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思特静默区小镇克度的喧哗

刘敏

站在观景台上其实很难判断天文望远镜FAST究竟有多大，直到看见行走在锅底的蚂蚁般的小人，才感到由衷的惊叹

从克度镇去法思特（FAST）的路上，我们经过了一条宽敞干净的双车道大马路。

“哇！”面包车司机和宾馆保洁员小宋一齐叫了出来：“这条路修得这么漂亮了啊！”

一小时前，我刚刚从这里进入克度镇，路边立着标语，“发扬大射电精神，大战50天建成黔南首条旅游公路”。我只觉得马路看起来确实簇新，不知道本地人为什么有这么大反应。

小宋又叫了一声：“这条路，前天还没有啊！”

Fast！

克度镇在贵州省南端，距离贵阳市有160多公里。如果沿着“黔南首条旅游公路”走，新闻上的说法是只需要1小时40分钟。我们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线：从贵阳坐客车到平塘县，次日再从平塘县坐大巴到克度镇，路上足足花了7个小时时间。

一路上，我一直从路边的各种标语里猜测，这个几乎是一夜之间爆得大名的小镇是什么样子。

“脱贫致富快，全靠产业带。”

“上山带火如戴镣，毁林毁草要坐牢。”

“扶贫攻坚，党心所向，民心所依。”

“全面贯彻两孩政策，保证人口均衡发展。”

“打好新一轮扶贫攻坚战役。”

平塘县是国家级贫困县，2014年，县里最大的民生工程和发展工程还是“减贫摘帽”，在一个弯道，我甚至看到了一条“穷山恶水难养人”……车子一晃，后半截没有读全，也不知道这么政治不正确的标语最后会怎么圆回来。

密度最大的还是FAST的标语，没有人能忽视这口全球最大射电望远镜的落成。“热烈庆祝法思特（FAST）落成启用及国际射电天文论坛9月25日在平塘举办！”这句话反复出现在大巴车身、公路拱门、街边招贴画等任何可以展示标语的地方，下面有各种落款：中交四局平罗第四合同段，中国建筑第八工程局贵州省公路工程集团有限公司，新城贸易城……

法思特（FAST）是Five-hundred-meter Aperture Spherical radio Telescope的缩写，即500米单口球面径射电望远镜。当地也把它简称为“大射电”，一条反复出现的标语就写着：“大力弘扬‘登高望远，精益求精，勇于争先的大射电精神。”

这个大射电，是全球最大的单口径射电望远镜，在最近密集曝光的图片中，它就像一口大锅，嵌在克度镇外的一个山坳里。这座银白色的巨型天文望远镜本身有30个足球场那么大，能将微弱的天体电波高倍放大后进行检波并记录下来，它将用来探测宇宙中的遥远信号和物质。“天眼”，这是FAST在当地的第三个名字，跟之前的天书、天坑一起，平塘县在高速公路的标语上反复告诉大家，这里将“重点打造‘三天旅游升级项目！”

克度镇因FAST的建造热闹起来，即便是周末的农贸集市，也显露出FAST影响的痕迹

2016年9月25日，在平塘县克度镇山区里的FAST项目正式落成，当天有世界各国的天文学家、中国各级政府官员和全国的新闻媒体来到克度镇，目睹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天文望远镜投入使用。

整个克度镇正在摩拳擦掌，在2010年人口普查时，小镇的人口数只有1.7万，至今全镇只有一条主街、一所中学和一个加油站。这里即将迎来历史上级别最高的中央领导。在平塘县，宾馆前台、大巴司机言之凿凿地告诉我们要来的大人物，虽不相同，但全是顶级。

绕过最后一个大转弯，山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热火朝天的大工地，红色迎宾的大型氢气球拴了一路，工人们正在路边铺草皮，已是深秋，这些新铺的翠绿色草皮显得格外惹眼。FAST这几个字母开始频繁出现，连白色的路灯柱上都贴着这四个火红的字母。乍看上去，这个英文单词正体现着自己的字面意思：快！快！快！——几个小时后，在我们包车上山去大射电的路上，这样的场景更为密集，无数的工人都在忙碌地修整地砖，栽种三角梅。

有戴着斗笠的大姐站在路边喝红牛，包车司机说，最近所有工人都在加班，铺路的施工队每天忙到后半夜3点。

“前几天招人种树、打扫卫生，七八十岁的老人都去了。”

本店客满

天文酒店上的4块时钟，是最近媒体报道里的明星。

天文酒店坐落在克度镇主街的中心位置，前台不到10平方米，墙上挂着北京、纽约、伦敦、巴黎四块时钟。很多记者在报道中指出，酒店的老板称这样布置也仅仅是为了给酒店增添一丝国际化气息，三个外国时间其实都不转动。这并不妨碍酒店的好生意，前台女孩每隔5分钟就要接待同样的问询：“还有房不？”再报以同样的回答：“上个月就订满啦！”

“天文酒店”这个名字是2015年8月注册的，女孩觉得这个创意很了不起：“我们老板注册得早，要不那个五星酒店都要叫这个名字。”克度镇过去只有好运来、阳光、诚信三家旅社，街上没路灯，晚上全靠街两边商户家里的灯照亮。“好运来宾馆”老板郑长江告诉过媒体，过去自己的旅社只有8个床位，10块钱一张床，15元一个单间，几乎没什么外来游客。

现在克度镇上已经有至少14家旅店，还有更多的旅店正在建设中，最大的是一个叫星辰天缘的五星级酒店，这是“平塘国际射电天文科学旅游文化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一进大堂香气扑鼻而来，服务人员穿着统一的制服，举手投足间还有一点不熟练的局促。为了体现天文的主题，大酒店的每个阳台上都配备了一架光学望远镜。

所有的酒店在9月25日之前都已经被订满了。包工头、“县上的领导”、媒体记者和四面八方的游客牢牢占据了每一张床位，中科院组织的记者团甚至不得不临时改到惠水县上住宿。

在一条灰尘弥漫的新开发小街上，“摩的”师傅终于帮我找到了一个刚刚开业一周，还没在网上挂牌的小旅店。23岁的广西桂林女孩唐赟刚刚到克度镇工作两个月，她的妈妈黄满英和表哥表嫂一起在这里开了一家小旅店，叫湘桂饭店。房间里还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视，带卫生间的标间108元一晚。

唐赟有亲戚在镇上的房地产做工程监工，很早就号召家里人来克度淘金。“这地方有啥好的，要不是亲戚过来，谁能跑这来？”表嫂过去在南宁开了一家烧腊店，经营港式风味的卤鸭卤鸡，去年家里先来了位大姐，在工地上做饭，大姐告诉家里人，到处都破破烂烂的，满街都是灰。

为修建FAST，大窝凼山洼里的居民搬迁了出来

势头是从今年春节后开始的。克度的外来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新闻报道越来越密集，那些建设中的新街道新楼盘，开始从策划变成了地基。今年7月份，唐赟被亲戚叫到了房地产公司，新楼盘需要跑大量的文书手续，从克度到平塘县单程就要2个小时，一来一回大半天时间没有了。唐赟读过大学，年轻热情，被叫来专门处理文件。“几乎每天都往县上跑，各个单位都去了，住建局、公安局、消防大队、行政中心一站式服务都去过了。”

唐赟的妈妈和表哥一家也跟着过来了。“他们都说这里要大干，做开发，以后有前途。”7月中旬，两家合股在镇上租了一个6层小楼，每层96平方米，一共10间客房，也开饭店。房东最初是为了自住，压根儿没想到镇上会发展这么快，刚刚装修好就遇到了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商机。双方约好暂定3年15万元租金，如果邻居的铺面未来要涨价，这里也会跟着涨一些。

“这两个月变化太快了！”黄满英反复感叹。她到克度的第一天，主街上还是一团乱，小镇在重新挖排水沟，全镇都在反反复复地停水。物价已经飙升上去了，南宁4块钱一碗的米粉，这里要卖7块钱，对着马路还要吃一嘴灰。去年菜市场上卖鸡的都很少，鸭子压根没有。今年活鸭要18块钱一斤，黄满英问摊主，我们进货量大，能不能帮忙宰杀。“老板告诉我一只20块——光宰杀哦！”

湘桂饭店的投入成本比预期中翻了几倍，楼上修两个卫生间花了1万块钱，平时这笔钱能修4个。“人工贵得很，这还缺人手。之前说好了过来安卫星天线，到了时间说来不了了。网线两个月了都没牵，三大运营商都没空，说没有端口。我们大堂这个落地玻璃，拖了一个月才给安上。”

黄满英说我们很幸运：来的时间刚刚好，门口这些树都是上周栽的，门面的牌匾也是上周挂的，字儿还没贴。路灯？那是昨晚刚开始亮的。

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怎么宣传。表哥以前在南宁的饭馆也很偏，找了百度、美团外卖，最后每天流水也很不错。现在就只能发卡片，克度镇没有京东，电器都要到县上买，但安装又超过了县区50公里的免费范围。平塘县连“滴滴”都没有，也没有团购。唐赟发现县上的电影院一张票要100多块钱，要充600块才打八折，“吓死人！”

午饭时唐赟还在发愁，不知道怎么把旅店信息发到网上去。几小时后，所有的客房还是全住满了。

FAST落成典礼前夜，周边村民来到五星级酒店外好奇地看着招待晚宴

奇观

9月25日之前，是免费参观FAST的最后机会。确切说也不是免费，是“本地人找路子上山看看”的最后机会。

黄满英的手机里就有FAST的照片，有亲戚在里面干活儿，上个月领着桂林老乡们都进去转了一圈。9月23日，黄满英帮我们找了一个桂林老表，包车上山300块钱，宾馆的清洁工小宋是本地人，也跟我们一车去看看热闹。

FAST所在的地方叫大窝凼（凼读“当”，四声），过去也叫绿水村。这是一个在卫星图上被层层鉴定，又由喀斯特研究专家反复测量，最终确定的一个自然洼地。换句话说，这是中国地理意义上又大又圆又深、最完美的一个大坑。

大窝凼四面的小山围出一个高近1000米、面积5万平方米的U形洼地，在这样的坑里建造直径500米的巨型望远镜，能节省大量的工程费用，而且地处深山，克度镇没有大型工业，乡镇人口稀少，经济落后，反而让这里成为最理想的无线电环境。

世人熟知的天文望远镜往往是光学望远镜，一些大型天文望远镜都放置在天文台中，自身是一个封闭的机构。FAST之所以引人注目，一是因为全球最大，二是因为它是半开放的。

距离落成仪式还有两天时间，私家车一辆接着一辆地盘旋上山，从山脚到观景台，一共有三重关卡，大家各显神通用自己的办法说服保安。我们戴着安全帽，用“维修管道”“查看线路”和最后出示记者证的办法，终于把车开到了观景台下，还是在最后一道防线被拦下了。几百个游客都在向上攀爬，甚至包括好几个不到三个月大的小婴儿，在妈妈的背袋里睡得一脸迷糊。

等到爬上半山腰的观景台，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没有反应——你无法判断这口锅到底有多大，人们已经在照片上无数次看到了它的形象，一切像是一种重温和验证。然后，每个人都是同样的动作：掏出手机，双手举起来拍摄，或者转身自拍。

空中有三个无人机在嗡嗡地飞，这是开锅前的最后机会了。等到项目正式启动，就要屏蔽一切无线电信号，手机、相机、手环等设备都要在山下的科技园里统一上交保管，每天控制2000名游客，预计门票668元一张，9月26日开始的试运营期间门票每人368元，游客上山后用最原始的胶片相机提供合影。

没有照片怎么发朋友圈呢？游玩一趟的意义在哪？能管得住私自上山的逃票游客用手机吗？这样的问题之后我们反复问专家和当地政府官员，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大家还来不及考虑这些问题，FAST“天眼”在关注着遥远的天空，观景台上，无数好奇的眼睛也在观察脚下的奇观。对克度镇、平塘县、贵州省而言，这口大锅将把这里变成举世瞩目的世界天文中心，这是最有价值的事情。

“追赶、领先、跨越”这六个字被提炼为法斯特（FAST）精神，平塘县的政府网站已经改名叫金盆网。大窝凼里原有的12户居民在2009年就已经迁出来了，政府在市区给每家居民建了一幢2层小洋楼，18万元建房款从每家的拆迁款里扣除。小宋和司机都猜测：“家家不得赔个一百多万元？”原来的绿水村不通自来水，唯一的小学要徒步40分钟才到，过去每家都是空巢——老人留在山洼里种玉米、水稻，口粮之外的粮食用来养猪、养鸡，年轻人跟克度镇上的同龄人一样，初中一毕业，只有少数人去县城读高中，大多数都去了广东、福建、浙江等沿海地区打工。

FAST周边5公里都要建设无线电静默区，以免干扰射电望远镜的观测。现在已经搬迁了2.5公里范围内的居民，外面还有即将搬迁的老房子孤零零地驻扎在山洼里，这应该是大窝凼原来的模样：一幢木制二层小楼，坝子上有几亩田，房前的水稻已经开始收割了，这也许是这家人最后一季的收成。

“山里边这些核桃，以后不知道有没有人收了哦。”小宋说。

机会

很多年轻人正在等待着家里的拆迁款。1995年出生的沈惠已经结婚了，现在的工作是天文新城的售楼小姐。她5年前初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最早是在广州的工厂里做工，后来到了福建，在婚纱影楼里做销售，到档口卖衣服，一个月能赚两三千块钱。

沈惠的家在航龙村，就是现在星辰天缘五星大酒店和附近天文馆所在的区域，这里已经建成了两个现代风格的大型建筑，家里的两栋老宅子拆掉后，她的父母住在政府的周转安置房里，“新房子要年底才动工，因为新房所在的地区还没拆迁好，要推倒别人的房子再给我们建”。

整个克度镇此时都像一个大工地，拆旧建新日日不停。体会最深刻的是主街上的一家五金店，27岁的老板谭冬是重庆铜梁人，他过去也是打工仔，在重庆的各种电子元件厂里工作。谭冬的一个铜梁老乡在惠水县开五金店，劝他也来贵州开个店自己当老板，比打工强多了。“我当时就在地图上围着惠水县看了一圈，随便就选了克度这个地方。”

2013年谭冬刚到的时候，克度还是一个偏僻的小镇。开春之后，所有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谭冬租了一个不到100平方米的铺面，一层开店，二层有两间住房，一年租金1万多元，要比铜梁便宜一半，他自己又投了十来万元进货。

坐在街边，谭冬很久才能看见一台车经过，到了农忙季节，大街上压根儿就没有人。最差时一天只能卖出去一样东西。店里还要放洗脸盆、马桶这些家用品，好歹凑个数。我提到湘桂饭店的老板说法，这里电插头都要比广西贵。谭冬点点头：这里的东西比我们铜梁也要贵，交通太不方便了嘛。

“前两年就是维持个房租和家用吧，我也后悔过，不知道留在这有啥意义。”隔十天半个月，谭冬自己坐面包车到贵阳的五金批发市场进一次货，客车一天两班，山路上盘五六个小时。来回成本也很高。他没转行卖农具，因为卖农具都要管售后，自己又不会修。想就此不干了，五金店的东西又太多，搬家或者清仓都很麻烦，只能犹犹豫豫地先留下来。

镇上在三年前还是一片萧条景象，只有在春节前后，年轻人回家过年时才能热闹上两个月。沈惠从来没考虑过留在克度镇工作，主街上就那么几家店，卖的都是老年人服装，年轻人买衣服要么去外地，要么上网买。“直到今年才开了两家时装店。在这种店里打工，工资最多也就能开到2000块钱吧？应该还开不到。”

从去年冬天开始，谭冬突然发现生意变好了。“外地人来了。”先是金星小区的工人，然后是春节后三四月来的修路的工程队，再往后，木匠、泥水匠、装修工……就全过来了。店里最畅销的是6厘米的长铁钉，十几包地要。大捆的铁丝、卷尺，供不应求。最显眼的是10～15块钱一顶的安全帽：来的都是外地工人，大包小裹的行李都拿不齐，咋可能还专门带着安全帽过来。

镇上的老乡也变多了，施工队有好多四川、重庆的工人，也有老乡过来想开火锅店，但是时间已经晚了：新街上有一家早早地开了火锅店，其他人不知道开什么店，就一窝蜂地一起开了七八家火锅。房租也在疯长，谭冬的岳父之前在陕西打工，今年过来，想在克度开一家重庆米线店，看了十几天了一直没找到铺面：镇上的房租几天一个价，现在一个不到100平方米的小铺面年租金要4万元起，卖米线那点利润根本就合不上。五金店街对面的一个房子就在出租，房子是个三角形，越往里走越窄，根本不实用。就这也要6万块钱一年，比县里面都要贵。

“整倍整倍地翻，盖楼买地皮，原来每平方米一两百块，现在翻到了四五百块钱。”沈惠从去年就没再出门打工了，去年8月，她开始在天文新城的售楼处工作，眼看着城里的地皮翻着跟斗地涨，周围涨，自己的楼盘当然也要翻番。

天文新城是广西的老板来开发的，此前克度镇居民都是自己建房，从来没有商品房概念。沈惠和其他同事都在大城市的售楼处里待过，熟练地把沙盘、期房、房贷、开盘这些词汇带回了老家。从两室一厅的80平方米小户型，到最大135平方米的三室一厅，都是根据克度镇每家四口的居住习惯设计的，如果再带两个老人，就是一家六口了。

天文新城选择在FAST落成典礼的第二天开盘，楼盘现在只修了两栋步梯房，其他的都还在图纸上，一旦修好了，17层的电梯房将成为克度镇的最高建筑。大量被拆迁的居民成为最主要的目标顾客，他们需要新房子，手里握着几十万上百万元的拆迁款，在镇上买个新房也绰绰有余。热钱在汹涌地流动，带起了整个小镇的房地产价格。沈惠也在等待丈夫家的拆迁款，小两口能分到一部分。“现在机会变多了，我们想做生意，有一二十万元就能起步了。”

开盘

9月25日，国家重大科技基础设施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在贵州省平塘县落成启用。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发来贺信。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刘延东在启用仪式上宣读习近平的贺信并致辞。

众人期待的这一天，克度镇老街上反而安安静静地过去了。来宾们都集中在天文馆和半山腰的FAST台址，克度镇上的周日大集取消了，人们像任何一个工作日一样照常买菜、施工、穿梭在街市的灰尘之中。

25日傍晚，在半小时内，重庆五金店先后来了两拨儿顾客，先是两个凯里的木匠，买了两把15块钱的羊角锤;然后是四个四川的泥水匠，大家挑了半天，每人选了一个不锈钢的双脚抹灰板，每个15块钱。

现在谭冬每隔一两天就上一次货，大多是从贵阳经过客车发过来，或者自己沿着新修的公路，开两个小时车直达贵阳郊区。谭冬没告诉我他现在的收入能有多少。“对我来说，现在这种状态还能有个几年，但是等他们手头的拆迁款都花完了，不盖房子了，我就没什么了。”因为主街拆迁，五金店的老铺面被拆掉了，年初谭冬换了现在这个铺面，就在新装的红绿灯旁边——这其实也是个黄金位置，克度镇上只有一个红绿灯，一个加油站，很多店面都以“克度镇加油站向南100米/克度镇红绿灯处”作为唯一的地址。幸好房子租得早，春节前只要年租金只要2万块钱，现在再租，起码要5万块钱起价了。

克度镇湘桂饭店的天台外，是层层叠叠没有完工的建筑群

26日一大早，天文新城开盘，从8点30分开始，歌舞演出的声音就传遍了整条马路。这是沈惠这一年最忙碌的一天，过去的13个月里，售楼处都清净到无聊，周一到周五的工作日，常常一位顾客都没有，周末平均每天有七八个人来看看盘。

楼盘最早的报价是1800～2000元/平方米，这已经是跟着街面上调之后的价格了。一共放出200套房子，此前有更多的人已经交了2万块钱的押金。26日这天，接近中午时再去开盘现场，一大群人正围在销售的档口，九成的房子都已经标上了“已售”。

沈惠之前告诉我，来看房的人“政府的、做买卖的、老师，都有。最多的可能是老师，他们自己有公积金，过去自己建房子都花不了公积金，攒到手里也取不出来，这回买商品房就能用上了”。有人第一次经历新楼开盘，不了解节奏，将近12点才施施然进门签到，再一看前面已经有172个人签到，顿时着急到跳脚。

“这些房子贷款的人还是少，大多数是用拆迁款一次性付清。”沈惠被买房的顾客围得水泄不通，售房部经理在人群里认出了我们，言谈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旁边的销售区，身着“国际天文小镇”T恤的中年人，正挤在人群里抢一个三室一厅的朝南房子，刚刚揭开的七号楼，不到10分钟就抢光了。

“无论是大型主力店，还是中小型商铺，都不再是单纯的一店一铺，而是组成了克度颇具规模的航母级商业街区，在城市的核心之核，中心之心，必将缔造财富传奇。”全新的天文新城宣传单刚刚运过来，这个今天以均价2700元/平方米销售的楼盘，相信未来克度镇会有每年50万的客流量。“依托国际射电（FAST）项目顶配商圈，给自己找一个赚钱的好帮手/相信我，错过这个点，就再难买到克度中心原始的铺子和房子了！”沈惠说。

（感谢实习生周缘对本文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