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清市场如何治乱

苏红宇

伴随着第三方支付业务牌照的发放，监管逐步得到完善，支付行业发展更加规范有序。但与此同时，一批没有支付牌照但是通过支付公司进行业务拓展的二清公司也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据业内人士保守估计，目前国内二清公司超过4500家，而有正规支付牌照的机构仅有200余家，进入2016年，监管出重拳整治市场，二清乱局能否打破，市场常规化还需要多久？

支付清算行业之殇

在今年5月举行的《中国支付清算行业运行报告（2015）》发布会上，央行支付结算司副司长樊爽文在谈到二清机构乱象时表示，二清的问题，明显是违规业务，但现在反而有很多机构，把二清作为创新或业务亮点。可见，二清业务的野蛮生长，给行业发展带来的隐患越来越大，其逃避监管的手段越来越隐蔽，欺骗性越来越强，成为“支付之殇”。

迷局下的困局

随着互联网金融的迅速发展，移动支付变得越来越方便，刷卡、扫码付款已经成为消费者新的消费习惯。对于二清这一领域，很多人是陌生的，这也包括处在二清链条终端的商户，家住北京朝阳区的吕女士就是其中一位。吕女士在朝阳区十里河建材城经营家具生意，她告诉《经济》记者，“每天都有人拿着POS机的推广资料来推广，本来打算去银行申请POS机，但是由于银行申请POS机需要提供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等一系列材料，手续繁琐且不一定能申办下来，代理告诉我办理这款POS机只需要提交身份证和银行卡就行了，且刷卡费率低，所以就安装了一台‘通联支付POS机方便顾客刷卡消费。”

据了解，一般情况下，商户POS收款单笔最高收1万元，而代理商向吕女士推荐的则每笔最高可收款10万元，封顶手续费最高30元，相比较而言，有很大的优势。以往顾客当天刷卡，最多第三天钱就能到账，但6月份以来，她发现POS机刷的8万多元货款一个星期过去了却迟迟没有到账，她一追问才得知，有几十户和她安装了同款POS机的商家都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目前市场上手刷POS机鱼龙混杂，商户使用风险很大。一位POS机代理商向《经济》记者透露，市场上90%以上的手刷POS都是二清结算。吕女士却表示，未曾听说过二清机构，不确定和银行办理的POS机有何不同？

对此，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助理所长、支付清算研究中心主任杨涛告诉《经济》记者，“在支付清算构架里，主要涉及3个环节，交易环节、清算环节、结算环节，我们所指的二清是交易发起之后的信息交互，属于清算环节，视为了解彼此之间债券债务关系。”

所谓二清机构，是针对一清机构而言。山西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刘维琦向《经济》记者解释，一清机构的POS机按照正常的支付结算流程，持卡人在商户刷卡后，资金由有牌照的支付清算机构结算给商户。而二清公司的POS机需进行二次清算，即结算资金经过一次清算后，先转至二清公司开立的第三方账户，经由该第三方账户处理后，再结算至商户的收款账户。简单地说，它与一清的区别在于结算中多出的一道无资质中转手序。

随着互联网支付和移动互联网支付业务的快速普及和发展，以及传统POS收单业务的多样化创新发展，二清已经有了新的外延，不单指传统POS收单业务，大量的互联网收单代理公司为二清公司创造了新业态。

细枝末节出需求

《经济》记者向业内知情人士了解到，持牌并具有收单资质的机构不足百家，但是从事为商户安装POS机、处理收单业务的机构可能有几百家甚至上千家。究其原因，市场需求给予其无限的发展空间。

中央财经大学金融法研究所所长、中国互联网金融创新研究院院长黄震告诉《经济》记者，二清的市场空间很大，有一些也同支付机构进行合作，其中最重要的存活原因是由于有牌照的支付清算机构目前还不能全部覆盖市场，而二清拓展市场的能力很强，贴近市场，所以它们有一定的生存能力。另外，过往的监管漏洞也都给予了二清机构发展的空间。

对此，银联业务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也表示，此前，银行、支付机构基于人员、网点限制，无法涉足一些中小微商户以及偏远地区，代理商模式促进了这些空白市场发展，成为银行卡受理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在这个过程中，代理商拥有了资金，从而开发、采购平台，采购POS机，逐渐呈现违法违规开展银行卡收单业务的现状。

过去，支付机构主要集中在线上拓展业务，现在转移到线下拓展业务，但是依靠自身突破有一定难度，就更多依赖其他二清机构，这是普遍采用的模式，但是这个模式存在一定的风险。

有支付行业人士告诉记者，“我想，这也是微信通过二清大力拓展线下业务的原因。”

当然，在市场需求暴增的现实情况下，非法需求也不在少数，暨南大学法学院教授刘颖告诉《经济》记者，市场需求里既有正当合理的需求，如商户基于结算成本的考虑，消费者基于支付便捷的需求，“也有不当甚至非法的需求，如各种不正当交易甚至洗钱等犯罪行为的需求。”

另外，由于二清机构可带来巨大的交易流量，第三方支付企业和银行出于市场竞争等自身利益考量，往往会对二清机构的行为采取允许或者容忍的态度，某些第三方支付机构甚至把二清市场作为创新或业务拓展的抓手，刘颖表示。

银行与第三方支付机构一定程度的容忍亦或是拓展业务的“私心”铸就了如今利益链条的形成。

除此之外，不得不承认，随着移动支付的高速发展，无限拓展的市场也应运而生。根据《2015年度中国第三方移动支付市场研究报告》显示，我国第三方移动支付市场由于巨头的补贴和APP的活跃，使得人们的习惯逐步适应移动端，移动支付在2013年至2014年得到高速发展。在线上增长相对缓和后，各大第三方支付机构开始扩展线下市场，使其线下消费场景的业务得到快速增长。数据显示，2015年我国第三方移动支付市场交易总规模达9.31万亿元，庞大的交易规模下，风险更是与日暴露。

现金流的盲区

记者了解到，在国内持有第三方支付牌照并具有收单资质的机构百十余家，但是从事为商户安装POS机、处理收单业务的机构就有近5000家，其中大部分都采取与持牌机构合作的模式进行运营。

刘颖也表示，二清模式有别于正规的结算模式，正规的结算模式是通过银联、银行或第三方支付公司直接结算，商户的交易款会直接划转到商户的收款账户，但是二清模式下，由于款项要经过二清机构再结算给商户，大量结算资金会沉淀于二清机构账户，“因此二清模式的最大风险就在于资金游离于银行与第三方支付机构控制之外，一旦二清机构挪用资金甚至跑路，商户将无法拿到结算款，这也是商户的最大风险。”

在二清业务模式中，很多备付金藏在二清机构里面，导致备付金数据不全，例如一家支付机构接入一万家二清机构，每家二清机构账上都有100万元资金，那么就有百亿甚至千亿元的备付金隐藏在二清机构账上。二清机构资金量多大，支付机构并不知道，在此期间，资金处于无监管状态。

在正常的支付业务中，支付机构可以检测哪位用户在什么时间在哪家商户购买什么产品以及支付金额，但是接入二清机构，支付机构虽然拥有二清机构商户的大数据，但是商户交易的具体细节不能完全掌握。

这些便捷的手刷POS机对商户来说确实是方便办理，但是在监管之外，资金的流向是无法监控的，刘维琦强调，二清机构对个体所造成的风险短期还不是特别大，但是长期来看对行业造成的风险还是很高，更重要的还是国家对整体现金流把控问题。“没有牌照的这些清算机构，央行进行监管的时候是有困难的，包括对金融行情的判断都是不好把握的。”

一位接近监管层面的人士对《经济》记者表示，正因为有一定的市场需求才导致它们生生不息，需求不合规肯定是要整治。按照政策，应该是直接从消费者的账户到商户的账户，通过二清在中间做了一次到两次的截流，这种截流导致资金控制权既不在消费者，也不在商户，而在二清机构，这种情况下，二清机构卷款潜逃会使商户收不到钱。近日易宝支付也因违规涉及二清跑路事件，易宝支付并未就此事向外界做出回复。“卷款潜逃肯定是会引发危险性事件的，这也是监管部门最重视的部分。”

消费者信誉受损

在采访过程中，记者询问了多位曾使用过手刷POS机的持卡人，大多表示，对非法清算给持卡人造成的影响不了解。

刘颖告诉记者，对于持卡人而言，使用二清机构提供的POS机交易，一是面临发卡行是否认可该交易的风险，二是面临持卡人个人信息泄露、银行卡或信用卡信息被刻录、盗用的风险。另外，由于二清机构大多为其商户设置了无积分的商户类编码，持卡人交易后，无法享受到发卡行的刷卡积分或参与相应的特惠活动。另外，部分盗卡犯罪分子利用二清不进行商户实地巡检的风险管理漏洞，在办理POS机后，通过机具改装，对持卡人使用的银行卡进行侧录，盗刷卡内资金。

“在生活消费中，扫描支付的二维码不是支付机构二维码的就是典型的二清，这种情况比较普遍，尤其在餐馆较为常见。”一家支付机构的负责人告诉记者，二清机构由于进行了银行卡业务信息处理，触碰到了持卡人的明显信息，容易产生信息泄露风险，造成伪卡出现。另外，由于二清机构能力以及信用度较低，很有可能因为自身从事违法犯罪、民间借贷、资本投资行为导致资金链断裂，最终导致应该清算给商户的资金无法正常清算。

除此之外，去年遭中汇泄露3000多万持卡人信息事件，导致市场上出现大量的假卡伪卡，所引发的资金安全风险直到现在，银行和第三方支付机构们还在为此付出代价。由于二清机都挂靠在一清的大商户下面，而这些商户出售二清机都是全国范围的，这就会导致持卡人的信用卡消费记录呈现混乱状态。

记者联系到了正遭遇这种尴尬的刘琳。刘琳生活在广州，7月6日，在广州一家商场消费了一笔刷卡交易，该商户使用的是正规的一清机。刘琳在银行卡官方网站上查到了这笔消费显示地点就在广州，恰好在同一天刘琳在另一家商户又进行了消费，而该商户使用的是上海某企业的二清机。此外当天刘琳在另一家持有二清机的商户处再次进行了消费，这台二清机的注册地是在湖北。对于银行来说，刘琳的信用卡一天之内在不同城市发生了消费，被银行认定存在盗刷或是违规消费情况冻结了，刘琳花了不少精力才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使信用卡恢复正常使用。

但相比二清机，一清机的销售方和支付结算服务方是获得第三方支付牌照的企业及银联、银行等正规金融机构，用户刷卡支付的钱直接清算结算到收款方账户，这些正规机构有自己的独立后台系统、备付金账户等，同时受到监管机构在业务、技术、资金、信息安全等方面的严格监管，可以确保应收商户和消费者的安全。

套现让市场乱象丛生

二清机构由于无商户准入门槛，这几年在商户数量与交易规模方面取得了大幅增长，年交易量规模高达上万亿元，甚至超越了绝大部分正规的支付企业。

目前市场上申请二清机的主要是想要从事信用卡套现的个人或者小商户。由于他们达不到银行或是支付公司核批POS机的标准，就会去一清商户租赁或购买二清机。大部分一清商户都是以出租或出售POS机为主营业务的公司，根本不对申请者进行审核。这导致市面上出现了大量主要从事违法套现的POS机，激发了信用卡套现的风险。

由于没有严格的准入要求，也没有完善的风险管理措施，这些违规的二清机构发展的商户质量低，其所办理的POS机常常被用于信用卡套现、从事民间借贷，从而引发巨额套现的金融风险。部分业内人士也对记者表示，目前部分一清企业花几万元，找一家通过代理注册公司就能搞定的皮包公司，拿到资质后，就去银行或支付公司申请几千台POS机，一台POS机的成本仅几百元，然后再以高价卖给那些想要进行信用卡套现的人。这些人拿到POS机后，即可从事套现活动，每笔消费支付一笔手续费给一清企业，然后一清企业定期获得结算资金。

其还表示，由于二清机构可带来巨大的交易流量，第三方支付企业和银行出于自身利益考量，在没有出现重大违规事件或资金风险的情况下，往往会对二清机构的行为采取允许或者容忍的态度，某些支付企业高层甚至把二清市场作为创新或业务拓展的亮点。

由于二清机在POS交易资金的结算过程中增加了个人或非支付公司这一违规环节，无论对出售或者出租二清机的一清企业来说还是对使用二清机的商户以及消费者来说都存在很大的风险。

黄震也建议，一方面第三方支付行业要发起自上而下的自检行为，对二清虚构商户实际经营情况、伪造客户签购单等方式予以全面的检查，哪怕二清机构能带来可观的交易流量，作为合作方也要对这种行为予以零容忍。另一方面，监管层也要对持牌的第三方支付企业实行严管，严惩发展二清机构的行为，以杜绝二清市场泛滥的风险。