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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日出方向为“南”与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
——兼驳“审稿”专家谓中原族群“并不存在以东为南的观念”说

2016-10-17阿尔丁夫

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族群方向概念

阿尔丁夫

(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以日出方向为“南”与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
——兼驳“审稿”专家谓中原族群“并不存在以东为南的观念”说

阿尔丁夫

(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内蒙古呼和浩特010022)

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莫不经历过以日出方向为“南”的“南”(东)、“西”(南)、“北”(西)、“东”(北)的四方阶段。匿名“审稿”专家称中原族群“并不存在以东为南的观念”,当然更不会存在“以东为南”的事实。这种认识既同300多年前的先贤顾祖禹的研究成果抵触,又同事实相左,因而是站不住脚的。

北温带 ;人类主要族群;以日出方向为“南”;先贤顾祖禹的研究成果 ;八条事实

2001年,《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第5期发表我的一篇文章,题目是:《日出、日落方向并非向来就被称作东方、西方》。人们不禁要问,在日出、日落方向被称为东方、西方之前,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①是怎么称呼这两个方向的呢?回答是:是将其称为“南”方、“北”方,将另外两个方向即北方称为“东”方,南方称作“西”方。“南”(东)、“西”(南)、“北”(西)、“东”(北)便是人类主要族群在将日出、日落方向称为东方、西方之前使用过的最后一套四方概念。只有这套四方概念寿终正寝之后,今天的东、南、西、北才登上历史舞台,成为人类主要族群使用至今的四方概念。

给学界带来最大困惑的便是这套被我称之为平面四方概念B种类型的“南”(东)、“西”(南)、“北”(西)、“东”(北)的四方概念。对这套四方概念,包括专家在内都感到难以理解,更难以接受。若想使他们改变看法,承认并接受这套“极为罕见的”四方“模式”在历史上确实存在过,唯一可取的办法就是举出文献中记载的众多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都曾经使用过这套四方概念的确凿事实。每个人类族群只需举出一个无可置疑的例证,便可证明该族群历史上确曾使用过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这样一套四方概念。

从例证本身来说,最好是四方概念俱全的。这类例证极少,到目前为止笔者只掌握一个;也有四方概念中只提供其中两个的,这类例证也很少。大量的是四方概念中只提供其中一个方向概念。对这类例证,本着举一隅而三隅反的原则,其余三个方向是不难推知的。下面就来证明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无不经历过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阶段:先提出人类学方面的证据,再提出民族学方面的证据,最后再专门讨论匿名“审稿”专家认为“并不存在以东为南的观念”,更不会“存在以东为南”事实的中原族群的证据,看看这样一种认识是否符合实际,是否站得住脚。

一、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人类学证据

学界不知道埃及金字塔旁人面狮身像的大概不多。关于该像的朝向,叶舒宪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的《中国神话哲学》一书中说它“南向而立”。根据是《埃及考古学》中译本,科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14~15页。就是说,《埃及考古学》一书即作“南向而立”。

值得注意的是,到了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新世纪学人文萃”版的《中国神话哲学》一书,原来的“南向而立”却被不声不响地“修订”为“东向而立”了。[1](170)根据还是科学出版社1959年版的《埃及考古学》,第14~15页。

对于同一座“人面狮身像”的朝向。根据同一出版社同一年出版的同一作者的同一部著作的中译本《埃及考古学》,原来说它“南向而立”,后来又说它“东向而立”。《埃及考古学》一书自己当然不会出现这样的改动,改动的是引者。征引者为什么要作这种改动呢?在他看来,似乎只有将“南向而立”改为“东向而立”,方可与“作为太阳神象征的人面狮身像”的身份相符,也可同当今人们称其“面向东方”的说法保持一致。②不过,这样一改动带出的问题同样不可小觑。首先,“东向而立”同《埃及考古学》“南向而立”相左;其次,同他自己前边所说的:“埃及金字塔以南向为正位”[2](159)也格格不入。

不知道叶舒宪先生怎么解释这种顾此失彼现象。我的看法则是:《埃及考古学》是根据埃及考古学家埃米尔1956~1957年应邀来华,在北京大学讲学时的讲稿翻译出版的一部学术专著。其中的“南向而立”中的“南”当是埃及历史上也曾使用过的以日出方向为“南”的“南”,就是说,“南向而立”即“东向而立”。叶舒宪不了解日出方向曾被称为“南”,当然,更不便于说“南向而立”中的“南”乃东之讹,于是在为陕西版《中国神话哲学》一书作“修订、校对和配图”时,便将“南向而立”改为“东向而立”了。

如此推测不错,那么,可以断言,埃及族群历史上也曾经使用过以日出方向为“南”的平面四方概念B种类型。其四方概念如连称便是“南”(东)、“西”(南)、“北”(西)、“东”(北)这样一种“怪异程序”。

这是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一条人类学证据,古埃及族群的。

第二条人类学例证是关于印度族群的。

日本学者高楠顺次郎在他翻译的《印度哲学宗教史》一书中写道:

印度方位称呼中之可注意者,谓东曰前方(purastat),西曰后方(pascat),北曰上方(Uttarat),南曰下方(Adharat)。谓东西为前后,乃对日轮而称,是为世界通例,谓南方为下方,谓北方为上方者,乃于印度地形之外,回顾自己移居的历史而立名

者。[3](349)

这段话里,涉及两种截然不同的四方概念。须知,前后左右是一套四方概念,是“人类以自己的身体为基点”[4](48)即根据面向日出方向——朝阳者的体位确定的;“北曰上方,南曰下方”是另外一套四方概念,即日出、日中(下方)、日落、夜中(上方)四方中的两个方位,是“纯粹以太阳运行的轨迹”确定的。[5](235)

关于印度族群曾经使用过的这两套四方概念,下面我准备按照其产生和使用的先后顺序,加以分析。

(一)日本学者高楠顺次郎是怎样解释“谓南方为下方,谓北方为上方”的呢?他说:谓南方为下方,谓北方为上方者,乃于印度地形之外,回顾自己移居的历史而立名者。

在他看来,这是由于印度地形北高南低,印度操雅利安语的族群回顾自己的先祖于公元前2100年左右由高加索南下迁入印度半岛的历史才这样“立名的”。

如果只有印度族群“谓南方为下方,谓北方为上方”,高楠顺次郎这样解释是说得通的。问题是,这样称谓的并非只有印度族群。

例如:波斯人所居住的土地一直到达现在所谓红海的南方之海;在他们的上方,即北方是美地亚人居住的地方;美地亚人的上方居住着撒司配列斯人,撒司配列斯人的上方住着科尔启斯人,他们的地区一直伸展到帕希斯河所注入的北方之海。[6](279)

可见,古希腊人也曾将北方称为上方。他们既将北方称为“上方”,那么,必将南方称作“下方”。

侯仁之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谈到张家口“上堡”、“下堡”及其相互关系时写道:……有一次[顾]颉刚师带领全班同学,利用一个假期的较长时间,乘火车前往宣化和张家口进行了一次长途的调查实习。这是我第一次登上了张家口上堡的万里长城,也就是旧日保卫京畿的所谓“外长城”。就在控制着这上堡孔道的有名的大境门内侧,紧傍长城脚下,就是上堡砖砌的城圈。叫它做“上堡”乃是和其南五里的张家口下堡相对称的。现在的张家口市就是以下堡为中心而发展起来的。[7](339)

值得注意的是,“上堡”和“下堡”的称谓。为什么称其“上堡”“下堡”呢?原来,“上堡”在北,“下堡”在南。可见,希腊族群、我国中原族群同印度族群一样,也是“谓南方为下方,谓北方为上方者”。

请问古希腊族群和古代中国中原族群的例子是否也能用地形北高南低和“回顾自己移居的历史”来解释呢?显然是不能的。不仅这两个例子,就是作者所举印度族群的例子,用“乃于印度地形之外,回顾自己移居的历史而立名者”也是难以解释得通的。怎么解释这种现象才合适呢?

《额尔古纳旗使用驯鹿鄂温克人的调查报告》告诉人们:这部分鄂温克人的方向观念:

东叫日出的方向

西叫日落的方向

南叫中午太阳的方向,

北叫太阳到不了的方向。[8](239)

“北叫太阳到不了的地方”,难以理解。好在同鄂温克族群有亲缘关系的鄂伦春族群也有相近的说法,可帮助我们理解这句难以理解的话。鄂伦春族群白天是用太阳辨别方向:“日出方向是正东,日正中的方向是正南,[与]日正中相反的方向是正北,日落方向是正西。”[9](159)原来“北叫太阳到不了的地方”指的是“[与]日正中相反的方向”。

我把鄂温克、鄂伦春族群使用的四方概念称为立体的四方概念。原因就在于日中和“[与]日正中相反的方向”即夜中,同日出、日落方向的连线,同平面的大地处于垂直状态。鄂温克、鄂伦春族群上世纪50年代前期尚在使用的这套四方概念是北温带人类族群使用过的第一套四方概念。它是在人类族群使用的二方位即日出、日落方向的基础上先后加上日中、夜中两个方向形成的。这套四方概念形成的基础是神话宇宙观,它是由太阳沿着这一宇宙观的轨迹运行一昼夜行经的两两相对的四个点构成的。

我在一篇文章中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令人感兴趣的是,这样一种古老的立体四方概念,特别是其中的“日中(南)”“夜中(北)”怎么指导使用这种立体四方概念的鄂温克、鄂伦春人从事生产、生活呢?[10](159)

换句话说,如果他们要往“日中(南)”或“夜中(北)”方向去狩猎、渔捞、采集怎么办呢?内蒙古阿荣旗查巴奇乡的鄂温克人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们把“往南(即‘日中')走都说成往下去或往里去,把往北(即‘夜中')去说成往上去、往外去。”[8](110)

至此,印度、希腊和我国中原族群方位称呼中为什么“谓南方为下,谓北方为上”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这是由他们当时使用的立体四方概念决定的,是他们从实践角度对“日中”(南)、“夜中”(北)这两个方向所做的现实性的解释。辽代的“上京”和元代的“上都”中的“上”,全是北的意思。就是说,“上京”即北京,“上都”即北都。这种称谓如追根溯源,恐怕可以追溯到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使用立体四方概念时期。

(二)在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方向发展史上,取代人类主要族群使用过的第一套立体四方概念,即日出、日中(南)、日落、夜中(北)的,是第二套四方概念前、后、左、右;取代第二套四方概念的是第三套四方概念:“南”、“西”、“北”、“东”。后两套四方概念全是根据面对日出方向——朝阳者的体位确定的,这里强调“面向日出方向”而不说面向东方,是因为当时尚不称其为“东”。这里强调“朝阳”即初生的太阳,是因为它是根据人的体位确定方向不可缺少的客观参照物。所谓体位,指的是前胸、后背、左手、右手;当用它们来表示方向时,便成了胸前方向,背后方向,左手方向,右手方向,简称前方、后方、左方、右方。再简称则为前、后、左、右。因此,前边的定义也可以这样表述:后两套四方概念全是根据面对东方朝阳者的体位确定的。这两套四方概念名称看上去绝不相同,但其所指方向则完全一致。如公元732年突厥族群所立《阙特勤碑》南面第二行的铭文是:九姓乌古斯诸官和人民,你们好好听着,牢牢记住我的话。前面(东面)到日出,右面(南面)到日中,后面(西面)到日落,左面(北面)到夜中,那里的人民全都属于我。[11](117)

请看:这套四方概念同日本学者高楠顺次郎所介绍的“印度方位称呼中之可注意者”中的“谓东为前方,西曰后方”的四方概念不是完全相同么?他说:“谓东西为前后,乃对日轮而称,是为世界通例”。“对日轮而称”这种说法,只能说是说对了三分之一,还有日出方向和面对朝阳者的体位却给忽略了,是其不足之处。

做为突厥系族群之一的高昌畏兀儿人在13世纪前期使用的四方概念,从元人虞集《高昌王世勋碑》一文描述的高昌畏兀儿国疆域的四至看得很清楚:北至阿木(姆)河,南接酒泉,东至兀敦、甲石哈,西临西蕃。[12](325~326)

阿木(姆)河是中亚注入咸海的一条大河,无疑是在高昌的西边,这里却说“北至阿木(姆)河”,而甘肃河西走廊西部的酒泉,无疑在高昌的东边,这里却说“南接酒泉”。显而易见,《高昌王世勋碑》中的“北”、“南”指的正是今天的东、西。将公元8世纪《阙特勤碑》中反映的突厥族群使用的四方概念同13世纪前期高昌畏兀儿族群使用的四方概念加以比较的话,不难发现:

足见,前与“南”、“后”与北、左与“东”、右与“西”所指完全相同。

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在使用日出、日中、日落、夜中这套立体四方概念之后,确定并使用的是前、后、左、右这套四方概念。我将这套四方概念称之为A种类型;嗣后确定并使用的是“南”、“北”、“东”、“西”这套四方概念。之所以要加上引号,旨在提醒读者不要将其混同于今天的四方概念。二者名称虽然完全相同,但所指方向却大相径庭。我将这套四方概念称之为B种类型。这两种类型的四方概念全是平铺在大地之上的,故我将其称作平面四方概念。

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在使用今天人们熟知的东南西北四方概念之前,总共使用过由两种确定四方的方式确定的这三套四方概念。从前面对高楠顺次郎的话分析可以看出,印度族群便使用了其中的前两套四方概念,第三套四方概念,也即以日出方向为“南”的“南”、“西”、“北”、“东”或“南”、“北”、“东”、“西”的这套四方概念他们肯定使用过,只是作者未能收集到罢了。

这似乎是没有疑义的。

正是出自这样一种考虑,才写了有关印度方向的这节文字并将其置于埃及之后和波斯之前。

第三条人类学例证来自于波斯古经《阿维斯塔》。

据波斯古经《阿维斯塔》讲:大神维万格罕制成豪摩神酒后获得报偿,生下一子叫伊摩,又称光辉者,是世界上最早的人类之祖。伊摩受神主阿胡拉·玛兹达嘱托,承担了滋养和监护世界的工作。神主赐他两件法宝:金戒指和短剑,伊摩由此获得帝王权威。他治下的世界有如永生乐园:没有疾病也没有死亡,人不必为衣食而辛苦劳作。

这样,在伊摩统治下,三百个冬天过去了,大地上添加了羊群和牛群、人、狗、鸟,以及熊熊大火,已经没有地方容纳不断增加的畜群与人类了。

伊摩受神启示,以法宝之神力扩展了生存空间:伊摩就走向前,朝着光亮的空间,向南迎着太阳,然后他用金戒指按着大地,用短剑挖地,并说道:“哦,大地之神,请您分开,远远地伸展开来以容纳羊群、牛群和人吧!”伊摩就这样使大地比原来增长了三分之一,根据他的意愿,畜群与人类都再滋生,他希望有多少就有多少。[13](120~121)

从“向南迎着太阳”来看,古代波斯人也曾将日出方向称作“南”。

这是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三条人类学证据,古波斯族群的。③

第四条人类学例证来自于英格兰中古英雄史诗《贝奥武甫》。据译者说,“早在六、七世纪就以口头形式流传于日耳曼民族聚居的北欧沿海”地区的史诗《贝奥武甫》,随着“盎格鲁——撒克逊人入侵不列颠之后,它随着征服者的足迹来到新的土地上开花结果”。到“八世纪初就已初具文字规模”。陈才宇先生逐字翻译的古英语史诗《贝奥武甫》的汉译本,根据的是“十世纪某个僧侣修订的本子”。该史诗汉译本有两处保存着太阳从“南方”升起的这种古老的说法:

当明晨的天光,那火红的太阳,

从南方照临人类的子孙……

……天烛高照,

从南方匆匆而来。[14](40、93)

从高福进《太阳崇拜与太阳神话》一书得知,早在1992年,三联书店即出版有冯象先生的汉译本《贝奥武甫》。该译本将此句译作:“上帝的明烛从东方升起”,表明东确实曾被称为“南”。

这是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四条人类学证据,古英格兰族群的。

第五条人类学例证见于冰岛史诗《埃达》。该史诗的开篇《女占卜者的预言》第4节写道:

巨人布尔的儿子们

开天辟地创造出世界,

他们建造起米德加尔德

(引者注:中界之国,人类居住的大地),

无上荣光归于他们

新世界的创造者!

于是太阳从南面升起

把石头盖的殿堂照亮……

第5节也有相同的说法:

太阳从南面升起,

月亮伴陪在她身边。[15](2)

我在一篇文章中曾谈到这两处“太阳从南面升起”问题。当时我写道:这两条材料“我不敢用。冰岛地近北极圈,从那里看,太阳可能就是从南方升起而不是实际上从东方升起只是称其为“南”,尽管该篇神话诗中还有“北”、“东”。在未彻底搞清楚之前,我还是不敢肯定其中的“南”实际上指的也是东。”[10](175之注)

今天,我可以斩钉截铁地说:《埃达》中的“太阳从南方升起”中的“南”,指的无疑是今天的日出方向——东。根据是什么呢?请看下面的文字:太古时,寰宇中既无天,也无地无海。混沌初开,只有一个极大极大、空空如也的裂隙——劲农阿嘎普南北横亘着。[16](25)

这段话可能出于散文《埃达》。

在这段话里,最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极大极大,空空如也的裂隙(按:将裂隙译为裂谷甚至大裂谷可能更容易理解,不然也同“极大极大”相抵触。)——劲农阿嘎普南北横亘着”这句话。

如果其中的“南北”指的是今天的南北的话,那么,常识告诉我们:不当说其“横亘着”,只能说其纵立着或纵竖着,这里不说“纵立着”或“纵竖着”,而只说其“横亘着”,表明“横亘着”的“南北”指的只能是日出、日落方向的“南”、“北”实为今天的东、西。冰岛人说的“南北横亘着”同契丹人讲的“南北为纬”不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么?[17]

“南北横亘着”这种说法的存在不正好证明,冰岛人也曾将日出、日落方向也即今天的东、西称为“南”、“北”么?换句话说,冰岛人和契丹人一样,也曾使用过我所说的平面四方概念的B种类型,即“南”(东)、“西”(南)、“北”(西)、“东”(北)这样一套四方概念。

这是将日出方向称为“南”的第五条也是我所掌握的最后一条人类学证据,古冰岛族群的。需说明的是,人类学证据当然不会只有这五例,肯定比这多得多,只不过读书有限未掌握罢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发现更多人类学例证,证明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都曾经经历过以日出方向为“南”的四方阶段。

二、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民族学证据

在提出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人类学证据之后,下面接着便该列出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民族学证据了。二者最主要的区别:前者是域外的,后者则是域内的,而且主要是域内北方边裔族群的。我准备每个边裔族群各举一个事例来加以证明。

例证之一见于匈奴。《史记·大宛列传》载:天子问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无与共击之。汉方欲事灭胡,闻此言,因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乃募能使者。[张]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故胡奴甘父俱出陇西。经匈奴,匈奴得之,传诣单于。单于留之,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汉书·张骞传》文字大同小异)。[18](344)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单于所说的“月氏在吾北”中的“北”字。《汉书·西域传》谓:“西域……本三十六国,其后稍分至五十余,皆在匈奴之西”。月氏亦不例外。他们被冒顿单于,特别是被老上单于击破之后,遁逃至伊黎河流域,恰在匈奴之西,这里却称为“北”。既将西称为“北”,必将东称作“南”。这是毫无疑义的。

这是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一个民族学证据,匈奴族群的。

例证之二见于《后汉书·西域传》。在该传开头概述部分有这样一句话:自伊吾北通车师前部高昌壁千二百里。[19](622)④

伊吾在今新疆东部重镇哈密附近。车师前部的高昌壁,在今吐鲁番的东南。若从伊吾前往高昌壁,照直西行“千二百里”即可抵达。可是,这里不说“西通车师前部”而说“北通车师前部高昌壁”。显而易见,这是将西称作“北”的又一例证,既将西称作“北”,那么,必将东称作“南”。这是毫无疑义的。

这是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二个民族学证据,反映的当是生活在伊吾及其以东南山(即祁连山)北麓一带的古羌人族群的方位观念。

例证之三见于拓跋鲜卑《魏书·序纪》。该书载:[穆皇帝猗卢]六年(公元313年)城盛乐以为北都,修故平城以为南都。[20](7)

盛乐,在今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南部和林格尔西北的土城子。故平城,指秦汉时期的平城,遗址在今山西大同市东北。显而易见,和林格尔在西,故平城居东,这里却说:“城盛乐以为北·都,修故平城以为南·都”。毫无疑问,这里所说的“北都”、“南都”中的“北”,指的便是今天的西;“南”指的便是今天的东。这是毫无疑义的。

这是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三个民族学证据,拓跋鲜卑族群的。

例证之四见于宇文鲜卑。

《周书·文帝纪》:普回子莫那,自阴山南徙,始居辽西,是曰献侯。[21](1)

这里所说的“南徙”中的“南”,并非指今天的“南”而是指日出方向的“南”,实为今天的东。马长寿认为,原驻牧于阴山东部的宇文氏部落大人“东迁”。从其最终抵达地为“辽西”来看,可证此说不误。

“南”即指今天的东,这是毫无疑义的。

这是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四个民族学证据,宇文鲜卑族群的。

例证之五见于契丹。

据《辽史·地理志》载,神册四年(公元919年)葺辽阳故城。天显三年(公元928年)升为南京。会同元年(公元938年)改南京为东京。[22](45)同一座城——辽阳,一会儿升其为南京,一会又改其为东京,怎么回事呢?原来,“南京”的“南”是契丹人早期使用的以日出方向为“南”的“南”,实为今天的东,而“东京”的“东”则是中原地区早已使用的以日出方向为东的东。

“南”即指今天的东,这是毫无疑义的。

这是将日出方向称为“南”的第五个民族学证据,契丹族群的。

例证之六见于蒙古。首先,西蒙古人的例证:卫拉特蒙古英雄史诗《江格尔》中的第三篇是《雄狮洪古尔镇压弟兄三魔王》。其中有十多处将日出、日落的方向称作“日出的南方”、“日落的北方”。如二十五个脑袋的浩特古尔黑魔在回答洪古尔的问话时说:

如今,我要去征讨——地处日出的南方,

——江格尔那阿日蚌巴国,

将那里的一切尽数掠夺。[23](118)

既然说阿日蚌巴国“地处日出的南方”,那么,“弟兄三魔王”的国土位置必然处在与之相对的“日落的北方”。如:

乘骑栗色花马的通事,

——贺·扎拉干说道:

“有弟兄三个魔王,

家住日落的北方,

——要前来侵占我们伟大的家乡。”[23](83)

其次,东蒙古人的例证:[游牧的]蒙古人住蒙古包,蒙古包门朝日出方向(蒙古人谓之南方)。[24](186)

在蒙古游牧区的房舍帐幕都是面向东,而[蒙古人]称东为南。[25](462)

在蒙古人观念中,直到今天,日出方向仍被视作“南”方。

“南”即指今天的东,这是毫无疑义的。

这是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六个民族学证据,蒙古族群的。

例证之七是见于《高昌王世勋碑》。

自是国多灾异,民弗安居,传位者数亡,乃迁诸交州而居焉。交州,今火州也,统别失八里之地。北至阿木河,南接酒泉,东至兀敦、甲石哈,西临西蕃。[26](307)

“阿木河”即阿姆河,本在高昌之西,这里却称其为“北”;河西走廊的酒泉本在高昌之东,这里却称其为“南”。

“南”即指今天的东,东即从前的“南”,这是毫无疑义的。

这是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七个民族学证据。畏兀儿族群的。需说明的是,这是到目前为止笔者发现的唯一一条四个方向俱全的材料。不能不指出的是,大蒙古国时期、元朝前期和伊利汗国时期,将日出、日落方向称作“南”或“北”的例子较多。

例证之八,见于清人刘崑的《南中杂记》。该《杂记》中有这样一段话:自贵州而西,九站为永宁州。州之西为顶站,又曰分水岺。岭之西隶云南矣。山尽西向,水尽西流,汇为澜沧江,西入缅甸,出西海。[27](2~3)

这里“水尽西流,汇为澜沧江”的说法有误。云南有三条跨境的大河。一是怒江,进入缅甸后称萨尔温江;一是澜沧江,进入泰国和老挝后称湄公河;三是元江,进入越南后称红河。萨尔温江在缅甸南部注入孟加拉湾;湄公河、红河,曲屈东南流,一在越南胡志明市之南注入南海,一经河内在海防之南注入北部湾。缅甸的萨尔温江基本上是南流入缅甸,并于缅甸正南入海,湄公河等分别在东南入海,东南也是南。可是刘崑却说“水尽西流”;将出孟加拉湾,出南海、北部湾却被说成“出西海”。既将南称为“西”,必将北称为“东”,同理,今日之东、西则必被称为“南”、“北”。

“南”即指今天的东,这同样是毫无疑义的。

这当然不是也不可能是刘崑这位武举出身的四川保宁人的方位观念,而是当地某个或某几个人口较少的人类族群当时流行的B种类型四方概念。

这是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八个民族学证据,西南少数族群的。

将日出方向称作“南”方的八个例证,有些见于正史,有的见于史诗、碑铭和笔记。它们至少证明这八个人类族群在历史上的不同时期都曾先后将日出方向称作“南”,从而证明他们使用过将日出方向称为“南”的“南”(东)、“西”(南)、“北”(西)、“东”(北)的这套B种类型平面四方概念。由于这些人类族群全是域内的,习惯上将取自他们文化中的例证称之为民族学证据。

有人可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在人类学证据中,不举中原族群的合乎事理,因为那里介绍的全是域外的例证。问题是,在民族学证据中为什么也看不到中原族群例证的踪影呢?难道中原族群的例证不属于民族学范围么?还是在甲金文和文献中没有这方面的例证么?匿名“审稿”专家确实持有这样的观点,他认为中原族群历史上“并不存在以东为南的观念”。针对我写的《“圣人南面而听天下”中的“南”实指今天的东》[17]一文,他写道:“中国古人确实是有同时重视东方和南方的传统,其证颇多。但若据重东而否定重南,并认为文献中的‘向明而治'及‘南面听政'[中]的‘南'皆指东方,则其反证俯拾皆是”。既然提到“反证”,那么,从逻辑角度说,就应提出与我的论题相反的《“圣人南面而听天下”中的“南”绝非指今天的东而指今天的南》的论题并加以证明。一旦证明了,我的论题岂不就塌台了么?或者不采取“反证”形式而是直接反驳我举出的两条论据。如果将《山海经》和《穆天子传》中的两条论据给驳倒了,至少可证明我谓“圣人南面而听天下”中的“南”实指今天的东的观点站不住脚或不能成立。这位匿名“审稿”专家既没有进行“反证”,又没有直接反驳我的两条论据,而是随意举出“五例”(这里只举其中四条,另条性质与此四条有别,故准备在下边谈及),如:

其二,四方与分至四气对应。这个传统甚至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就文献记载而言,也见于《尚书·尧典》,其中南为夏至,即今之南方,非常明确。

其三,西方之名取于日落而鸟栖之栖,形象鸟巢,详见《说文》,可证西方为日落之地。“东与西相对,南与北相对,南方必不指今天的东方。”

其四,《考工记》等文献言“古人测影以定四方”,俱以东西为日之出入位置,也明南方必不为东方。

其五,西周金文多见东国、东夷或南国、南夷,均指周之东及南的外服与方蛮,又见“南行”,旨在打通南方金道。综合考古学与古史研究,也明周之南土当在周室之南的江汉一带,而不在东方。

上述文献及考古遗存所反映的传统非常古老,可知四方之位早已端正,并不存在以东为南的观念。

不能不指出的是,我在有关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方向史研究的所有论文中,从未说过文献中所有的南全指日出方向,也即今天的东。我再蠢还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因此随便举出五例“南方必不指今天的东方”的证据冒充所谓“反证”来反驳我,同我提出的“圣人南面而听天下”或“南面听政”中的“南”实指今天的东有什么瓜葛呢?专家的学问如何,尚不得而知,但对他“审理”与他观点相悖的论文时所玩弄的偷换概念的伎俩,却已经有较为充分的认识了。他这种做法,和“老东”整人的时候“先为你捏造一个(你的)意见,然后他来驳你的意见”[28](48)最后否定你,进而整倒你的伎俩,岂非如出一辙?

匿名“审稿”专家在“审理”与他观点相左的论文时玩弄的伎俩已如上述。下面就让我们看看专家为证明“南方必不为(即“必不指”)东方”所举出的五条例证中的第四条证据:《考工记》等文献言“古人测影以定四方”,俱以东、西为日之出入位置,也明南方必不为东方。

《考工记》据说是先秦古书,汉人用补《周礼·冬官》。其中“匠人建国”一节便含有“古人测影以定四方”的内容。《考工记》所说的“四方”指的是修建都城前首先要“以水平地,欲高下四方皆平”,然后“于所平之地中央,树八尺之臬,以县正之”,之后“识日出日入之景,其端则东西正也”。在此基础上再确定南北方向。[29](641)可见,《考工记》中的“测影以定四方”指的是修筑具体都城时如何确定其东西南北四方问题,然后按照确定的四方施工。一旦建筑完成,其四方便永远固定不变了。而我讨论的则是地球上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方向发生、发展和演变史上的四方问题。二者性质不同。

在讨论两类不同性质的问题时,企图以修建都城前所测定的四方“俱以东、西为日之出入位置,也明南方必不为东方”,断定地球上之方向的四方之中也必然“俱以东、西为日之出入位置,也明南方必不为东方”,显然是极不严肃的。在方向发展史上,据本人研究,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都曾经经历过将日出方向称为“南”的阶段。这有此文中提供的若干人类学、民族学材料为证。除“审稿”专家视而不见之外,是有目共睹的。“审稿”专家斩钉截铁地说:“南方必不为东方。”这种说法似乎意味着本人曾经提出并坚持“南方必为东方”之类的话。如果这样理解不错的话,我也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恶意地歪曲。我从来没有也不可能说过这类话。将自己貌似正确的观点建立在恶意歪曲他人意见基础之上,且不说人品,仅就学风来说,再一次让人感到缺乏实事求是之意。不错,“南方必不为东方”,但今天的日出方向,也就是东方,历史上确曾被称为“南”方,这是任何人没法否认的事实,这是一。

既将日出方向称为“南”方,必将日落方向称为“北”方。这是毫无疑义的。既将日出、日落方向称为“南”方、“北”方,那么,必将今天的南方、北方称作“西”方、“东”方。这同样是毫无疑义的。在这里,专家提出的“俱以东、西为日之出入位置”又遇到了严峻的挑战。“东”方、“西”方不是“日之出入”方向,而“日之出入位置”又不称为东方、西方。对此,专家是难以理解的,因而也是难以接受的。这是二。匿名“审稿”专家若想彻底驳倒我的观点并为广大学界同仁所接受,唯一的途径就是正视我提出的全部论据,然后一条一条地驳倒。舍此绝无它途。

其次,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并非告别日出、日中、日落、夜中这套立体四方概念之后便立即使用今天的东、南、西、北这套四方概念的。在二者之间尚横亘着依据面向日出方向——朝阳者的体位确定的平面四方概念阶段及其先后确定的A、B两种类型。A种类型平面四方概念是前(东)、后(西)、左(东)、右(西),B种类型使用的四方概念是“南”(东)、“西”(南)、“北”(西)、“东”(北)。概念虽异,但这两种类型四方概念所指则同。我的贡献仅仅是发现了普遍流行于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之中的A、B两种类型,特别是B种类型四方概念,解释了它们形成的原理和方法,说明了它们与今天四方概念的对应关系。毋庸讳言,这是属于辟荆斩棘性质的工作,不遭到学术界守旧者的反对和扼杀是很难想象的。

“一个观点、一种理论的价值在于能够解释客观现象。如若高明些,还能推断未来。”[30](42~54)“推断未来”那是属于理论承担的任务,本人不敢奢望;但能否“解释客观现象”呢?我就想小试牛刀,于是写了两篇有关汉学的文章,一篇是释疑性的,刊登于《内蒙古大学学报》2015年第1期上的《“南”、“北”为什么可与东、西通》,后被同年《新华文摘》第10期转载;另一篇是揭示性的,即人们向来将“圣人南面而听天下”中的“南”视为今天的南,在我看来,这种看法是错误的。于是便撰写了《“圣人南面而听天下”中的“南”实指今天的东》。投给北京一家学术刊物,遭到匿名“审稿”专家的否定和扼杀。否定和扼杀的根据之一居然是“《考工记》上前边引用过的那段话。从《考工记》这段文字来看,只能推出所营建国都的“南方必不为东方”的结论,绝推不出“南方必不为东方”的一般性结论。坦率地讲,在这里专家犯了“推不出”的毛病。这暴露出“审稿”专家的水平绝不会超出古代“营国医人”,而且是仅能营建“方九里”国都的匠人。那家学术刊物的主编将“审稿”专家的意见视为切中肯綮的真知灼见。而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冒充行家里手的外行人的驴唇不对马嘴的信口雌黄罢了!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我对自己的发现充满信心。因为它能帮助学界同仁解决读古书和研究过程中遇到的所有有关方向的疑难问题。

中原人类族群到底存不存在“以东为南的观念”和事实呢?当然存在。在《“圣人南面而听天下”中的“南”实指今天的东》一文中,域内每个人类族群我各举一个例子。考虑到前文讨论的是中原族群古文化中的基础性的东西,我将例子增加了一倍,即举了两个例证,已经破例,再多就破坏整个行文体例了。所以在这篇文章中,有关民族学的证据一节,我就没有举中原族群的,准备在举完人类学、民族学证据之后,辟一节专门来列举中原族群将日出方向称为“南”的证据,当然,也是属于民族学的。下面就来谈这个问题。

三、中原族群文献中将日出方向称为“南”的证据

第一个是《山海经》中的例证。

叶舒宪说,在该书“四大部分——《五藏山经》《海外四经》《海内四经》和《荒经》之中,唯有《荒经》是依照惯常的东南西北展开叙述的,另外三部分的空间顺序都采用了极其罕见的‘南、西、北、东(中)'的模式”。他在另一处称这种顺序为“怪异程序”。[31](365~366)“南西北东”这种模式果真属于“极其罕见的”“怪异程序”么?回答当然是否定的。我从突厥碑铭和蒙古族中短篇英雄史诗中举出四个例证,证明南、西、北、东这种“怪异程序”其实是以日出方向为“南”的平面四方概念B种类型连称的结果。

《山海经》中不仅有以日出方向之“南”为四方之首的四方概念,而且还用它们来作为展开叙述的顺序,类似第一、第二、第三、第四,这不正好证明中原族群在先秦某一历史时期,也曾使用过依据面对日出方向——朝阳者的体位确定四方的方式及其确定的以日出方向为“南”的B种类型平面四方概念么!

这是中原族群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一个证据。

第二个例证见于《穆天子传》。

成书战国中后期的“汲冢书”《穆天子传》,在记述穆王前往西王母处时,或谓“西征”,或谓“北征”,二者数量相等,全是七个;在记述穆王返程时,除有“东征”、“东归”、“东翔”之外,尚有“南行”(一见)、“南征”(四见)、“南还”(二见)、“南征东还”(二见)。[32](3~11)为《穆天子传》作注的晋人郭璞用穆王“周历四荒,名山大川,靡不登济”来解释《穆天子传》中既有“西征”,又有“北征”;既有“东归”,又有“南征”现象。这种说法与事实相去甚远,因而是不能成立的。要知道,东曾经被称为“南”,西曾经被称为“北”,所以“北征”即“西征”,“东归”即“南征”。交替使用西征和“北征”,东归和“南征”,表明今天的四方概念不久将取代B种类型平面四方概念。可见公元前三世纪末二世纪初前后,中原地区正处在交替使用西和“北”、东和“南”的阶段,这表明“北”和“南”即将寿终正寝,西和东也即今天的四方概念即将取而代之。这不正好证明中原族群此前曾经经历过将日出方向称为“南”的阶段么?!

这是中原族群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二个证据。

第三个例证见于《古本竹书纪年》:穆王北征,行流沙千里,积羽千里。[33](26)

关于“行流沙千里”中的“流沙”是什么意思呢?

“沙随风流,谓之流沙”。王逸注:“流沙,西极也。”萧兵认为:“非是。盖流沙不过去西海、西极之所必经”[34](87)的路段。“千里”指流沙面积达方千里。袁珂注云:“《大荒北经》云:‘有大泽,方千里,群鸟所解。'此千里大泽也,位在西北方。”[35](289)可见,流沙、方千里大泽,均是“西登昆仑,见西王母”时所必经之路段。值得注意的是,穆王分明是“西登昆仑,见西王母”,开头却说“穆王北征”,表明西曾被称为“北”。这是将日落方向称作“北”方的例证。既将日落方向称作“北”,与之相对的日出方向必被称作“南”。这是毫无疑义的。

这是中原族群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三个证据。

第四个例证见于《鶡冠子》。

其中《王鈇第九》有这样一段话:鶡冠子曰:天者诚,其日德也。日[或无日字]诚出诚入,南北有极,故莫弗以为法则。[36]

对“日诚出诚入,南北有极”,宋·陆佃解作:“冬至日而北,夏至日而南。”这是由于不知道日出、日落方向曾被称为“南”、“北”而用太阳回归运动来解释“南北有极”的。

显而易见,这种解释是很牵强的。

太阳沿南北方向的回归运动并不呈现出入状态,只有太阳自东向西运动才呈每日出入状态,且“诚(准时)出诚入”前的“日”字,足以证明后者正确。事实上,“南北有极”中的“南北”,指的只能是今天的东、西。“南北有极”即是“东西有极”。早晨太阳从“南”(东)边的扶桑出来,晚上从“北”(西)边的蒙谷落下。其中的扶桑、蒙谷便是日出日入的“南北”(东西)两个极点。

这是中原族群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四个证据。

第五个例证见于《淮南子》。《淮南子·天文训》在谈到日(太阳)一天的行程,到数第二个行程点时谓“至于蒙谷,是谓定昏。”刘文典据《北堂书钞》引注曰:“蒙谷,北方之山名也。”“至”《御览》引作“沦”。王念孙注曰:“沦,入也,没也。‘沦于蒙谷'与上‘出于扶桑'相对。”[37](109)日没或日入处被称为北,日没或日入处之山蒙谷被称为“北方之山名”,北与南相对,日出之处必被称为“南”,如那里有山,也必被称为南方之山名,断无可疑。

这是中原族群以日出方向为“南”的第五个证据。

第六个例证见于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

该书卷六七“成都城”下,对成都故城布局有具体描写:“成都府城,旧有大城,有少城。……大城,府南城也。秦张仪、司马错所筑。……少城,府西城也。惟西、南、北三壁,东即大城之西墉。昔张仪既筑大城,后一年又筑小城。《蜀都赋》‘亚以少城,接乎其西,'即谓此也。”[38](92)

值得注意之处是“大城,府南城也”中的“南”字,照今天的方位观念来看,当是“东”字之误。故当改为“大城,府东城也”。这样东西相对为文,也与“西面小城连结东面大郭的布局”相匹配。从方向发生、发展和演变史角度来看,“大城,府南城也”中的“南”,不误。它是以日出方向为“南”的平面四方概念B种类型的反映。正可做为作者自己所说的“言‘南'可与东通”的一个具体例证。

《读史方舆纪要》一书中存在将日出方向称为“南”孑遗的存在表明,中原族群历史上较晚时期也曾经使用过依据面对日出方向——朝阳者的体位确定四方及其确定的以“南”为四方位之首的平面四方概念B种类型“南”(东)、“西”(南)、“北”(西)、“东”(北)四方概念。

这是中原族群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六个证据。

第七个例证见于清人阎若璩《古文尚书疏证》卷六上。康熙朝,阎若璩与顾祖禹:己巳(1689年)同客京师,问景范(顾祖禹的号)苏秦说燕曰:南有碣石之饶。注:以碣石在常山九门县。果尔,则赵地何以燕有其饶?仍指今永平府是,但又在燕之东,何云南?[39]

这里所说的“南有碣石之饶”不是《战国策》中的话,而是司马迁《史记·苏秦列传》中的话。因而,这里所说的“注”,指的是《史记》“三家注”之一的司马贞《索隐》。该《索隐》谓:“《战国策》碣石在常山九门县”。常山一地属赵而绝不属燕,故阎氏问道:“果尔,则赵地何以燕有其饶?”他认为,“仍指今永平府是,但又在燕之东,何云‘南'?”清之永平府治卢龙,东边辖濒临渤海的乐亭、昌黎和秦皇岛等地,正在燕之东,怎么能说是“南”呢?

面对阎氏的疑问,顾祖禹的回答是:凡地理,言“南”可与东通,言“北”可与西通。非同东与西,南与北迥相反者。余[阎氏]自是触处洞然,按理说,引到阎若璩所说的碣石“仍指今永平府是,但又在燕之东,何云南?”便可以了,余下的由我来补足。我没有这样做,而是连顾祖禹的回答也全文引了出来。这样做的目的有二:一是证明中原族群既“存在以东为南”的事实。也就不可能没有“以东为南的观念”。顾氏所说“言‘南'可与东通”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言东可与‘南'通”,意思不变。通者,二者所指方向相同之谓也。前者意同“以‘南'为东”,后者意同“以东为‘南'”。“以东为‘南'”的存在不仅可作为中原族群存在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七个明证,而且也可证明专家在对先贤顾祖禹的名言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在那里信口开合,难道不怕被讥为既忘典,又忘祖?[40]

“以东为‘南'”的存在是中原族群将日出方向称作“南”的第七个证据。

第八个例证是春秋时期“以南向为尊”,到秦汉时期不见了,却冒出了“以东向为尊”,如何解释这一现象?从未见有人这样提出过问题,更不用指望有谁曾尝试着解答这个问题。

我在一篇文章中曾谈到清人王引之和今人杨树达两个人先后讲过的一段话。清人王引之在《经义述闻·通说(上)》中谈到“南面”时曾写道:书传凡言“南面”,有谓天子诸侯者……有谓卿大夫者。

然后,他从《周易》《仪礼》《论语》《大戴礼记》和《史记》举例加以证明。总之,天子、诸侯、卿大夫,当他们以大小官吏面目出现在民众面前的时候,无不面南听政。因此,可以做这样的概括,春秋时期及其以前,中原族群是“以南向为尊”的。[41]杨树达上世纪四十年代撰文指出:到了秦汉时期的坐次,自天子南面不计外,东向最尊,南面次之,西面又次之,北面最卑。其俗盖承自战国。然后,他从“见于朝仪者”、“见于宴飨者”和“见于集会者”三个方面举例加以论证,颇具说服力。[42](247~249)

在他看来,自春秋时期以来。除了天子一人始终“南面”之外,到秦汉时期,如做为“诸侯上将军”的项羽、汉丞相的田蚡等均改为“以东向为尊”了。是否可做这样概括:到秦汉时期中原族群已从春秋时期及其以前的“以南向为尊”改为“以东向为尊”了。这种变化,按照传统的看法,显然是一种退步,这是因为,据说中原族群“古代早就知道”今天的“南面”是“最好的”方向;“南面——古代早就知道坐北朝南的方向是最好的,因此也以这个方向的位置最为尊贵,无论天子、诸侯、卿大夫,当他们作为长官出现的时候,总是南面而坐的。”[43](54)

从“以南向为尊”到“以东向为尊”果真是一种退步么?这涉及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方向演变史的问题。据笔者对国内外文献记载的有关资料的考察,人类主要族群的方向演变大体经历:1.二方向阶段:这两个方向绝不称为东、西,而是称为日出方向、日落方向。今天早已经找不到使用两个方向的人类族群了。2.立体四方向阶段:这是在日出、日落二方位基础上,先后加上日中、夜中形成的。在中原族群文献中尚留有这种四方概念的名称。如:《周髀算经》。其中有这样的说法:日出为东,日中为南,日入为西,日没为北。[44](128)

其中的“日出”、“日中”、“日入”和“日没”便是这种立体四方概念的称谓。

立体四方概念是人类主要族群使用过的第一套四方概念。它是建立在神话宇宙观浑天说基础之上的。清晨初升的太阳沿着半球形的天自东向西运动,当抵达最高点时便是天顶(日中),它相当于后世的南。夜晚进入地下,依旧沿着半球形的地(天)的轨迹自西向东行进。当到达与天顶(日中)相对应的位置时便是夜中(日没),它相当于后世的北。经过夜中(日没)继续向东运行,直至日出。如此周而复始。(三)平面四方阶段:平面四方是根据面对日出方向——朝阳者的体位确定四方方式确定的。这种方式确定的四方概念区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以前后左右作为四方概念,这里的“前”指的是日出方向。在中原族群文献《礼记·曲礼》中关于军旗之制的记述是这种四方概念的典型代表:“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不能不指出的是,几乎从司马迁以来,人们差不多全将其认作是今天的“南北东西”的对应方向了。另一种是以“南”、“北”、“西”、“东”作为四方概念。这里的“南”同样是指日出方向即东方。本节所举例子全是这方面的例证(关于这个问题,前边已有论述,这里不再重复)。我将前者称为平面四方概念的A种类型,将后者称为平面四方概念的B种类型。待B种类型平面四方概念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便是人们异常熟悉的今天的四方概念:前南、后北、左东、右西了。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的方向演变史大体就是这样。足见,以日出方向为“南”,是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无不经历过的一个阶段。这一结论并非是推导出来的,而是根据各主要人类族群遗留的有关方向的材料归纳出来的,因而是经得起检验的。

下面回答本节开头提出的问题,从“以南向为尊”到“以东向为尊”究竟是前进还是后退呢?我的回答是:是前进而非后退。

首先,从确定四方的方式来看,是从根据面向日出方向——朝阳者的体位确定四方的方式阶段进步为根据“测影以定四方”阶段。

其次,与此相适应四方概念由“南”(东)、“北”(西)、“东”(北)、“西”(南)转变为今天的东、西、北、南。

再次,这种转变就发生在战国时期。可以《穆天子传》做为由前者转变为后者的标志。

最后,从杨树达列举的“以东向为尊”的材料来看,最早当推“鸿门宴”中的项羽,最晚当属《后汉书·桓荣传》中的桓荣。明帝尝幸荣第,“令荣东向坐”自执弟子礼。如此看来,杨树达谓秦汉时期“以东向为尊”,的确是不错的。

在我看来,这是唯一正确的解释。

在人类学证据中,我举出了无可置疑的波斯、英格兰和冰岛族群的例证;埃及族群的例证是根据叶舒宪先生前后矛盾的说法所做的推断,虽不中,但我相信相去也不会甚远。印度族群虽未能举出以日出方向为“南”的具体例证,但由于在人类使用今天的四方概念之前使用过的三套四方概念中,他们便使用了其中的两套,从而可以推断也必然使用过第三套也即最后一套以日出方向为“南”的四方概念,只是《印度哲学宗教史》一书的著者未能收集到罢了。至于中原族群,我在《“圣人南面而听天下”中的“南”实指今天的东》一文中,只举出《山海经》和《穆天子传》两个例证,后在改稿中增加到四个。在这篇文章又增加到八个。

认为中原族群“四方之位早已端正,并不存在以东为南的观念”和事实的专家,他看了这里摆出的有关中原族群的八条例证不知作何感想?要知道,这并非中原族群所独有,而是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所共有的习俗,这从前边所列举的人类学、民族学材料可以得到证明。我相信大多数不抱成见的读者看过上述材料之后,会相信“圣人南面而听天下”中的“南”实为今日之东的认识是符合实际的。

当今世界上可能只有本人研究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方向发生、发展和演变史。其他国内外染指方向研究的,要么只涉及某个民族某一时期的方向,如科特维茨、科诺诺夫等关于古突厥方向的研究;伯希和、茹科夫斯卡娅等关于蒙古方向的研究;要么只涉及某一本书中的方向,如蒙古国的哈·罗布桑巴拉登和内蒙古大学的塔亚等关于《江格尔》一书中方向的研究等。像本人这样以人类学的视野来研究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方向并自信搞清楚了这个问题的尚无第二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本人没有同行,更没有同行专家。所有以同行专家自居者全是冒牌货。在搞清楚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方向发展史之后,就想要利用这方面知识尝试着解决中原族群先秦文献中存在的方向问题。头一个便是解答疑难问题。地理学家顾祖禹三个多世纪前发现的“言‘南'可与东通,言‘北'可与西通”和阎若璩“触处洞然”的规律。“南”、“北”为什么可与东、西相通呢?阎氏没有再问,即便问了,顾氏也不一定能回答上来。据笔者所知,新时期以来,只有何新先生曾尝试着回答这个问题,但根本不得要领。[45](215~218)

怎样回答才算“得要领”呢?

我的回答是:“原来今天的东、西,在先秦某一历史时期,曾被称为‘南'、‘北'。东与‘南'、西与‘北'名称虽异,但所指方向则同。所以,言‘南'可与东通,言‘北'可与西通。从平面四方概念B种类型来看,问题就这么简单。”

言“南”、“北”,何以可与东、西相通问题,总算被我完满地解决了。此外,我还补充并回答了顾氏未曾涉及的方向的另一半。即:“言‘东'可与北通,言‘西'可与南通”问题。补充上这一半,顾氏的回答才算全面了。

第二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便是《周易·说卦传》中的“圣人南面而听天下”中的“南”这句话。其中的“南”不可能指今天的南,而只能指日出方向之“南”,实为今日之东。包括专家在内几乎所有的人对这个问题都已经习非为是了。于是便撰写了《“圣人南面而听天下”中的“南”实指今天的东》,投给一家史学刊物。我知道此文的刊布,无异于在学术界丢了一颗不小的炸弹,引起的震撼是可以想见的,故在给编辑的电话中,我讲:首先,这篇文章的结论是振聋发聩的;其次,这种振聋发聩的文章,在当今除本人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写得出来;最后,之所以敢于这样讲,是由于当今只有本人研究北温带人类主要族群的方向史并自信搞清楚了这个问题。这些话听起来有些刺耳,看起来有点刺目,但却是否认不了的事实。在送专家“审理”时,竟然遭到毫无根据的挑剔,十分武断的否定。他的根据或理由,我在前边引用了四条,并从手段角度加以批驳。这里再将其中第一条披露于世并加以批驳:商代甲骨文与商周金文中都出现了明确而系统的方位名称。如西周金文习见君臣之位,臣为“北向”,则天子为“南向”,可与今日考古发现的建筑遗址方位相互印证。

甲骨文中已出现四方名和四方风名,我是知道的。我之所以未敢就此发言,是由于尚未搞清楚其中的四方指的是B种类型的四方还是今天的四方。至于专家所举“西周金文习见君臣之位”,恐怕并不能证明臣为“北向”的“北”必指今天的北,同样,“天子为南向”中的“南”必指今天的南。专家说他的认识“可与今日考古发现的建筑遗址方位相互印证”。既谈到“考古发现的建筑遗址”,那么,最大最重要的“考古发现的建筑遗址”莫过于西周之后,西汉及其前各国的都城遗址了。各国都城遗址的朝向是否能证明专家提出的“臣为‘北向',则天子‘南向',可与今日考古发现的建筑遗址方位相互印证”的看法呢?这只须引入杨宽先生根据古代文献结合考古发掘做出的研究成果,此问题便一目了然。杨先生说:周公制定的东都成周布局,采用西面的小“城”和东面的大“郭”相结合的方式。[38](45)

西周这种西城东郭相连结的制度,不但为春秋战国时代中原各诸侯国先后采用,而且也为秦都咸阳和西汉都城长安所沿袭。[38](2)

总之,自西周初期至秦汉时期,各国都城无不是“坐西朝东的”。按古代礼制,“无论宗庙中的室,宫殿中的室,都是以西南角的‘奥'作为尊长安居之处,都是坐西朝东,以东向为尊。古代都城的设计者,就是把整个都城看作一个‘室',因而把尊长所居的宫城或宫室造在西南隅,整个都城的布局都是坐西朝东的。”[38](178)

我是赞同杨宽先生研究结论的。专家不同意,那就将其驳倒然后证明“西周金文习见君臣之位,臣为‘北向'则天子为‘南向',可与今日考古发现的建筑遗址方位相互印证。”我料定他是驳不倒,也证明不了的。

请问在整个都城和尊长所安居的宫室都是“坐西朝东”的情况下,天子如何“南向”,臣子又怎样“北向”?在整个都城和尊长所安居的宫室都是“坐西朝东”的情况下,端坐“龙椅”上的“天子南向”中的“南”,如果不是指日出方向的“南”,实为今天的东又可能是指什么呢?!

为了证明“圣人南面而听天下”中的“南”,只能指日出方向的“南”,实为今天日之东,此前我全是征引书面证据。在结束这篇文章之时,准备举一经验型证据。在四方所具有的天体中,似乎只有今天的南方是最无可称道者,简直类似天空荒漠。这与其他三方一比较就可看得更清楚。今日之东方、西方(此前称为“日出的南方”、“日落的北方”)分别为日出、日没之地,那里有“悬像著明,不过日月”的“日”;今日之北方,虽不能同今日之东、西两方相比,但也有晴朗夜晚举目可见的北极星和北斗七星。这些天体无不关乎人类族群的生存和生活,因而引起他们的敬畏并顶礼膜拜。问题是:今日的南方天空有什么天体能引人注目呢?不要说举出可与日相提并论者,就是举出一个能同北斗七星等处于伯仲之间者也行。专家说:中原族群“确实是有同时重视东方和南方的传统,其证颇多”,那么,就请他从中举出哪怕一个中原族群“重视”今天南方的“证据”来。如果举不出来的话,那么,“圣人南面而听天下”中的“南”绝不可能指今日类同天空荒漠的南方,而只能指日出方向的“南”方,实为今日之东方!

这还有什么疑义么?!

注释:

①这里强调“北温带的人类主要族群”,是考虑到各人类族群社会发展不平衡,有的人类族群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尚停留在第一套四方概念——即立体四方概念阶段。距离以日出方向为“南”的平面四方概念B种类型阶段还很遥远。如鄂温克族当时的四方概念是:“东叫日出方向。西叫日落的方向。南叫中午太阳的方向。北叫太阳到不了的方向。”鄂伦春族群也不例外。

②当今人们认为“人面狮身像”“面向东方”的最新证据是:2014年11月11日11时50分左右,央广“中国之声”报道,据埃及有关方面人士说,“人面狮身像”已经修复完毕,不日即将对公众开放。中国国际广播电台驻开罗记者(女)在介绍修复好的该像时,谓“面向东方,气势恢宏”。

③在波斯最古老的神话传说中,还有和伊摩一样的贾姆希德,为着容纳大量繁殖的“牛群、羊群和人类”,他按照神主霍尔莫兹德的提示,扩展大地。届时,他戴上霍尔莫兹德授予他的王权的标志金戒指,手持镶金的鞭子,“面向太阳走去。他一边用金戒指和镶金的鞭子轻轻地在地上蹭着”,口中念念有词,结果大地果然顺从地向四周扩展开来。他每三百年扩展一次。九百年共扩展三次,每次扩展三分之一。值得注意的是,当贾姆希德前往扩展大地的时候,故事只说他“面向太阳走去”,而没有“走向前,朝着光亮的空间,向南迎着太阳”等文字。不知菲尔杜西《王书》就是这样,还是译者将相关内容给省略掉了?(参见元文洪:《波斯神话精选》,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1991年版,第18~21页。)

④日本学者大叶升一先生在《关于见于元朝、伊利汗国文献中方向的顺时针90°移位》一文的注释中,将这作为“蒙古帝国时代以外的旧的例子”加以介绍。他写道,《后汉书·西域 传》写道:“自伊吾北,通车师前部高昌壁”。“从伊吾(哈密力)向高昌壁(哈剌火州)方向作为‘北',这也是因为其行程向西北或北所致。”(岛崎昌:《西域交通史上的新道和伊吾路》,《隋唐时代的东突厥斯坦研究》,东京大学出版会,492页)。这段话至少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断句问题。在我看来,“自伊吾北”后的“,”,宜删。如一定要保留,也应将其移至“自伊吾”之后,作“自伊吾,北通车师前部高昌壁”。一个是他认为“北通车师前部”这种说法,是由于“其行程向西北或北所致”。此说误。自伊吾往高昌壁,基本上是往西行,不存在“向西北或北所致”问题。要知道,今天的日出、日落方向,在古代曾被称为“南”“北”。这里的“北”正是使用这种四方概念的反映。这在大叶升一先生的文章中可找到证据。他援引虞集《高昌王世勋碑》中的“北至阿木(姆)河,南接酒泉”中的“北”便是有力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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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徐英】

Recognizing the Direction of Sunrise as‘South' and Major Ethnic Groups in The North Temperate Zone——Also Rebutting the Claim of The Anonymous Peer Reviewers

Al Ding Fu
(School of Literature, Inner Mongolia Normal University, Hohhot, Inner Mongolia 010022)

There was none of the major ethnic groups in the north temperate zone that did not experience the period when the direction of sunrise was recognized as south and there were such directions as ‘south'(east),‘west'(south),'‘north'(west) and ‘east'(north).The anonymous peer reviewers claimed that there did not exist the notion that east was taken as south, let alone suc a fact. The claim, however, is both in disagreement with the research result of the ancient scholar Gu Zuyu and in conflict with the facts, and is thus untenable.

North temperate zone; major ethnic groups; Recognizing the direction of sunrise as ‘south'; The research result of the ancient scholar Gu Zuyu; Eight facts

G122

A

1672-9838(2016)01-045-15

2015-10-26

阿尔丁夫(1937-),男,蒙古族,辽宁省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人,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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