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人艺术团:一场大地上的社会实践
2016-10-20艾江涛
艾江涛
新工人艺术团团长孙恒
在皮村的北京工友之家,当我第一次见到许多时,他穿着一条肥大的裤子,正在和认识不久、喜欢诗歌与音乐的小兄弟小海抽烟聊天。在这个与京郊许多农家院相似的院落里,依次分布着新工人剧场、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和同心互惠商店。作为工友之家的活动场所,这里也是皮村3万多外来打工人员聚集学习的地方。走出院落,沿着皮村的小巷拐几个弯,路过一片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便来到书声琅琅的打工子弟学校——同心实验小学。这所有400多名学生、涵盖幼儿园与小学教育的学校,成立于2005年。
蔚蓝的天空,不断有轰鸣作响的飞机划过天际,由于坐落于首都国际机场附近,几乎每过一两分钟,就会有一架飞机经过皮村。许多刚从距此60多公里的平谷张辛庄过来,在那里的工友之家文化教育培训基地,他和团长孙恒作为乐队主唱,与鼓手姜国良、贝斯手孙元、吉他手庞岩刚刚排练完毕。月底,新工人艺术团将赴成都举办一场“大地民谣”的音乐节。最近一段时间,刚好赶上平谷桃子成熟,他们显得分外忙碌,除了排演节目,还要帮全国各地的消费者邮寄桃子。在附近一片占地30多亩的桃园上,他们与当地村民以合作社的形式搞了一个同心桃园,用以支撑2010年在这里成立的工人大学与工友之家其他活动的支出。
这些简单勾勒的社会活动版图,仿佛一片湖面的波纹,一圈圈扩散开来,影响着越来越多的打工人员,或者说他们更愿意称之为“新工人”的庞大群体。很难想象,波纹的中心是成立于2002年5月1日的一支草台乐队——打工青年文艺演出队,团队核心许多与孙恒,也只是那个时代怀揣音乐梦想众多“北漂”中的普通一员。在和他们聊天的过程中,我情不自禁地想起10年前自己在北大南门附近的考研生活,这也让我相信,那些听到他们歌曲的打工者很难不泛起一种感同身受的漂泊无依之感。
从自我的表达,到对周围世界的关注,再到音乐之外的种种社会实践,如同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墙上贴着的“打工三十年历史图”,他们走出很远的路,究竟如何在确立自我的同时,一步步刻写下时代的烙印与记忆?
“世界很脏,但你可以选择不妥协”
“有时候觉得自己和世界是个烂摊子/写首歌站起来和它继续干/皮村的月亮圆圆挂在天上/唱一段家乡的小曲来给你听。”许多起身抱着吉他,弹唱了这首创作于不久前的《我们》。他的嗓音条件算不上很好,但有一种低沉的内在激情,爆发力也好,这一点似乎受到他早年喜欢的英式摇滚影响:主歌低沉迷幻,副歌瞬间爆发。
1997年,许多在浙江海宁的家乡高中毕业后,由于成绩不理想,没有接着读大学。整个高中时期,性格内向敏感的他都处在一种压抑状态,想读文科,但分到理科。高三的一天,教室里放着音乐,他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的落雨,仿佛突然间被当时的画面触动,想当电影导演。然而这个少年时的梦想,很快发生了转移。毕业后,许多在舅舅的安排下,去杭州临平镇当了一名户籍协警。上班第一天,就看到同事打人,那种社会角色对人的异化,令他记忆深刻。那段时间最大的慰藉来自新认识的一些朋友,大家一起听摇滚聊音乐。其实早在1994年,刚参加完中考的许多无意中在电视上听到张楚的《姐姐》,便开始喜欢上了摇滚。有次他喝酒之后唱歌走回校门,看门大爷告诉老师有学生耍流氓,唱着“牵着我的手,你不要害怕”。
“整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按它的逻辑就会被甩出去。我当时想应该有另外一个世界,可以去表达内心深处的真实。”1999年,许多辞掉协警工作,前往北京迷笛音乐学校学习。那所后来被圈内人称为“地下摇滚音乐摇篮”的学校,当时刚刚成立五年,颇有一种乌托邦的气质。大家一起学琴,互相蹭饭,在这块心目中的“最后一个灵魂收容所”抱团取暖。与其他同学相比,许多几乎没有音乐基础,“刚开始抱着吉他不知道怎么弹,但随便拨拉就感觉很兴奋”。
每天练琴8小时,两年多的校园生活,许多系统地学习了音乐,更重要的是,明确了一种生活态度——“世界很脏,但我们可以选择不妥协。”彼时,音乐成为他最好的表达工具。毕业后,他与一些玩地下摇滚的朋友住在霍营,靠在地下通道卖唱为生。“一天挣七八十元,好的时候有一两百元,我会算下每月开支,一周出去几天,挣够就行。”许多说。
比许多大两岁的孙恒,辞掉在老家河南开封一所中学音乐老师的工作,早一年来到北京。那是一种带着迷茫的逃离。打了几个月零工,1999年初,孙恒带着花了800元在电影学院录音棚录制的第一张专辑《梯子》离开北京,在全国十几个城市的地铁站、地下通道与高校演唱,开始他当时所谓“民谣之旅”的个人活动。
早在安阳师专艺术系音乐教育专业就读的第一周,孙恒就开始组乐队。更早的基础,则来自一个青涩少年表达的需求。孙恒在陕西安康出生,中学时才被父母带回老家开封,最初由于语言不通,性格变得异常孤僻。一次元旦聚会,他结结巴巴唱了一首当时流行的《信天游》,引来全班同学哄笑。带着倔强的自我证明,他骗父亲以学英语为名买了一台收录机,天天练习,很快唱得很好。让他至今引以为傲的是,高二时的中秋节,他熬夜写下第一首歌《想家的时候就想想我》,第二天利用班长的职权之便,教大家学唱,引来邻班同学,一群孩子哭得一塌糊涂。后来这首歌的曲调,还被用于颇有影响的打工歌曲:《天下打工是一家》。
1999年,孙恒觉得找到了自己的音乐表达风格——民谣。如同他喜欢的伍迪·格思里,一辈子流浪民间为底层人民写歌,在他看来:“音乐不仅是表演给别人看,更重要的是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对社会的认识,对生命的看法,讲述自己关注的社会议题。”确切地说,那种转变来自于一年多的漫游生活。
“社会上普普通通的劳动者教育了我。”其时,孙恒接触到各行各业的社会最底层:服务员、保安、建筑工人,还经常被警察抓起来。一次,他在一个建筑工地停留了三天,每天傍晚等工人下班后为他们演唱。这期间,孙恒认识了一个叫彪哥的工人。前两天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坐在旁边,第三天,他把一双手伸到孙恒面前,开始讲心里话:“我只有一双空空的手,但我要靠这双手养活家人,每天干十三四个小时特别累,累了就喝酒,喝完就想家。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从农村来到城市,用血汗建设城市,城里的人却瞧不起我们。”受到触动,孙恒很快写了一首叫《彪哥》的歌。彪哥,让他的创作开始发生颠覆性的变化:走出自己,关注世界和别人。
2001年,许多的卖唱生活已经继续了两年。“9·11”那天,他背着吉他正在西直门附近的一个地下通道唱歌。一个不认识的哥们跑来借钱,跟他说:卖唱时,吉他被警察没收,需要100元赎回。“出于一种阶级感情,我把当时挣的钱都给了他。”许多说,不久后,在这位哥们的介绍下,许多认识了孙恒。那年冬天,几个人开始商量组建乐队,为工人演出。半年后,打工青年文艺演出队正式成立。
走出自己,关注世界
此前在天津工地上的一次演出,使孙恒触动很深。天气很冷,工人们的热情却让他体会到那种无法替代的价值。“跟你去酒吧表演完全不同,工友们坐在旁边,开心时卷起袖子,跟你一起鼓掌,难受时跟你一起哭。”孙恒说。
新工人艺术团核心成员许多
1999年底,孙恒回到北京,由于经常跑去各个高校听讲座,与一些学生社团也渐渐熟悉起来。一次,在北京师范大学“农民之子”社团举办的一次讲座上,他听到明园打工子弟学校校长张歌真所讲的办学经历,第一次得知北京每年有几十万打工子弟因为户籍限制无法上学。听完讲座,孙恒举手报名,第二天便去那里当了音乐教师。此后三年里,他在多所打工子弟学校做志愿者教音乐,通过孩子们,也接触到那些在北京从事最苦最累职业的父母。“了解了他们生活的艰苦和诉求,这也是我后来从事与工人群体相关工作的原因。”孙恒说。
这期间,孙恒也认识了刚刚创办《中国改革·农村版》的温铁军,以及《我向总理说实话》一书的作者李昌平。在这些学者的引领下,他参与了杂志的试刊,开始关注“三农问题”以及与之密切相关的工人问题。
在孙恒的引介下,许多开始看温铁军、李昌平的文章。“以前还没有看到过对社会这样深刻的剖析。”许多开始慢慢建立与社会的联系,找到自己作为劳动者的立场。尽管那种把自己打碎重新建构的过程与转变,充满痛苦,但一些共同的生活经验则把大家连接起来。许多仍记得,2001年申奥成功时,大家兴高采烈地聚在一起看电视,遇到联防队员查暂住证,只得纷纷逃散。在2003年“孙志刚事件”引发收容制度被取消前,为了逃避检查,他们往往在门外挂把锁,以制造不在家的假象。
“以前写歌,歌词都是‘我怎么样,这首歌用了‘我们。当时收容制度还没取消,特别想呐喊。以前一个人的呐喊可能还没底气,后来觉得大家都一样,和一个群体结合在一起后,感觉有了呐喊的底气。”2002年下半年,许多为工人写了第一首歌《打工号子》,歌词这样写道:“我们进城来打工,挺起胸膛把活干。谁也不比谁高贵,我们唱自己的歌。”
成立演出队后,团队成员创作了大量打工歌曲,开始大规模为工友演出,哪有工地,就跑去演出。尽管一些老板觉得奇怪,有时他们也会碰壁,但去了之后工人都很欢迎,一些场景恍如历史重演:“李昌平老师拿着杂志,在工人宿舍发杂志,发表演讲,我们在那儿唱歌。”
2003年,演出队改名打工青年艺术团。2002年11月,农友之家以企业形式注册成立,并于2006年改名工友之家。许多解释,因为艺术团想做更多的事情,背后需要一个正式的机构。一次在西北旺演出时,由于缺乏经验,直接贴海报宣传,结果被村委会叫停。后来,大家摸索出“三方共建”的演出模式:居委会给政策,打工子弟学校给活动室,艺术团做演出。在孙恒的理解里,成立农友之家的想法很简单:在城市为工友成立一个家。打工人员在城市面临困难与孤独,却缺乏乡土社会原有的互助网络作为支撑。
最初三四年里,尽管受到各方关注与支持,团队的迷茫并非没有——演出的意义究竟何在,歌曲真的能发挥那么大作用?谁敢说这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自娱自乐?在平谷的办公室里,孙恒带着一丝自嘲说:“《团结一心讨工钱》,唱了10年,拖欠工资还不是照样发生?”
然而,文艺的浸润原本缓慢,以迫切的功用要求,原本不切实际。除了自己内心感受到的个人价值,孙恒也从一些遇到的事情找回答案。
一次,一个在甘肃敦煌打工的小伙子,由于被老板拖欠工资,郁闷之下跑到小酒馆喝酒,无意中在电视上看到艺术团参与录制的一期节目。当时正在放《团结一心讨工钱》,小伙子听完后激动之下把桌子掀了,回去找老板讨工钱。后来又辗转找到艺术团,给他们讲述自己的经历。有时,孙恒走到街头无意中听到自己创作的歌曲,意识到音乐自身拥有的意义。
《团结一心讨工钱》创作于2002年。当时由于相当多的市政工程层层转包,建筑工地拖欠工资的现象非常普遍。几十名四川建筑工人,干到年底却被拖欠工资,工人们将老板堵在房中,从傍晚一直谈判到天亮,最终成功拿到工钱。孙恒最初听到这件事时,非常振奋,希望将其写成歌唱给其他工友听。他采访到几位讨薪工人,将现场工人的对话加入背景音乐,写出这首颇具叙事风格的民谣作品。“那是一首工友们最喜欢听,老板最不喜欢听的歌。”有次在北航一个建筑工地演出,唱到一半,现场200多名工人举着拳头跟台上歌手一起喊口号,老板被吓坏了,很快终止了演出。后来,孙恒有了经验,再去工地演出,便将这首歌放在最后演出,唱完走人。
2004年,对艺术团来说是颇为关键的一年。为了教工友唱歌,团队在录制歌曲时,无意中认识了京文唱片的一位工作人员。对方听了之后很有兴趣,将小样拿给老板许钟民听,没想到建筑工人出身的许钟民听后非常震动,承诺即使赔钱也要帮艺术团发出专辑。艺术团这张《天下打工是一家》的专辑,最后卖了10万张,超过国内一线歌星成绩。这次意外的成功,也让孙恒、许多有了新的选择。京文当时想将他们签为旗下艺人,但由于想做更多的事情,他们放弃了这次机会。
专辑两年的发行权,给艺术团带来一笔7.5万元的版税。孙恒回忆,当时自己一个月在打工子弟学校的收入才400多元。团队为此开了一个星期的会,商量怎么花这笔巨款。讨论的结果是,办一所打工子弟学校。自此,艺术团展开一系列与工人教育培训相关的事业。
新工人:教育与身份认同
2005年,艺术团来到朝阳区金盏乡皮村,用那笔唱片版税作为启动资金,租下一个荒废的工艺美术厂,准备改造之后作为小学校舍。为节省成本,孙恒动员了100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志愿者,再加上附近的一些工友,一起动手改造校舍。在孙恒的描述中,那是一幅颇具乌托邦色彩的劳动画面:“七八月间,天气很热,大家白天一起干活,晚上联欢唱歌,非常热闹。”一个半月之后,校舍改造完毕。大家又跑去联系企业,希望对方认领大到教室小到报栏的各项设施,以冠名换取资助。而小操场上的篮球架,则以每斤3元的价格,购自废品收购站。
同心实验小学最初的骨干老师,来自孙恒和许多之前工作过的打工子弟学校,大学生志愿者也是重要的补充力量,此外,艺术团成员也兼职为孩子们上一些体音美方面的课程。招生的困难似乎远小于打工子弟上学的困难,学校第一学期就招收到100多学生,最高峰时达到800多人,此后长期稳定在四五百人左右。但困难仍远超孙恒最初的设想,他说:“当时年轻,脑子一冲动就办了学校,没想到办学这么困难。”租下场地不久,村里的地痞就在大门锁了两把大锁,索要一把1万元的开锁费。后来,在村委会的干涉上,事情才得到解决。难以确定的还有政府对于打工子弟学校政策的变化。出于控制人口的需要,近几年来,北京市逐步取缔打工子弟学校。2013年,乡政府要关停同心实验小学,推土机开到门口,还切断了学校用电。300多名家长堵在门口,最后在温铁军、李昌平、崔永元联名公开信的呼吁下,以及社会各界关注下,同心实验小学成为那波关停风潮中唯一幸存的打工子弟学校。
孙恒最初对小学“社区学校”的设定,不同于其他打工子弟学校。谙熟打工家庭的生存状况,他认为以文化教育方式服务工人群体,关键在于人的改变,打工者思想观念与权利意识的觉醒。除了学校教育,对孩子的教育还包括家庭教育与社区教育。利用晚上和周末空置的教室,孙恒组织大学生与学者为工友上课,课程涵盖亲子教育、法律常识、电脑、英语,以及文艺兴趣。
2010年,“富士康事件”之后,工友之家在平谷创办工人大学,更多关注年轻工人的生存状况。名为大学,这里其实更像以“立人”为本的职业培训学校。孙恒介绍,招收学员主要为16~25岁、有过打工经历但仍想学习的年轻人。在一期6个月的免费学习中,除了培养学员的专业技能,更重要的目标仍在于转变他们的精神与价值观。孙恒为这所社会化学校所设立的最低目标是“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最高目标则为“拥有社会资源后,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
2007年5月1日在北京朝阳文化馆前,打工青年艺术团为附近工地的农民工演出节目
换个角度看,工人大学所培养的正是未来的社会工作者。孙恒告诉我,在学校已毕业的200个学员中,至少有50人从事着社会工作。他的办学理念部分来源于爱人吕途的调查研究。在2010~2012年,吕途访谈了100多位青年工友,在《中国新工人:迷失与崛起》一书中,揭示了在“待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农村”的时代背景下,比起生存压力,打工者群体精神的整体迷茫更为可怕——要么发财致富,要么一辈子打工。即使有想法,在时代洪流面前仍难做出改变。
文化教育则带来精神的解放,这种思路还体现在许多所带的民众戏剧课程。借用巴西戏剧理论家奥古斯都·波瓦的理论,许多希望通过戏剧的方式,将打工者的身体与内心打开,使他们成为日后“表达的组织者”。课程的设置循序渐进,许多开始会为大家设置一些互动性游戏,打开身体束缚。“比如在一个空间根据不同节奏行走,喊停的时候,原地摆出一个日常工作中的造型。”此后进行分组,训练大家用身体讲故事的能力,开始是简单的寓言故事,要求用四幕凝固的雕像讲述,之后加入对话与即兴表演。结课时,每组学员以讨论的方式,“预演大家现实生活中可能碰到的问题”。
2006年,打工青年艺术团改名新工人艺术团,名词改换的背后是新的身份认同的浮现。在吕途的著作中,“新工人”区分于国企的“老工人”,比起“打工者”这样的中性词,包含着更多的诉求与主体认知,“农民工”则成为词不达意、带有歧视色彩的过渡词。一直以来,艺术团成员对这种身份的认同颇为敏感。2009年1月,在皮村举办的“第一届打工文化艺术节”民谣专场上,一位演唱者由于坚持使用“农民工”一词,差点与艺术团另外一位骨干成员王德志大打出手。
互助网络与合作社
2010年起,孙恒在工人大学负责讲授三门课程:工人文化历史、社会资源与团结经济。面对这些听起来非常宏大的课程,孙恒称,自己只是通过艺术团的案例来讲这些课程,希望引发大家对一些问题产生新的看法。指着办公室的一张桌子,孙恒对我说:“许多人抱怨没有条件做一些事情,确实我们所做的很多事情单靠自己根本无法完成。如何调动大学生、志愿者、闲置资源,取决于思想上如何看待资源。有了新的看法,做法才会改变。”
2006年,工友之家创立同心二手商店,便是优化资源配置的典型案例。起初,艺术团去工地演出,会免费发放一些在社会上募集的衣物,遭遇疯抢。孙恒后来反思,“4双鞋被8个人抢走”,大家未必能用,效果并不好。后来,大家想到办二手商店,用更为持续的办法,为城乡结合部生活压力巨大的工友提供帮助。售卖的东西均来自社会捐赠,多为和工人生活密切相关的用品。“一件夏季衣物最高不超过10元,被子也就七八元,羽绒服也不超过20元钱。”这样一来,工人花钱购买物品肯定为自己所需,同时不失尊严,营业所得也可支持商店运营。至今,工友之家已拥有15家二手商店,在解决了50人就业的基础上,每年还有二三十万元的结余,用以支撑团队做更多的事情。
在孙恒看来,工友之家是互助网络,工人大学毕业的学员之间也会形成一个社会互助网络。将之进一步扩大,便是他们在平谷建立以同心桃园为核心的合作社模式。
这种20世纪70年代起源于瑞士的社区支持农业(CSA)模式,其实并不新鲜。当地桃农以合作社方式加入同心桃园,每年只需按照绿色有机的方式养护桃园,营销由合作社以认领桃树的方式解决,收益与农户对半分成,风险则由合作社与客户分担。孙恒举例说明:“有一户农民,老两口两亩地上有120棵桃树,辛辛苦苦种一年,自己拿到市场卖,毛收入只有1万多元。加入合作社后,认领一棵树800元,分一半给农民,年收入便能提升到4.8万元。”问题在于订单,孙恒称,300多亩的桃园,今年已基本认领完毕。订单越多,便有能力使更多的农户加入合作社。孙恒希望,桃园日后的收益可以负担工人大学的资金投入,用社会化的方法,摆脱传统非政府组织模式对资金的依赖。
繁重的社会工作,显然挤占了艺术团成员的音乐创作与演出时间。虽然演出频率有所降低,但孙恒表示,音乐与艺术是组织的源动力,永远不会中断。艺术团一旦建立自主持续的经济基础,将腾出更多精力演出。此外,还会搭建平台,让更多年轻人一起加入。
“如果一天不唱歌,那生活会变得多么无趣。桃子忙完了,我们就去全国各地唱歌。”几个月前,孙恒睡觉时被空气中的雾霾呛醒,写了一首关于环境问题的歌曲《红色警报》。而在夜色笼罩的皮村小酒馆里,许多喝了点酒,唱了一首创作于今年5月的新歌《红五月》:“这个世界让人单调地幻想/打工的人自由地无处可去/当看到自己,我有些忧伤/当看着世界,我热血沸腾/历史旋转着向前/感觉又回到了后面/你是一个五月的青年/那就一起解放想象,行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