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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书,但不一定在书店

2016-10-20孙若茜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41期
关键词:三联书店

孙若茜

“当年有人开玩笑说,我如果不是在书店,就是在去书店的路上。早期或许真是这样,但现在不是了。”对于很多人来说,走访了几千家书店,写作了三本被国内书店业者视为教科书似的“书话”三部曲之后,钟芳玲的名字是始终要和“书店”绑在一起的。但是,在第四本书《四季访书》里,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她不再无时无刻地奔赴书店,也不再始终带我们在书里奔赴她到过的书店,而是更多地聚焦在与书相关的其他方面。

《四季访书》共10章,被作者分为“文人宅”和“书乐园”两部分,前半部分谈作家,后半部分谈书展与书店。虽然对于书店的写作依旧,但是在整本书的内容构成上,它只占据了很小的比例,而且被编排在了最后的位置。之于已经被标签化为“书店作者”的她,这似乎正是一种有关改变的正式且明确的宣示。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阶段性,年轻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还有没有更特别、更奇特的书店可以去看看,但是现在,这种欲望不再强烈,不会再以探访书店的量来取胜。反而是遇到一个感兴趣的问题,会去想怎样才能更深入、从更多方面去挖掘。”

台湾作家钟芳玲与她的作品《四季访书》

“我喜欢书店,记录、讲述书店,都是有一定时空背景的。”上世纪90年代,钟芳玲在美国求学,后又经常到欧洲出差和旅行,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开始发现西方的书店和她成长期间见到的台湾书店有着太多不同,从装潢到经营模式,从店名到地点的选择,再包括书店的主题,都是非常新奇,甚至可以说不可思议的。比如她后来在书里也写到的美国费城郊区的一个书仓,曾经是一个野地中的农仓,这是硬件上的新奇;伦敦的一家开在市场旁边以饮食为主题的厨师书屋,有厨师的现场示范,读者当场就能吃到佳肴,是经营模式上的新奇。更不用说,她发现书店原来还可以主导社会和文学运动——美国旧金山的城市之光书店就是“垮掉一代”的大本营、作为“反叛文化”的路标,艾伦·金斯堡就是在它附近的“六艺廊”首次向大众发表了诗歌《嚎叫》,法国最有名的莎士比亚书店,出版、成就了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等等——而带来的震撼。

这样的惊奇感,让钟芳玲在互联网尚不发达、家用电脑都非常少见的年代,通过大量的订阅国外书业杂志了解信息,而后一家家亲身走访,依靠和当地的文化人交流、交往,获悉书店的故事,最终写成书。1997年,她的第一本关于书店的作品《书店风景》出版,成为中文世界第一部以介绍西方书店为内容的图书。以至于很多书商、书店主人都将这本书当成“教材”,北京万圣书园的老板刘苏里讲起书店的经营时,不止一次地提到阅读这本书所带来的启发。普通的读者,有时还会拿它当作导览,钟芳玲说:“这本书的第一篇就是介绍莎士比亚书店和它的故事,从此不知道有多少人对我说,他们到巴黎一定要去这家书店。”之后,她又如此写作了《书天堂》《书店传奇》,合称为“书话”三部曲。

“但是,在走访了几千家书店以后,坦白说,我已经变得见怪不怪了,现在书店的做法也没有太超出我的想象。猎奇的心不再,甚至还有些审美疲劳。”钟芳玲说,“更何况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早期我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得出来的资讯,现在甚至都不用出国就可以得到。任何一个读者都可以去做简单的记述,不需要我再去重复。那种只是把书店当成景点的走马观花似的观察,会让我觉得虚无。”

“我现在花更多的时间在阅读本身,对我来讲,书店中的灵魂主体还是书本。”钟芳玲说,“书本的存在又依靠于作家。”因此她将这本书的前半部分都用来写作家。通过不止一次地走访其故居、书房和墓园的经历,钟芳玲介绍了四位写作者——英国诗人约翰·济慈,美国作家杰克·伦敦、尤金·奥尼尔和约翰·斯坦贝克。

对她而言,过去走访书店的过程,也是同时在探访和书有关的人、事、地。除了书店之外,她还会去图书馆、二手书展、古董书展、古书的拍卖会、档案室、博物馆等等,也包括文人的故居。“我希望能将人物、读物和景物串联起来。”在这当中,她发现许多与作家和其作品相关的物件——200年前出版的济慈的首版书;没有相机的时代,捕捉到作家神韵的济慈画像;又或者斯坦贝克、杰克伦敦的签名书籍、藏书票、信件等等,它们不断地丰富着她对作家们的理解和认识。“我是一个作家,也是一个读者,怎么传递一个作家有趣的一面,让其他读者好奇,重要的是我自己首先要觉得他是有意思的。”

“这本书的写作可以看出我现在的阅读和生活方式,我不再像早期那样追求快、快、快,而是要慢、慢、慢,要将一个主题扩展、深入,虽然这本书就10个篇章,但是每一个都需要我去积累很多的阅读和采访经验,需要很多时间。”至于以后的写作,钟芳玲说:“任何的人、事、物,任何一个行业,可以让别人产生一种真、善、美、乐的共鸣感,我就认可它的价值。真、善、美大家都很熟悉,乐,我认为包括喜乐、快乐、娱乐,这是很重要的一点,没有一个方程式,要看有没有火花产生。”

三联生活周刊:据我所知,近些年来国内外的实体书店生存状况并不乐观,你的书里还专门有一章用来写那些“消失”的书店。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最近却有很多具有一定规模的书店涌现在国内的各线城市,这是否算是书店业的回暖?你怎么看这种趋势?

钟芳玲:确实,我去年底第一次到上海,那段时间前后有很多书店冒出来,比如方所的衡山合集,言几又、无印良品的书店,苏州的诚品书店,南京的先锋书店也开了很多……这是很有意思的现象,东西方的书店业都在回暖。

如果把这个现象归结为物极必反可能有点儿太过老生常谈了——有的东西可能就是永远消失了,比如音乐卡带,现在没有人再听。但是书店是否会完全消失,倒是完全不用担心。无论如何,我们都还是喜欢实体的东西,对于实体书、实体书店的需求会永远存在。网络书店和电子书给了我们多一种选择,你买的实体书可能没有以前多了,但并不代表你彻底不要。即便是在网络时代成长起来的人,会喜欢所有的书都在网络上看吗?这不是一个实用问题,而是一个感性的问题,是感觉上的。很多有书和书店情结的人还是会去开实体书店。

三联生活周刊:书店数量上的回升就说明大部分书店已经拥有不错的生存之道了吗?

钟芳玲:他们会慢慢找到一种生存的方式。比如大型商业性的书店现在的模式就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复合型的书店,卖书和非书的商品,与餐饮业、服饰业等进行组合,以经济利益考虑,光卖书是不行的。在台湾以诚品书店为代表。在大陆,这种模式的书店的涌现和诚品书店的影响也不无关联。第二种是书店与商场、地产商做有效的结合。他们提供非常优渥的条件,免租金或者只收取非常少的租金让书店入驻,理由是书店可以吸引很大的人潮流量,依靠书、依靠举办的活动,即便牺牲租金也愿意,是一种双赢的模式。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新书店涌现出来。

三联生活周刊:换句话说,完全依靠卖书是一定无法让书店维持生存的?

钟芳玲:在现在这种书店繁花似锦的状况下,如果去问一个经营者,他单单卖书的收入也还是完全不可能应付他的开销的。但在西方,是有可能的。

西方有古董书店,书以收藏性为主,一本书动辄几百、几千、几万美元,有市场、有消费群,是可以存在的。再比如说,在今年的成都国际书店论坛上,我们邀请到了英国第一大连锁书店——水石书店的总经理詹姆斯·旦特。在他接手前,水石书店一直在赔钱。我曾经去过,非常无趣,每一家店几乎都一模一样,很无聊,店员也总是对人爱答不理。詹姆斯·旦特接手后的5年中,对它做出了一些调整,让它现在转亏为盈。他本身是一个传奇书商,是一家迷你精品书店的主人,他做出的调整是把精品书店的概念放在了大型连锁书店里,既保留连锁书店的便利,又要每一家书店都有相对的独立性。至少现在,这是我见到的转亏为盈的实例。

另外,东西方的读者、消费者在文化的素养和社会意识的素养上是有差别的。我有很多西方的朋友,会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把书当作礼物,在大陆和台湾这种情况就比较少,这是我的个人经验。文化的累积和背景的不同,产生不同的消费习惯。另外,大陆比较特有的现象是,古书几乎都进了拍卖市场,而不是书店。

三联生活周刊:西方书店业在回暖中,有什么和我们国内不一样的表现?

钟芳玲:西方在某种程度也一样,前几年有回暖的情况,因为之前倒闭的书店太多了。2010年前后,美国第二大连锁书店博德斯关闭了全球范围内1000家左右的书店,第一大连锁书店巴诺每年也不断有书店关闭。但是慢慢地,小型的、个体的书店又都陆续开了起来。理由很简单,是书店的情结。西方的读者有更强的社区文化意识,他们喜欢书店的空间和体验,不愿意看到自己居住的城镇没有书店,对很多人来说,周围没有书店,这太可笑了。有的人就愿意出来开书店,或者更多地去买书、成为书店的会员以支持书店。这和大陆出现的中大规模、与地产商结合的书店的情况有些不同。

很有意思的是,虽然我早期的书里所写到的西方书店给了我们的书店业者很多启发和灵感。但是,我们现在这种复合式的书店,反而是西方少见的。刚才讲到的巴诺书店,今年宣布了一个自认为新鲜、了不起的决策,就是打造概念书店,把书店和中高档餐厅结合在一起。其实,西方的书店很早就和咖啡的经营结合了,那时候,大概90年代,我们没有这样的概念,但是他们始终停留在了那里。直到现在,才要进一步和真正的餐厅结合等等。他们也要面对亚马逊、面对网络书店的冲击,不能单单停留在卖书籍。不管怎么说,大多数人读实体书的时间还是变少了。但是,即便少,也还是存在,不管是出版业、读者,还是书店大家都在调试之中,不需要太焦虑。

三联生活周刊:即便是在西方,很大程度上,书店也是依靠情怀存在的。

钟芳玲:如果没有很强的社区意识或者情怀,新书店很难生存。曾经就有一个连锁书店的店主跟我说,我根本不指望人们来买我的书,也许咖啡和商品倒可以赚钱。

三联生活周刊:如果说西方的阅读环境尚且相对好一些,他们的书店也要在网络书店的冲击之下向复合型的书店转型,那么那些有趣的、有个性的,带有主题性质的小书店是否更加难以有机会在我们国内生长起来?

钟芳玲:也不一定,大陆已经出现了那样的书店。国外那些各类型的、主题性非常细的书店,是一些专业人士或者对这个主题非常感兴趣的人开的。现在国内很多三四十岁的人,在其他行业中赚了钱,同时又有文化的情怀——他们的小时候,可能只有新华书店——就可能投钱到书店业。比如我上次去上海,就遇到一间很优质的二手书店,氛围非常好,以人文、绘本为主,它的店主就是一群志同道合的文化人。南京的文正书舍就专门卖世界名人的手稿等等。

我希望有更多这样的书店出现,我们需要非常多,奇奇怪怪,有独特性的小店,不能只有光鲜亮丽的高大上的书店,大、中、小,古书、旧书、新书全都看得到,文化才多元和拥有活力。

三联生活周刊:在书店的经营上,你认为什么是关键的决定性因素,或者影响较大的、重要的细节?比如,选书?

钟芳玲:不只是选书,很多细节都会产生影响。怎么分类、书怎么摆,很重要的一点,还是书店人员的互动。比较起来,我觉得西方的店主、店员和读者交流的概率比较高,这在东方很少见。詹姆斯·旦特也跟我说,他觉得很奇怪,在中国的书店里几乎不会见到店员和读者的交流。当然,这可能是不同国家人的不同性格,我们还是比较害羞。

但是,一个好的书店,怎么介绍书非常重要,如果你可以和前来买书的人就一些书做一定的交流,他可以感受到你的专业和热情,也是一种乐趣。

三联生活周刊:这也是一家书店最能吸引你,或者决定能否吸引你的地方?

钟芳玲:是的。我曾经去过四川师范大学里面的一间非常小的书店,那里面的选书非常精,相比一些面积非常大的书店,可能更容易找到我想要的书,这也是小店的优势。有一批忠实的读者到那里买书,我问他们,为什么来这里买?他们说,这有一种非常特殊的体验,因为可以和店主“曾娘娘”聊书,这种享受是在其他地方没有的。

去年第一次去深圳西西弗书店的时候,我很惊讶,店里的广告看板完全是手写、手绘,设计得非常可爱,充满稚气,每一个书区都有一些这样的介绍。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不是很专业,不是那种专业的设计师所做的精细设计,但是很好玩、很吸引人。他们告诉我,那全部是店里面对美工感兴趣的员工自己做的。

美国有很多书店,店主和店员会在书的下面夹一张书单,用手写或者漫画来介绍这本书,他们写下自己为什么喜欢这本书,然后署上名字。即便没有和他们说话,你依然会感受到一种交流,知道他们在向你介绍这本书,那家西西弗书店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除了职业之外,他们投入了爱心、热情和表达在里面。这样的片段会特别感染我。我喜欢书店,其实就是喜欢书店里面的片段和场景,不见得是一间书店的存在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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