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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庄周写《庄子》及内外杂三篇的形成时代

2016-10-17萧登福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4期
关键词:庄子

萧登福

[摘要] 庄子其人,个性好自由不受拘束,思想超乎常人想像之外,笔调流畅,时间、空间及世人的看法所不能拘束,生死富贵也不能束缚他。《庄子》其书,可与《老子》同样尊贵,同样成为道家学术思想之主流,主导了魏晋玄学的哲学思路,影响了佛教中国禅的形成,也成为宋明理学的重要理论基础。而他的让心灵自由(心斋坐忘),更是道教上清斋醮最高修炼法门。庄子其人其书,对后世的影响,可以说是至深且广。但庄子其人,有宋人、魏人之争;《庄子》其书,则有真假及篇章多少之辩。今以出土文物及现存史料看来,庄子应为宋人,《庄子》书应为庄子所著,而内、外、杂三篇的形成,则当在魏晋南北朝时,系沿袭晋·郭象之归类而来。

[关键词] 庄子;内外篇;郭象

[中图分类号] B223.5[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16)04—0052—07

Abstract:Zhuangzi, who owns free personality,being broadminded over space, time and thoughts, cannot be bound by life or death,wealth or poverty. The book Zhuangzi which is equaly respected as Laozi's Tao Te Ching, did dominate academic thoughts of Taoism, and philosophical ideas of metaphysics in Wei and Jin Dynasties. The book also affected the formation of Zen of Buddhism in China, which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theoretical basis of NeoConfucianism. The influence of Zhuangzi and his book is profound and lasting on future generations. Was Zhuangzi's nation Song or Wei? Was his book true or false? How many chapters and documents got recorded in the book? All these problems have been still in hot debate. Today, with archaeological findings and existing materials, Zhuangzi should be from Song Dynasty who is the real author of the book Zhuangzi. The three chapters (Inner, Outer and Miscellaneous) could be formed in the period of Wei, Jin,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which might follow the classification by Guo Xiang in Jin Dynasty.

Key words:Zhuangzi; Inner and Outer Chapters; Guo Xiang

庄子其人,性格豪放不羁,思想超然物外,笔调纵恣宏肆,时空物俗所不能拘囿,生死穷达所不能束缚。《庄子》其书,可与《老子》相并,同为道家学术思想之主流,主导了魏晋玄学的哲学思路,影响了佛教中国禅的形成,也成为宋明理学的重要理论基础。而其心斋坐忘,更是道教上清斋醮最高修炼法门

《斋戒录.六种斋》云:“《道门大论》云:上清斋有三法:一者绝群独宴,静气遗形。二者,清坛肃侣,依太真仪格。三者心斋,谓疏沦其心,澡雪精神。”(《正统道藏.洞玄部.戒律类.吊字号》,新文丰刊本第十一册九四四页上)有关道教斋仪,详见笔者《六朝道教灵宝派研究》第二编第三章,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2008年5月。。庄子其人其书,对后世的影响,可以说是至深且广。但庄子其人,有宋人、魏人之争;《庄子》其书,则有真假及篇章多少之辩。今以出土文物及现存史料看来,庄子应为宋人,《庄子》书应为庄子所著,而内、外、杂三篇的形成,则当在魏晋南北朝时,系沿袭晋·郭象之归类而来。

一庄子的籍贯问题——宋人抑魏人

庄子生平年代的记载,最早的史料,应是《庄子》一书,其次则是《史记》有关庄子的记载。《庄子》一书仅能大约知道他和惠施、公孙龙、桓团、魏惠王、齐宣王、楚威王等人同时代,《史记》则较有系统,但所能提供的资料也有限。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第三》说:

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规,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批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纟肃,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司马迁对庄子的记载甚简短,可以看出庄子是蒙地之人,姓庄名周,曾为漆园吏。关于蒙县,唐·司马贞《索隐》引刘向《别录》说是“宋之蒙人。”刘宋·裴马因《集解》引《地理志》说:“蒙县属梁国。”梁国即战国七雄中的魏国,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卷一·序录·庄子》也认为是庄子为梁人:“庄子者,姓庄,名周,(太史公云:字子休。)梁国蒙县人也。六国时,为漆园吏,与魏惠王、齐宣王、楚威王同时,(李颐云:与齐愍王同时。)”

录自陆德明《经典释文》,台湾商务印书馆刊行的《文渊阁钦定四库全书》〈经部·五经总义类〉。

庄子为宋人或魏人,似有争议。再者,庄子生性不羁,宏才纵恣,但也曾当过漆园吏,关于漆园在何处,漆园吏是怎样的官位,唐·张守节《正义》说:

《括地志》云:“漆园故城,在曹州冤句县北十七里。”此云庄周为漆园吏,即此。按其城古属蒙县。

以张守节引《括地志》来说,漆园是地名,庄周是当地的地方官。但此说到了近代,开始有了不同的解读,较为代表者为日本·泷川龟太郎《史记会注考证》云:

梁玉绳曰:“《释文》作‘梁漆园吏,盖以蒙属梁国,据后为说也。而《潛丘箚记》与石企斋书曰:“漆园,有云在曹县、在曹州者,二曹皆春秋之曹国”。宋景公灭曹于鲁哀公八年,地故为宋有。庄周亦宋之官。”窃以《史记》蒙漆园吏蒙当作宋。注以漆园本属蒙邑,不知一在归德,一在兖州,相距颇远也。中井积德曰:“蒙有漆园,周为之吏,督漆事也。”愚按:漆园非地名,中说可从。蒙,今河南省归德小蒙城。

上引,梁玉绳认为漆园是地名,其地属宋,并且提到有两个地方都叫漆园,庄子的漆园吏,为地方官吏。另外一种说法是,日人中井积德和泷川龟太郎,他们认为漆园吏是督管漆园的官吏,漆园不是地名,而是蒙地种漆树的园林。另外,当代学者有的赞成漆园吏不是地方官,是掌管一国漆事的官,属于中央政府官员,不是守漆园的小吏。主要原因在于1975年12月在湖北省云梦县睡虎地秦墓出土的《云梦睡虎地秦简·秦律杂抄》

睡虎地秦墓竹简,约写于战国晚期及秦始皇时期。,提到战国时的秦国,已设立有掌管全国漆事的官员。文云:“漆园殿,资啬夫一甲,令、丞及佐各一盾。”徐连达《中国历代官制词典》

徐连达《中国历代官制词典》,安徽教育出版社1991年出版。其后扩增为《中国历代官制大词典》,广东教育出版社2002年出版。

〈漆园吏〉条,认为啬夫即是庄子曾做过的漆园吏,《云梦睡虎地秦简》的“漆园啬夫”,主督管全国漆事。若如此,则《史记》所说:庄周为蒙人,“周尝为蒙漆园吏”,其蒙漆园吏的“蒙”字当是衍文,或为“宋”之误。另外一种可能,则《史记》不误,即是啬夫为政府官吏,而蒙地的漆园吏则是啬夫的部属,是地方督漆事的小吏,此项推测,尚有待于更多史料来做印证。

至于庄子是宋人或魏人的问题,上引《史记》注,唐·司马贞《索隐》引刘向《别录》及刘宋·裴马因《集解》引《地理志》说法不同。但如以战国时人引庄子说,而说他为宋人,则庄子应为宋人。《庄子·庚桑楚》说:“一雀适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庄子的这一句话,又见引于《韩非子·难三》云:

宋人语曰:一雀过羿,羿必得之,则羿诬矣。以天下为之罗,则羿不失矣。

《韩非子》引宋人语的文字,语意同于《庄子·庚桑楚》,而略有衍变,则韩非所说的“宋人”,当是暗指庄子。因而庄子的籍贯及仕宦,大概可以确定为出生在宋国蒙地,曾做过主管漆事的官吏。

二庄子的交游仕宦及生卒年的推测

庄子出生于宋,曾在宋国蒙地当过漆园吏。今以庄子恣放不羁的个性来说,担任漆园吏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当辞去官位后,生活便会陷入清贫困境中,因而曾有向人借贷的情形出现。

《庄子·外物篇》: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

文中的监河侯,唐·陆德明《经典释文》说:“监河侯:古衔反,《说苑》作‘魏文侯”成玄英疏也说:“监河侯,魏文侯也。庄子高素,不事有为,家业既贫,故来贷粟。”陆德明引《说苑》说监河侯是魏文侯,成玄英沿承其说。但遍查西汉·刘向《说苑》,并没有庄子向魏文侯贷粟的记载,也许是今本《说苑》已佚去此条。但魏文侯(?-前396年),以贤君闻名,庄子和魏文侯的孙子魏惠王(梁惠王前370年-前319年)同时,也和齐宣王及孟子同时,可能和孟子一样,都来得及看到齐宣王子齐愍王即位(约公元前323年-公元前284年),晋代的李颐和陆德明即以为齐愍王曾请遣使聘请庄子为相,说详下。因此,以庄子活动期间来推算,庄子既和文侯孙同时,便不可能在魏文侯时向魏文侯贷粟,以魏文侯之贤也不会不周济庄子,所以《庄子》书中的监河侯应该不是魏文侯。在庄子的时代,战国七雄皆称王,则监河侯应当是诸侯的臣属而僭称为侯,犹如公为诸侯最高爵位,但楚惠王的臣子却称为白公 白公胜为楚平王太子建的儿子。、叶公 叶公沈诸梁,平定白公胜之乱。。

或许庄子在做漆园吏的期间,深知做为官吏的束缚与不得不听从长官嘱咐的无奈,所以在他成名后,对各国的征聘,都能弃之如敝屣。而庄子究竟有几次受诸侯征聘?《史记》说庄子曾受聘于楚威王,但在《庄子》书中,庄子有二次受聘记载,《庄子·秋水篇》说: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塗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于塗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塗中。”

司马迁《史记》所载庄子受聘于楚威王,即是据自此段载述,晋·司马彪

见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卷二十七·庄子·秋水》引。及成玄英

见《南华真经注疏·卷十九·秋水篇》该文下,唐·成玄英疏;收入《正统道藏·洞神部·玉诀类·善字号》。沿承司马迁之说,也认为遣使聘庄子者为楚威王。

此外,《庄子·列御寇篇》说:

或骋于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纟肃,食以芻菽,及其牵而入于太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

对于此段记载,司马迁把其中的文字并入在楚王的征聘中,合二次成一次,《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第三》说:“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纟肃,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从所用文字看,显然是把《庄子》书中的两次聘任,合成一次了。因此唐·成玄英认为《庄子·列御寇》所载的受聘是寓言,不是真有人来征聘庄子。成玄英〈列御寇〉疏云:“寓言,不明聘人姓氏族,故言或也。”

见《南华真经注疏·卷三十四·列御寇》该文下,唐·成玄英疏;收入《正统道藏·洞神部·玉诀类·尺字号》。但唐初的陆德明则认为庄子确实受聘二次,一次是受聘于楚威王,一受聘于齐愍王。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卷一·序录·庄子》云:

庄子者,姓庄,名周,(太史公云:字子休。)梁国蒙县人也。六国时,为漆园吏,与魏惠王、齐宣王、楚威王同时,(李颐云:与齐愍王同时。)齐、楚尝聘以为相,不应。

陆德明《经典释文》,台湾商务印书馆刊行的《文渊阁钦定四库全书》〈经部·五经总义类〉。

上引陆德明所说,庄子一次受聘于楚威王,再次受聘于齐王。只是陆德明说:“齐、楚尝聘以为相”,引李颐注与愍王同时,则系说明,受聘于齐愍王。受聘楚王,史有明载,受聘于齐,不知据何而说?但以《庄子》书所载两次受聘看来,或许当如陆德明说,曾受聘于齐、楚二国。庄子的才华受到各国诸侯的重视,另外从庄子到魏国,魏惠王的宰相惠施害怕庄子前来是取代他的相位,也可以看出一斑。

《庄子·秋水篇》说: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鵷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文中“惠子相梁”,梁是指魏国,魏国都梁,魏惠王也称为梁惠王。庄子到梁国,竟然有人向惠施说是:“庄子来,欲代子相。”可见庄子在当时的声望,是各国看中的“相”材。庄子、惠施二人是好朋友,惠施下令搜查三天三夜,可能是夸张之辞,但害怕庄子来,自己相位不保,可能是真的,所以庄子才会以鵷鶵来表明心跡。惠子的热衷于宰相之位,以功名自炫,史料中有明载。

刘向《说苑·杂言篇》:

梁相死,惠子欲之梁,渡河而遽堕水中,船人救之。船人曰:“子欲何之而遽也?”曰:“梁无相,吾欲往相之。”船人曰:“子居船檝之间而困,无我则子死矣,子何能相梁乎?”惠子曰:“子居艘楫之间则吾不如子;至于安国家,全社稷,子之比我,蒙蒙如未视之狗耳。”

《吕氏春秋·不屈篇》:

匡章谓惠子于魏王之前曰:“蝗螟,农夫得而杀之,奚故?为其害稼也。今公(惠施)行多者数百乘,步者数百人,少者数十乘,步者数十人,此无耕而食者,其害稼亦甚矣。”

《淮南子·齐俗篇》:

故惠子从车百乘以过孟诸,庄子见之,弃其余鱼。

上引三则,一是惠施未为梁(魏)相前,二则是已为梁相之后。梁国宰相死,惠子为了急赴梁国,急著登船而落水,急忙的情形连船夫都看不下去。一国宰相是位高而权重,争夺相位者必多,而惠子可以后发而先得,必然是一场激烈的争夺战,难怪惠子会心急。《吕氏春秋》及《淮南子》所载则是惠子为相后,《吕氏春秋》说惠施的随从,或是车队数百乘,步卒数百人;少者亦有数十乘,步卒数十人。《淮南子》则说惠施以随从车队百乘招搖经过孟诸,孟诸其地,据东汉高诱注:“孟诸,宋泽。”宋魏两国接境,庄子、惠施常往来二国。惠子炫富不知足的心态,连庄子都看不下去,把手中的鱼都拋弃了。

由这三则载述看来,惠施确实是热衷功名的。因而《庄子·秋水篇》所说惠子相梁,担心庄子前来取代他,应该是真的。惠施在魏国担任宰相的时间,说法有多种,钱穆以为在魏齐马陵战后

《吕氏春秋·不屈篇》则以为在马陵战前惠施已用事。,马陵战役在魏惠王二十八年,当时魏王急思报仇,惠施用计引楚攻齐

《战国策·魏策二》齐魏战于马陵,惠施仕魏情形,详见钱穆《先秦诸子系年·卷三·九三惠施仕魏攷、一一六惠施返魏攷》,页281-282及页356,香港大学出版社,1956年6月增订版。,魏王甚信任他。但惠施为魏相,其间也曾一度被张仪取代而至楚及宋

《战国策·楚策三》张仪逐惠施于魏,及《吕氏春秋·不屈篇》惠子易衣变冠乘舆而走。,后来又返回魏国重任宰相之职,在魏任相的时间甚久

《吕氏春秋·不屈篇》。。

由于庄子二次皆是辞聘未仕,所以庄子的生活是清苦的,但以庄子的名声,自有不少仰慕者来追随,而成为他的弟子。《庄子·山木篇》载述他和弟子间的问答,《庄子·列御寇篇》说庄子将死,弟子聚而商议庄子丧葬之事。既有弟子,则庄子晚年应是一个名闻国际的学者,有弟子前来学习,那么他所在的君王自是会照顾他的生活,《庄子·说剑篇》载赵王沈溺于剑客的相斗,赵太子忧心国事,去请庄子出面游说赵王,“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千金即千斤黃金,可以看出诸侯贵族对庄子的恭敬。因而,庄子晚年在生活上应不会再有三餐不继的情形出现。

庄子的好友为惠子,两人曾在濠梁上有鱼乐与否之争辩

《庄子·秋水篇》。,庄子妻死,惠施前往探视,庄子却以生死乃一气之转,鼓盆而歌《庄子·至乐篇》。。但惠施死后,庄子行经惠子之墓,则有匠石绝技不能再现之欢《庄子·徐无鬼篇》。,可以看出庄子和惠子之间是惺惺相惜,惠施死后,庄子找不到可以谈话对象的落寞,跃然纸上。至于庄子的生卒年,则学者已多有考定,其中较著者为钱穆。

钱穆《先秦诸子系年·卷三·庄周生卒攷》:

《史记·老庄列传》:“楚威王聘庄子为相,庄子却之。”《庄子·秋水篇》亦云:“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二大夫往。”《释文》:“司马云:威王也。”事虽不必信,然可以证庄子与楚威王同时。又〈徐无鬼篇〉:“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惠施卒在魏襄王九年前。若威王末年,庄子年三十,则至是年四十九。若威王元年,庄子年三十,则至是年六十,以此上推庄子生年当在周显王元年十年间。若以得寿八十计,则其卒在周赧王二十六年至三十六年间也。又考〈徐无鬼〉,庄子送葬,述及宋元君,宋元君乃偃王太子,其为君当国,当在魏襄王二十年时,惠施已死十年外矣。庄子是时年在六十七十间,其卒年尚当在此后十年二十年间也。《史记》又云:“周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以余推定:周盖历齐烕、宣、梁惠、襄,晚年及齐湣、魏昭耳。陆德明《释文·序》引李颐云:“庄子与愍王同时。”盖指其晚年言。钱穆《先秦诸子系年》,页269,香港大学出版社,1956年6月增订版。

庄子真正的生卒年,以今日的史料来说,是无法确知的。钱穆的考定虽属合理推测,却也参杂了不少臆测,如考定惠施的仕魏情形,即和《吕氏春秋·不屈篇》所载不同。除钱穆外,近代学者如胡适《中国哲学史纲·上卷》推测庄子卒年为公元前275年左右;叶国庆《庄子研究》推测生卒年为公元前360年左右-公元前290左右;胡哲敷《老庄哲学》推测生卒年为公元前380年左右-前286年左右;闻一多推测为公元前375年-前295年;梁启超《先秦学术表》推测为公元前370左右-前310至300年黃锦鋐《新译庄子读本·道读》页5-6,曾将诸家所论庄子生卒年,详列表格,台北,三民书局,2001年5月初版十六刷。。

对于庄子生卒年,诸家推测虽有不同,但有几个年代是可以确定的,并且可以用已经确定的年代来推断庄子的大约年寿。

庄子和惠子是好友,由惠子往外推测,《吕氏春秋·不屈篇》载匡章在魏惠王面前诋毀惠子事,而匡章为齐国大将,和孟子友好,《孟子·离娄下》载述孟子为匡章辩其非不孝。《孟子·梁惠王篇上》载孟子见梁惠王,惠王称他为“叟”,则孟子的年纪,或比庄子及惠施略长。再者由《战国策·楚策三》知张仪曾取代惠施为魏相。据此,则庄子、惠子、匡章、孟子、张仪等五人都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惠子的主要活动,在梁国长期担任宰相的职位,梁惠王的年世为(公元前370年-前319年),庄子的生活年代,也应以这段期间为主。另外,由庄子本身的生活经历来看,庄子受聘于楚威王(?-公元前329年),庄子也受聘于齐愍王(约公元前323年-公元前284年),《庄子》书中又多次提到了宋元君,宋元君在位,钱穆以为在魏襄王二十年(公元前293年)。把上述人物所在的年代联结起来,庄子、惠子的年纪应相近,惠子能被梁惠王所重用,年纪应在中年,惠子的年纪也可能和梁惠王相仿,如以梁惠王生年(公元前370年)计起,庄、惠的生年也应和梁惠王相近。再假设庄子在宋元君即位后十年(公元前283年)死亡,则庄子应是八十多岁长寿的人了。

三《庄子》一书是否为庄子所著

《庄子》一书,在战国时应已存在。今以出土文物来做印证,《郭店楚墓竹简·语丛四》第八、九简:“窃钩者豆戈(诛),窃邦者为者(诸)侯。者(诸)侯之门,义士之所为。”荊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页105竹简摄影及页217〈语丛四释文注释〉,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5月。此句话即今《庄子·胠箧篇》:“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郭店楚简,是1993年冬在湖北省荊门市郭店一号楚墓出土,发掘者推断该墓年代为战国中期偏晚〈荊门郭店一号楚墓〉,文物1997年7期;及《郭店楚墓竹简》前言P1。,该墓出土了竹简本《老子》甲乙丙本、《太一生水》、《缁衣》、《语丛》等及多篇短文,其中以竹简本《老子》最为有名。

郭店楚墓既是战国中晚期的墓,而出土的《语丛四》竹简有《庄子·胠箧篇》文字,庄子亦为战国中期的人,那么《庄子》一书为庄子自著,应是可信。另外庄子一书的文句,亦曾为战国时人所引用,如《韩非子·难三》云:“宋人语曰:一雀过羿,羿必得之,则羿诬矣。以天下为之罗,则羿不失矣。”所引宋人语,出自《庄子·庚桑楚》,庄子为宋国人。这些都足以说明《庄子》书为庄子自著,战国中晚期已流行。

再者,《庄子·天下篇》评论当时各家学术,一般学者认为是《庄子》书的自序,通常自序摆在全书后头,如《史记》即是如此,而《庄子·天下篇》庄子自己敘述其学说及撰书情形说:

寂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悅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以巵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瓌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

上引〈天下篇〉谈到了庄子自述其学术风范在于:齐生死,与天地并存,与造物共游。其书的撰作方法,则是“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并以巵言、重言、寓言来做为写作技巧。而其中较为重要的讯息,则是庄子自说:“其书虽瓌玮而连犿无伤也。”由此语看来,可见“其书”在〈天下篇〉之前应已完成,〈天下篇〉最后完成,当为庄书后序。因而《庄子》书应为庄子自撰,且在庄子生前全书皆已完成。

今由郭店战国中期墓出土《庄子·胠箧篇》竹简及《韩非子》引用《庄子》书之语,及《庄子·天下篇》庄子自言“其书虽瓌玮而连犿无伤也”,都足以证明《庄子》书为庄子所著,在庄子生前已完成该书,战国时楚地已有人用来陪葬,韩非子也已引用。

此外,1977年安徽阜阳出土《庄子》〈则阳〉、〈外物〉、〈让王〉三篇残简八支见安徽省文物工作队〈阜阳双古堆西汉汝阴侯墓发掘简报〉,《文物》1978年8期,页12-19。; 残简文字为:“有乎生莫见”(〈则阳〉),“乐与正为正乐”(〈让王〉),“宋元君夜梦丈夫衣被·发窥”、“之曰是龟”、“何得曰得龟往视”、“□事七十兆而无遗筴故不能”、“刳肠之患”、“□有所不知而神有”(以上见〈外物〉)

韩自强〈阜阳出土的《庄子·杂篇》汉简〉,陈鼓应主编《道家文化研究》第十八辑,页10-14,北京,三联书店,2008年8月。。又,1988年初湖北江陵张家山M136号墓出土〈盗跖〉竹简44支

见〈江陵张家山两座汉墓出土大批竹简〉,《文物》1992年第九期页1-11。,其文字不再具引。关于这两座西汉墓,阜阳墓主为汝阴侯夏侯灶,死于汉文帝前15年(公元前165年);江陵汉墓墓主约下葬于汉文帝前元13年(公元前167年)。两座西汉文帝时墓出土《庄子》残简皆是外、杂篇,而《史记》引《庄子》亦皆是出自外、杂篇。由这些战国及西汉墓出土文物,不仅说明了《庄子》一书在战国已存在,司马迁说庄子自著书,也是可信的。《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第三》说:“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批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以文意来看,司马迁认为庄子著书十余万言,不仅说明庄子有自著书,所引的篇章《渔父》、《盗跖》、《胠箧》等今皆尚存;所说的内容“以诋批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洸洋自恣以适己”,亦和今本相合;而司马迁说他所说的写作技巧“大抵率寓言也”,《庄子·寓言篇》亦说:“寓言十九”,也就是用寓言来写作的,在全书中约占了十分之九。《史记》所说。都和现在的《庄子》书相合。《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第三》中写庄子著书和写老子、申不害、韩非子等人自著书的笔调相同,都是说其书是他们所自著,非后学所成。后人对此曾有疑议,但《老子》一书,今所见最古老的写本,为郭店出土的竹简本,该书是战国中晚期做为殉葬物被埋入地中,书既在战国中晚期用作殉葬,那么该书的成书年代应在此前,距离老子所处的春秋晚期不远,因此应该可以证明《老子》一书是老子所亲自撰写。又,《史记》说申不害著书二篇,其书已佚;至于《韩非子》一书,今人也认为出自韩非亲撰。上述司马迁说老子、申子、韩非子自著书都可以得到印证,那么司马迁说庄子著书十余万言,《庄子》书也应是庄子自著。

由郭店出土楚简有《庄子·胠箧篇》残简,《韩非子·难三》引《庄子·庚桑楚》,阜阳西汉墓出土《庄子》〈则阳〉、〈外物〉、〈让王〉三篇残简、湖北江陵张家山M136号墓出土〈盗跖〉残简,以及《史记》提及〈渔父〉、〈盗跖〉、〈胠箧〉等篇章,上引皆是出自《庄子》外、杂篇。据此,也说明了《庄子》书不是如学者所说内七篇是庄子自著,外、杂篇为庄子门徒所作。内、外、杂三篇,都出自庄子,且战国时应尚未有三篇之分。今由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卷一·序录·庄子》载晋代诸家注所见分篇情形及《经典释文·齐物论》“夫道未始有封”引班固说看来,疑在汉至自魏晋间逐渐形成三篇之分,战国至汉初应无内、外、杂三分之说。

四《庄子》一书的流变及篇章的存佚

《史记》说庄子著书十余万言,未说明有几篇,《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将庄子归之道家,著录有五十二篇。是汉时的《庄子》有五十二篇,十余万字。这五十二篇本,晋时尚存,今则仅剩三十三篇,六万五千余字,亡佚了十九篇,近四万字,约近全书五分之二。

《庄子》书大量亡佚的原因,可能和晋代的注疏家有关。据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庄子音义》所引,晋时之注家有:向秀、郭象、司马彪、崔讠巽、李颐,此五家注,今除郭注外,已亡佚。陆德明《经典释文·敘录》说:

《汉志》《庄子》五十二篇,即司马彪、孟氏所注是也。言多诡诞,或似《山海经》,或似占梦书,故注者以意去取。其内篇众家所同,自余或有外而无杂,唯子玄(郭象)所注,特会庄生之旨,故为众所贵。

据此看来,司马彪、孟氏所注《庄子》,仍是五十二篇本,今存郭象注则以己意刪去,所谓“注者以意去取”,所刪去的篇章文字,“言多诡诞,或似《山海经》,或似占梦书。”郭象所刪去的文字,以内容看,或许有许多和早期道教神仙说有关,对研究道教应是极珍贵史料,可惜今已不见。

又,司马迁说《庄子》有十余万言,《汉书·艺文志》载《庄子》有五十二篇,《汉书》所载应即是西汉司马迁所见之书,《吕氏春秋·必已篇》东汉高诱注:“庄子名周,宋之蒙人,著书五十二篇,名之曰《庄子》。”由汉人的记载,知《庄子》书原有五十二篇,后来由于郭象注的盛行,因而今仅留下三十三篇。《庄子》一书原亦无内、外篇之分,其分亦应自汉始。

五《庄子》三十三篇的成立及内篇、外篇、

杂篇三类区分的形成

今本《庄子》分为内篇、外篇、杂篇三项,陆德明《经典释文》《庄子》内篇下注云:

内者,对外立名。《说文》云:“篇,书也。”字从竹,从草者,草名耳,非也。

内篇是和外篇相对应,内篇似较外篇重要。书之分内外,似乎始自西汉的淮南王刘安。刘安所著书有内、外、中之分,《汉书.淮南王传》云:

淮南王安为人好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流名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篇;言神仙黃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

上引所说《内书》二十一篇,即今之《淮南子》二十一篇;《中篇》,为道教神仙书,应是《鸿宝万毕》、《苑祕》、《枕中书》等书。《内书》阐述道家思想、《中篇》为神仙修炼术,二者是比较重要的。其后东晋葛洪《抱朴子》有内篇、外篇之分,内篇即是神仙道教之说,外篇为儒术治国之论。从这里看来,较重要的为内篇,较不重要的为外篇。

书籍有内篇、外篇的区分,疑始自淮南子刘安。《庄子》一书在战国应该还没有这样的区分,如上所论,郭店出土楚简《语丛四》有《庄子·胠箧篇》残简、《韩非子·难三》引《庄子·庚桑楚》、阜阳西汉墓及湖北江陵张家山M136号墓出土残卷,以及《史记》所引《庄子》篇章,皆不是今所见的内篇。如说内篇是较重要的思想所在,太史公应优先引用才对,可见三篇之分,出自后代学者。因而《庄子》内外篇之分,疑始自东汉而定型于魏晋。

再者,以篇章命名方式来看,古时篇章命名,或以首句二字为名,如《诗经》〈关雎〉、《论语》〈学而〉;或以全篇大意为名,如《书经》〈尧典〉、《墨子》〈兼爱〉、《荀子》〈天论〉。《庄子》一书,内七篇,〈逍遥游〉等,皆以全章大意名篇;外、杂则以首句二字为名。全书命名,采取截然不同的两种命名方式,内篇采全篇大意,外篇采首句二至三字命名;这样的安排,疑系出自后人所为。至于刻意将《庄子》内容区分为内、外篇,疑始自东汉的班固。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卷二十六·庄子齐物论音义》“夫道未始有封”下注云:

夫道未始有封:崔云:“齐物七章,此连上章。而班固说在外篇。”

“夫道未始有封”一段,出自《庄子·齐物论》,从崔讠巽所言,齐物有七章,这应是当时自行的分章,而下一句说:“班固说在外篇”,是则班固乃以〈齐物〉为外篇。有外篇,必有内篇与之相对,据此推测,则内、外篇之分在班固时已开始。但班固将〈齐物〉归为外篇,其说并未为后人所认同。据陆德明《经典释文》说魏晋之注家,内七篇大都相同,不同者为外、杂二篇之归类。三国竹林七贤的向秀注无杂篇

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卷一·序录·庄子》。,其注今佚,未知其〈齐物〉之归属,然而向、郭关系密切,今所见本为郭象三十三篇注本,郭注〈齐物〉在内七篇,则内篇之归属,班固和魏晋之庄学者所见不同。

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卷一·序录·庄子》:

庄子者,姓庄,名周,(太史公云:字子休。)梁国蒙县人也。六国时,为漆园吏,与魏惠王、齐宣王、楚威王同时,(李颐云:与齐愍王同时。)齐、楚尝聘以为相,不应。时人皆尚游说,庄生独高尚其事,优游自得,依老氏之旨,著书十余万言,以逍遥自然无为齐物而已;大抵皆寓言,归之于理,不可案文责也。 然庄生弘才命世,辞趣华深,正言若反,故莫能畅其弘致;后人增足,渐失其真。故郭子玄云:‘一曲之才,妄窜奇说,若《阏弈》、《意脩》之首,《危言》、《游凫》、《子胥》之篇,凡诸巧杂,十分有三。《汉书·艺文志》:‘《庄子》五十二篇,即司马彪、孟氏所注是也。言多诡诞,或似《山海经》,或类《占梦书》,故注者以意去取。其内篇众家并同,自余或有外而无杂。惟子玄所注,特会庄生之旨,故为世所贵。徐仙民、李弘范作《音》,皆依郭本。今以郭为主。 崔讠巽《注》十卷,二十七篇。(清河人,晋议郎。内篇七,外篇二十。)向秀《注》二十卷,二十六篇。(一作二十七篇,一作二十八篇,亦无杂篇。为音三卷。)司马彪《注》二十一卷,五十二篇。(字绍统,河内人,晋祕书监。内篇七,外篇二十八,杂篇十四,解说三。为音三卷。)郭象《注》三十三卷,三十三篇。(字子玄,河内人,晋太傅主簿。内篇七,外篇十五,杂篇十一。为《音》三卷。)李颐《集解》三十卷,三十篇。(字景真,颍川襄城人,晋丞相参军,自号玄道子。一作三十五篇,为《音》一卷。)孟氏注十八卷,五十二篇。(不详何人。)王叔之《义疏》三卷。(字穆囗,琅邪人,宋处士。亦作《注》。)李轨《音》一卷。徐邈《音》三卷。

录自陆德明《经典释文》,台湾商务印书馆刊行的《文渊阁钦定四库全书》〈经部·五经总义类〉。

上引说魏晋南北朝的注庄子者,“其内篇众家并同,自余或有外而无杂。”可见当时诸家注在内七篇方面已经取得了共识。而上引西晋崔讠巽注,说班固把〈齐物〉归入外篇,明显和魏晋内七篇之分有不同,可见班固的说法并没有被魏晋注疏家所接受。从这点上来看,《庄子》分内、外,或内、外、杂,是后来的归类,不是《庄子》本有。且在魏晋南北朝时,注疏家大都仅分内、外,少数的人分内、外、杂三篇。今以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所见,晋世注《庄》者有五家,向秀、崔讠巽二家注,将《庄子》分为内篇、外篇,而无杂篇;司马彪、郭象注有内、外、杂三篇;其余未说明是否分篇。诸注家将《庄子》书任意以己意来区别篇章的情形,由北宋·碧虚子陈景元《南华真经章句音义》,仍可见其一斑。陈景元在外篇、杂篇的划分及次第上,和今本差异颇大。

北宋·碧虚子《南华真经章句音义》所见《庄子》三十三篇之分篇次第为:内篇:逍遥游一、齐物论二、养生主三、人间世四、德充符五、大宗师六、应帝王七。外篇:骈拇八、蹏九、胠箧十、刻意十一、缮性十二、说剑十三、渔父十四、让王十五。杂篇:盗跖十六、在宥十七、天地十八、天道十九、天运二十、秋水二十一、至乐二十二、达生二十三、山木二十四、田子方二十五、知北游二十六、庚桑楚二十七、徐无鬼二十八、则阳二十九、外物三十、寓言三十一、列御寇三十二、天下三十三。其中十八至二十一章阙,据《南华真经章句余事·分章篇目》补入

《正统道藏·洞神部·玉诀类·听字号》,新文丰刊本第27册91-94页。。

今本《庄子》三十三篇之次第如下:内篇:逍遥游第一、齐物论第二、养生主第三、人间世第四、德充符第五、大宗师第六、应帝王第七。外篇:骈拇第八、马蹄第九、胠箧第十、在宥第十一、天地第十二、天道第十三、天运第十四、刻意第十五、缮性第十六、秋水第十七、至乐第十八、达生第十九、山木第二十、田子方第二十一、知北游第二十二。杂篇:庚桑楚第二十三、徐无鬼第二十四、则阳第二十五、外物第二十六、寓言第二十七、让王第二十八、盗跖第二十九、说剑第三十、渔父第三十一、列御寇第三十二、天下第三十三。

两相比较,陈景元三篇之区分,计内七、外八、杂十八。内七篇次第和今本相同。但在外篇、杂篇的划分及篇章次第上,和今本差异颇大,其中陈景元归入杂篇的在宥、天地、天道、天运、秋水、至乐、达生、山木、田子方、知北游等,今本归入外篇;陈景元归入外篇的渔父、让王,今本归入杂篇。且今本三十三篇计内七、外十五、杂十,三篇的归类数目,也明显和陈景元本(内七、外八、杂十八)不同。可见内、外、杂三篇之区分,及逍遥游等三十三篇章之归属及次第,诸家有别。这说明了《庄子》原书五十二篇,并未区分内篇、外篇、杂篇,后来的注疏家各以己意归类,并按内、外,或内、外、杂重新排定次序。虽然《庄子》各篇章的文字内容,未遭更改,但排列次第及内、外、杂之归类,则已不再是《庄子》原貌。

又,《庄子》五十二篇,现存三十三篇,亡佚十九篇。在十九篇中,据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引郭象说所见之篇名有:《阏弈》、《意脩》、《危言》、《游凫》、《子胥》,共五篇,其余十四篇则连篇名亦佚。

六结语

庄子名周,是蒙地的人,蒙地在庄子的时代属宋,所以韩非子称引其书时,说他为宋人。庄周曾担任过蒙地的漆园吏,也就是在蒙地督管漆事的官吏。他的好友为惠施,有弟子跟随庄子学习。他和梁惠王、齐宣王、楚威王、齐愍王、宋元君、孟子、匡章、张仪等同时,年纪略小于孟子、张仪。关于庄子的生卒年,近世有不少学者加以考定,其中较详尽者为钱穆,但诸说都杂有臆测。如以《庄子》书中所见的活动情形看来,他的活动期间及生卒年,大概在梁惠王至宋元君之间,生年应与梁惠王相近,死在宋元君在位期间,庄子应该是个八十岁以上的长寿之人。

《庄子》一书为庄子自著,不仅由郭店出土战国晚期《语丛四》有《庄子·胠箧篇》残简、《韩非子·难三》引《庄子·庚桑楚》语,《庄子·天下篇》庄子自言“其书虽瓌玮而连犿无伤也”,这些都足以证明《庄子》一书为庄子自著,在战国时已流行。而西汉文帝时入葬的两座汉墓出土残简:安徽阜阳出土《庄子》〈则阳〉、〈外物〉、〈让王〉三篇残简,湖北江陵张家山M136号墓出土〈盗跖〉竹简;再者《史记》司马迁也说庄子“著书十余万言”。这些出土文物及记载,都是庄子亲自著书的有力明证。另外,从《庄子》书中各篇章所好用的词句、习惯用语、典故等,各篇常相互沿承,且思想一致,由此看来,《庄子》书当成于一人之手,撰写者为庄子。

各篇沿承的情形如《庄子·应帝王篇》说:“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庄子·天道篇》也说:“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庄子·大宗师》说:“吾师乎!吾师乎!虀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庄子·天道篇》也说:“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虀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庄子·齐物论》说:“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庄子·大宗师》也说:“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庄子》全书中这类的情形甚多。

至于《庄子·列御寇篇》载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庄子认为不应夺乌鸢以食蝼蚁。此段记载,既是庄子将死,则无暇将此事载入书中,后人也有拿此段来驳斥《庄子》非庄子作。但这段记载也许是庄子学生所补入,也许是庄子自记与门人讨论死后葬埋问题。再者,一书自写成至流通,常有后人增纂的现象出现,并不足以否定《庄子》书非庄子所作。

综归之,《庄子》一书十余万言,以《庄子·天下篇》庄子自评其书看来,应皆是庄子自著,可能其间亦有极少部分,如庄子将死一段,为弟子所增补,或者亦是庄子自载其与弟子相讨论之说,今已无法查证。又,《庄子》一书,原无内、外篇之分,西汉淮南王刘安著书开始分内、外、中三类,东汉班固将〈齐物论〉归入外篇,《庄子》书分内、外,疑自班固始。至魏晋南北朝而注疏家沿承班固说,将《庄子》书,或分内、外,或分内、外、杂三类。因而《庄子》书分为三类,应肇自班固,而定型于南北朝。

《庄子》原有五十二篇,因篇目及字数太多,且有些记载“言多诡诞,或似《山海经》,或类《占梦书》,故注者以意去取。”由于魏晋南北朝人,大都各以己意摘取篇章来注疏,仅有小数人如司马彪、孟氏注解全书而已,因为这个关系,《庄子》全书便难以保存,更自郭象注三十三篇本流行后,五十二篇本也就逐渐亡佚不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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