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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动员的形成机制与范式之比较研究

2016-10-22李勇军

关键词:政治动员

摘要:政治动员必然是一种他组织机制形成的,但是政治动员可以借助社会自组织力量或者对自组织行为予以政治吸纳。政治动员包括集体认同和集体行动两种机制,仅可以作为政治主体挑战传统或旧有制度,探索新制度的组织化工具,也可以作为政治主体自我渐进调适以适应环境变革的组织化工具。中国特色的政治动员实践来源于中国共产党革命与改革的实践,形成了革命型动员与改革型两种基本范式。革命动员的逻辑是“先破后立”,而改革动员的逻辑则是“渐破渐立”。革命动员强调“敌人”范式,而改革动员则强调“对象”范式。革命动员以目标和精神激励为主,而改革动员的激励则是建立在分权让利的基础之上的。革命动员以强制动员和群众运动方式为主,而改革则主要以诱导式动员和运动治理方式为主。

关键词:政治动员;革命型动员;改革型动员

中图分类号:D0;D6

文献标识码:ADOI:10.3963/j.issn.16716477.2016.04.0011

收稿日期:20151218

作者简介:李勇军(1974-),男,湖南省炎陵县人,天津商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公共政策与组织理论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后期资助项目 (15FGL009)

武汉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9卷

第4期李勇军:政治动员的形成机制与范式之比较研究

在当今中国,随着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实施以及恐怖主义威胁的不断加剧,国际环境日益复杂。从国家发展的进程上看,目前我国处于经济发展的重要战略机遇期和中华民族复兴的关键时期。因此,厘清中国特色的政治动员形成机制以及比较分析革命型动员与改革型动员范式,在理论上,对于进一步丰富与发展中国特色的政治动员模式具有重要价值,在现实上,有助于进一步发挥政治动员在实现“四个全面”的战略布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中的正能量,具有重要的实践价值。

一、政治动员的含义及其形成机制

所谓政治动员是指一定的政治权威主体通过营造舆论与压力剧场、物质或精神诱导等手段说服、引导甚至操控动员客体认同、支持与配合动员主体的政治倡议、行动方案、政治目标等予以实现的行为或过程。与政治动员相比,社会动员具有更为广泛的含义:一是将社会动员看作由社会进行的动员,是一种社会成员在某些经常、持久的社会因素与力量影响下,态度、观念及行为模式认同聚合的过程。这种社会动员更多是遵循一种社会自发秩序演进力量的影响,具有自组织的属性。二是将社会动员看作是一种对社会的动员,如国防动员、革命动员、救灾动员。这种动员往往离不开特定的政治权威主体自上而下的政治动员。但是,这种动员可能还包括社会自发动员。例如,在救灾中也可能基于自发动员、自组织形成救灾力量。国家或政党的社会性动员。因此,从组织形成机制上看,政治动员必然是一种他组织机制形成的,但是政治动员可以借助社会自组织力量或者对自组织行为予以政治吸纳。而社会动员则既可是自组织机制形成,也可能是他组织机制形成。

对政治动员形成机制的第二种理解可以从集体认同与集体行动形成的逻辑进行。集体认同主要涉及对社会发展目标、政策议题及其象征、政策方案及其合理性与合法性甚至政治系统自身的合理性与合法性的认同。集体认同机制在西方与中国的表现形态并不相同。前者是一种基于社会互动的竞争性认同机制。在这一机制中,往往由政策研究人员、政策活动家、政治家等创造性活动完成议题界定及其象征、问题解决目标及其手段等方面的抽象化和普遍化过程,通过利益团体、政党等组织主体的组织化过程聚合为各自的政策表述、组合、纲领等,再通过宣传、游说、听证、候选人政治技巧与魅力等手段予以竞争性动员,并由社会个体成员予以选择,形成集体认同。后者主要是执政党基于理论与实践的辩证关系把握、群众路线与党的民主集中制组织过程中形成党的意识,再通过党的组织化动员过程将这种意识予以广泛动员以形成党内共识与社会共识。在竞争性动员中,由于认同聚合代表团体代表“部分”,因此其动员议题往往围绕世俗性的具体利益进行建构,而在中国的认同动员中,既可能体现在具体利益的聚合性建构中,也体现在宏大社会目标、民族振兴、现代化、现代国家建构与完善等宏大议题建构中。政治动员要有效就离不开观念、意识和思想等形成集体认同,也离不开集体行动。按照奥尔森的集体行动逻辑理论,选择性激励是集体行动形成的基本机制。在西方竞争性动员中,肯定了团体代表“部分”价值、部分之间存在分歧与冲突的现实以及通过民主的程序过程解决分歧与冲突的价值,其参与主要体现在政策制定层面。因此,其动员的形成机制可以表述为:个体经动员形成团体——团体经动员形成团体性参与性压力——经由民主程序化解团体压力形成政策。而在中国,由于肯定了先进群体在理论与实践把握中的地位和其“整体性”把握的价值,因此集体行动主要体现在对先进群体革命或政策意图倡议的行动响应上,主要体现在执行层面。其形成机制可以表述为:执政党通过理论与实践的动态把握、群体路线的贯彻与组织程序形成政策——执政党组织化动员过程——个体、机构、单位以及社会予以行动响应。

对政治动员形成机制的第三种理解是建立在制度环境变革的环境中进行。亨延顿认为,当社会变迁与制度化的速率相等,即社会变迁都被适当地制度化,从而不会产生社会运动。当制度变迁快,社会变迁慢,社会可能处于一种停滞状态,而当社会变迁快而制度化跟不上,社会最容易产生社会运动和革命\[1\]。从这个角度说,社会运动或革命作为特殊的政治动员形态是制度化变革滞后的一种结果。事实上,政治动员在制度变迁中的角色更为复杂,它既可以作为政治主体挑战传统或旧有制度,探索新制度的组织化工具,还可以作为政治主体自我渐进调适以适应环境变革的组织化工具。中国特色的政治动员实践来源于中国共产党革命与改革的实践,并根据不断变化的政党与国家关系、国家与社会关系,通过兴利除弊、传承创新而不断丰富与发展,最终完成由革命型动员范式向改革型动员范式的转变。

二、革命型动员范式

美国学者小巴林顿·摩尔曾经说过:“纵然革命的情况存在,但这并不意味着烽火会自动点燃。”[2]任何革命行动(甚至任何大规模集体行动)总要有一个“动员”过程,才能组织起革命的力量。从湖南农运到苏区土地革命,到华北抗日根据地建设,再到解放战争,我们可以看到社会动员这条认识中国革命的一条主线。在这一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将动员发扬光大,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革命型动员范式。革命型动员范式是中国共产党不断动员群众与社会不断发展自己和实现由其主导的组织再造,并通过持续不断的运动实现革命目标的范式。革命型动员范式本质上要通过阶级斗争这种极端化的集体行动变更统治权。

(一)革命型动员的逻辑范式

革命的逻辑合理性在于其“先破后立”的逻辑合理性。中国传统农民起义逻辑范式是以“天命”对“天命”,具有很强的局限性。如果说,阶级理论是“破”的话,那么共产主义理论则是“立”。按照列宁的理论,为了涨工资或是缩短劳动时间和改善其他劳动条件的无产阶级斗争是一种初级斗争形式,具有自发性的特点。在这种自发组织的斗争中,大多数群众只是在斗争时期才保持活跃,斗争结束后迟早会重新回到个人生活的惯常轨道。与列宁一样,毛泽东同样相信尽管群众组织起来的力量相当重要,但是不能因此直接依赖群众自发性的组织力量,而需要革命组织、革命职业家充当群众力量的动员与组织者。由于革命政党和职业革命家需要具有为群众利益献身的精神,因此他们自身也需要动员。在担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主席时期,毛泽东亲自主导了土地改革运动、卫生运动、节约运动等群众运动。在这些运动中,他发现了此后纠缠革命组织的一个重要问题,即官僚主义。毛泽东指出:“官僚主义,是脱离群众,破坏苏维埃与群众的关系,对于苏维埃胜利和发展,有莫大危害,照例敷衍,强迫命令,是官僚主义的重要表现,这是苏维埃政府中绝对不允许存在的。”[3]通过实践,毛泽东赋予群众、群众组织及群众运动更高的革命使命与功能,并形成群众路线话语与群众运动范式。在毛泽东的群众运动范式中,运动自身被赋予两种功能:一是对客观世界进行改造的功能;二是对主观世界的改造(思想、态度等)。在运动中,不仅群众被“运动”起来,而且干部自身也被“运动”起来。运动不仅要动员与教育群众,推动其阶级觉悟,激发其为运动目标努力的潜能,而且运动更需要首先动员干部要具有为群众利益献身的精神,要求干部避免脱离群众的主观主义、命令主义、腐败的官僚主义。

(二)革命型动员的“敌人”范式

无论是阶级批判,还是共产主义理想社会的宣扬,其本身都只是伦理性的诉求。这种诉求既使通过宣传让普通群众意识到阶级剥削和制度的不合理性,但是大多数人都是按照惯常的利益逻辑“讨生活”。因此,要将这种伦理性诉求引向具有高度风险的暴力革命之途,还需要为革命确立明确的“敌人”。毛泽东指出:“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4]1那么,我们的敌人是谁呢?对此,毛泽东指出:“中国现阶段革命的主要对象或主要敌人,究竟是谁呢?不是别的,就是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就是帝国主义国家的资产阶级和本国的地主阶级。”[4]33在此,我们、朋友和敌人构成了革命的三个基本关系主体。其中,朋友是可以团结的,而敌人既是要打击的,又是可以分化的。由此构成了中国处理这一首要问题的基本战略,即统一战线战略。

(三)革命型动员的激励范式

尽管土地改革或减租给农民带来了一定的物质利益,但是在革命过程中,根据地不牢固,因此这种物质利益获得并不稳定,而且这种利益的获得存在“搭便车”的可能。此外这种利益的获得是一种区域性的,因此,即使在某一区域获得利益的人也可能缺乏参与其他地区革命的动机。因此,需要一种革命的激励的范式。它是一种目标+集体主义的激励方式。主要包括:1.预期的阶级利益。由于这种利益要在革命成功后才能获得,所以本质上它是一种目标激励。而且,这种利益是一种共同利益。2.平等社会的目标价值激励。马克思主义理论和社会主义革命之所以在中国获得成功,除了其理论的内涵和组织上的吸引力外,还在于其激发了人们对不平等社会带来的非正义的义愤。3.集体主义的价值观激励。这是一种要求成员自觉克服将个人考虑置于集体之上的倾向,并将个人的人生价值放在在献身于公共事业的过程中去实现。4.由运动剧场营造的强制性激励。

(四)革命型动员的组织范式

与西方掮客型政党性质不一样,中国共产党具有使命型政党的特征。这种使命型政党以现代国家建构与治理为对象,用理念(主要是党的政治纲领)、集权程度(主要是上下级间的权力分配)、党纪(指让其成员服从组织纪律和组织利益的手段)、团结性(提供公职的成员奉行党的政策指示以及党内分歧服从党的大局)、党性来保证使命的实现。首先,使命型政党的理念不仅具有很强的目标导向性,而且还要具有很强的延续性。其解释逻辑是:1.目标具有正当性、必然性→不断地实现这种目标;2.正当性、必然性是建立在历史规律的认识性上的→使命型政党具有符合历史规律的独特属性。在这一逻辑下,使命型政党不仅获得了推动完成历史使命的权力,而且这种权力还不是暂时性的。具体到马克思列宁主义政党来说,尽管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时期,存在不同的表述,但是总体上的逻辑是一种历史论述主轴搭配政策选项变化。党不仅要主导革命进程,而且要始终掌控革命的领导权,并通过不断地宣传与动员为整个组织网络输入目标价值符号系统。因此,由党创建的组织网络具有鲜明的中心性与动员性。其次,在高度的使命下,不仅使命型政党自身是实行这种使命的政治工具,而且他组织更是党实现这一目标的政治工具,因此所有的组织体及个人都需要不断地被动员起来服从于目标自身。因此,使命型政党不仅具有高度的组织性,而且其权力也会在高度的服从体系中不断集中起来。在革命动员过程中,既需要自上而下的组织过程,也需要自下而上的组织过程。前者通过共产国际、中央、省委、县委、基层党委、党员、群众这一组织科层组织体系将党的意图自上而下传递到基层组织与群众那里。这一过程强调等级秩序、命令与服从,以保证革命动员过程的上下有序,并防止了由于革命一时的失败或者内部的纠纷斗争而出现的崩溃或者地方主义。而自下而上的途径实际是一个由群众自下而上地响应政治精英的过程,是一个高动员、高参与的权力运行模式。

(五)革命型动员的手段范式

革命型动员在手段既依赖于强大的思想政治教育手段,也依赖于强制性的惩罚措施予以进行。在革命时期,群众运动本质上它是一个由党主导的“自上而下”的阶级意识动员的过程,也是一个群众在意识、立场和行动的“自下而上”予以响应的过程。这种动员与响应实际上是在党的高度组织化过程中的集体行动。不管这些运动是以何种形式出现,动员主体必须让参与者认为其行为既有集体目的性和集体理性,同时又有个人目的性和个人理性。为了避免“搭便车”的行为,在运动中除了通过身份与政治审查、鼓励揭发、批评与自我批评等特殊手段促使个人按照他们的共同的利益行为以外,还需要营造动员剧场。动员剧场的营造除了需要“靠口说,靠传单布告,靠报纸书册,靠戏剧电影,靠学校,靠民众团体,靠干部人员”[4]481外,还需要和具体运动事件和人物相联系,即典范事件或典型人物。事实上,典范事件或典型人物自身就是一个动员议题,通过政治施魅将典型事件与人物和政治或政策象征、奉献精神、集体主义、高尚人格等相联系,将典型事件或人物以点带面的宣传与动员,最后推广到党的组织影响范围内。在这一过程中,积极分子会以行动响应这种宣传与动员,由此不断产生新的典型事件与人物,而动员议题则在这一过程中不仅得以创建,而且还被执行并扩散。因此,成功的动员议题可以有效地将“‘符号编码‘施魅于公众的注意力、操控公众的想象力,令公众情绪高昂、热血沸腾”[5]。当然,除了政治施魅,由运动所营造的压力剧场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在这种剧场中,干部与群众需要根据“剧情”要求做出正确的言语和行动响应,否则可能与“革命角色”不符合而被排斥或改造。

从本质上说,动员与组织都是党的政治行动的基本表现形式,属于工具性的手段,最终要服从于党的组织扩张与党的政治目标。而党的动员与组织过程则是其组织增殖与扩张的过程。党的增殖是指党创造出众多辅助的、间接的团体。而党的扩张则既是指党自身在人员与掌握资源与地区等方面的扩张,也是指党通过提名在其创造的组织中占据职位。因此,党的增殖和扩张既是党的组织结构性嵌入,也是党的组织关系性嵌入,即通过掌握塑造与把握动员对象的阶级认同性以及关系经营策略而与工农群众形成一种信任关系。因此,革命的过程既是革命目标的实现过程,也是一个由党主导的组织化再造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形成了党政军群一体的组织网络。在革命胜利后的一系列政治运动和改造进一步推动了中国社会的组织化再造。随着计划经济体制的确立,党政军群一体化组织网络的动员特质越发明显。由于党政军群组织网络权力最终集中于一个中心,因此国家计划、政治运动任务指标等由中心组织产生,再由党政组织系统深入到各基层组织单位。由于各组织单位及其个体成员缺乏资源配置与分配的主导权,因此自下而上的响应激励更加依赖于自上而下的计划压力和动员教育。动员教育的本质是让个体认同其付出的集体主义与国家主义价值。由于动员教育往往和各种政治运动一起实行,因此动员教育具有强制性。尽管为了实现国家目标建立了相应配套性制度,但是这些制度是作为一种手段而存在的,具有很强的工具性。总之,高度计划、动员的体制保持了中心组织的高度控制力并体现了集中资源办大事的计划理性,但是组织单位的自主性、创造性、积极性受到抑制。

三、改革型动员范式

正如汤森和沃马克所说:“自从毛泽东逝世以后,中国面临着一种制度化运动的悖论,即改革意味着中国生活的常规化,但它却是以动员的方式进行的。”[6]278中国改革是从一场思想解放运动开始的。在这场思想动员中,邓小平利用其个人威望,为改革开放和思想解放运动进行动员。用他的原话,就是“我是到处点火,在这里点了一把火,在广州点了一把火,在成都点了一把火。”[7]382在这一过程中,邓小平策略、辩证地巧妙引用马克思主义与毛泽东的观点,为改革开放造势。例如,在为改革造势的讲话中,他指出:“根据马列主义的观点, 最根本最活跃的因素是生产力。上层建筑要为经济基础服务,两者相互影响,在一定条件下上层建筑起决定作用。解决上层建筑问题很重要。”[7]222以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发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为开端,形成了改革开放以来的第一次思想解放运动。这次思想解放运动否定了“两个凡是”,强调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提出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因此,这一次思想解放运动的重点既是如何对待毛泽东思想的讨论,又是对中国未来发展方向的讨论。第二次思想解放运动是由1992年邓小平南方讲话掀起的,重点是如何正确对待社会主义和发展社会市场经济的问题。

这一方面说明,在中国的政治体制中,尽管政治精英在决策过程具有很大的权力,但是在面临紧迫任务时,与求助于钱袋的西方政府相比,中国政府往往求助于扩音器[6]283。另一方面说明,尽管中国的改革致力于把政治经济运作纳入常规化的轨道,是一个制度化的过程,但是由于历史的惯性和路径依赖,改革仍然采取了社会动员的运作方式。这样一来,就使得改革过程中既有制度建设,又有社会动员,而且制度建设和社会动员常常是交互进行,相互影响[8]。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形成了改革型动员范式。它是一种以推动体制变革而不是以变更统治权为主要目的动员范式。

(一)改革型动员的逻辑范式

改革的逻辑合理性在于“渐破渐立”的逻辑合理性。对于改革者来说,无论是“破”还是“立”,首先要面对的是如何对待毛泽东时代的思想和制度遗产的问题。一场思想解放运动被动员起来,毛泽东的思想和功绩被重新评价。其次是如何“渐破渐立”的问题。具体说来,就是说先把经济过程逐渐开放给体制外的社会群体,进而把社会过程开放给社会群体。在这一过程中,政治过程也由渐进调适的方式进行,但是这一过程相对前两个过程要缓慢得多,核心的体制基本还没有触动。这是一种先不触动或者少触动既得利益,而在体制外造就新的利益,从而对既得利益构成巨大压力的改革方式。由于渐进变革的实质属于组织的自我调适,所以改革实际上首先是党的执政与治理的自我调适。这种自我调适不仅需要使自身重新合法化和组织化变革,增强党的国家治理能力,扩大群众基础,而且还需要不断地对变革自身进行动员。而动员的思想基础既在于意识形态的重塑和宣传,也在于具体制度与政策的重塑和宣传。在意识形态自身的处理上,强调以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为基础,尊重中国的具体情况,根据变化的实践基础产生新的意识形态思想。与改革开放以前的政策决策主要依据于意识形态的演绎不同,改革开放以后的政策决策更为灵活,既考虑到意识形态约束,又考虑到现实经验,还考虑到国外的经验。由于国家直接的计划与指令大大减少,因此动员重心在于认同而不是完全服从。改革需要稳定,而基于改革型动员所产生的政治认同和信任有助于政治稳定。

(二)改革型动员的对象范式

从改革的对象范式上看,有两种基本范式:一是思想认同范式,二是体制范式。前者在党经由理论与实践过程、群众立场和组织化过程形成的意图通过党内与党外广泛的宣传、讨论、学习、教育等动员手段与过程而实现思想上的集体认同。后者是党在肯定自己的领导使命和执政能力的前提下,通过对具体的制度性安排(如户籍、教育、就业)的渐进调适,来实现制度的渐进优化。在肯定社会主义制度的前提下,体制范式动员人们进行体制创新,允许在体制改革中试错。在体制范式上,改革既是系统的,又是有重点的、有层次的。所谓系统的是指,改革的对象包括经济体制、政治体制、文教体制、科技体制和文化体制。所谓有重点的是指,在一定历史时期内,改革将侧重于某一体制的改革。所谓有层次的是指,体制改革往往是由某一点逐步推向其他点,由一个层次推向其他层次。在渐进调适的变革逻辑中,离权力中心更近的政府机关、事业单位、国有垄断企业、人民团体等,共同分享着执政党的核心价值观,在财政、社会福利等具体性的制度性安排上获得更多的保证。而在社会放权过程中形成的“两新组织”则更难以获得政府的直接支持,并需要获得政府的政治合法性认同。因此,体制范式客观上也造成了体制内与体制外身份和利益的分化和固化以及在权力和待遇上的差异。对于一党执政来说,需要发展出更多的体制内外沟通和协商机制来激发体制内外的活力,将两者的力量动员起来以实现国家复兴的梦想,并需要处理好如下问题:一是既要保证中央的权威又要鼓励地方在具体制度上的创新;二是既要保证党政组织的合法性认同权力又要鼓励“两新组织”的制度创新;三是如何实现制度创新上群众路线的实现机制。

(三)改革型动员的激励范式

中国改革的过程实质上既是一种横向之间的领域分权让利,也是一种纵向间的政治分权。由于分权本身具有激励作用,因此可以说,分权让利激励可以称为中国改革型动员的基本激励范式。在改革初期,分权改革具有“增量改革”的特质,即它是一种帕累托改进,即一种在没有人的既有利益受损情况下的改进。在改革初期,效率成为改革动员的价值导向。但是,随着改革的深入,改革进入“存量改革”时期。存量改革是一种“非帕累托改进”,亦即尽管其中的社会整体福利依然增进,但存量改革的性质决定了在利益格局的重新划分中,改革并不必然保证部分利益集团利益增加的同时其他利益集团的利益并不必然相对减少甚至绝对减少[9]。在这种情况下,由于涉及到对既定利益的重新分配,分配对象、过程和规则的正义问题就显得格外重要。对于体制内的组织来说,由于存在强大的党的嵌入与领导,所以思想政治教育的激励方式仍可通过组织化的方式进行。对于体制外群体,通过党的强大的组织渗透能力和宣传系统来保持其对国家意识形态与政策重塑的认同。现代人力资源中的绩效激励不仅被运用到体制外组织,而且还运用到体制内组织。

(四)改革型动员的组织范式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完善了党政科层的纵向授权体制,完善了党的集体领导体制,并强化与完善干部晋升与考核、责任追究与权力监督、教育与培训等自上而下的控制方式。由于“纵向”维度与权力等级、权力集中等相关,因此基于纵向的制度化会强化纵向结构的正式性地位,但是由此也强化了治理的科层依赖,并在纵向权力得不到有效约束的情况下,造成关系与非正式网络对正式制度、权威和政策运行的负面影响。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通过“八项规定”、“六项禁令”、“三严三实”教育和“反四风”等活动,通过简政放权、权力清单制度、办事公开制度、领导批示备案制度、巡视制度、“党委负主体责任,纪委负监督责任”的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度等实现依法治理、从严治党齐头并进,推动隐性权力显性化、显性权力规范化[10],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权力监督与制约制度体系,对于消除党政组织网络关系、腐败等负面影响具有重要意义。与此同时,“两新组织”的产生,成为国家治理上可以动员的力量。

因此,对于执政党来说,中国共产党需要进一步通过转变执政思维,进一步通过自身的组织化再造,形成现代网络治理思维与权威,吸引更多的横向组织网络、政策网络和自组织力量。例如,朝阳区以社会动员指导中心为引领,以社会组织综合服务中心、社会志愿者公益储蓄中心、公益项目研发和管理中心、社会资源整合中心为载体,以社区和社会组织为抓手,采取党政发动、政社互动、枢纽带动和“三社”联动的办法,完善区、街(乡)、社区(村)三级动员网络,畅通行政动员、社区动员、社会动员(行业动员、商务楼宇动员、社会组织动员)、传媒动员渠道,实现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没钱没力出主意”的社会动员氛围,基本形成了“有组织响应、有人参与、有事可做、有资源支持”的社会动员系统[11]。此外,党政组织横向网络的组织化再造过程中需要借助现代治理理念与经验、信息技术与社会化媒体技术形成实体与虚拟网络治理合力。

(五)改革型动员的手段范式

改革开放以来,具有人身攻击性的强制性动员措施被放弃,诱导性动员方式更多地被使用。诱导性动员选择了更多的自愿性、市场化和混合性政策工具,赋予动员对象更多的现实利益,并往往以一种利益渐进变革的方式进行。在体制内组织或单位,通过行政手段集中资源办大事的动员逻辑仍然被广泛使用。通过综合运用市场化工具和行政指令性工具,我国国有企业、事业单位掌控的资源总量越来越大。党内集中教育运动作为一种有效的思想教育工具被不断使用,包括1983年开展的整党活动、2000年开展的“三讲”教育活动、2000年底至2002年开展的全国农村“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学习教育活动、2005年至2006年开展的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2013年开展的群众路线运动。在政策决策方面,通过形成“开门”型参与结构、“磨合”型互动机制、领导人调研与座谈会等动员不同的立场、利益进入决策过程,促成政策过程的共识。在政策执行层面,继续发挥党的组织和宣传优势,强调对政策内容的宣传动员,并更多地采用常规式治理与运动式治理相结合的方式进行。运动式治理是在制度范围内,在高位推动下,依赖于党政科层组织网络就某一领域的突出问题进行集中治理。专项斗争、集中整治、专项治理等是其常见的表现形式。运动式治理常见的流程是:事态恶化→领导重视→成立专项治理小组→形成治理方案→召开动员大会→实施治理→检查反馈→总结评估。运动式治理沿用了政治运动解决问题的部分经验,具有综合多个部门解决同一问题的优势,可以弥补常态科层治理的不足[12]。一般说来,运动式治理需要高位推动更为有效。因此,高位层级越高,关注度越高与关注时间越长,治理任务越清楚,其效果就越高。否则,运动式治理可能会流于形式。无论是运动式治理还是常规式治理都需要创新治理过程中的群众路线实现机制,以动员更多的资源、知识、价值和力量完善政策执行过程本身。值得强调的是,在动员立场、价值和知识方面,中国共产党历来重视学习,强调要建立一个勤于学习、善于学习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党的历代领导人一以贯之地把加强学习作为一项关系党和国家事业兴旺发达的战略任务来对待、来倡导、来坚持,总是根据形势和任务的发展变化向全党提出学习的任务,而且身体力行、率先垂范,推动全党的学习建设。党的十六大以来,中共中央政治局坚持集体学习并形成制度。在党中央带动下,各省、区、市党委和政府,中央和国家机关各部委,解放军各总部、各大单位,各人民团体也纷纷采取了常委会集体学习、中心组集体学习等多种形式,广泛开展学习活动[13]。学习机制及活动对于动员党内政策学习、保证全党在思想上和行动上的统一以及推动政策的有效执行具有重要意义。而智库的全面建设,则对于动员不同的立场、价值和知识进入领导决策过程并保证决策的民主化和科学化具有重要的意义。

四、结语

从根本上说,中国已经实现了由革命型动员向改革型动员转型,进而实现了政治动员由斗争话语向执政话语,由革命情感型向制度化理性,由“他者动员、被动动员”向“参与动员、吸纳自组织动员”的转型。无论是革命型动员还是改革型动员,其合理性与合法性是建立在党的理论与实践辩证与科学把握的基础之上,建立在党的群众路线实践效果的基础之上,建立在党的民主集中制有效运行的基础之上。尽管在改革前后,在动员的借用的象征具体话语上存在区别,“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形成现代国家治理体系”、“实现中华民族复兴”以及“坚持社会主义发展方向”等宏大话语存在一致性和延续性。而党政组织网络所具有的丰富的组织化资源、丰富多样的动员手段与载体以及改革前后动员实践的传承与创新,可以保证中国政治动员模式的不断优化,进而使中国现代化发展、民族复兴的“中国梦”的实现以及政治发展自身走政党推动的、秩序化的动员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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