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101岁了,成了艺术圈的红人
2016-10-20潘雨希
潘雨希
“如果你等一辆车,一直等的话,那辆车一定会来的。”
卡门·埃雷拉(Carmen Herrera)今年101岁了。她现在的职业是一名艺术家。这里的“艺术家”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因为她现在仍坚持每天作画。
“我起床之后想的第一件事是早饭吃什么。”埃雷拉说,“吃过早饭,我会受到工作的召唤,然后开始行动。”
大约每天早上9点半,埃雷拉会准时出现在她的工作台前。她的工作台旁边是巨大的临街窗户,窗台上还摆着几盆兰花。“这是我构思画面如何构成的地方——当然如果我幸运的话。”埃雷拉说。
受身体机能所限,绝大多数时候,埃雷拉的活动区域仅限于她位于纽约曼哈顿的这间公寓兼工作室。她在这间公寓里已经待了49年,和她的丈夫杰西·勒文塔尔(Jesse Loewenthal)一起,勒文塔尔于2000年去世。
艺术,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她的存在方式。“我一生都在作画,”她说,“这让我感觉很好。”
对于101岁的埃雷拉来说,她显然有“感觉很好”的理由——去年刚过完百岁生日的她,似乎一夜之间成了艺术圈的宠儿。在去年惠特尼美术馆新馆的开幕展(America is Hard to See)上,埃雷拉1959年创作的《Blanco y Verde》,与埃尔斯沃斯·凯利(Ellsworth Kelly)、弗兰克·斯特拉(Frank Stella)等“公认的”极简主义大师的作品并置在一起。在今年早些时候,国际知名的立森画廊(Lisson Gallery)也将纽约新空间的开幕展留给了埃雷拉。仅是在开展的几周内,画廊所展示的埃雷拉近年新作即告售罄。
而她在纽约的首个博物馆回顾展——“卡门·埃雷拉:视野中的线条”(Lines of Sight)似乎将这一“埃雷拉热”推向了高潮。
占据了惠特尼美术馆八层大部分空间的这个埃雷拉新展刚刚开幕,囊括了她创作于1958~1978年的50件作品。以她为主角的纪录片《百年展览》(The 100 Years Show)也将于展览期间在美术馆放映。对此,埃雷拉本人似乎也难掩兴奋,平时甚少出门的她这次在新展开幕之际现身惠特尼美术馆,坐在轮椅上观看了自己的展览。
卡门·埃雷拉
2004年以前,这位古巴裔艺术家在美国艺术界一直是寂寂无名的小人物,尽管她的作品也出现在一些拉美艺术家的群展当中。那一年,一直致力于推介拉美和西班牙艺术家的纽约画商费德里克·赛夫(Federico Sève)在最后一刻将埃雷拉塞进了他画廊的群展中。一些重量级藏家,如建立了个人基金会的拉美艺术重要推手——艾拉·丰塔纳尔斯-希斯内洛斯(Ella Fontanals-Cisneros)很快注意到了埃雷拉,并开始收藏、推介她的作品。“有趣的是,在埃雷拉的问题上,藏家走在美术馆前面。当后来惠特尼美术馆开始寻找那些在当代艺术史上被遗漏的艺术家的时候,我们发现埃雷拉在艺术史上的意义。”埃雷拉新展的策展人戴娜·米勒(Dana Miller)说。
在米勒看来,埃雷拉的作品可以完美地插入到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1968年的展览——“现实的艺术(The Art of the Real):1948~1968”当中。这个展览所展示的艺术家包括唐纳德·贾德(Donald Judd)、巴尼特·纽曼(Barnett Newman)、凯利、斯特拉和托尼·史密斯(Tony Smith)等等,力图抓住当时抽象艺术的新趋势——“色彩极大化和形式极简化”,也就是后来艺术史家所定义的艺术上的极简主义潮流。
如果走到新展的中心空间,9张来自《Blanco y Verde》系列的埃雷拉作品会令你惊叹她的风格与极简主义潮流的契合,不过埃雷拉本人拒绝在她的作品和极简主义潮流之间寻找联系:“对他们来说我太老了,对我来说他们太年轻了。”创作于1959~1970年的《Blanco y Verde》系列是埃雷拉本人最看重的作品,她在每张画布上只用白色、绿色两色,或构成细长的三角形,或围成空旷的长方形。远远看去,画布上大片的白色与展墙似乎融为一体,只余小片几何形的绿色在闪烁,图形与颜色、主角与背景之间的界限变得十分模糊;不过,走近些观察,你会发现,埃雷拉将不少画布的侧面边缘涂上了整片或星点的绿色,使它们充当天然的“画框”,如此,画布本身从承载画面的工具变成了一件艺术品。更加巧妙的是,她有时将两块画布拼合在一起,而拼合处的痕迹正构成三角形的边缘,令人难以分辨。
埃雷拉认为,《Blanco y Verde》中并不带有隐喻的成分:“对我来说它们是非常漂亮的白色,然后白色转换成绿色,那些绿色的小三角形创造了一片充满力量的区域。人们在里面看到了与性有关的东西——想法太色情!——对我来说性是性,三角形是三角形。”不过,她允许人们将那些绿色的三角形想象成“画布上的裂缝”。
将《Blanco y Verde》与另一间展室中所展示的一批纸上画稿相对照,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Blanco y Verde》所产生的“三维立体”的视觉效果——放大的画布在某种程度上是纸上三维画稿的翻版,只不过埃雷拉在画布中用绿色作为”三维图形“的阴影,其他的正面部分则用白色表达。
尽管埃雷拉对空间结构的兴趣和她上世纪30年代末在哈瓦那所受到的建筑学训练有关,但她在《Blanco y Verde》中展现出来的成熟的抽象艺术风格在那一时期并未萌芽。埃雷拉1915年出生于哈瓦那一个富裕的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在充满文学和艺术氛围的家庭中长大,8岁时,被认为具有艺术天赋的埃雷拉就被母亲送到著名教授那里学习素描等学院派技法,14岁时又被送到位于巴黎的美国私立学校(Marymount School)学习法语。16岁回到古巴后,她继续学习艺术。当时,古巴活跃着不少在西班牙内战后逃离西班牙的左翼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在他们的影响下,埃雷拉第一次创作了抗议纳粹屠杀犹太民族的作品。不过,这样强烈表达个人意志的作品在埃雷拉后来的作品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随着国内局势的恶化,1939年,她和身为美国人的丈夫结婚,离开哈瓦那并前往纽约定居。在随后的近10年间,她不但在纽约的艺术学生联盟(Art Student League)等机构继续学习绘画,还走遍了纽约大大小小的博物馆。不过,她对纽约当时流行的艺术家,除了斯图亚特·戴维斯(Stuart Davis)和乔治亚·欧姬芙(Georgia OKeeffe)以外,都感到非常的失望:“我感觉当时古巴的艺术更加真实、更有力量,对于现代艺术有更高的开放度。”
直到1948年随丈夫造访巴黎,埃雷拉的眼界才再次打开了。刚到巴黎不久,埃雷拉就在塞纳河边的书摊上发现了《Salon des Réalités Nouvelles》(新现实沙龙)的小册子。“那是一个巨大的发现。”她惊叹道,“我感觉书里所描绘的艺术类型是我想终身从事的方向。”正是通过“新现实”(Réalités Nouvelles),埃雷拉第一次接触到了包豪斯学派、以马列维奇为代表的俄国至上主义、蒙德里安以及马克思·比尔等人的作品。在他们的影响下,埃雷拉逐渐摆脱了在哈瓦那习得的学院绘画传统,转向抽象艺术。1954年,在经济压力下,埃雷拉和丈夫回到纽约。尽管埃雷拉的艺术风格逐渐得到了同辈艺术家如纽曼的推崇,但市场与评论界对她的作品十分冷淡。策展人米勒这样解释其中的原因:“当时的纽约仍然是抽象表现主义的天下,埃雷拉显然不属于这个阵营。不过,还有另外两点非常重要,她不出生于美国,而且她是位女性艺术家。”
埃雷拉至今还记得画廊主罗丝·弗雷德(Rose Fried)对她说的话:“你可以在我们这里其他男性艺术家的作品旁边画圆圈,但我不能为你举办展览,因为你是个女人。”
如今,101岁的埃雷拉可以在任何地方画圆圈了。不过,她的生活方式仍然没有多大的变化。她每周做的事仍然是用铅笔和丙烯绘出画稿,然后在助理的帮助下将画稿转录到较大的画布上。即使是在较大的画布上刷颜料,她也坚持自己做一遍,然后再由助理接手。
当有人问,是什么支撑着她在没有回报、没有收入,作品也少为人知的情况下坚持工作的?她回答得很简单:“这是我的使命。”她说不是自己选择做艺术家的,而是被选中的。
对她来说,100年似乎不是太长的一段时间。“如果你等一辆车,一直等的话,那辆车一定会来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