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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致、科学、严谨的经典

2016-10-15渠晓云

出版参考 2016年8期
关键词:王师逗号页码

渠晓云

2014年12月王锺陵先生的大著《二十世纪中西文论史》(六卷本)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全书450万字,一个人完成如此大部头的著作,创造了前无古人的业绩。该书一经出版立即引起学界的轰动,许多学者认为此书体大思精、足传后世。对于该书的内容与意义,弟子学力薄弱,难以评价。但是,对于此书的文献方面的价值,作为弟子,都深有体会。

第一,从收集、引用到核对材料,都非常严谨、细致,从中可以看出王师一直所奉行的座右铭——毅力、耐心、细心。

王师著作的完成历时十五年,全书引用文献多达2688种,是一项极为浩大的工程。如此浩大的工程,每天的阅读量是非常惊人的。听师母说,先生每天都要工作到半夜两三点。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使得先生睡眠不好,经常需要服用安定才能入睡,以备第二天有精力继续工作。长期如此,对身体和意志都是重大的考验,若不具备非比寻常的毅力,是肯定坚持不下来的。我们跟从先生读书时,上课会去先生家中,经常看到如山的资料堆放在书房里,而且隔几天就会换一批。记得当时低我一届的、现在佛山科学技术学院的师弟陈恩维,每周都要骑自行车驮着书或期刊多次往返于图书馆和先生家。

先生具有非凡的读书能力,十多万字的书,一天便能读完,二十多万字的书,两三天就能读完,那不是一般的翻看,而是认真地读。先生读过的书,往往朱墨杂施,批语与画杠布满全书,书末都写有对全书的长段总评,有时还会有查找书中重要知识点的页码汇编。

先生不仅阅读的速度,而且研究的速度,都非常惊人。现在太原师范学院的师妹宋冰曾经说过一件事情。有一年暑假,宋冰要在放假回家前帮先生借一批指定的资料,主要是期刊。由于所借资料量太大,于是她叫来其他同学帮忙一起搬,自行车无法驮,只能叫出租车来拉。让人吃惊的是,一个暑假结束,先生全部阅读并使用完了这批资料。

后期的核对工作更是严谨,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据先生说,十五年中后期大概有二三年是做核对资料的工作的。讲一件似乎是细微的事。王师甚至为了核对引文末的句号到底应该放在引号内,还是放在引号外,就曾彻底将全部引文核对了一遍。光这一遍,就花去了近一年半的时间。另外,有些作家的用词比较特别,比如老舍用“搭接”一词,不经见;田汉用“其种艺术”,比较生硬;曹禺用“森野”,没见过这个词。这些词都让王师不放心,每改一遍都要查对一次。这样的地方甚多,而且每一次都一定要找到原书或原杂志来对,不仅琐碎,而且工作量也不小。这部书,王师改了六七遍,于是,这些看不顺眼的词就查了六七遍。深怕留下什么不该有的差错,有时严苛甚至到过于迂执。王师以为即使是迂执也要再核。所核对的虽都是细微小节,却关乎到做学问的态度。

第二,该著创造了一套更为科学、细密的文献注释体例。

民国期间的许多杂志情况复杂,必须创立一套标示方法,使种种复杂情况各得其所。这在第四卷《中国文学》(下)中体现得最为清楚。

1.该著提高了注释的标准,使之达到了最详尽严格的程度。比如按通行的做法,期刊一般注到月份或期数,报纸注到日期。而该著则标注得更详细,期刊注到页码,报纸注到版面。比如第二编《新诗:美在形与质之间徘徊》引用了大量的民国时期的报刊《民国日报》《中华新报》《中国公报》等,全部都标注到了第几版。为了达到这一新标准所增加的工作量,是巨大的。

2.该著为了使文献标注更精准,在注中对好多文献都一一作出了说明。比如第三编《小说:三个矛盾圈子的错综回旋》用到了高明《小说作法·视点及形式》一文。为使读者清楚文献的正确出处,在该条文献下标注曰:“《文艺创作讲座》第2卷,上海光华书局1936年3月再版本,第14页到第15页。本卷所载为《小说作法》(二),内容有两章:第四章《文体》,第五章《视点及形式》。全书无统一页码,每文单独编页码。此注所标页码即为《小说作法》(二)的页码,具体地说,第四章从第1页到第14页,第五章从第14页到第25页。”

3.该著创造了一套新的页码注释体例,略述如下:

A、民国时期期刊的页码标注不统一,比较复杂,有的是单篇文章单独标页码,有的按类编排页码,有的连续编排页码,有的跨期编排页码,有的是兼而有之。遇到这类文献,如何标注页码才更规范?该著创立了一套新的标注体系:①比如二三十年代《光明》等刊物,往往跨期编排页码。凡遇到此类情况,为了与不跨期编排页码者相区别,该著都在期数与页码之间加一逗号。②如果每页同时有两个页码(比如民国期刊《新小说》《月月小说》):一个是每篇文章的页码——或是跨期连排,或是不跨期单排;一个是此期统一连排的页码。遇到这种情况,该著便采用后者。③如果期刊是以单篇文章编排页码的,为了与那种一本期刊连续标注页码者相区分,该著采用了“凡刊物按每篇文章编排页码者,页码均紧随文章名后”的方法。④如果期刊是按类别标注页码的,比如《小说月报》中某些期刊按类编排页码,此时就在刊号之后紧随以“ΧΧ类第几页”的方式标注之。

B、书籍的标注,上下册或多册分别排列页码者,书名与页码间不用逗号;上下册或多册连排页码者,书名与页码间用逗号。在这套书的注释体例中,逗号的作用十分重要:不可加,不可减,不可移。

C、同一刊物或书籍,在“同上”后,如果继续有引文,为了清晰起见,一律将刊物或书籍名重新出现一次。

4.该著中的引文不仅要标出后来收录的文集,而且还标注最初发表的刊物,有的还要比较二者在文字、标点上的差别,再择其善者而用之。比如第三编《小说:三个矛盾圈子的错误回旋》引用茅盾《采石矶》的一段文字后,标注曰:“1923年2月1日《创造季刊》第一卷第四号‘创作类第62页;《郁达夫全集》第1卷第223—224页。此处引文采用是《全集》的文本。在《创造季刊》上,相关的文字中,‘浮云后的逗号误点在‘天色后,‘牛渚后无‘中间二字,‘的一天为‘之日,‘江心牛渚与‘阳春的烟景后均为句号。”

第三,该著引用了不少稀见的本子,在众多的资料中善于发现材料,因而有效地利用了一些稀见材料。

该著用到的稀见版本不少。比如陈衍的《石遗室诗话》,该著用的是陈衍本人送给无锡国专的线装书。还比如,赵树理的材料,用的是苏南行政公署印的书。又如戏剧部分,关于张庚的理论,用的是东北局翻印的延安的本子。这些都是相当原始的资料,在今日实在是弥足珍贵的。

正是在资料的爬梳中,王师发现了一些不为人注意到的材料,而这些材料却有着重要的作用和意义。

比如第五卷《中国戏剧》(上)第二编《三四十年代新、旧戏剧的融合与兴盛》一编中,论到爱美剧运动的下限到底是何年时,先生注意到了一条保存在苏州大学图书馆的看似不足道的稀见材料。1931年10月16日《文艺新闻·苏州东吴大学四年级为赈灾募款公演特刊》第2版上刊登了楼适夷名为《新阶段上的演剧运动》的短文。该文指出只有到大众间去,才是演剧运动的前途,这种新演剧运动“为1930年的演剧划了一个新的时代”。这一看法与田汉以1930年为分界来谈论剧的进步相一致。正是这条珍贵的资料,使得王师将爱美剧的下限确定为1930年。

第四,注释不仅是注明出处,注释本身也具有文献的价值。

因为许多作家在时代变化后,常常修改自己的作品以适应新的时代,或是掩饰一些原有的观点上的或文法上的错误。因此该著在文献处理上所设定的目标,不仅是要设置出一个最严密、最细致、要求最高的注释体例,而且还要贯彻存历史之真,存历史之变这一精细而有深度的要求,这也是王师逼近历史的原生状态的研究方法在注释方面的体现。

该著在注释中纠正前人的错误,多有其例。比如第四卷《中国文学》(下)第三编中引用了胡适《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对周氏兄弟翻译的《域外小说集》的一处陈述:“比林译的小说确是高的多”,但“十年之中,只销了二十一册!”王师在注释中指出:“胡适此语不确。” 并引用了周作人1936年11月发表的《关于鲁迅之二》中的一段话:“在一九0九年二月,印出第一卷,到六月间,又印出了第二卷。寄售的地方,是上海和东京。”“半年过去了,先在就近的东京寄售处结了账。计第一卷卖去了二十一本,第二卷是二十本,以后可再也没有人买了。”“至于上海,是至今还没有详细知道。听说也不过卖出了二十册上下,以后再没有人买了。于是第三卷只好停板,已成的书便都堆在上海寄售处堆货的屋子里。过了四五年,这寄售处不幸失了火,我们的书和纸板都连同化成灰烬。” 周作人的说明,与胡适所述有出入。应该是总计销售了“六十册左右”。王师用当事人的叙述纠正了胡适所述的错误,这样就还原了历史。倘若不是细心阅读,恐怕很难发现这类细小的问题。

总之,王师不仅写出了如此浩大的著作,而且在应用资料时根据具体的情形确立了如此详尽、复杂的标注系统。这应该与王师一贯所秉持认真的学风,严谨的治学态度相一致的。正因为先生既有罕见的治学能力与罕见的毅力,又有如此罕见的严苛的治学态度,才能够将如此浩大,却又极为精细的著作呈献给学界。传世之作是必须既浩大又精细的,这是先生这部足可彪炳史册、为中华民族争光的《文论史》给我们的启示。

(作者系浙江工商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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