,从历史走来的每一个人都有怨恨,都有不平,人与人、人与土地、人和历史之间,可谓积怨太深,如何才能实现和人、和土地、和历史的和解?唯有死亡。这也是朱山坡对生存、对命运的思考:是死亡和解了所有的怨恨。而在死亡面前,会激发出人性的另一面,就像朱山坡在小说中说的,风暴可以唤醒良知。所以,借由荣耀的死,人与人之间实现了这种和解,同时也让每一个人获得了一个审视自己的机会。通过对人性幽暗部分的描写,通过死亡所实现的和解,朱山坡重建了小人物的光辉和尊严。
《风暴预警期》是一个地方的精密叙事,也是一代人的复杂记忆;是历史对现实的拯救,也是现实对苦难的体恤。朱山坡写的都是小人物,但这些小人物对历史积怨的宽恕,使他们获得了小人物特有的尊严和光辉,这样的写作,展现出了70后作家的另一种思想风采,也使《风暴预警期》成了70后作家的一部迟到的杰作。
田耳(广西大学驻校作家):
我觉得今天这个会开得特别有意义,意义在什么地方呢?时间掐得刚刚好,为什么?等我们这个会开完,今年的诺贝尔奖也评出来了,明天就公布。然后我说一下我和朱山坡的关系,他是我最早接触交流的广西作家。我和山坡兄大概是2004年就有交流,当时在一个叫“新小说论坛”的网站,浙江作家做的一个网站,现在比较活跃的70后作家,十多年前都在这个网站上交流过。我看过山坡兄的第一篇小说叫《山东马》,就是贴在论坛上的。当时我三十岁没到,年轻气盛,经常换名字和别人对骂。我记得山坡兄永远是有风度的。有一次我和一个人骂得很开心,山坡他也不说帮谁,就发一句言,他说我骂的话更有文采,那个人不高兴了,他就说你不是帮他一块骂我吗?他要找山坡兄开骂,结果山坡兄再也不出来了。我没见过他之前,就觉得他应该是一个文质彬彬的、比较儒雅的人,后面见面了认识了,交流以后,果然,他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
我想谈山坡兄的《风暴预警期》。我从书里面看到当年先锋写作的流风遗韵,同时它非常好看,山坡兄将当年先锋小说的元素化用进来,但是当年先锋小说的艰涩难懂又略掉了。这部小说文字光滑圆润、摇曳生姿,小说的主人公其实是小说的叙述主体,也就是荣耀的第五个收养的女儿润季。将整个小说统摄为一体的是台风到来之前种种怪异之象,借此我们可以一睹蛋镇的众生相,每个人都有性格的缺陷,每个人也具有狂欢的气质,他们正是为小说而生,他们聚在一起就会不断地制造离奇的事件,从而成就了这部小说。除了叙述主体的统一,这本小说没有设置叙述的主线,他有点像是摆龙门阵,小说起承转合不明显,看上去更像是一部系列短篇小说。小说的情节推进以叙述者散漫的记忆,众多人物登场,互相粘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点近似于《水浒传》里面“金线串珠”的结构。我读这部长篇小说,联想到了《马桥词典》,想到《小城畸人》和《米格尔大街》,甚至还想到福克纳的《我的弥留之际》。书的腰封提到,山坡兄要向经典致敬,但是我想他要致敬的绝不是我上面提到的这些短篇小说集,很明显,他要致敬的是拉美作家的一些作品,而这部小说本身我觉得也有着非常浓郁的拉美小说的气味。
我不搞评论,也不想仅仅是讲一下不痛不痒的读后感,今天我想以同是写作者的身份,和山坡兄交流一下写作的定位和小说的叙述策略。说白了,我其实是想和他探讨一个非常俗的话题,就是现在我们面临这么艰难的写作环境,怎么让我们的写作更加有效,更加准确。我们作为职业写作者,要以写作养家糊口,还要靠它赚取微薄的名声,所以,你写小说还不能说花了力气不顶事,你一定要有效果,写一个小说一定要给自己预定一个结果。
前不久我俩在一块交流的时候也说了这个问题,现在我们写长篇小说重要的一点是在写作过程中不断地克服你心里面的无意义感。如何克服?我想最简单的莫过于我们对写作要做更清晰的规划和定位。山坡兄已是全国70后里面的代表性作家和广西青年作家的中坚力量,《风暴预警期》今年5月完成,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表,8月份出书,今天又到这里开一个隆重的研讨会,其实我觉得对于作家也是非常大的一个成功了。但是我知道,山坡兄作为一个在写作上孜孜不倦、二十余年持续发力的作家,他期待的和需要的还不止这些。每个写作者的诉求不一样,山坡兄需要写出对自己真正有突破意义,然后在全国文坛有影响的长篇。这既是高要求,也是山坡兄实实在在面临的一个处境。你已经摸到门了,你就一定要登堂入室,你一定要跨过这道门槛,没有退路可走。
以此再来观照《风暴预警期》,我觉得,山坡兄还是交出了一份中规中矩的答卷,好看,但并不独特,在小说中我们总还是能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倒退二十年,我觉得这部书会是横空出世的先锋小说,他技术含量不亚于当年声名鹊起的先锋小说,但是,时代真的不一样了。小说说到底还是从俗文学里出来,不要老把它推到高大上的地位。我觉得写作中,我们作为一个作家、小说家,还得是在正确的时间干正确的事,确实要有一些策略上的对应。当然,这么说并不绝对,像《这边风景》,一部小说遗失三十多年,找出来不但发表,还能获茅奖。这是极小概率事件,我们别想再有这样的运气。现在很多书腰封上的文字,都极尽浮夸之能事,但是这本书腰封的介绍,罕见地精准到位,这部小说它是致敬,是继承,山坡兄在里面淋漓地将经典文本融会贯通,小说技术精湛,但他还没有掏出他独特的东西。
山坡兄目前的写作,我想可以用广西作家和70后作家这两条线的交叉点来给他定位。广西作家的小说以荒诞著称,寓言的气质流布其间。这一写作路数,用在中短篇更易出彩,长篇则稍显吃力。好在中国当代文坛有一怪象,余华写《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一样轻盈,带有寓言气质,剑走偏锋,却能抵达当代长篇创作的顶峰。广西代表性作家东西《篡改的命》亦是如此,不长的篇幅内发力稳准狠,于轻盈中写出无限的沉重,在文坛大放异彩,这都很有借鉴意义。其次是在70后作家群里,长篇小说创作整体都弱,这两年70后作家最成功的两部长篇,一个是路内的《慈悲》,十万字,还有一部是浙江张忌的小说《出家》,十二万字,它同样也是小长篇,我想这对山坡兄的长篇创作是可以借鉴的。通过和这些成功的案例来对比,我觉得可以找到一些当下方向性的东西。我不是说长远的,我只是说短时间内它应该是有效的。作为一个写了二十多年的作家,你的写作路数不可能变,需要改变的一定是你的叙述策略。我觉得《风暴预警期》文本的定位其实很奇怪,说是小长篇,但是它又像系列短篇集,这其实是两头都不讨好。如果你认定是一个短篇集的话,每一章节应该有更加独立的品质。我个人觉得这像短篇小说集,为什么?如果这个小说给它加两个章节或者减两个章节,都不影响全书的完整。这是短篇小说集的特点,它离长篇有点远。但是,我觉得系列短篇集在当下,几乎找不出成功的案例。如果你认定是写小长篇,小长篇内部的路径是一目了然的,它容不得枝枝蔓蔓,在有限的小说里面还是要精心设计出起承转合,要依赖准确而有效的话题,抓住读者的眼球,又在最后形成高潮,完成读者的期待,让读者一口气看完,欲罢不能。以前大家都竞相阅读小说,作者反而不用去考虑,如何让读者一口气看完。现在不同了,现在还能让读者拿起就放不下,我觉得是一个小说家的大本事。小说的阅读整体上已经陷入了一个疲态,评论家其实也是这样,他们给予好评的长篇小说往往只是他们一口气读完的小说,所以我觉得很悲哀的。你排除个别天才还能够天马行空地写,我们大多数写作者想有效地写作必须妥协,必须摸索当下的写作规律,寻找当下的叙事策略。其次,几部成功的小说作者都大量阅读外国小说,对现在小说叙述的诸多路径和技巧他们是了然于胸的,但是他们下笔之后,对外来的技术进行了本土化的转化,接足了底气。《慈悲》是写几十年里面国营工厂的工人的艰难,他的名字叫《慈悲》,其实写的是很残酷的东西。还有《出家》,他就写一个人生活困难,去庙里面做假和尚,就是凑个人数,凑一份钱,结果他从假和尚的过程中有了皈依的愿望,最后他出家了。最后在小说里面他写出了一个仪式化的高度。中国作家写仪式化的东西,一直很难做到。广西作家写的小说普遍带有拉美的风格,我觉得这也是广西作家小说很重要的一个标签。但是如果到了今天,如果不对小说的情境进行本土化的转换,通篇写下来都像是翻译小说的话,其实读者是无法进入小说内部的场景的。以前我们讨论怎么写和写什么,几十年过去了,大多数的作家通过一定的写作训练,其实都不缺少写作的技巧,所以在这个状况下,写什么的重要性才不断地凸显出来。
今天我还请山坡兄恕我直言不讳,现在各行各业都需要交流,有幸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我还是希望以后我们多见面,多聊聊写作,互相促进。我今天就讲这些,感谢大家!
石才夫(广西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诗人):
国庆长假期间就读了这本小说,每天读一点,很有感受。我说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就是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岗在民族大学由东西领衔,这些年来,特别是最近这两三年,五位作家为广西、也为中国当代文坛贡献了一部又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这既是文学桂军的贡献和骄傲,我想也应该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成绩。七八年前,我们在总结当时广西文学创作态势的时候,有过几个判断,其中一个就是我们有好的中短篇小说,但是缺乏长篇小说。那时候还没有提到好,只是说缺长篇小说,所以要实现一个转移,由中短篇到长篇转移。从那个时候起,广西的作家致力于这方面的努力,包括八桂学者文学岗,在五年时间内每个人写两部长篇。这些年来以东西《篡改的命》为代表的一系列的长篇,包括凡一平的《上岭村的谋杀》《天等山》,李约热的《我是恶人》,朱山坡的《懦夫传》,黄佩华的《河之上》等等,还有不在这个创作岗的作家也推出了各自的长篇,极大地丰富了广西当代作家创作生态的完整性。今天我们讨论朱山坡的《风暴预警期》,作为文学桂军的一分子,我为广西作家所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也很自豪。对他们的努力我想我们都要表达一份敬意和感谢。谢谢大家!
我要说的第二层意思是关于朱山坡的这部作品。大家前面也都讲了,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小说,大家都很熟悉。他这个人平时言语不多,为人行事低调,唯独在他的文字里面我们可以看出他的张扬、他的锐利、他的机锋。他的中短篇小说的成就大家有目共睹。这部小说我看完以后,怎么说呢?我同意田耳刚才说的,他说得还比较客气,“将经典文本融会贯通,拉美小说的气味,翻译小说的阅读感受”等,这些都有。我的感觉是什么呢?一句话:有意料之中的好,但是没有眼前一亮的惊喜。我看完了,意料之中,就是朱山坡写的,写得不错,但是没有让我感觉到眼前一亮。我所期待的朱山坡的高度,文学桂军新的高度,我没有这个惊喜。他在叙述中处处想要竭力隐藏的东西事实上却欲盖弥彰,他想要迂回穿插的东西在我们看来反而像是直奔主题。所以在我看来有用力过猛的问题。就像我们设置账户密码的时候,自以为已经设置得很严密了,但事实不是那么回事。怎么办呢?我想起金庸笔下的武林高手,真正的高手是无招胜有招。如果我们整天陷入对招数的崇拜,我们可能反而忘记了侠之大者到底是什么,小说的根本在哪里。
《风暴预警期》从书名开始到里面人物的名字都寄托着某一种寓意,让人看起来就好像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纸。在我们充分肯定这些年来广西作家在长篇小说所作出的努力和取得显著成绩的同时,恐怕也需要稍微放缓一点步伐,稍微沉淀一下。像这部小说,如果让朱山坡能够有更充裕的时间,让他稍微放一放,不着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推出来,我想可能会是比较好的一个样子。他们的急迫性我非常理解,重任在肩,有任务,也担负着广西文学繁荣发展的重任,没有作品出来交代不过去。但人的精力也好,才智也好,都需要有宽裕的时间和宽裕的环境,才能充分发挥。
小说艺术上的好或者不好、不足,专家们都会提到,特别是刚才田耳兄,我认为他讲得比较到位,讲得很有建设性。总体来讲,实践证明,抓与不抓效果是不一样的,八桂学者文学岗通过东西老师的带头努力,硕果累累。跟朱山坡一样,具备同样书写叙述能力的广西作家还有,但是应该说朱山坡在他们中间是最努力的一个,最善于学习的一个,对自己要求最高的一个,所以他有这样的成绩是不奇怪的。朱山坡还年轻,才四十来岁,他将来会给我们怎样的惊喜,现在我们给予怎样的期待都不为过。我们就只好把更大的惊喜留待他的下一部作品。谢谢!
黄佩华(广西作协副主席,广西民族大学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岗团队成员):
今天参加山坡的作品讨论会,我首先是祝贺山坡新的长篇小说出版。这已经是他的第三部长篇小说了,之前我看到的《懦夫传》,现在看到《风暴预警期》,给我的感觉朱山坡很擅长写残疾的人,而且有心灵缺陷的也有生理缺陷的,这是他的强项。
这部小说我感觉到有很浓重的结构主义的色彩,因为他很精心地编织了荣耀家族以及他捡来的几个孩子不同的命运、不同的生活,也同样设置了蛋镇这样一个南方的小镇,这样一个平台。可以说这是精心设置的一个小说,以至于让我们的田耳老师产生了误读,就好像是短篇小说集,我觉得这种结构文本也是经常见的。他在小说里面用到太多的符号,比如说台风的符号,比如台风的形态,台风来了或者台风带来怎样的灾难后果以及台风走了,死了人,以及从春天到夏天到秋天到冬天这样一种人的符号。我觉得他这部小说是精心地编织,精心地做了结构的布置,因此,我觉得他是用心良苦。
我觉得朱山坡是一个捕捉能力很强的人,他善于发现在我们生活中或者在现实中一些可能是弱者,可能有很大缺陷的人。因此,他很容易找到他小说的各种人物。但是,很多类似这样的人物集中到一起、叠加在一起了以后,会给人感觉到,这样的一个结构它会带来一些负面的东西,负面的东西显而易见,比如说聋哑人、精神病人,还有很多命运上受到不公正的人都集中到了一起。这让我想起了东西当年的《没有语言的生活》,一个聋子、一个哑巴、一个瞎子,都是残疾的。如果我们现在还在结构这样一种小说的话,要么你一定要写得大一点,要么你要舍弃掉一些人。我感觉荣耀这个人在写作上他还有一些空间,还可以写得更好,时代风云,云卷云舒,从跟桂系当年打下大江南北,受到全国人民尊敬这样的一种牺牲精神,我觉得在荣耀的身上还是稍微欠缺了一些大气的东西。但是这个小说给我的启发,朱山坡在小说的技法上,在他的学习和吸收等方面确实是我的榜样,应该说他是一个很善于写中短篇小说的作家,但是现在写到长篇了以后,这种结构就应该有一种重新的审视和取舍。
我也更愿意把这部小说看成是寓言小说,实际上很多东西是很荒诞的,有些老师说有拉美小说的影子和色彩,我是同意的。但是,这部小说确实还可以再沉淀一下,就好像金宇澄写《繁花》那样,他可以用相当长的时间来不断地再版,他可以不断地再补充,当小说卖了近两百万册的时候,它仍然还有再版的机会,他仍旧可以不断地去丰富它。但是,这部作品可能没有这样的命运,如果哪一个导演编剧看上了,可能会呈现在电影或者电视剧里面,可能会是另外一种呈现。这部小说在我总的印象里是比较成功的小说,也是属于结构比较严谨的小说,同时它也是一种寓言小说。用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这部小说很有先锋小说和现代科幻小说的特征,他在这方面有一些同质。
我就先说到这些。
凡一平(广西民族大学创作中心副主任,广西作协副主席,广西民族大学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岗团队成员):
上次佩华推介会的时候我也说了,作家出一部小说就像母亲生小孩一样,十月怀胎不容易,生了小孩要报喜,我相信山坡写这部小说也不亚于十月怀胎,现在请各位亲朋好友来见个面,报个信,又长大了,多多照顾。我觉得推介会确实很有必要,虽然推介会的目的是为了推出作品,但是作为我们作家来说,第一是为了好卖,第二是为了好评,好评好卖实际上都是我们作家应该追求的一个目标,所以推介会的作用还是很大的。从前几次我们开的推介会来说效果都很好,包括上个月佩华开推介会,也感谢媒体朋友,转载率很高,最近我看我们的书也特别好卖,是不是跟这些推介会也有关系?影视公司这段时间不断地有电话打过来,因为谈的人多,我们都好叫价,能卖一个好价。上次佩华的推介会我们的侧重请读者来,都是跟读者交流,我们侧重肯定是为了好卖。山坡今天请了很多著名评论家过来,我想他的侧重是为了好评,好卖的作品不一定好评,好评的作品一定会好卖,山坡还是有想法的。我们这个团队是八桂学者,作为团队的成员我们的任务:第一,负责张罗,第二,照顾好来宾,我今天的主要任务不是发言,而是在推介会之后的晚餐。谢谢大家!
胡红一(广西大学驻校作家):
平时发言一点儿负担都没有,但是今天觉得负担特别重,因为,我去广西大学当驻校作家的报到截止日期是11月28号,可惜到现在还没学会像一个教授学者那样发言。刚才我一直犯嘀咕,28号以后我再像过去那么发言还行不行,所以趁28号来之前,依然按照我的习惯方式“胡说”几句吧。
此前我没有通读小说,刚才在石才夫主席的提醒之下,匆匆忙忙一目十行读得不够准确,担心会对山坡的创作初衷有所曲解。因为我这样的读法,特别像看舞台剧本的提纲,前面有一个故事概要,还有众多人物的命名,特别像当下很流行的小剧场减压话剧,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润一”或“中国”,以及最后死于胖女人的“荣耀”……我看之后,忍不住恶作剧地想改一个名字,我觉得这部长篇小说《风暴预警期》五个字太平常了,脑子里闪过一个最准确的名字,应该是两个字叫 “蛋疼”。
不全是开玩笑,还越想越准确。蛋镇出现了一帮怪胎式的人物,发生一系列让他们深感“蛋疼”的事情。为什么这么想呢?如果非要佯装学者教授给个严肃说法的话,是因为几年前我在上海看过一个外国的魔幻儿童剧,几个洋人用皮影、木偶和黑光戏的手段,在四十五分钟充满创意的戏剧表达中,告诉你这个世界是怎么来的。这个外国小戏在全世界巡演,最早的剧名叫《蛋出小宇宙》,后来大概是上海的审查部门提意见了,觉得这个“蛋”字不雅,后来就改成了《创世纪》,其实还是叫《蛋出小宇宙》更加贴切,更符合陌生化表述。演出开始就是一个大大的蛋,大人和孩子都坐在一起,看这个蛋里孵化出一个又一个出乎意料的东西来,蝌蚪呀恐龙呀,还有各种奇特的动植物啊,到了四十五分钟最后的五分钟,画外音会传来剧烈的电锯、马达机器和汽车轰隆声,于是大自然基本又被毁灭了。就算有点说教,也很有创意很巧妙。
山坡在 “建造” 这个蛋镇的时候,相信他肯定一边写一边偷偷地乐,因为一个人枯坐在漫漫长夜里,要想让自己的写作愉快起来,确实需要给笔下的人物,起一些让自己得意的名字,再让他们干一些兴奋的事情。我不知道朱山坡这个蛋镇,是不是也要写成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但是我觉得这本书中所发生的一系列蛋疼事件,确实适合改编成话剧,人家奥尼尔的任何一个话剧,也都会像山坡的《风暴预警期》这样,在一个动荡背景下,发生一个又一个“感觉要出事儿”的戏剧行动。包括曹禺二十三岁那年写的话剧《雷雨》,也是一个家庭背景下的“风暴预警期”。所以说,在山坡这部小说里,我看出了很多一度创作的戏剧可能性,以及二度创作的戏剧可塑性,如果山坡改编版权要价不太高的话,我愿意也有能力把《风暴预警期》这部文学作品,改编成无论思想性还是观赏性,都不算低的舞台艺术作品。
覃瑞强(《广西文学》主编):
我也就是表个态,因为昨天中午才拿到这本小说,昨天下午又有比较急的事去办,没有时间看,晚上就抓紧时间赶紧读一下,但是最后还是没读完,只读了一半,所以关于作品本身没有什么发言权。主要是向山坡表示祝贺,作为朋友,山坡这么多年在创作上的勤奋我们都看在眼里,并且取得了很好的成绩。看了一半的时候,我还是为山坡感到高兴,虽然没达到我们预想的高度,但是我觉得作为一个小说来说还是很抓人的,最主要是他叙述方比较抓人,通过比较独特的结构和叙述,建造了一个完整的艺术宫殿,让我们在里面转,很吸引人。但是有一个问题,刚才大家都谈到普遍存在的问题,就是感到某些地方有些用力过猛,就显得编的痕迹重了,不是那么自然,怎么取舍,在技术和生活上怎么达到一种平衡,我觉得可能还需要进一步去思考。重构生活的能力的高低很大程度上体现一个作家创作水平的高下,在这方面,我看到朱山坡一直在努力,一直在进步,因此要祝贺他。
冯艳冰(《广西文学》副主编):
在广西的小说家中,我常常能读到朱山坡的新书,因为他比其他的写作者写得都多都快。正好《风暴预警期》这部小说昨天刚拿到书,还没来得及看。我和张燕玲是隔壁办公室,我们也有聊到关于朱山坡的写作,她跟我说朱山坡的进步她是看在眼里的,我以为这个判断是准确的。但正如前面的朋友发言所谈到的朱山坡创作中存在的问题,我以为,可否做这样的调整,适当地放慢自己的脚步,甚至让曾经的收获与褒奖清空归零,在另一个慢节奏里让读者获得更大的阅读欣喜,而不辜负他的创作野心和文学天赋,我们期待他有更大的创作上升空间。另外,我们杂志社跟广西理论家协会共同开辟了《批评现场》这么一个栏目,我们很关注以东西为领军人物的广西文学创作高地,他们推荐的每一本书我们都会跟进并做进一步的批评。今天我们会把大家的发言很好地做一个梳理和总结,并呈现给大家。
李约热( 《广西文学》副主编、广西民族大学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岗团队成员):
山坡是一个有方向感、有才气的作家,他有自己的写作路径。我觉得一个作家具备了才气,有自己的路径和目标,接下来就看造化了。不过我有一点提醒,不光是对山坡,也是对我自己,我觉得现在是该做减法的时候,利用好自己的才气,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山坡写得很多,每一篇都不错,但是说老实话,他自己可能也觉得,还缺一个最好的。如果拿写作和踢足球来比的话,山坡现在的写作正好是上半场将要结束的时间,还有下半场在等着他。《风暴预警期》这部作品是他比较重要的一部作品,散发着才气,代表一个阶段性的成果,山坡的这个“中场”完成得很好,这就够了。接下来要做减法,写到一定的程度,会面临“升级改造”的问题,这个过程是很痛苦的,必须要有强大的对生活的审视力和穿透力。我们要警惕,当我们用功不足的时候我们会给自己打圆场,说小说是靠想象力说话的。这样不对。在小说里面,我们可能对某一句话、某一段叙述沾沾自喜,感到很兴奋,但是你回过头,再琢磨,它的价值到底在哪里?总之,山坡写作的这个“半场”完成得不错。
东西(广西民族大学文学影视创作中心主任、广西作家协会主席、八桂学者):
我们最后还有两个程序,一个是山坡发言,一个是记者采访。在结束这两个程序之前,我说几句。有顺先生说只有到广西的时候,才感觉到团队的力量。不知道他说的是娱乐或是写作,但可以肯定的是广西的作家们是可以坐在一张桌上讨论文学的。这点非常可贵。其实,一个团体或者说一个创作流派,他们的成绩是可以共享的。比如我们在说余华和苏童的时候,一定会说到格非,因为他们是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苏童说他刚成名时,编辑的约稿信里常常要他代向叶兆言问好。那时候,他俩是被读者和编辑绑在一起的。而广西这个创作团队,不管谁有了成绩,大家都可以沾光。
今天下午,各位专家做了精彩的发言,对朱山坡的新长篇进行了中肯的评价,除了表扬赞美,也指出了一些不足。从发言中,我们看到了作家之间的友谊。其实,会议一开始,我就生怕全是好话,动听的话,那样显得不真实。现在我终于放心了,好话占百分之七十,不那么好听的话占百分之三十,伟人是“三七开”,一个好的作家往往也是“三七开”。
另外一个感想就是,我们在研讨朱山坡的时候等于是在研讨自己。山坡是很低调的一个人,他也很勤奋,这些都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任何一个作家,特别像我这样的中年作家,写作会进入疲劳期,会不自然地进入格式化写作,甚至很自信地认为我的写作就是天下最好的写作,在座的各位都要警惕。我记得当年河池师专给我和凡一平开研讨会的时候,我才二十多岁,每一个专家的发言我都胆战心惊,那时候心理承受能力非常弱,生怕自己还没长起来就给人拍死了。山坡现在四十岁了,相信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强,对好话和坏话都能判断并承受。作家们提了一些创作建议,我觉得非常好。他们给山坡提的意见我认为实际上也是给他们自己提的意见,他们是在提醒自己,也是在提醒我。
再有一点感想。未来是可以期望的,真诚地感谢大家参与本次推介会。现在的创作环境在广西非常好,整个社会有丰富的创作题材。领导重视创作是好事,但作家们千万别被宠坏,别飘飘然。创作不被重视,有可能这颗文学的种子长不起来。太重视,又怕变成溺爱。苏童有一个观点,说半红不紫的作家最有可能写出好作品,大红大紫的作家是写不出好作品的,因为他已经飘起来了,不接地气了。而广西,正好有那么几个半红不紫的作家,这样的状态,是写好作品的状态。再次感谢各位的参与!下面请山坡做最后的发言。
朱山坡(广西作家协会专职副主席、广西民族大学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岗团队成员):
首先感谢各位领导和专家、同仁以及媒体的各位朋友今天出席我的作品推介会。刚才听了各位专家、领导和朋友的发言,感慨良多,收获很大,表扬和批评对我的感受都很大。关于《风暴预警期》这部小说写了一年多,反复修改,创作过程中很纠结,也充满了挣扎,像台风来临一样。挣扎、纠结的原因是什么?一直以来都想写一部跟当下大部分小说不太一样的小说,因为每次到书店看书的时候,琳琅满目的书摆在那里,谁的书放上去都不显眼,都微不足道,作为一个作家内心是很悲凉的,写不写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有时候又不服气,你觉得从事这个行当,一定要写出一部你非常想写的东西。《风暴预警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想写一部自己想写的。比如说当下都是写打工题材的,写都市的,写家庭伦理的,写下岗工人的,确实有些写得很好,但是对我来说,这些小说没有兴奋感。写农民工我也可以写,因为我对农民工也还比较熟悉,我也是农村出来的,类似这种题材我是可以写的。但是,我还是想写记忆中最兴奋的,最有感触的一些事物,比如说台风。这里的台风特别多,每次台风来的时候就唤醒了我的记忆,感觉童年时候的台风比现在的台风猛烈得多,那时候有八级、九级,甚至十级,树都被刮断了。而且那时候我村子都是瓦房,一场台风过后,整个村庄有三分之一的房屋是倒塌的,就算不倒塌,屋顶上的瓦几乎全部都被掀开。我家的房子差不多就是这样,一场台风后又要修补房子,一年两三次,搞得疲惫不堪。特别是每次台风来的时候,哪里也不能去,只能躲在家里面,最大的愿望不是说庄稼不要被风刮掉,而是自己和家人不被房子活埋。小说是以我家乡的小镇作为背景,蛋镇,是一个虚构的地理。鸡蛋很容易破碎,轻轻一下就破碎了,就像蛋壳。蛋镇是有隐喻的。但是用很平实的笔法去写,可能也写不出很出彩的东西。用一个完整的故事,比如说凶杀案或者贩卖女人的案子去写的话,一条线下来的话也能写,但是我还是选择用短篇小说的手法,一个章节一个章节的手法凑成一个长篇,从不同的角度,从不同人物的角度看出南方小镇人的命运、人的精神面貌和内心世界,希望这些能够呈现出来。我最大的追求是把一些我们很熟悉的生活,很熟悉的人物,很熟悉的场景把它陌生化,把耳熟能详的事情写得陌生化,写得有足够的辽阔、宽阔,对人类的精神世界进行挖掘。
刚才大家提出的意见都很好,确实让我引起很大的反思,但是在这一部小说里面不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就像写短篇一样,写短篇你发现了问题,只能在下一部小说里面解决,作家成长就是不断地解决问题。刚才李约热讲得很好的是转场,牧场的草吃光了,把这些羊、马赶到另一个牧场,《风暴预警期》也是这样,蛋镇也是这样,这一块的草差不多了,这个阶段就完成任务了,就转到另一个地方去,等蛋镇的草重新长茂盛的时候我再回来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